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胡兵 未料深宮生變故(下)
八月的正午陽光仍舊毒辣,二百餘人在距洛陽甕城十裏開外的亭舍等候武延秀的歸來。
因身份高低之故,我與旭輪、武三思等人可在亭內坐下休息,而大部分的人則要在驕陽下立等,雖苦不堪言,卻也隻得強忍,誰叫這是天子的旨意。
我記得臨行前武媚說,延秀被質於突厥整整六個春秋,辛勞寒酸不敢想象,他其實是在替所有的大周子民吃苦。如今終得回國,讓我們這些一貫享樂之人親來迎他也是向他致謝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頭頂雖有一扇竹棚遮擋,但依舊難抵熱氣,武三思同我們閑話,道該在這亭舍旁開鑿一泊湖水以驅暑氣。
旭輪接話:“人道漢時洛陽城外有一大湖,不為劉室所禁,白丁百姓皆可遊戲、捕撈。直至漢末,征戰不休,湖漸為雜物、亂石等所填,又過百年,竟消失不見。也許你我今日腳下土壤,便是昔日湖泊之處。”
武三思嘖嘖稱奇,道:“相王果然博聞。我始信麻姑之說。”
“父親。”
武崇訓進內回事,武三思問他:“延秀現至何處?”
“兒才與秀弟話別,快馬回來向您報信。秀弟一行至多一刻便能到此。”
“唔,好,忙了半晌,你也累了,在亭中歇息片刻吧。”
“是。”
尋了一個安靜角落,隨意將馬鞭扔給身後的侍從,已曬的大汗淋漓的崇訓盤坐著閉目養神。不遠處,裹兒麵無情緒的匆匆瞥他一眼,又繼續與美萱、敬顏等人說笑。
我道:“已是六載歲月,猶記那一年與延秀最後見麵,他跪在天祿殿中,哭求阿娘更換他人前往突厥迎親。唉,十三歲的孩子,性子靦腆人又瘦小,也不知今日是何模樣。”
“哼,還不是崇訓這渾小子仗著神皇寵他,便把延秀偷偷的帶入宮中麵聖求情?!”,武三思氣憤道,轉而語氣又甚為傷感:“可憐魏兄,至死都未能再見幼子一麵,天人永別啊。”
雖然武承嗣算不得一個好人,而且還曾數次加害旭輪,可畢竟曾遭遇過同樣的不幸,旭輪頗能體會那種遺憾終生的痛苦滋味。
旭輪低低道:“總歸。。。孩子即將回都,請太史局的’保章正’占卜了祭祀吉日,讓延秀為魏王墓前添抔新土吧。”
武三思道:“已然占得了吉日,應用之物均已備好,就等延秀回來。魏兄足等了六年啊。”
片刻過後,我們正說著話,妌子手牽她與鄭克俊的兒子從亭外進來。
“阿公!”
武三思非常喜歡武承嗣的這個小外孫,起身迎上去,樂嗬嗬的將孩子抱起。
“阿公,阿娘要我向舅父請安,可我從未見過舅父,又該向何人請安?”
武三思猜測著延秀現在的模樣,盡力向孩子描述。亭外微揚塵土,人群中的說話聲越來越大,有人翹首張望。把孩子還給了妌子,武三思緊走數步至亭舍的門邊,一健壯宮人小跑著衝他過來。
“大王,淮陽王他!”
那宮人也是心情激動,說不出話,用手指正後方向。
十丈外來了一隊人馬,為首乃一匹高頭白馬,馬上之人身穿雪青衣物,身段、五官並不清楚。那人翻身下馬,朝亭舍大步流星而來,眨眼間便近了四五丈,模樣長相都能看清。
妌子小聲的提醒兒子:“阿瑢,那人便是你小舅父,記得要請安。”
孩子仰著小臉看向母親,他不確定道:“可。。。那人與阿公所講並不相同啊。”
妌子也是為難,因為眼前的男人與她印象裏的幼弟確實不似一人。
高大如山般的年輕男人,麥色肌膚,寬肩長臂,指節粗大,窄袖利落的胡服,腰間懸掛一枚烏銀酒壺,他步伐輕快,氣質不羈,與崇訓等養尊處優的王子們截然不同,無論怎麽看都更像是一個異邦男子。
直到他按禮法向武三思與我們問安完畢,大家仍不敢把他和舊時記憶力那個遇人便會臉紅的孩子視為一人。隻有眉眼裏遺傳自他母親扶餘氏的幾分精致似乎從不曾改變。
見我一直打量自己,武延秀笑道:“嬸娘因何不敢認我?您難道都忘了?幼時,我常稱您為’公主’,是您令我改了稱呼,說自家人不多虛禮。還有那年別離之際,我說話犯忌,觸怒神皇,是您勸我說當以國為重,我迎親突厥代表的是大周,您要我顧念大周顏麵、顧念父親安危。”
他說著話,我拿出巾帕拭淚。我們認定他受了許多苦,可看他如今這般輕鬆的語氣,仿若這六年的離家去國隻是如外出狩獵般的小事一樁。
“嬸娘可是心疼我?”延秀依舊笑語。
我點頭承認,他道:“其實我。。。的確,蠻地不如洛陽的十萬中之一,萬幸,突厥人對我素無羞辱,否則,我早已以死殉節。”
一旁,武三思老淚縱橫,望著比自己還要高出許多的延秀,一句話也說不出。到此時此刻,看著曾經最熟悉的堂叔,延秀的眼眶也漸漸紅了。
他急忙轉了視線,看到了妌子和孩子。
“阿姊!這。。。你可是阿瑢?”
孩子於是怯怯的喚了他一聲’舅父’,立刻又害羞的藏在母親身後。
延秀微笑道:“記得離都時,阿姊方診出有孕,父親當年曾說,若是個男兒便取小字’瑢’。”
“不錯,”,妌子嗚嗚哭道:“是,是,你記得不錯。”
這時,繼植邁著小腳來到延秀身前,孩子恭敬的請安:“侄兒繼植見過堂叔。”
延秀說’適才聽魯哥提及’,笑容卻霎時僵住,我四處尋望,見是裹兒擔心兒子便隨後跟來,延秀的驚訝是因這突然現身的裹兒。
原本隻是單純的驚訝,大約是因裹兒容貌與我相似,而後那眼神中漸漸多了一些我所熟悉的情感。
延秀複又平靜,向裹兒行士揖之禮:“想必是安樂郡主,弟延秀見過郡主。”
裹兒還禮,她客氣道:“淮陽王回都一路辛苦,宮中已備佳肴、舞蹈,專為淮陽王接風洗塵,太子與太子妃奉旨主持。”
延秀急忙麵向宮城方向叩首:“敬謝神皇!”
洛陽城內,所有的歌舞升平與客套謙讓都是障目虛華,隻有由來已久的積怨與刻骨仇恨最為真實。
三年前,張易之兄弟害死延基、重潤與仙蕙,李武兩家所感受到的不止是恨,還有恐懼。作為長期周旋於權力中心的家族,我們決不容許自己的性命為他人所轄製,因為我們深知無法做主的糟糕後果。步步退讓並不意味徹底放棄,我們要報仇,我們要把失去的全部加倍奪回。
“見過相公。勞煩張相來此,太平深感歉意。”
“殿下客氣。”
張柬之年已八十,須發盡白,行步遲緩,一派老態龍鍾的模樣,若非我清楚他的身份,隻會以為他是個尋常老翁。他並非大器晚成之輩,年輕時涉獵經史典籍,可謂學富五車,但正式入朝為官時年屆六旬。
狄仁傑在世之時曾屢次向武媚推薦張柬之,武媚也曾授職,狄仁傑卻不滿意,道張柬之乃宰相之材,不當被授予低職。張柬之生性耿直,常與武媚之意背道而馳,因此多次被貶。
直到武延秀回朝不久,因開罪二張,’春官尚書’兼宰相姚崇被貶為’司仆寺卿’,後又被迫出鎮靈武(今寧夏),充任’靈武道行軍大總管’,臨行之際,姚崇力薦時任’秋官侍郎’的張柬之接替自己,武媚答允。
張柬之終以八十高齡披紫拜相,縱觀古今亦是罕聞。我邀他在位於南郊的一座莊子裏見麵,如我所料,他對我的相邀沒有任何的遲疑或拒絕。
我道:“往日宮中曾見,卻從未與張相敘話。”
張柬之道:“誠然。可你我其實早已相識,至少,我從狄公的口中了解了殿下的為人。狄公生前曾私謂我,公主可信、可依托。殿下若有要事,盡管吩咐,我身雖老朽,可這一顆腦袋倒還靈活。”
“太平不敢!我亦自狄公口中了解了您的品德。我為複家,張相為複國,你我一心,所作所為隻為光複李唐社稷。為了這一天,我們已然付出了很多,狄公臨死之際猶在勸說神皇傳位太子歸政李家,我們來之不易的成果絕不能為二張竊取。他們早已開始左右神皇的決策,他們終會毀了江山!為今之計,我欲以’謀反’二字除去他們。”
“不可,”,張柬之道:“我已暗中觀察此二子久已,尚不聞其有謀反舉動。”
我低語數句,張柬之顰眉暗思,少頃,他點頭答應,並告知我一些事情。
我大喜過望:“太平明白!多謝張相!”
張柬之於是告辭欲走,我請他暫緩。
“殿下還有何事?”
我提出狄仁傑在世時製定的武力奪宮之事,張柬之爽朗大笑,似乎胸有成竹。
“自然,張氏兄弟意圖’謀反’,我等自然需有備無患。殿下可知’右羽林衛將軍’楊元琰?”
我道:“聞聽是相公入閣後向神皇舉薦的第一人。”
“不錯,”,他道:“初,我被貶至荊州,代楊將軍的’荊州長史’一職,他則升任’許州刺史’。我二人曾一同泛舟長江,他言辭憤慨,對神皇革唐命一事甚為不滿,因此,我早知此人可用。”
“羽林衛計有兵士六千,掌北衙宿衛,有楊將軍為同盟,方便我等控製宮門進出,的確大有用處。可,張相還忘了一人。”
待我說出那人名姓,張柬之麵露失望之色:“唉,可惜我與李大將軍素無交情,亦不了解大將軍的秉性,如何敢與他商量如此要事?!殿下應知,此事一旦外泄,牽連甚廣,隻怕屆時受累之人比當年在周、來手下枉死的士臣還要多!”
我道:“李大將軍自幼便與太子相善,常思助太子匡複社稷,其夫人乃我往日貼身侍婢,其子承訓呼我為姨。相公您說,巧也不巧?”
臘月來臨,百花無顏色,洛陽城迎來了一年裏最冷最單調的月份。城南福善坊一座大宅的角門外,我端坐車內,貌似平常無異,然而身體早已瑟瑟發抖,角落裏的兩樽小巧暖爐似乎完全無用。
車夫打開了一半車門,一位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靈巧的快步跳上了車,身裹一股冷冽寒風。
“嗬,您這車中實在暖和!”
我斜瞪他:“明知我要來此,還不快些出府?!到底是侯門公府深似海啊,從你房內到這角門要走好久,是也不是!?暖?我看你是故意的!”
他仍頑皮嬉笑著向我故意討饒,又道:“哪裏敢讓公主等候?隻是出門時祖父多有囑咐,我不敢不聽。公主有何吩咐?”
與他耳語一番,他不停的點頭。
“恕我直言,公主,我看此計未必有效啊。前番,鳳閣舍人宋璟彈劾張昌宗圖謀不軌,祖父亦上奏附和,可神皇並無任何批複。”
“可這次並非告他有不軌之心啊。去吧七郎,你隻需一字不差的轉告汝祖即可。”
他欲走卻又頓住,笑容仍玩世不恭:“公主開恩,便為我在禦前求個九品小官吧!我願重回府上侍奉,以報公主大恩。”
“小子找打!便是我有心為你求官,可,神皇自病後再不見人包括我,我如何求她?再者,”,我語氣不由低沉許多:“七郎,我在世之日,你最好不要入朝。”
見我的態度認真並非玩笑,他終於不敢再笑,他追問原因,我則擺手示意他快些回府。
長安四年末,上患疾,居長生殿,竟累月不見宰相,惟易之、昌宗侍奉左右。
及稍愈,鳳閣侍郎崔畢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湯藥。宮禁重地,懇請不令異姓出入’。另有臣工依次獻言,上感謝盛意,然並無他舉,二張仍居宮禁。
由於發噩夢,我夜半驚醒,一身冷汗。不顧一旁的攸暨仍在酣睡,掀開錦被,我推醒了他,然後下床大步走向書案。
房外東風呼嘯,氣溫可想而知,偶有夜梟鳴叫,其聲可怖。
攸暨披衣過來探瞧,我已奮筆疾書,卻是用了自己最不擅長的草書,筆體非常難看,初看如孩童的塗鴉一般。
“這!月晚你竟!”
我暫且停筆,抬頭視他,看清了我寫的字,他雙目圓睜,表情驚恐。
我沉聲道:“攸暨,你看如今的朝堂,二張與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又有何分別?!”
他在我身側坐下,他試著抽出筆而我卻緊握不放。
他苦勸:“可我們如今並無證據啊!一旦神皇下令細查,你不為自身擔心?!”
“我擔心!可我更不能坐以待斃!我們已然向二張宣戰,我不可能不戰而言敗,他們本一無所有,而我若是輸了,大唐複國恐再無望!攸暨,你想想我們這十餘年所付出的,我怎能允許自己功敗垂成?”
知我態度堅決,他長歎一聲,不再多勸,沉默著為我研墨。
待我寫畢,攸暨問道:“下一步欲如何?”
我張望那些被自己脫下的衣物:“自然是將它們在城內傳播。”
“你呀你!”
他把我推回溫暖的床上,道:“房外冷如冰窖,你何必自討苦吃?”
“這可是機密之事,關乎性命,難道要交於府中家奴去做?!”我瞪他。
他揉著太陽穴,頗無奈道:“月晚,你眼中何時才能有我?莫說酷暑寒冬,便是佛經裏說的那勞什子刀山火海,我也甘心為你去闖!”
我主動為他更衣,他輕攬我的腰看我做這一切,偶爾低頭吻我的額。
我忍笑故意問他:“誒,又冷又黑,還有巡夜的衛兵,你難道不怕?”
他頗無所謂:“此時風大,隨便尋個地方把紙撒了,很快便能傳播甚廣。若遇衛兵,我便道自己做錯事被你趕出了府,誰有膽敢來問你是否屬實?”
“也對。”
次日,城北各坊內驚現無數尺寬的紙張,上書同樣大字,張氏兄弟意圖反周。各坊的武侯們搜集了全部的傳單,紛紛上交洛陽令。洛陽令不敢大意,盡數送入宮中呈武媚禦覽。
一連三日,宮中不見任何消息傳出。我心中憋了好大一口悶氣,隻求上蒼能早日助我們除去二張。
攸暨道:“此等男寵或可恃寵而驕,謀反則未必。我想這也正是神皇的想法。”
“你竟是支持哪一派?”,我氣呼呼道:“你倒是不怕死,竟敢揣測聖意!”
他哈哈大笑:“那夜你我一同去,你叫苦不迭,幾乎被凍出大病,終卻一事無成,你到底是氣我還是氣自己?”
“哼,我偏不信!”
為了達到目的,我們不斷的宣傳二張有謀反意圖,足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捏造人證、物證。經過考慮,武媚也曾令宰相韋承慶、司刑卿崔神慶與宋璟等人推鞫,過程一波三折,然而最後並不曾撼動二張分毫。
似乎真如武攸暨所言,男寵在武媚的眼中隻是一群仗勢作威作福之徒,絕不會有心謀反。
“月晚?月晚!接旨啊!”
見我不為所動,武攸暨不免焦急,於是小聲提醒。因十分懷疑,我沒有立刻接過宮人手中的黃紙。
“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是真的?!”
宮人對我的舉動感到訝異,他小心翼翼道:“奴婢不敢誤傳聖意,請公主接旨自觀之。”
“我不信!”
拋開一切繁文縟節,我抓過聖旨急切的仔細閱讀上麵的每一個墨字。有宮人倒吸一口冷氣,不想我對聖旨竟如此不尊。
心下已有眉目,我冷靜的問宣旨宮人:“可是上官娘子將此交由你?或是神皇親手?”
“乃上官娘子。”
“那麽,鄴國公兄弟今日可在迎仙宮?”
宮中又是吃驚,道:“這。。。二位貴人一直居於宮中,自去歲神皇患病至今,這您。。。您應早有耳聞。”
“也對,是我多問。好,你回宮吧。我必遵旨。”
“是。”
一行人才走,當著敬顏與崇敏的麵,我暴躁的揮手,急匆匆道:“這聖旨有問題!它一定有問題!攸暨,你應記得前日上元燈節,阿娘的精神格外好,我們一同賞燈,其樂融融。怎會今日便又複發?還說什麽恐賊人趁勢作亂,令我們足不出府?!借口!這背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
攸暨也深感不安,卻隻得安慰我說:“也許。。。是我們多慮,畢竟,宮人曾言此乃上官娘子所予!”
“那又如何?!”,我焦急道:“婉姐姐隻是弱質女流,阿娘年事已高,二張若是發難,她們隻能任人擺布!”
崇敏拉我衣袖,小聲問我:“阿娘,可是朝中。。。有事?”
十四歲的少年並非不懂事的幼童,二張氣焰囂張他也是早有耳聞的,稍一聯想便能猜出一二,他隻是不敢深想。
我嚴肅地對敬顏和崇敏道:“不錯,朝中要出事了,最壞的結果,我們都會死。”
“月晚!”
攸暨阻止我繼續說下去,我不聽,對他正色道:“他們是皇族,其實他們每天都在與死亡麵對,他們往昔隻是從不知道這一事實罷了,今天,我必須清楚的告訴他們!”
“阿娘請講!”,敬顏表情分外認真:“此時此刻,我與弟弟應如何做?”
我牽起兩個孩子的手交疊在一起:“顏兒,保護弟弟,也保護好自己,待在我們的家裏,若有風雨來,讓阿娘與阿耶為你們遮擋!”
轉而又問攸暨:“梁王宮近日可有消息?!”
攸暨一攤雙手:“不曾有任何消息!不過我想,興許現下他也得了同樣旨意。哦,也難說,也許陛下獨想召見他,他畢竟乃我武家家長,多年得神皇器重,總要與他商議政事。”
“若有要事,神皇自然會與梁王商議,可我隻怕,也許梁王仍自由如常,也許。。。他亦被聖旨禁足,而在這道聖旨之後,還會有更糟糕的。。。唉。”
我招呼眾人先回後堂取暖,正是午膳時間,大家都無胃口。我沉思片刻,終於拿定主意。
“池飛,你親自去府門外,看是否有兵士把守太平府。”
“是。”
池飛才走,攸暨慌道:“難道你懷疑。。。我們已被人?這不可能!小小男寵,他不敢!”
“神皇久病,隻有他們在旁侍奉。誰都清楚,一旦神皇歸天,這江山便是太子的,而二張欠了太子夫婦四條人命,你覺得太子會饒了二張?你以為他們不會趁機給自己找一條活路?”
攸暨仍不敢信,他連連搖頭。
我道:“猛獸在末路之際,常會反撲獵人,盡最後的力氣為自己拚一個生的希望。你們男人喜狩獵,這道理你比我懂。或生,或引頸就戮,或與獵人同歸於盡。你來說一說,哪個選擇是他們最不會做的?”
敬顏和崇敏一直很安靜地聽我們說話,崇敏忽然插話:“阿娘,我。。。不想死。”
攸暨其實很為孩子心疼,但他不願表露,於是生氣似的瞪了崇敏一眼。
“敏兒,如果我們的結局隻有一死,那我們也要保持尊嚴而死,不應辱沒我們的姓氏。”
池飛探得回來的消息好壞參半,好的是府外並無重兵圍困,也許二張還不敢明目張膽的行事,怕全城都猜出宮中出了事;壞的是不過片刻功夫,池飛已經見到了四列巡邏的士兵經過府外,如此頻繁的派遣士兵巡邏,顯然,有人要確保城內一切正常,盡在他的掌握。
這些在全城巡邏的士兵究竟是敵是友?若是友,那身在宮中的二張是否已然洞悉了危險的逼近?張柬之等人是否已製定了□□無縫的行動之策?
翌日,崇敏因風寒患疾,我在臥房陪著孩子,敬顏坐在一旁愁眉不展。我知她的心事,想了想,我開始同他們講起我所親生經曆過的一次次宮廷動蕩,還有在她出生前及年幼時發生過的一場場流血犧牲。
“死亡並不可怕。”
最後,敬顏竟如是說。
我微驚:“死亡是可怕的,你的親人、朋友都會因你的死亡而悲傷,因為世上再無此人!”
她道:“可死亡是一個新的開始,再經輪回,也許我們會重獲平安祥和。”
同樣的一句話,時隔十七年後被第二個人告知,這種感覺實在令人奇妙。
日將西沉,宮中有旨,宣我入宮侍疾。接旨後,我平靜的回房更衣。身後,攸暨一直強忍情緒。
忽然,他怒喝:“不許進宮!宣你入宮的人是張易之!”
“終於,你信了,”,我竟笑了出來:“你瞧,你總說他隻是個男寵,但你忘了,他原同我們一樣,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人。他當初本就為權力而來,隻是他如今想要的更多!”
攸暨拽著我的臂不準我繼續準備:“既知前方是陷阱,為何仍不予避開?!”
“我無法避開!”,我忍住傷心,:“這就是陷阱,是張易之給我的試探,然而我卻不能不去,阿娘仍在宮中,沒有人知道她如今的情況,我總要。。。親眼看過才能安心。”
他張臂抱住我:“可你未必能見到神皇!不要去,月晚!”
“我都明白。可又能如何?宣旨的宮人一路跟隨你我至起居院,目的隻為看住我,分明。。。張易之至少已控製了迎仙宮!攸暨,保護好孩子們!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如今全部都告訴你,你務必牢記,千萬不可出錯!”
天邊已黑,攸暨與我挽臂出府。風很大,氣溫極低。
我笑說:“眼前場景,你我不久前曾經曆。”
他’唔’了一聲,有濃重的鼻音。
到了馬車前,我拉開他的手,柔聲道:“快些回府,太冷了。敏兒還病著,你要仔細照顧他。記得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如若出錯,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你!”
我轉身欲走,他卻拉住了我的腕,看他滿眼不舍,終是淚下。
“回去,攸暨,求你回去吧。”
他雙唇微顫,低聲道:“非得如此?”
“非得如此!”
馬車啟程,不敢開窗,我再未看他一眼。
曾十分熟悉的一段路途,忽覺變長,忽覺變短,不變的是自己的不安心跳。宮門外下車,冬夜裏的宿守士兵若尊尊雕像,保衛著天子的宮殿。
我緩步走著,故意停下腳步,問一旁的陌生士兵:“孰人部下?”
士兵不答,隻因他並無義務向我這樣一個不明身份的女人回答問題。
宮人陪笑道:“貴人因何問他?”
聽了宮人對我的稱謂,我心裏的不安更重。顯然 ,張易之不希望被別人知曉我奉旨入宮一事。
我道:“哼,金吾衛們的脾氣倒是不小!”
那士兵神色微變,我心說看來此人並非金吾衛,張易之究竟換了誰的人馬來宿守宮門。
“貴人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