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李恪之嫤紓(1)
“耶耶!耶耶!”。稚氣童聲,天真笑語,冷不防自身後傳來。
李恪點去眼角淚滴,苦笑微歎,孩子們怎麽可能突然現身,許是我思慮愈深,未曾發覺吧。轉過身,李恪屈膝蹲下,舒展修長雙臂,慈愛的滿意的看著三個可愛又敦實的小家夥爭先恐後的撲入懷中。何其熟悉的一幕,又何其遙遠的一幕。
四歲的長子李仁,比李仁晚出生三月的長女李槿,兩歲幼子李瑋堪堪學會走路。他們的眉眼都帶有自己的影子,或深刻或淺薄,卻終究會有各自的人生,與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天際愈發陰沉,眼看就要揚雪,抱起女兒,李恪大步返回不遠處的暖閣。卻聽哇的一聲,長子李仁哭的撕心裂肺,好不委屈,放佛被人遺棄。
“阿耶隻要妹妹!不要仁兒!阿耶隻要妹妹!”
像被人貼了一道定身符咒,李恪竟再不得邁步,立在原地,霎時淚如雨下。懵懂的李槿乖巧地為父親擦淚,小小的手兒擦啊擦啊,可父親卻哭的更厲害,也更傷心。李仁這’始作俑者’看到父親居然哭了,自己反樂不可支。
李恪心知自己不當如此,其實他也不必如此,可他卻難以自控,一份不能言說的深情,沉甸甸壓在心頭,整整二十年啊。他後悔。他羞愧。他怨恨。他心疼。
也是一個冬日,同樣烏雲密布的冬日,貞觀三年的臘月冬日。十歲的李恪正苦悶的背書,偶見母親楊妃含愁凝眺,似心緒不寧。萬金東珠,比不得她冰肌雪骨。重錦鮫紗,比不得她天潢貴胄。她是太極宮內血統最高貴的女人,她是令帝王為之傾倒不計後果納為私藏的女人,卻不是這後宮最尊貴的女人,甚至不是最快樂的女人。李恪關心詢問,直問母親因何而愁。
因何而愁?尋常四字,卻引得楊妃心酸不已,引得她直想哭,可看著如此孝順懂事的長子,她命令自己絕不能在他的麵前哭。要如何向兒子啟齒?!他是她的親子,他是她的至親至愛,卻也是她仇人的血脈!永遠忘不了,忘不了那一場似欲將整座大興城徹底傾覆的暴雪,忘不了那震耳欲聾魄人心弦的攻城鼓號,忘不了被突厥蠻夷無情砍去首級的慈情乳母,更忘不了阿侑瀕死之際那不解又毒怨的眼神,曾在她夢中無數次重現的眼神,而那時的她,剛剛為滅國仇人生下兒子!
人人都有母親,然而楊妃沒有,因她生母的出身實在低寒,不配撫育帝女,她隻有名義上的嫡母蕭氏。楊妃有父親,他是大隋天子,他是二十歲便統軍渡江、踏平南陳、助隋一統天下的天縱英才。父親給了楊妃天下最奢華的家、最昂貴的衣飾、最精致的飲食,是父親讓楊妃長成了一株嬌嫩的牡丹花兒,可父親並不疼愛楊妃,父女二人隻見過寥寥數麵,從無賜封,亦不記得為她甄選駙馬,巡幸洛陽、江都,從不令楊妃隨行。年複一年,楊妃生在大興宮,長在大興宮,十四歲被俘於大興宮。
扮作最普通不過的宮娥,膽顫心驚的楊妃陪年歲相仿的侄兒阿侑去拜見大興城的新主——唐國公李淵,大隋的外戚勳臣,父親的親表兄,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當時,楊妃很是心疼侄兒,若非父親在巡幸江都前任命侄兒留守京城,年僅十二的他今日便不必肩承一國重擔、與一群心懷不軌的豺狼逆臣周旋、屈辱的成為他們的提線傀儡。但後來噩耗接踵而至,楊妃終於明白,大興也好,洛陽也好,江都也好,大隋已是強弩之末,皇子帝女已無榮光,江山已殘,她和親人們亦難保完身。
楊妃的身份被人揭穿,楊妃被人引去見唐國公的次媳長孫氏,楊妃遇到了十九歲的大都督李世民。’表妹安好?’。他是她的表兄,獨孤豪門的血流淌在二人的身體裏。他像極了父親,姿儀俊偉,沙場霸主,上天欽定的帝星。他對楊妃一見傾心,情愫濃烈,眾人皆明,可寄人籬下的楊妃卻怕極了,她想躲開他。她隻想回大興宮去找阿侑,過去的一年裏,隻他們姑侄在那孤城相依為命。
次年夏初,父親被縊弑於江都行宮,蕭後與受寵的姐妹們則被送往突厥。為人子女,楊妃每日啼哭追福,白衣茹素。成為孤女的楊妃卻令李世民更為憐惜,臨湖小軒,酒意微醺的他不顧楊妃的再三哀求,用慣於握劍的厚繭大掌撕碎孝服,徹底占有了楊妃。然而楊妃卻不能恨,她是一件頭銜高貴的戰利品,原就沒有恨人的權力和勇氣。翌日,侄兒阿侑禪位。大唐立國。亡國公主楊妃茫然的躺在李世民懷中,聽他滿意歎息,說會向新皇奏請納楊妃為妾。重孝猶在身,楊妃懷孕生子,卻還要巧笑倩兮,一次次答謝別人或真或假的恭喜。婢女們竊竊私語,無封無寵、不尊孝道的亡國公主,竟能成為年輕英俊、戰功累累的秦王的愛妾,何其幸運!楊妃聽著,笑著,哭著。
聞聽阿侑纏綿病榻,才出月的楊妃跪求李世民討來恩典,趕去巂國公府為阿侑送別。’阿芩,你臉色不豫,難道你亦患疾?’。’阿芩,他們說侗哥被王世充鴆於洛陽。你知道麽?’。’阿芩,侗哥死前發願,願自今以往不複生帝王家。唉,我又何嚐不是?’。’阿芩,待我去了,你哪裏還有親人?’。’阿芩,我已將江山拱手相讓,為何他們猶不肯放過?’。’阿芩,我才十四歲,我不想死。’。’阿芩,你我今日為唐室所欺,終有一日,李家子孫必血傾大興城!’。淪為唐室妾侍的楊妃隻默默流淚,什麽都不敢說。阿侑咽氣的一刹,楊妃淚盡心碎,隻想隨他而去,甘為大隋殉此殘身,可楊妃不能,她新生的兒子不能失去母親,她還要活著回去哺乳仇人的孫兒。
又是年複一年,楊妃笑看兒子茁壯成長、笑看李家兄弟骨肉相殘、笑看無力回天的李淵被迫退位。以新皇寵妃的身份,她回到了曾給過她尊榮還有屈辱的大興宮,掩身後宮的一處院落,聽新人笑,聽嬰孩哭,靜候自己的結局。
李恪安安靜靜的望著母親,楊妃淺笑,為他撫平衣襟,柔聲道:“阿娘想。。。去看望一位故人。可天冷風疾,阿娘。。。”
“兒願陪阿娘同往!”,李恪揚聲道:“今日東風,兒便侍立阿娘東側。”
楊妃終於可以哭出一滴淚,歡喜的道:“三郎孝順!”
於是,李恪陪同楊妃前往彩絲院。而在那天之前,他一直以為所有宮室都像楊妃的鶴羽殿,富麗堂皇,盡顯天家氣派。楊妃匆匆蓮步,直朝那躺在床上的人而去。李恪則悄悄打量雅致樸素卻也寒簡狹窄的房間,心情微是忐忑,不明白楊妃與那人有何淵源。年約四十的陌生女子,雖已是彌留之際,竟未被殘酷歲月和臨近死亡奪去任何的嫵媚精致,料其康健時必是一位能攝人心魄的絕色佳人。
楊妃哽咽著,溫柔的握住了她的手。看清楊妃,她驚喜且感激:“阿芩,真是你!去歲我還道是看。。。哎呀,他是你的兒子?”
看到於她枕畔安睡的女嬰,楊妃淚下,悲戚道:“是啊,也是一個。。。身負孽緣而生的孩子。”
“孽緣,是孽緣!”,女人亦痛哭:“那年我被侗兒推入暗室,我。。。我。。。眼睜睜看著我的侗兒被王世充灌下鴆毒,終被縊殺!!我逃出洛陽,輾轉回到大興,除了操持機杼,我再無活命本領,隻得隱姓埋名入宮為奴。如何會想到,李。。。他竟。。。阿芩,我是發過誓的,此生隻侍奉太子一人!可這個孩子,她又何其無辜!我隻能忍辱偷生!我不可能活過今日,我清楚,我有罪,我活不得了。我隻留給她一個名,乃太子生前所定。男兒便取單字’侗’,女兒便取’嫤紓’。”
“劉良。。。娘子,”,楊妃的語氣何其傷感:“你無罪,我們都無罪!我們都是幹淨清白的!家毀國滅並非你我造成!太子和阿侗地下有知,也都不會怪你。”
李恪的視線已全然被那熟睡的女嬰吸引,那般幼小,嬌嫩的像是一枝初春時節的待綻花蕾,柔弱的讓人不忍觸碰,隻想為她驅趕所有不懷好意靠近她的蟲兒鳥兒。
李恪實在很喜歡她,忍不住插話:“阿娘,她是我的阿妹嗎?我可以抱一抱她嗎?”
楊妃和女人齊齊看向他,眼神皆複雜不已,李恪微微臉紅,靦腆垂首。
女人含淚笑道:“是啊,她是你的。。。妹妹啊。你抱吧,她喜歡教人抱,可你要輕,她若哭醒了,可是要纏著你不放的!”
李恪連連點頭,動作真的是輕的不能再輕,卻還是驚醒了嬰兒。她哇哇啼哭,哭的李恪心煩,哭的李恪意亂,哭的李恪想放又不舍得放開,他認定是自己的錯,他想安撫她直到她不哭為止。楊妃帶著李恪離開了,翌日晨醒,李恪還不曾忘記那嬰兒,他覺得嬰兒再是能哭也比調皮搗蛋的弟弟李愔要可愛。楊妃告訴李恪,那女人死了,嬰兒有了專屬她的乳母,但李恪可以去看望她,她畢竟是他的妹妹。
李恪心花怒放,從此後,他有了妹妹,一個不會砸摔自己的心愛筆洗、塗汙自己的滿意臨摹的妹妹,一個雖然會發出刺耳啼哭但不哭時卻會甜甜的’無齒的’對自己笑、可以像懶惰的貓兒似的窩在自己懷裏安睡的妹妹。李恪追著乳母,連妹妹是如何吃奶都不想錯過。
李恪得意洋洋,他跑去找身寬體胖的越王李泰,炫耀自己有了妹妹,而李泰隻有一個愛哭鬼弟弟李治。不料卻被打敗,因李泰也抱出了一個女娃娃,說是他阿娘新生的妹妹,一母同胞的妹妹。李恪心話,什麽同胞不同胞啊,反正都是父親的兒女嘛。兩個半大小子又開始比較誰妹妹的閨名更好聽,李恪堅持說是’嫤紓’,李泰氣呼呼的不肯承認,眼看著就要動手,正碰上九歲的長樂公主李麗質牽著表弟長孫潤去向皇後長孫氏請安,忙把他二人拉開。李麗質笑對李恪說’歸晴’自是不比’嫤紓’好聽,李恪這才滿意離去。
貞觀七年,李恪長成了少年,一個比母親楊妃還要高出大半頭的挺拔少年,一個眉目如畫、眼神脈脈令宮娥使女無不側目的俊逸少年,甚至即將出嫁的李麗質再看他時也會垂目低首,不自覺的柔聲細語。隻有嫤紓,他每次回宮總不忘去看她,隻有嫤紓依舊像歸巢鳥兒一般撲入他的懷裏,撞上他的心口,摟著他的頸,纏著他,要他講宮外趣事給她聽,還總是毫無顧忌的嚷著’哥哥真好看,我隻要哥哥做我的駙馬’。開心無憂的李恪傻傻笑著,不住的悄聲答應她’好啊,哥哥隻給你做駙馬’。嫤紓紅豆粒似的小嘴叭叭的親他的額,他甘之如飴。
梢頭的葉子黃了,枯了,落了,李恪的父親、大唐的天子要他去遙遠的齊州做一州之長。楊妃早知會有這一天,她恐懼著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已是多年,她始終是為兒子高興的,試問天下間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番作為?更何況他生就是帝王之子,帝王之臣,生就有為帝王看守山河的重任,即便去家萬裏。盛裝的楊妃帶著李愔同送李恪離京,她叮囑李恪一定用心公務,也要照顧好自己。這是李恪第一次離開長安,男兒誌在四方,他的確早想看遍萬裏神州,但他更不舍母親、嫤紓還有弟弟,但,他隻不敢去向嫤紓道別。他知道年幼的嫤紓不會懂’離別’二字的消極含義,他怕的是自己會哭。她早已沒了親娘,又不像幸運的豫章公主那樣被父親交由長孫皇後親自撫養,那麽多庶出公主們養在一起,會不會有人欺負她?誰能為她撐腰呢?李恪的一顆男兒心,隻為嫤紓留藏了一份多愁善感。李恪暗罵自己,像誰不好,偏要像那個最被兄弟們瞧不起的愛哭鬼李治!
除夕來臨之前,忘了寒風,忘了白雪,李恪星夜兼程,帶著一堆精心準備多時的別致禮物回到了日思夜想的長安。他反反複複的向楊妃、李愔傾訴思念,而心裏卻記掛著嫤紓。雖然楊妃已保證她真的常去看望,可他隻想親眼看一看妹妹。最令李恪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短短四個月,她居然不再記得自己是誰,怯怯的小眼神從他身上迅速掠過,不多一瞬的停留。宮娥們圍著他問東問西,隻嫤紓想遠離他這陌生人。李恪陡然生怒,將被喂養的圓滾滾的她高高舉起,瞪著她,氣急敗壞道’我是哥哥!你還說要我當你的駙馬!你如何敢忘!’。嫤紓被他的怪模樣逗的咯咯直笑’姨姨每次來都要說起你,我怎會忘?我是氣你好久都不來看我!我嚇哥哥呢!’。這時的李恪已全無惱意,他竟有點想哭,原來他牽掛的妹妹竟還懂得對他費’心思’,雖然是為嚇他,他依然感動不已。送上禮物,李恪和嫤紓勾指立約,但凡他回來長安,必來與她相見。李恪也不忘叮囑她,不要欺負別人,更不可被人欺負。嫤紓使勁點頭’我隻聽哥哥的話’,李恪於是放心。口頭之約,兄妹二人皆重視不廢。四年,每一天,齊州的李恪覺得做什麽都有盼頭,離開隻是為了下一次的重逢,一千八百裏的馳道亦不覺辛苦難挨;長安的嫤紓過的開開心心,她知道哥哥隻想看到事事順利的自己。
直到貞觀十一年,未出正月,父親改李恪為’安州刺史’,距長安的距離縮短為一千四百裏,隻是這一次,李恪卻需攜王妃楊氏一同赴任。李恪在臘月的第十二日奉旨娶妻,而在第四日,他才回到長安。當時,他歡心雀躍的入宮,又淡漠無聊的聽楊妃詳說新婦的曾祖乃前隋文帝的族侄,說李恪與新婦乃表親,說李恪十八歲娶妻實在太晚。足聽了半個時辰,對’娶妻成家開枝散葉’這概念仍一知半解的李恪前去赴約,卻被嫤紓一個美人斛大力砸在腳邊,頃刻間已化為千塊萬塊。數月不見,嫤紓又長高了。李恪已不可能將她輕鬆抱起,而且,他也不能再抱她入懷。李恪忍著脾氣問她原因,她淚水盈眶卻倔強不肯哭出,指李恪叫嚷’你要娶妃了!你不會再疼我!我不想再見你!’。’那便不見!’。雙唇一碰,四個字輕巧出口,何其瀟灑的轉身而去。八天後,英俊的大唐吳王騎在西域寶馬上風風光光的娶回王妃,一個靈秀甜美、豐腴圓潤、被父兄寵壞的十二歲少女。屋外的雪花飄啊飄,屋內一室的喜慶吉祥。側身抱緊玉枕,李恪一動不動,實在是累,本就沒心思也沒體力,加之素無習慣與別人同床共寢,難免尷尬,他不願麵對。嫁得如此良人、滿心歡喜的楊麗容羞答答問他’大王,良辰吉時,妾。。。’,’你歇息吧,我也累了’。李恪沉沉入睡,夢裏,仍是嫤紓哭訴’我不想再見你!’。
新婚的李恪離開了長安,帶著因不完美的新婚之夜故而氣鼓鼓的楊麗容。李恪紮根安州,無心長安。當然也是回去過的,至少除夕必是不能免的呀,但他再未見過嫤紓。他很後悔,怨自己那天不該跟妹妹置氣,她並非真的不願見他,她是怕被成家之後的哥哥拋棄,可他不僅沒有任何安撫,反用四個字讓她’噩夢成真’,他真的是大錯特錯啊。所以,李恪其實是沒臉去見她的。嫤紓令李恪不好過,楊麗容也不教李恪過的好。她借故責罰那些得李恪多看一眼的侍婢,她還質問李恪,為何與她歡好時他的表情是那般木訥,為何一連數十日都不肯碰她一次,每每要她各種暗示後他才敷衍了事,比交租的佃戶還要不情願。李恪被問的目瞪口呆,直想去問她父親究竟是如何教女。如此這般瑣碎苦悶且哭笑不得的’好日子’,整整五年啊。二十三歲、無子無女的李恪回長安述職,春末,距離除夕也沒過去幾個月嘛,說白了就是父親聽到一些不愉快的消息,認為李恪政績平平,想當麵’敲打敲打’他。在宮裏,偶遇長樂公主李麗質,兄妹二人客套的互問安好,閑談彼此近況。李恪對長孫衝很是羨慕,羨慕長孫衝娶了一位溫柔寬仁的妻子。李麗質無意之中提及嫤紓,說記得好像李恪從前很疼她,說起她得了封號,說起父親對她的殊寵。李恪無聊聽著,內心無一波瀾,因為他認定嫤紓早已忘了自己,他也不配再為她付出關心。
不自覺閑逛到望雲亭附近,那裏青草豐袤,記得嫤紓小時候最喜歡在附近捉蟲兒,收獲頗豐。南海岸邊,春柳蔚然成林,迎麵湖風藏著一絲將近的暑氣。金瓦紅牆之下,縮坐著一個碧衫少女,梳著宮娥們的雙丫髻。她扒著牆角,偷瞧不遠處的一株柳樹,而那樹後也躲著一個年齡相仿、同樣衣著的宮娥,甚至就連姿態竟也一模一樣。李恪發笑,這是在做什麽?如今的宮人們都慣於偷看麽?信步走去,著實把那宮娥嚇了一大跳。李恪屈尊蹲下,視線幾乎與她平行。彼此看清時,二人皆麵露驚疑,李恪覺得她麵善,卻不記得何時曾見,但的的確確是一位無雙美人無疑。不知侍奉哪位貴人?可能求來為我所有?李恪的真實想法,任何一個男人的真實想法。宮娥眼神怔怔’哥。。。吳王。’。李恪笑了’是啊,我乃吳王恪,你在看她?她是誰?為何看她?她又看誰?’。宮娥雙頰微紅,明亮眸子閃過一絲狡黠’便請吳王親婢子一下,婢子願據實以告。’。覺得她實在有趣,也不願拒絕這求之不得的要求或玩笑,李恪立即前傾身子,輕輕一吻落在她的唇邊。
宮娥花容失色,忙伸手推他,可少女專屬的清甜馨香已深深勾住了李恪,一手攉住她的微尖下頜,另一手則攬上了妙曼腰肢。李恪專心吻食柔嫩雙唇的嫣紅口脂,她的拚力抵抗令他更起興致,慢慢把她的身體壓向宮牆,膝則及時壓住了她試圖進攻的雙腿。直到吃幹抹淨,她也平靜下來,李恪滿意了,這才鬆開手,心話嘴閉的很緊嘛。卻見那宮娥瘋了似的哈哈直笑,李恪當然不明所以,宮娥湊在他耳邊笑問’吳王,嫤紓的口脂可也好吃?’。一言不發,李恪起身,旋奔而走。時隔五年,被她如此戲弄,他更沒臉見她了!李恪的心跳從未如此慌亂過,非因吃了她的口脂,而是驚訝她居然已出落的如此美麗誘人。明明分開那年有些黑有點胖,好像眼睛也不怎麽大,又怎會變成。。。卻被嫤紓跑著追上,雙手自身後牢牢環住了他的腰。緊貼背部的柔波觸感竟那般明顯,這著實讓一個男人很難故作不存在,喉口瞬間發緊。’哥哥!一走便是五年,而且還忘了我,你真狠心!’。李恪無話可說,李恪不想說話,他睜大雙眼望著碧雲藍天,隻想安靜感受她對自己的思念和埋怨。他知道,他又找回了妹妹。
被父親斥為’不如禽獸鐵石’的弟弟李愔也從虢州回來長安,當麵聆聽’聖罵’。李恪裝作無意似的和他談起了嫤紓,李愔是一個很誠實的人,很誠實的男人,隻一句’可惜她是我妹妹’足以說明她的出眾魅力。李恪順手給他一拳,李愔沒心沒肺的笑嘻嘻不當回事。品著甘醇美酒,胡姬們的旋轉跳躍令李恪眼花繚亂,心存一個疑惑,好像昨天還被我抱在懷裏、舉過頭頂,今已亭亭玉立,而且還生的這般美?讓人不由要怨未來那個對她沒有過任何關心愛護就能將她娶走的幸運兒。李恪覺得自己必是患了心病,他不知是否每個當哥哥的都會如此在意自己的妹妹。他想去問有三個親妹妹的李泰,但他和他都已是成年男人了,甚至李泰十四歲時便得了兒子榮升人父。成年的他們已有各自的誌向和利益,他們不可能再因誰妹妹的閨字好聽而擦掌磨拳,他更不可能跑去向李泰請教如何醫治自己的’心病’。
莫名覺得,不會有人能匹配嫤紓吧?至少李恪尚不曾留意朝中誰家兒郎能有天人之姿。雖然這隻是一個可笑又怪異的想法,但他還是禁不住為她惋惜、為她擔憂。可李恪卻隻能安慰自己,莫憂,莫憂,總會有一個優秀男人去做她的駙馬,泱/泱/大唐,隻是找出一個男人,應該不難吧?李恪又覺得,不,我不該把自己當作她的哥哥,也許就不會如此悲觀的認為她難覓佳人。於是,李恪讓自己站在一個普通男人的角度去客觀的看她,卻意外發現,她更美了,美的讓他心驚,美的讓他意亂,一如當年第一次抱起她,就此被她纏上,揮之不去。所以,在吃過她口脂後、在經曆了兩天的胡思亂想後,李恪徹底失眠了,大半夜去騎馬、拉弓射箭,發泄一身的充足精氣,他折騰自己,想把自己折騰疲累,想踏踏實實的大睡一覺,可他沒能成功,他隻把自己給折騰病了,甚至誤了定好的歸期。但李恪卻不以為意,橫豎回去也隻會看到楊麗容,他避之不及的妻。
養病數日,李恪入宮向母辭行。再三考慮,終決定去見嫤紓,因為她那天說’哥哥,那個約定,我不想廢,這五年便當沒有過吧。’。當時李恪並未回答,所以他覺得,他理應在回安州之前給她一個明確答複。李恪去見嫤紓,她竟笑盈盈的等著他的到來,她是如此自信。他們從一開始的尷尬慢慢變的無話不談,一如從前。她說’李歸晴喜歡杜荷呢!’。他隨口問她’那你可也有了意中人?’。她愁苦搖頭’不曾,看不到好男人,我隻認得你。’。李恪故作不悅,教育她不得胡言,然而心裏卻樂開了花,原來妹妹仍隻喜歡我一人。李恪忽視了,她的確仍是他的妹妹,可她已非枝頭花蕾,她已恣意盛放,隻待一個惜花之人來愛。
還是在李恪二十三歲的這一年,他和嫤紓重逢的這一年,他料理了患疾暴斃的楊麗容的喪事,才從安州回到長安,便聞父親要她嫁人的消息。這是喜事,李恪卻莫名悵然,再等探聽出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摘花的人是誰,李恪怒火中燒,不顧他人在場,當即把手裏的琉璃盞摔的粉碎如齏。李恪記起了那個總跟在李泰左右其貌不揚、文才平平、一身蠻力的房遺愛,從前,自己還曾聽別人笑話他笨拙的像是一頭剛結束貓冬的狗熊。嫁他?這簡直是對嫤紓的莫大侮辱!此一時,李恪恨不能立即去逼房遺愛抗旨!李恪急的直想吐血,憑什麽!她是自己生平所遇最美的女人!她便是要嫁也不該嫁給房遺愛!李恪希望能有奇跡發生,希望聖旨上的墨字可以發生變化,希望李泰的妹妹城陽公主李歸晴嫁給房遺愛,而嫤紓可以嫁給青年才俊杜荷。可李恪是常人,沒有任何魔法的常人。麵對聖旨,他唯一能做的隻是進宮去安慰她。
五年的隔閡,李恪第一次如約來看她,卻是在這般令人痛心不甘的情況下。見她笑著迎候自己,李恪心裏很不舒服,她竟期待出嫁?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哥哥,我要嫁人了’。’唔。’。’哥哥,風大,你且進來坐一坐吧。’。’好。’。獨處一室,她終於傷心淚下,不言不語,隻靜靜望著李恪。原來她不願出嫁!李恪心煩不已,想也不想便將她攬進懷裏,大驚卻猶不悔,他隻是不願放開他的妹妹。很多年了,很多年不曾抱過她了。不意又觸到那處柔波,這一次是碰了他的心口,李恪大著膽子悵想,從此後它們竟隻能被房遺愛執於掌心?!被那般粗鄙的男人?!她會不會在新婚之夜嚇昏過去?
“你的王妃病死了,你沒有女人了。”
“是,她死了,如何?”
柔荑蔥指,勾住李恪腰間的玉帶,牽著李恪,緊緊貼向自己玲瓏有致的身子,不容拒絕的力道。
“我做你的女人!我見過房遺愛,我不想。。。不!不止他!我隻要你!哥哥,我隻要你做我的駙馬!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麽?你是第一個親我的男人,你想教別的男人親我麽?”
理智?後果?去他的理智!去他的後果!她話才落,李恪便俯首吻上。這一次,除了玫瑰口脂,順帶吞下她苦澀而又滿足的淚水。怕什麽?!我帶你走!這宮裏有的是能給房遺愛做妻子的女人!是我當年第一個抱起了你,我就要為你負責這一生!包括給你幸福!一輩子!別的男人?不!你的唇你的身子都該是我一人的!
兩人喘息著,糾纏著,雙雙倒在她的閨床上。嫤紓的身子由僵至軟,卻始終顫抖著,因夢想成真而激動顫抖。李恪並非缺乏經驗,隻這一次,他也很激動,放佛從未預料,又放佛一直期待。自春日吻上她的那一刻?此時的他真的說不清。他的手已在攻城掠地,她的如意雲煙裙竟是這般礙事,可她已羞怯的不敢動彈,他隻能自己一層層解開,耐心的一步步接近終點。情迷意亂,他仍不忘觀察她的雙眸,他要確信她是清醒的,他要確信她為這一刻乃至這一生都做好了完全的準備。腫脹難忍,李恪壓下腰,準備褪去自己的綾褲。身下,她的絕美容顏愈發紅潤誘人,她的眼眸裏隻有自己心愛的男人。微微心慌,李恪單手覆上了她的眼。他不想在她的注目下占有她,雖然他會更加滿足,但他心知男人在□□的操控下總是有些狂躁猙獰。她是他最牽掛的女人,他們的結合該是神聖的,他希望她憶起他時隻餘完美,憶起這一刻時隻餘美好。空著的手褪下綾褲,又急切的去推她的腿。李恪不禁感歎,天啊,她永永遠遠都是我的了。
“哥哥,會疼嗎?”
‘可惜她是我妹妹’。
“該死!!”。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李愔罵出這句話時,李恪已遠遠逃走了。他狂奔在太極宮,每個遇到他的宮人都莫名所以。有人竊竊私語,吳王被陛下訓斥了。李恪隻記得,他慌慌張張穿衣時她抱膝坐在床上嚎啕大哭,隻記得,最後一瞥,她祈求似的無聲凝望自己,滿麵淚痕。在一道無人經過的回廊,李恪給了自己一掌,耳邊嗡嗡作響,放佛是在說,你本就沒資格擁有她!
頓悟,什麽杜荷比房遺愛更適合她,在李恪心中,唯一適合她的駙馬就隻有他!她親口說的!他想保護她、想疼她護她,覺得她是自己所遇最美的女人,都隻因他是愛她的!雖然他不該他也不能愛她!原來五年並非隔閡,而是留給李恪的充足時間,明白自己心意的時間。一定是春末重逢時他便愛上了她,當他不知她就是妹妹時,他已為她怦然心動,人生第一次如此主動甚至急不可耐的親吻一個女人,最自然而然的情動表現。也許情動是被她的美所誘惑?那一刻的李恪並不清楚,但他唯一清楚的是,所有為她做過的事、對她有過的情愫和思念,今生今世已不可能再為第二個女人如此傾付。
便是不在最初的時候遇見,不曾在她出生時抱起她,一旦相遇,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在第一時間愛上她,因為,那是緣,那是劫。
彷徨失措,終於尋到心之所愛,李恪卻不敢向任何人包括母親甚至他自己承認!被他遺棄深宮的嫤紓會懂他的心嗎?還是她從此後隻把他看作一個懦夫?一個連自己的愛意都不敢承認的懦夫!是的,李恪的確是一個懦夫,不及她的婚禮舉行,他垂頭喪氣的離開了長安。
李槿仍舊執著的為父親擦淚,片片雪花落在李恪的肩頭,他親了親女兒胖乎乎的小臉,空出手牽住李仁,又教李仁拉好李瑋的手。
“阿耶也要仁兒,阿耶一個都舍不得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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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誌們,真的是寫崩潰的一章,目前未知結局,2分支持啊!
本來隻是他兒子李仁番外裏的一部分,但是字數遠超一萬,
現在隻能寫成單獨的,連章節名字都不會取
崩潰,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