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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怨 邊塞胡音夜夜笙(下)

  “我大唐擁軍百萬,隻需一戰,便可令蕃人俯首稱臣,何必答應和親?昨日前往雍王宮禮見堂兄,他對女兒遠嫁可是心疼的緊啊。”


  “可對於陛下來說,”,李隆範靠近哥哥,說:“蕃民彪悍,素來善戰,我大唐一旦宣戰,二國間的戰事必曠日持久,耗費銀糧無數不說,民怨更難將息。而和親,卻隻需要一個女人。孰輕孰重,陛下心中了然。”


  雖擁有無限野心,奈何自己卻非權力者,李隆基眼神微黯,隻歎道:“為國犧牲的從來不該是女子啊。”


  我笑容依舊平淡,然而心裏想的卻是那個為保他的江山在馬嵬坡下自縊而亡的美麗女子,被後世傳揚了千百年的愛情悲劇,其中雖真真假假難辨,總是與風流多情的他有關。


  約莫一刻時辰後,李子蘊和李奴奴牽手走來,二人眼圈皆紅,必是曾痛快的哭過一場。


  “侄兒見過諸位長輩。”


  李奴奴麵向成器等人見禮,因她是禦封的帝女、吐蕃的國後,幾人不敢受,隆範還故作誠惶誠恐狀,笑侃了一句“唐臣李隆範見過王後。”。


  李隆基默默的看她,神色憐惜不已。


  李奴奴不由得苦笑,對隆範輕聲道:“叔父切莫取笑。一別便如天涯兩端,親人們再見不易,今宵大宴雖豐盛、歡樂如昨,卻是你我親人的送別之期,足令我。。。”


  李奴奴忽語噎,我本以為是她因心情難過而無法再言,卻發現她的目光投向了我的身後,怔怔如癡。


  “此生銘記。”


  她說完最後四字,俊逸挺拔的楊矩已來到我們一行人近處。禮貌行禮,衣帶當風,眉眼裏盡是醉人笑意。恍惚間令我憶起我的一位遠房表親——楊姒薑。


  長安明月,是當年人們對她的美稱。誰若有幸見過那般貌美的女子,足能成為一整年的酒後談資。隻可惜,她野心有餘,運氣卻是不佳,她寧冒萬死之罪也想嫁給太子李弘,卻功敗垂成,成為了賀蘭敏之的妻,後又受其連累被武媚遠貶至雷州孤島,寡居多年。如若我們二人還能再見,她是否能想起那個隻知與宮娥們嬉鬧的單純稚子?我是否又能將飽經風霜的五旬婦人與曾被眾人愛慕的長安明月相聯係?

  想到崇敏曾提及楊矩其實並不願出使吐蕃,我心有兩分歉意,才想開口致歉,不料那後生卻對我大發感激之辭,說他的父親及叔伯們如何如何感謝我給了他、給了他們一家這件為國效力的美差。


  我好不尷尬,連聲道:“不必謝我,不必謝我,此乃天子隆恩!”


  下一秒,楊矩看到了李奴奴,看其年齡、穿戴,他猜測道:“莫非娘子便是金城公主?楊矩楊成榅見過公主。兩日後,矩奉旨護送公主前往邏些完婚,山高水長,還請公主關照!”


  麵對楊矩如此主動且友好的示意,李奴奴卻微微垂首,似歎息般道:“大將軍客氣了,你我這一路。。。彼此關照吧。”


  崇敏拉過楊矩的手,同他指點個個蕃臣,又道帝後稍後便到,少不得要將他引見給蕃臣們認識。李成器兄弟們小聲議論,道楊矩實在是過份年青,有點擔心他此次能否順利的完成使命。


  半個時辰後,宴會正酣,麟德殿內笑聲若沸。頗受聖寵的駙馬武延秀手挽吐蕃正使,把酒歡歌,他精通突厥語,兩種異族語言交織在一起倒也新鮮有趣;李隆基和薛崇簡自幼便交好,如今他長留長安不需返回潞州,和崇簡之間的兄弟感情更是升溫,借著酒意,他與崇簡以箸為劍,二人乘興對舞,引殿中男女的無數傾歎;李顯的幼子李重茂與他人行令,結果輸了,崇敏和李隆業趁機帶頭起哄,道皇子也應願賭服輸,懲罰重茂當眾學驢叫,重茂扭捏不願,卻又怕自己壞了氣氛,便捂著臉認罰。


  我對發生在自己周圍的一切均未上心,因為我的注意力幾乎全部放在了李奴奴的身上。自從見過了那位楊大將軍,她一直鬱鬱寡歡,縱然李顯特意安排的歌舞、百戲都是她最愛看的,她也難展歡顏。大家隻道她是因別離在即故而傷心,而我想,別離之外,應另有一份遺憾吧。


  她是年幼便被封為公主並接入深宮撫養的皇族女子,而今更是擔負起為國和親的重大使命。


  他是一個十足的幸運兒,因為我的無心一指,一朝由千牛主仗升為三品的朝臣,可他上任後的首要任務便是送她出嫁異邦。


  第一眼,她為他的出現而迷了心神,第二眼,她知二人間的那道鴻溝何其深遠,熱烈的愛意就此冷卻,卻總是難以釋懷。


  突然,李奴奴緩緩搖頭,放佛在默念’不可’一般,連飲數盞,她賭氣似的放下了金盞,推開婢女,獨自步出大殿。因為擔心,我也緊接著追了出去。


  斜風料峭的春夜,月色下的花兒都似披了一層美麗的銀紗。李奴奴靜立一側,眼神投向了花叢,麵無表情,讓人難猜心思。


  “奴奴。”。我輕聲喚她。


  她側目看清來人是我,溫柔淺笑:“公主怎會在此?難道如此精彩絕倫的夜宴不夠引人入勝?”


  “真正的主人不在殿中,”,我也笑:“我們這些陪客在不在還重要嗎?”


  她又背過身,似氣又似傷心道:“若非我答應和親,陛下也不會如此鄭重待我。唉,又有誰會在意我的願或不願?公主,您以為今夜的我有心觀看歌舞?你們不是我,你們都不懂我。”


  “君命難違。大唐需要你的犧牲。”。並非不懂她的煩惱,但我也隻能用如此無力的言語安慰她,我畢竟沒有權力取消她的婚約。


  她冷笑:“是啊,君命難違。尤其皇族女子,一切恩寵、賞賜都是陛下給予,更是無法違背。當年吐蕃先王遣使入長安,向二聖求尚公主,公主勇氣非常,你敢於拒絕,敢於追求自己喜歡的男人。此事雖已過去二十年之久,卻仍被宮人們津津樂道。論勇氣,我不如公主,甚至我。。。從來都不能擁有追求幸福的想法。公主說的對,為了大唐,我的選擇隻有犧牲自己。”


  人都有兩麵。常能在宮中相見,我了解李奴奴是一個非常溫柔順從的女兒家,不過,離別在即,加之楊矩的出現,她感情激動,使我’幸運’的見到了她的另一麵。


  我前走兩步,與她並肩而立,俯身輕嗅清新花香。


  “你很勇敢。奴奴,去國離家在即,今時今日的你能說出這一番話,我亦深深佩服你的勇氣。唉,你隻看我如今風光,又怎知我從未做出犧牲?其實,人活一世,總要經曆千千萬萬的大事小情,而大多數。。。均難合意、順心。對於未來發生的事,我們都有美好的期待、祝願,可常遇意外,誰也無法預料。他很好,隻是。。。無法屬於你。”


  一邊說著,心裏始終想著武媚。她曾向我傾訴,在她的一生之中,她自認不幸大大多過了幸運。自少年踏入宮廷,厄運便從未遠離過她。太宗時代的事,她雖從未對我細說,可後宮女人或為自己或為子女費盡心思的爭奪一個男人的眷顧,其中的艱辛和冷遇,我也可以想象一二。到了高宗時代,她的經曆已被悠悠眾口演繹出了無數版本。因為視李治為良人、恩人,她隻想得到李治的愛、幫助體弱的他,而二人卻因種種誤會蹉跎了半生直至被死亡分開。被命運的隱形巨手推動,她最終做到了一國之君,主宰天下,然而卻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我並沒有對李奴奴說謊,我真的認為她很勇敢,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看不到和楊矩的未來,至少她還能有這一分抱怨不公命運的勇氣。


  聽我說罷,便知我已洞悉了她的心意,她幽幽的自嘲一句:“縱然沒人能一生如意,那我也當是李家最不幸的女人!一生之初,偶遇所愛,卻也隻能生生斷了對他的全部念想。吐蕃。。。好,今夜過後,我隻將蕃地視為餘生的長安之鄉!!”


  愛情使人成長。怦然心動,她懂了何為愛,但這份感情不可以有始、終更無從談起,隻是她心底的秘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隨意回憶的秘密。楊矩的出現對李奴奴來說也許並非壞事,這段無疾而終的短暫感情或許是她一生中最糟糕最不幸的事,隻希望她嫁往吐蕃後能順順利利,我會一直為她祈禱。


  “隻是。。。”,她無不傷感:“想到吐蕃讚普,想到我。。。要在一個不喜歡的男人身邊過一輩子。。。我。。。不甘心。自幼年入宮,從女官們偶爾的竊竊私語裏,我早已懂得自己的婚事當由陛下做主,我甚至早就清楚那個素未謀麵的吐蕃男人會是我的丈夫,我要嫁的人隻能是他,一輩子都要忠於他。但在遇到楊大將軍的一瞬,我確信,我願意放棄我的一切,隻求餘生能和他在一起。因為,喜歡他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給我的命令、旨意,它是一個完全屬於我自己的意願,生平第一次。我也明白,我可以抗旨不嫁,結果恐是被陛下秘密賜死,對外則宣稱我是暴斃,我並不惜死,死都好過餘生絕望,隻不願因我而連累雍王宮的親人們被陛下責罰。楊大將軍送我出嫁,我和他的緣分也隻有數月的漫漫長途,數月。。。我也該知足了。”


  “是啊,誰又甘願一輩子都活在’遵旨’裏?奴奴,女人很笨,許多女人,不,所有女人的一生都會被愛情所左右,因而女人的一生都是為了她們心中的愛情而活。可並非每個人都能遇到自己曾期望的完美愛情,但這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遇到了那個人,可他對你卻沒有絲毫的愛意甚至好感,那感覺痛如切膚。你是幸運的,你不會經曆那種痛苦,因為楊。。。他此刻仍不知你的心意。不要去問他的答案,永遠也不要。若不能與所愛相守,能夠擁有愛一個人的感覺,也是幸福的。楊大將軍的確俊逸超凡,他很迷人,但其實,當日子漸漸遠行之後,你會慢慢發覺,你心底的影子會愈來愈淡。而你的丈夫,你二人的結合深受大唐與吐蕃萬民的祝福。我相信讚普會好好待你,至少他會禮遇你,因為你是上國的公主,你代表了大唐帝國、大唐的天子。數年後,你會有自己的孩子,你會傾注自己的全部心血撫養你們的孩子。那個早已變淡的影子,終會消失不見。”


  如何會不心疼奴奴的失意,卻發現自己根本就幫不了她。換做以前,我會向李顯請求更換和親的人選,但如今,我的幫助對奴奴來說並非好事。她那單薄背影,承載了太多。


  轉過身,李奴奴與我快速的擁抱,輕輕的,真心的。


  “公主,多謝您的開導。”


  她離開了,我知道她會回去大殿,也許她會盡全力記住楊矩,然後徹底清空自己的心,再安安靜靜的履行一個吐蕃王後的使命,以文成公主的先例。


  獨立漆黑冷夜靜靜冥想,我深愛的男人,很巧他也愛我,我們都可以為了彼此不惜性命,但我們的愛情也並非十全十美,它明明隻屬於我們二人,可一路走來,卻被諸多的人、事所阻攔、壓製、破壞。而我現在所能做的,難道真如他所說的那樣’等待終結的到來,莫管是喜是悲。’。隻能接受等待終結的命運嗎?終結便意味著分離,那時的我們,是否有勇氣麵對這場分離?


  “太平!你有何資格開導奴奴!你從來隻會奪走屬於別人的愛人!你沒有任何資格談論愛情!身為一個掠奪者,你不配!”


  隻聽這番言論和恨意十足的語氣,我清楚來人是誰。顯然,李裹兒聽到了我和李奴奴之間的那番對話。她已遭遇了切膚之痛,因為她被所愛欺騙,她被所愛拒絕,可她堅持認定是我的存在毀了她的愛情,是我的存在造成了她的全部不幸。


  此刻的我忽覺悲憤,而這悲憤並非莫名而至。當我在思考我和旭論的未來時,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恰恰,她居然指責我沒有資格談論愛情!倘或她知曉我為了這場盛唐的相遇已等待了一千三百年,倘或她知曉我艱難的愛情之路遠遠長於她的生命,僅僅憑這兩點,已足夠她自慚形穢!她對我的質問,挑起了我想要發泄情緒的欲望。


  “我有資格!”,我幾乎是對她咆哮:“我有這世間最大的資格談論愛情!你所謂的愛情,與我之相比實在渺小不堪!我所放棄的、我所經曆的、我所付出的,非你所能想象!我知道你恨我,你每天都在祈禱,祈禱我的死亡早日到來,你定然抱怨上天待你不公!你自以為很可憐嗎?他不愛你,你便是悲慘的?哈,沒有!隻是你的一廂情願得不到他的回應罷了!隻是你愛的人不愛你!不憐你!而你自暴自棄,妄圖用那些無良無序的乖張行為去引起他的注意,卻隻換得天下對你的鄙夷和咒罵,是你活該!!真正的悲慘,是兩個明明相愛的人終其一生都無法陪伴彼此,卻隻能看著別人成全對方的幸福!這種感情,你永遠都不會懂!”


  李裹兒氣憤至極,眼中頓現怒火。


  “不!隻要沒有你,他一定會愛我!他其實是愛我的,一直是你在阻攔,他怕你,那些殘忍的話並非出自他的真心。是你搶奪了屬於我的愛情,無論你試圖用怎樣的舉動和言辭去掩蓋你卑劣的行徑,我都不會原諒你!不錯,我恨你,如果不是你在朝中根深脈廣,我早已親手殺了你!”


  正月己卯,上親渡渭河,送金城公主至始平,設宴百官,命隨從臣子賦詩為主踐行,念主遠嫁異邦,上唏噓涕泣,命改始平為’金城’,改百頃泊為’鳳池鄉愴別裏’,赦金城死刑以下囚犯,免一載賦稅。


  二月初二日,李顯率眾返回長安,李奴奴一行人也距我們越來越遠了。偶爾也會想起灞橋送別的那一日,風無意將車攆的珠簾徐徐吹開,那張滿是淚水的麵孔和楊矩無不憐惜的目光。


  “唉。”


  聽我長歎,武攸暨急忙放下書本。


  “可是身子不適?”


  我笑笑:“我很好,隻是。。。唔,隻歎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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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生活和工作實在是太多事,時隔三月又回歸。


  已近結尾,這個故事即將結束,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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