第四十七章

  話說薛大和尚毫不留情忽悠賈元春、說她宮鬥慘敗, 榮國府眾人坐在賈母堂屋中大眼瞪小眼。


  半晌,賈母忽然問道:“薛家哥兒, 你如何知道大丫頭那書庫在何處?你可去過?”


  薛蟠道:“貧僧連紫禁城的城門都不曾見過。隻可巧認得一位太監。”


  賈母道:“宮中佳麗豈止三千, 大丫頭不過一尋常女史。你再問問那位太監,他從何處得知大丫頭的名字?”


  “是貧僧花錢特托他去尋的。”賈母依然若有所思, 薛蟠趕忙說,“貧僧知道老祖宗不服氣。縱然你查出那人是誰、他老子娘是誰,又能如何?不論宮裏宮外, 您老都鞭長莫及。”他看看賈元春又看看賈政, “認個輸很難麽?”賈政臉色愈發黑了。


  賈赦慢悠悠的道:“既如此,不如分家吧。”


  賈母喝道:“你敢!除非我死了!”


  賈赦嗤笑道:“我連八十萬兩銀子都抬出去了,還有什麽不敢的?”


  “阿彌陀佛!”薛蟠大聲誦佛, 乃看著賈母正色道, “老祖宗覺得榮國府和八十萬兩銀子都是你的, 而大老爺覺得都是他的。大老爺花自己的八十萬兩銀子作為代價, 把原本屬於他自己的榮國府拿回去。於大老爺而言便是如此。”


  賈母冷笑道:“這兒是榮國府, 老大你不過區區一等將軍。”


  賈赦隨口道:“不就換塊招牌麽, 換就是了。”


  賈母拍案:“你敢!我還沒死呢!”


  薛蟠趕忙再喊一聲佛。“二位,大過年的死啊活啊忌諱不忌諱?”賈赦並非真想換招牌, 賈母也不是真想死。既然有人打圓場,他二人遂登時都閉了嘴。薛蟠歎道,“事已至此, 二老爺趕緊搬離榮禧堂的好。畢竟誰也不能隨便跟皇上打個招呼不是?眼下貴府隻剩下這一個實職了。”


  賈母抬目瞧了薛蟠半日, 忽然道:“薛哥兒留下, 旁人都先出去吧。”眾人互視幾眼,賈元春攙扶著王夫人先動;賈赦招了招手,賈璉趕忙過去攙扶他老子;賈政自己負手而出。鴛鴦看著賈母;賈母瞧了她一眼,她趕忙退走。


  便聽賈母道:“薛家哥兒與那位李公公想必熟絡。”


  “熟絡算不上,生意合作關係。老太太,貧僧是個商賈。”


  賈母冷笑道:“跟聖人做生意?”


  “哈?”薛蟠裝傻。


  賈母哼道:“事到如今,我們府裏兩敗俱傷。老二就不必說了,老大也少不得被老親們抱怨責怪。獨聖人得了八十萬的好處。”


  “這麽說……倒也不算錯。”


  賈母盯著他道:“為何不拿這八十萬換你表妹的位分。”


  薛蟠一怔,想了半日,正色道:“因為怕表妹生兒子。”賈母倒吸一口涼氣。“貧僧自有才學。日後不論哪位皇子成事,貧僧皆能成為朝廷重臣。倘若表妹有子而不成器,貧僧極難取信旁的皇子;若他成器就更麻煩了,貧僧怕是得成外戚。自古以來外戚的下場皆明明白白擺在史書上。”


  賈母急道:“你的親外甥豈能不善待你!”


  “貧僧不信。人有親疏偏愛。”薛蟠垂目道,“大老爺也是老祖宗的親兒子。”


  賈母怒道:“老二是你親姨父!”


  薛蟠歎道:“老祖宗還不肯接受你兩個兒子一樣無能的事實麽?不論老聖人、聖人、吏部、工部都不瞎。姨父若有真才實學,不會年近半百還隻混成個從五品。他到現在還是個從五品,就因為他真的隻能做從五品的差使。退一萬步說,就算表妹當了娘娘,也得朝中有人替她撐腰她才能在宮中養得下孩子吧。宮中女子多小產,您老是真不知道麽?沒有金剛鑽強攬瓷器活,最終也隻能把鐵杵給折斷了。”


  賈母額頭青筋暴跳:“放肆!無知小兒你懂什麽?這天下還是老聖人的!”


  薛蟠攤手:“我又不曾惹老聖人!我家不也依著老聖人的恩典才有今日麽?就算貧僧坑了姨父一道,在老聖人跟前也不過是菜雞互啄、自己人逗自己人玩的小事罷了。”


  賈母冷笑幾聲。薛蟠心下莫名一動:這眼神……莫非出了什麽紕漏?正欲試探,便看賈母揮揮手打發他出去。薛蟠忙合十行禮,轉身就走。耳聽賈母吩咐鴛鴦:“我倦了,讓他們都莫來吵鬧。”


  充耳不聞賈璉在耳房裏喊他留步,薛蟠急匆匆離開賈母的院子。回到梨香院一瞧,覺海和張子非正在掰手腕子,四周圍了一圈人加油叫好。相持許久之後還是中年和尚贏了,幾個男人哈哈大笑;張子非略有沮喪,旋即擼袖子挑釁重來一次。小朱端端正正坐在扶手椅上神遊天外,嘴角還掛了一絲笑意。薛蟠拍拍小朱的胳膊使了個眼色。二人悄然往裏屋溜時,聽見身後覺海大吼“再來!”根據時間判斷應當是被秒殺了。


  薛蟠乃將方才經過向小朱細說一遍,皺眉道:“我沒看錯,那老婆子眼中就是幸災樂禍。我們肯定哪兒惹到了太上皇。”


  小朱思忖半日:“老祖宗可是身子不爽利?”


  薛蟠道:“挺好的。她又沒病,前陣子是心情不好。”


  “保不齊過會子就病了。大冷的天兒她不病旁人也能病。”小朱站起來道,“我去太醫院請大夫。”


  薛蟠也站起來:“你扮作長隨跟你去。”


  小朱打量了他幾眼:“你這歲數隻能扮小廝。”


  “小廝就小廝。”薛蟠齜牙,“帶個這麽帥的小廝一般人難免有心理負擔。”


  遂打發人跟賈璉借來榮國府的牌子,換上奴才的衣裳出門。小朱極熟絡道路,不多時便到了太醫院。此處薛蟠還是頭一回來,抬眼望過去屋舍連天鬆柏森森、占了半條街。


  小朱遞上牌子道:“我們家小蘭大爺身子不爽利,特來請位太醫瞧瞧。”門子讓他倆自己請去。小朱笑道,“大叔,我想先借個茅廁。”


  門子笑道:“你可認得路?”


  “認得。”小朱道,“我來跑過好些回了。”


  薛蟠忙說:“我也去!”


  昨兒的雪還沒化呢,冷的緊。門子也懶得動彈,遂讓他們自己進去找茅房。


  小朱直往西邊走,薛蟠緊緊跟著。繞過兩座大院子,鑽過一處假山石洞,出來便看見一小塊竹林。林中無路,二人踩雪分竹而過,穿過去是一條二尺寬的窄巷隔了片矮牆,牆上開了個一臂長、六尺高的小門。小朱立在門後吹了聲口哨。


  不多時,門開了。小朱擋在門前嚴嚴實實的,薛蟠根本看不到開門的是誰。好在小朱彎腰進去也沒急著關門,薛蟠跟了進去。


  裏頭是處院子,約莫六七丈見方。院中雪還沒掃淨,有塊田地大約是藥田,旁邊胡亂丟著些磨盤碾子簸箕篩子之類的。稍稍扭頭便看見給小朱開門的那人了。薛蟠立時把眼睛睜得滾圓。


  他已活了兩世。前輩子生在三百年後信息化加娛樂化時代。漫說電視電影裏都是美女,連大街上校園裏寫字樓電梯裏亦隨從可見各色美人。來到古代又恰逢居於煙柳金陵,石壩街那一帶觸目所及皆麗人。他早自詡對美色免疫了。然世上偏有意外。


  立在矮門旁的那位女子,薛蟠看了半日愣是連她穿了什麽顏色的衣裳都沒留意到,真真應了“詞窮”二字。小朱嗤笑一聲。薛蟠恍然驚醒,忙作揖道:“失禮了。”再起身才看見此女年約三十多歲,穿了身天青色對襟布襖,純素顏也沒帶著首飾,竟美得天地失色。不禁再揖,“雖時間不對,我還是忍不住想說:在雪色和鬆色之間,您是第三種絕色。”


  女子淡然挑起眉頭,眼中倒是露出笑意。“朱兒,你就這麽隨隨便便帶個登徒子來了?”


  小朱道:“沒奈何,他非要跟著。”


  薛蟠道:“對不起,再打擾一下。登徒子深愛妻子、不在意她相貌平平,分明是世上最不好色之人。拿我跟他比不大合適。”


  話音剛落,小朱立時道:“徽姨我方才說錯了。我不認識這個人。”


  徽姨淡然道:“既然你不認識就轟出去吧。”


  薛蟠三揖道:“對不起女士。縱然朱爺認識您,我也沒膽子把他單獨撂著。這貨太坑、您這兒又太詭異。”


  “詭異?”徽姨望了眼院子,奇道,“小哥兒何出此言?”


  “單看院子不詭異。加上您和大環境就詭異了。”薛蟠誠實的說,“畢竟太醫院就在紫禁城隔壁。像徽女士這種級別的美人,皇家怎麽會允許您出現在皇宮、王府和皇家寺廟以外的地方。”


  小朱咳嗽兩聲使了個眼色:“閉嘴。”薛蟠做出給嘴上貼膏藥狀。


  徽姨看了薛蟠半日:“這孩子倒是有趣。”


  小朱忙說:“慧安道長也是他救走的。”


  徽姨眼中霎時柔和,再看薛蟠便已帶了審視之意。薛蟠立正著由著她看。良久,徽姨歎道:“我也不便多問。慧安是個好孩子,你……好生待她。”


  朱薛二人互視一眼,都明白她誤會了。薛蟠趕緊說:“那個……我跟盧慧安女士乃正常同僚,並沒有超出東家與雇員的關係。”


  小朱也說:“慧安道長在他鋪子裏做事而已。”又向薛蟠道,“便是徽姨悄悄惦記慧安、想救她出觀的。”


  薛蟠低呼一聲,向徽姨作了第四個揖:“多謝徽女士讓我得到一位特蕾莎梅級的大掌櫃。”


  徽姨納罕的看了他二人半晌道:“先進屋吧。”乃翩然轉身。


  屋中極暖和。三人炕上坐了,徽姨溫柔慈愛的看著小朱,漸漸眼中濕潤,喃喃道:“大了好些。”


  薛蟠在旁嘀咕:“日日吃那麽多甜食都不胖,也不知什麽體質。”


  小朱本也紅了眼圈子,聞言霎時沒了氣氛,拋給薛蟠一對大白眼。徽姨啞然失笑,摸了摸小朱的鬢發,乃問盧慧安如何。小朱哼道:“徽姨是不知道。她如今囂張的沒眼看,跟鬥雞似的行動不給人好臉兒。”


  薛蟠忙道:“你也不給人好臉兒!再說人家盧道長囂張有人家的道理。人家從早到晚做多少事?哪根你似的做點心吃點心送點心成日價閑混。”


  小朱一拍炕沿:“我閑混?你再說一遍?”


  薛蟠忙舉手投降:“我什麽都沒說。”


  徽姨不覺笑起來,瞬間整個屋子都亮了。薛蟠趕忙移目別處。卻聽她問道:“特蕾莎梅是何典故?”


  薛蟠道:“西洋一國的女相,有學問有魄力有本事。”


  小朱笑道:“徽姨,這廝肯定討你喜歡。凡有學問有魄力有本事的女人都喜歡他。”


  薛蟠也笑道:“我這人最俗不過。諸事不愛,獨愛錢。凡能替我賺錢的人就是好人,管他男女老少、和尚道姑、長得好不好看。”


  徽姨接口道:“是不是朝廷要犯。”


  薛蟠點頭:“管他朝廷綠林。”接得極順溜。


  徽姨歎道:“如此我也放心了。”


  小朱哼了一聲才要說話,忽然眼角掃見炕頭處,駐目不動。薛蟠順著看過去,見那兒炕桌上擱了個茶盤,茶盤上有一壺二盞。茶壺與一隻茶盞是一套的,另一隻顯見不同。他以為是其餘茶盞皆打壞了,乃道:“這種樣式要不要我幫您配幾隻同套的盞子?”


  小朱嗤道:“不必。”


  徽姨道:“多謝你。那隻是特給人備下的。”


  “呦~~這麽優待啊。”


  “不願意讓他弄髒我旁的盞子罷了。”


  薛蟠齜牙:“討厭的人不給進門唄。”


  徽姨垂目道:“那是我丈夫。”薛蟠一愣。徽姨接著說,“自打他娶了二房,我便嫌他不幹淨。”小朱忽然笑了起來,眼睛瞥著薛蟠興致盎然。


  薛蟠摸摸下巴:“盲式出軌。”乃解釋道,“指的是有婦之夫或有婦之夫愛上樣樣不如自己妻子或丈夫的女人或男人,就跟瞎了眼似的。作為徽女士個人當然難以接受,其實很正常。”他正色道,“並不是你長得漂亮,你丈夫就碰巧愛你的。”


  徽姨麵色一冷。小朱笑嘻嘻道:“連第三種絕色都有人不喜歡麽。”


  薛蟠道:“喜歡和愛不是一回事。比如純彎男,哪怕給他個九天仙女他也愛不上、性別不對。美人,猶如天上的明月地下的繁花、窗外的白雪畫中的天涯,欣賞、未必愛。而在我看來,愛情的基本特點應該是‘除了對方誰都不要’。徽女士的丈夫既娶了二房,就說明他並不愛你。”他微笑道,“而且看起來你也不怎麽愛他。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考慮忘了他。”


  小朱登時笑撫掌道:“我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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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不知道為啥有的章節會鎖,據說是係統原因,要碰運氣等讀者審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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