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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近 玉人雙雙葬深宮(上)

  如意元年,重陽日,神皇齒落而更生,改元長壽。大酺七日。【並州】改置北都。


  流酷吏【來子珣】於愛州(越南),死。子珣無學術,言語蚩惡,然善迎合上意。官居左台侍禦史,得賜武姓。曾誣雅州刺史【劉行實】,弟渠州刺史【行瑜】,弟尚衣奉禦【行成】,及兄子鷹揚郎將【虔通】謀反,皆誅之,並毀其父【劉伯英】棺柩於【盱眙】。


  十月,武威道總管【王孝傑】大破吐蕃,複龜茲、於闐、疏勒、碎葉四鎮,複置【安西都護府】於龜茲。以三萬兵常駐四鎮,防備蕃兵。孝傑以功拜左衛大將軍。


  官軍收複失地,一雪前恥,歡騰震天的喜氣自西域一路傳至神都。武媚心情格外的好,洛陽宮中自然是宴席如流水,歌舞皆達旦。


  這一夜,又是在錦帳中,又是直等到崇敏睡熟了,我和武攸暨說起了悄悄話。


  “你有事瞞我,”,我開門見山,同時用力撥開一雙不老實的手:“往日你絮絮叨叨的教人好不心煩,今夜話少,實是可疑。”


  攸暨訕笑,不止收回了手,還破天荒的與我保持了一段距離:“是麽?我。。。我。。。今日宴間貪杯,故而頭暈的厲害,沒精力,話就少了一些嘛。”


  我隻是盯著臉上寫滿"撒謊"的他,不言也不語。直到他無奈長歎,拍著腦門說"投降"。


  “那便趕緊同我實話實說。”


  “月晚,聰明的女人不招人喜歡喲。”


  “討打不成?”


  “不,不,我實話實說,但你不許同我鬧。”


  “那就要看你。。。”,我本想放一句狠話,但觸上他可憐巴巴的小眼神,隻得勉強道:“好,我隻聽著,不同你鬧。”


  他這才稍顯認真,卻向後挪了挪身子,低聲道:“今日近臣、宗室齊聚仁壽殿,神皇忽然垂問我等。。。儲君人選,我。。。我舉薦了魏王,哎喲!你下手輕點!”


  我感覺兩指頭快要掐下他一塊肉了,我滿腔怒火,一股腦坐了起來,猶不覺解恨,又踢了他一腳:“你怎能。。。”


  嘴被他捂住,他附耳過來,急躁道:“莫要吵醒敏兒!眾目睽睽,魏王距我不過三尺,你教我如何作答!難道教我做唯一一個舉薦皇嗣或廬陵王的武家人麽!”


  我挺直的腰板突然就鬆了勁兒,他遂放開了手,看我倚著牆默默無言。他靠在我身旁,也倚牆抱膝坐著。


  “你自有你的苦衷,我曉得,”,此時的我整個人都木訥了,喃喃自語道:“可我要教你知曉,如若他年是武承嗣登臨大寶,皇嗣沒了活路,我絕不待在這府裏苟且偷生的做你的王妃。”


  “你尋死之前別忘先殺了我!”,攸暨不敢高聲叫嚷,他又湊近了一些,氣急敗壞的對我說:“我承認我沒膽氣與魏王當麵作對,尤其不想教神皇疑心於我,可我此舉亦是為保護你啊!我不願你被牽扯進奪儲之爭。月晚,即便你不在乎與我相識二十載的情份,可至少,我求你為咱們四個孩子的安危著想!”


  我心情好不黯然,咬著手指,生怕自己會哭出來:“可我不能。。。不能放棄我阿兄。攸暨,我無路可選。”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沉默了。少頃,我用了幾乎算是警告的語氣對攸暨道:“你最清楚我做事的決心,這一次,我不會失敗。因此,你若去幫武承嗣,待大唐國複時,你我夫妻。。。沒有前路。”


  他竟笑了,那苦笑在嘴角一晃,鴻毛飄過般輕快:“這算哪一計呢?激將?欲擒故縱?看來我此生注定會被你親手逼死啊。”


  我嚴肅道:“不要玩笑。這是事實,凡是今日幫了武承嗣的人,來日都不會有好下場。”


  “哦,是麽?”,他顯得很不以為意,斜眼看我:“我願你能如意,幫你兄長奪回皇位。我隻問你,假使我當真被判死罪,你會救我麽?就像。。。就像當年對。。。薛紹那般舍身相救。”


  悲傷的淚突然而至,我伏在他肩頭哽咽:“不會,我不會,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拋棄我,拋棄孩子。武攸暨,我要你立誓,這輩子不可先我而去。”


  “你以何身份要求我立誓?是我的妻?亦或隻是相識多年的朋友?” 他扶我起來,二人麵對麵,他眼神十分熱切。


  我抽噎著,什麽也說不出,好一會兒,才道:“隨你。快些立誓!聽我的話,不要做任何傻事。”


  “好,”,他笑,滿麵歡欣,拉過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口吻輕快:“本人武攸暨,今向愛妻月晚立誓,餘生無論風雨飄搖,乃至天崩地裂,絕不先棄月晚,倘或上蒼不遂人意,望鄉台邊,我不喝孟婆湯。”


  十月的子夜如何不冷,萬幸炭火留住了類似春夏的溫暖。半夢半醒,無意觸及攸暨的胳膊,熟悉又適宜的溫度。像是一種本能,自然而然的靠向他,驟然卻徹醒了。我掩住口鼻,生怕自己的急喘會將他吵醒。


  在宮外,攸暨是我最有力的倚仗,即便是托付性命,我也會無條件的信任他。這是事實,我無可抵賴,可我從不敢讓這事實成為我割舍不掉的習慣。


  就讓疏離永遠橫在他與我之間,如此在分別之際,正可免了那些肝腸寸斷,為伊憔悴。


  我雙手合十胸前,以從未有過的虔誠之心祈求上蒼,倘或我這一世的人生僥幸餘有任何幸運或者幸福可言,都請轉予我身旁的這個男人,因為我真的很怕。。。。。。


  “攸暨,”,我移向他,眼淚散入萬千煩惱絲隱無蹤跡,臉輕貼著他胸膛:“成王敗寇,我早知此生結局。我不怕死,可我真的很怕。。。下一世。。。無緣與你重逢,無法償還我欠下的債。”


  攸暨略有知覺,他沒有轉醒,隻習慣性的攬我入懷,喃喃夢囈:“我在,月晚,我在。”


  隔了數日,如我所願,李昭德正麵跟武承嗣杠上了。一道奏疏 ‘臣聞文武之道,布在方策,自古有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乎?以親親言之,天皇,陛下夫也;皇嗣,陛下子也。陛下正合傳子孫,為萬代計。況,陛下承天皇顧托而有天下,若立魏王,臣恐天皇不來食矣。’,不足百字,好如平地驚雷,引眾側目。


  李昭德那邊才祭出了大招,武承嗣立馬就坐不住了。他本就因王慶之一事而深恨李昭德,如今李昭德舉大旗正式宣戰了,武承嗣焉能不接招?他清楚,要想對付宰相級別的敵人,自己必須在宰相隊伍裏挑肯聽話、能辦事的馬仔。武承嗣一眼就相中了慣於寫文作賦為武媚和武家歌功頌德的吏部侍郎蘇味道,各種拉攏腐蝕自是不必說了。


  可轉過頭來呢,到了李昭德麵前,蘇味道卻是唯唯諾諾,大氣不出,好不卑謙啊。旁人笑蘇是滑頭,他卻一本正經的回答 ‘處事不欲決斷明白,若有錯誤必貽咎譴,但模棱以持兩端可矣’,因而得了一個十分響亮的諢名——蘇模棱。


  “蘇模棱?文士如此墮落,依我說該是蘇可笑。” 池飛搖頭,無不鄙夷道。


  我匆快地剝開南來的貢橘準備喂給崇敏:“我十餘年前便見過此人。我往裴憲公府上探病,巧遇這位模棱宰相拜會嶽丈。”


  柳意輕緩拍著昏昏欲睡的惠香,一臉八卦神色,有些興奮的說道:“是呢,是呢,蘇相正是憲公的子婿。蘇相文采非凡,傳聞九歲即能屬辭,考中進士時年僅雙十。蒙憲公青眼抬愛,不止得官鹹陽尉,還娶了憲公之女。嘖,二十餘載都順風順水呢。”


  我湊近她二人,壓低聲音道:“不止如此,狄公對蘇味道亦有提攜之恩,隻不過,狄公當初舉薦時便說此人是文筆錦繡,卻一字沒提他為人如何呢。”


  不遠處,正埋頭苦練畫功的崇簡突然撂下了筆,皺著眉望向我的位置。


  被我瞧見,遂習慣性的催促崇簡:“專心作畫,今日需描邊五十尺。不許聽阿娘同姨姨們閑談。”


  沒成想,崇簡不僅不聽話,反而幹脆離席跑到了我們身旁,仍是用那種有點嫌棄的眼神看著我:“蘇相此舉分明是明哲保身,兩廂都不開罪,可從阿娘口中說出,倒像是蘇相的人品不。。。唉。”


  我承認崇簡的話不無道理,一頭是炙手可熱的親李派的權臣,另一頭是一人之下的武家親王,而蘇味道背後並沒有根深蒂固的家族勢力可以倚仗,無論選擇幫誰,他即將踏上的都是一道搖搖欲墜的獨木橋。


  可我嘴上是不肯承認的,掃了崇簡一眼,不鹹不淡的問他:“你這是教訓阿娘麽?讀書讀傻了不成?”


  崇簡瞥著坐在我膝頭擺玩橘子的崇敏,唇角動了動,最後卻也無話。我一怔,洞悉了崇簡此刻的低落心情。


  愧疚感油然而生,自撫養了崇敏,我的確很難像從前那般無微不至的關心崇簡。作父母的常說對子女們無偏無私,可孩子的心總是敏感的,一句話或是一個舉動,都極可能教孩子猜測父母究竟更喜歡哪一個兄弟姐妹。


  我想安慰崇簡卻是開不了口,暗暗勸慰自己,讓他受點小挫折也好,總不能一直溺愛他啊。換做是房雲笙,大抵也是與我一致的解決方法吧。


  池飛趕緊打圓場:“許是餓壞了,這才亂說胡話呢。崇簡,近來你飯量漸增,不要拘著,每日多加二三餐亦無妨,但也不要吃傷了腸胃。”


  崇簡臉上仍不見笑意,又不願拂了池飛的好意,隻是很木訥地點了點頭。芷汀問崇簡現在想吃什麽,崇敏跳下膝頭,捧著個頭最大的橘子走向崇簡。


  “阿兄,吃,吃。” 崇敏甜笑,滿臉期待的仰望崇簡。


  崇簡的手一動也不肯動,嘴角一撇,甕聲甕氣道:“你走開,我不愛吃橘。”


  崇敏懵懵懂懂,連忙縮回雙手,像小企鵝似的,一挪一挪的退回了原地,求助般看向四周的大人們。崇簡冷眼看著崇敏,表情流露些微得意。芷汀頗無奈的看我,我輕揮手,芷汀便出去張羅吃食了。


  我吩咐池飛:“你去取我為崇簡縫製的新襖,教他試一試尺寸,若是哪裏不對,我趕在落雪前裁改。”


  池飛快步去辦,崇簡好不意外:“新襖?阿娘為我。。。”


  我拉起崇簡的手,孩子的額頭幾乎與我的下頜等高了。稍顯稚嫩的豐潤逐漸褪去,愈發銳氣的清俊眉眼與我記憶中的那個人日益相似,他也必將成為皇室最引人注目的一顆明珠。或許這對他的母親來說將是莫大的安慰。


  可不知怎的,我心裏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阿娘最喜歡簡兒,阿娘隻給簡兒縫製冬襖。”


  聞言,崇簡樂不可支,真真正正的開懷大笑,很快又紅了臉,雙手環抱著我,悶聲悶氣道:“阿娘好久沒抱我了。”


  “瓜娃娃,你長大了,”,我笑中帶淚,其實成長的本質暗含了些許殘忍,孩子固然是更接近自由卻也遠離了親情:“阿娘抱不動你啦。”


  “那便換我抱阿娘!”,崇簡竟然哭了,異常傷心的哭訴:“阿娘總是抱著阿弟,我怕阿娘。。。不要我。”


  他這一哭,我再也壓不住情緒,索性抱頭痛哭了起來。他是懷念父親,我卻想起了所有離我遠去的親朋故舊。武攸暨進堂時,入目便是這一幕,自是好不訝異。


  “你二人。。。因何而哭?!”


  崇簡稍抬頭,斜眼睨著攸暨,沒好氣道:“我阿娘想我阿耶,你竟不許她哀哭一番麽?!”


  不消說,攸暨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轉身便離開了,一字不留。


  夜深人靜,攸暨不請自來。聽到他喚我閨名,我匆促的披衣起身,他看了看已熟睡的崇簡和崇敏,忽然擁住了我。


  “我難以入睡,月晚,我已習慣擁你入眠。”


  我因他近似於撒嬌的口吻而哭笑不得,試圖推開他:“你去抱旁人也是一樣的。快些回房吧,莫吵醒他兄弟。”


  “可你與旁人不同!”,他開始用力,還故意在耳畔急喘,別樣的誘惑,手悄悄的扯拽衣裙:“少時渴望占有你,後來發現克製亦非難事,可今夜。。。心內著實煎熬,月晚,你想我麽?你在等我麽?”


  我勉強抓牢寢衣,不敢任春光繼續外泄:“我。。。我不曾,若非你來叩門,我早已入夢。”


  “我不信!”


  “你!”


  武攸暨耍起無賴,抱起我便向外廳而去。他是大步流星,我想反抗又怕滾落在地,直到被壓在外廳的紫玉塌上,隻餘下垂死掙紮的一丟丟力氣。


  到了坦誠相見的這一刻,我雙頰滾燙像是高燒病人,他也不免緊張,手在攻掠,嘴裏還不忘碎碎念:“沒用晚膳,興許精力不足,但我盡量使你滿意。唉,怎能缺了美酒助興。。。。。。”


  突然卻又閉嘴不言,四下寂靜,凝望彼此,我們都意識到今夜即將發生一件異常美妙且令彼此難忘的大事。


  他臉紅的與我不相上下,低低的問我:“佳人何所思?”


  感覺他在發問時腰又繼續壓下寸許,溫度愈近。我早已不知所措,心頭慌亂,不敢與他對視。片刻,啞聲答道:“所思在眼前。”


  哇。


  這一聲嘹亮哭號簡直要把整個黑夜吵醒,我率先反應過來,立即去摸被扔去一旁的衣衫:“敏兒?敏兒莫哭,阿娘這便來!”


  攸暨咬牙無語,脖頸甚至胸前已是通紅一片,狠狠一拳捶在榻上,但也很快就披了衣衫,隨我回臥查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崇敏咧著小嘴放聲痛哭,我心疼的抱起兒子,聽兒子含糊不清的哭喊:“蟲蟲咬,蟲蟲咬。”


  我嚇了一大跳,趕緊看向床鋪,除了揉搓惺忪睡眼的崇簡,哪裏有什麽蟲子的蹤影呀。


  “阿弟好吵,”,崇簡不耐煩的嘟囔,又嫌惡的瞥看攸暨:“你怎會在我阿娘房中?”


  攸暨壓根不搭理崇簡,接過了崇敏,不住的柔聲安撫。我跪在床上,緩緩的爬來爬去,反反複複的確認徹底安全。折騰了好一陣子,崇簡又睡著了,崇敏窩在我懷裏不再哭疼,可無論怎麽哄都不肯繼續靠著崇簡睡覺。


  “如何是好?” 攸暨同我咬耳朵。


  我臉上一熱,羞惱瞪他:“還能如何?我當然要照顧敏兒啊。”


  他隻手捂臉,沉歎一聲,俯首吻了吻兒子,無奈告辭:“也罷,我先回房,你莫思我難眠。”


  “滾。”


  待攸暨離開後,我看了一眼崇簡那一動不動的背影,接著便仔細查看崇敏的身體,如我所料,白嫩嫩的小屁股上赫然有一塊還未褪盡的銅錢大小的粉痕。這房中隻我們母子三人,想也知道是誰造成的。


  冬至這日,天降大雪,皇族宗室奉旨入宮,伴駕過節。北風呼嘯,銀光漫天,天氣冷的刺骨,我眼看著四個孩子都穿的十分厚實,心裏仍覺得不踏實,擔心孩子受凍。


  掀開卷簾一角,崇簡看著窗外雪景,忽然小大人似的感慨:“又是一年了,也不知今日隆基能不能被。。。放出東宮。”


  惠香急忙湊到他身旁,有點害怕的提醒道:“阿兄萬萬不要在禦前提及舅父等人啊。”


  這時,隻見崇簡的後腦勺一仰,腰板挺直,頗為不忿的哼了一聲,倒是沒有多說一字。接著,惠香小聲的嘀咕了幾次‘萬萬不可提’,崇簡都隻作未聞。


  四目相視,我和武攸暨不約而同的因這倔強小子而提心吊膽。寵愛是真的,但君臣之別更是鐵一般的事實,武媚下旨禁足的囚徒,豈容一個小孫兒置喙幹預。


  “咳,”,攸暨清清嗓,換了一副稍顯嚴肅的表情:“入宮參拜神皇時,切忌失儀。”


  惠香稱是,崇簡連頭都懶得回一下,慢條斯理道:“我自是省得輕重,不需你來管,你呀,還是管好自家孩兒吧。”


  攸暨不氣,才進左耳立刻就從右耳飛了出去,隻麵露一絲無奈笑意,衝我搖了搖頭。我屈指輕輕地敲了敲崇簡的後腦勺,他這才肯轉過身來。


  “自家孩兒?”,我佯裝不悅:“顏兒、敏兒可是你的手足啊,皆為阿娘所出,待阿娘百年之後,你四人需扶持與共,互不背棄,尤其你乃兄長,更需照拂諸弟妹,不得懈怠。”


  崇簡望著正一左一右挨著我坐的敬顏和崇敏,滿臉不情願的稱是。當崇簡的目光投過來時,我能明顯感覺到崇敏縮了身體,難道說,那夜崇敏是親眼看著。。。


  我的心情不禁變得複雜,閉目養神,竭力不去深想。孩子通常都愛吃醋嘛,況且男孩也更淘氣,再過幾年肯定不會這般不懂事。


  少頃,聽攸暨說道:“崇簡,另有一事需格外叮囑你,不可招惹梁王府上的崇訓。別教你阿娘。。。顏麵上不好看。”


  我偷眼去看,崇簡正大剌剌的躺在一角,嘴裏滿不在乎道:“你行事不公允呀!隻偏心你家堂侄!從來都是那武崇訓先來招惹我,你想教我吃虧卻不作聲?哼,我豈能做縮頭小人,辱沒我薛氏家門?!”


  聞言,攸暨眉心微顰,接著卻又揚了唇角,像是故意要氣崇簡似的:“不錯,我的確偏心呀。你方才說了,崇訓原就是我本家侄兒,又貴為王世子,來日前程定是不可限量,興許我與你阿娘還得求著崇訓關照敏兒的仕途。至於你嘛,這三年來,我與你雖有父子之名,可你從未真心尊我,甚至連一句好意勸說也不接受,難道你。。。還盼著我偏心你不成麽?”


  乍一聽,攸暨的語氣很是客氣甚至有點委屈,用詞似乎也很講道理,可實際上,沒有一字一詞給崇簡留麵子。我心裏樂開了花,表情也險些繃不住,仍是隻作假寐模樣。惠香奶聲奶氣的問什麽是王世子,攸暨耐心地向女兒解釋。


  崇簡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他氣呼呼的瞪著攸暨,可愣是沒話反駁,我估計他自己最清楚攸暨到底有多煩他。


  安靜了好一會兒,忽聽崇簡幾乎是笑著答應:“阿叔教訓,我牢記便是!多謝阿叔好意,薛崇簡這廂有禮。”


  待車馬停下,我們自永福門入宮。四個孩子在狹長的宮道上跑跳嬉鬧,我和攸暨落後數步,幾乎同時發出了一聲沉歎,視線也都默契的凝在了崇簡身上。


  “不知阿誰又要倒黴了,” 攸暨如是道:“崇簡突然間如此規矩,我的心卻不踏實了。”


  我道:“約莫是崇訓吧。他二人每相見,總要爭出勝負才肯罷休。你說,崇簡今日會如何捉弄崇訓呢?”


  攸暨苦笑連連,眉心始終不得舒展:“崇簡乃天選之子,貴不可言,我怎敢揣測。。。”


  “你怎能輕提崇簡身世?”,我瞪著攸暨,心跳也急促起來:“崇簡是我的兒子,他不姓李,他與寶位早已無緣。攸暨,務必守口如瓶,莫給崇簡惹禍。”


  “好啦,好啦,我錯了,”,他趕緊安撫我,放低姿態並警惕著四周行人:“我與你是一條心,亦祈盼崇簡這一生能平安遂意,又怎會有心害他呢?不過他這性子。。。若不嚴加管教,任其恣意妄為,長此以往,四處樹敵,怎能求得平安?”


  我冷哼:“我自有對策,不勞你多費心。然而,先前崇簡並未撒謊,較真說來,是武三思疏於教子,致使崇訓目中無人,好勇鬥狠,總不能隻教崇簡吃虧吧。”


  眼瞅著前方不遠有幾個親友,攸暨稍挺腰板,敷衍道:“是,是,即便豁出這條命,我定會護著崇簡。堂兄!堂兄安好!”


  很快,我們與高平郡王武重規及其王妃互相見禮。男人們聊閑天,武重規道自己準備派人去龍門造像供佛。攸暨貌似很感興趣,特意詢問是在西山或東山開鑿窟龕。


  幾句話的功夫,一行人來在東宮附近,最先入目的是那些盡職盡責的執戟禁軍。許是因我的存在,其他人都麵露尷尬。我早就拉緊了崇簡的手,生怕孩子犯傻直往東宮大門衝去。


  武重規幹笑兩聲,沒話找話道:“冬至家宴,皇嗣是要到場的。”


  “時辰尚早,諸位先行一步,”,我客氣笑道:“我稍後與皇嗣同行。”


  武重規與王妃卻沒提出告辭,因武攸暨已沉下臉色,明顯不願放我去迎候旭輪,他夫婦因此而神色緊張,視線在我二人間來回來去的掃量。可我心知肚明,他們最後絕不會留下陪我。私心裏,沒有一個姓武的肯與東宮有所牽扯。


  “這便不必了吧?” 攸暨的笑意十分勉強,也不是真心與我商量此事的口吻。


  我不便當眾拂他麵子,於是道:“也對,皇嗣不敢違旨缺席,總是能相見。”


  暗地裏,我手上施壓,崇簡立時便鬧了起來:“我要見隆基!若見不得隆基,我才不去陶光園呢!”


  我裝作很是為難的模樣,無言望著攸暨,他自然是拿這討狗嫌的孩子束手無策,無奈頷首。


  我撫著崇簡的肩膀細聲安慰:“你莫要鬧,阿娘保管教你表兄弟見上一麵。”


  如此一來,武重規夫婦勸著攸暨一道先行,我便帶著崇簡邁向了東宮。我去叩門,武媚雖惱卻不會降罪,可我不能讓崇簡成為武媚眼中又一個不聽話的兒孫。


  走著走著,不意被雪花兒迷了眼,我輕快的揉了揉眼皮,不知怎的,心頭突然閃過一個念想,我一心盼著一份自幼建立的親密關係能成為崇簡的護身符,可彼時穩坐龍椅的李隆基又會否隻念友誼而忘卻崇簡身為逆臣之子的事實呢。


  待奉命駐守東宮的禁軍們向我行過禮,我詢問旭輪可曾動身往陶光園,得知他尚未出門。


  “煩勞諸位去請皇嗣,便道我這孽障想與楚王一見,實在是。。。思念的緊啊。” 我含笑道。


  禁軍當然是不敢為難,忙有一人回身拍門,門內遂傳來了人言笑語,很快,門被推開一尺寬,露出一張略窄瘦的男人的臉。我盯著不遠處的那張新麵孔,卻總覺得有些眼熟。


  他自門內走出,這與我年齡相仿的男人麵色大驚,立時驅步近前行禮:“卑將孫佺參見公主。”


  孫佺?就連他報出的名字似乎也曾在哪裏聽到過。


  他放佛看透了我的疑惑,猶豫著自我介紹道:“回公主,永淳元。。。十年前,公主夜出長安,時在下值守通化。。。”


  “我記得你,”,我突然有點緊張:“去請皇嗣與楚王吧。”


  “是。”


  孫佺交代同伴去辦差,自己則特意留下,顯然他還有話想說。看到被我遮了小半身體的崇簡,孫佺又向崇簡問候了一句。


  “說來,在下與薛。。。薛君本是舊識。” 提及薛紹,孫佺的神情變得拘謹。


  崇簡倒是比我更激動:“您與先父相識?!”


  孫佺的視線依舊低垂著:“相識但並不相熟,隻因先父與小郎的大父曾有交情,故而我。。。”


  我道:“敢問尊府是?”


  孫佺身為人子不敢直呼父諱,隻是提了幾位好友、同僚的名姓,我於是推測他父親是孫處約無疑,也難怪會被打發來此。


  孫佺點頭承認,我道:“十年前後,外城內宮,恭喜孫郎步步高升啊。”


  “公主。。。抬看在下。” 孫佺尷尬的幾乎快要哭了,他亡父的好友郝處?、來濟、高智周都不得武媚待見,尤其郝處?更是真叫一個慘,他當這個小門倌恐怕也是天天如履薄冰吧。


  我通過那未關閉的一尺門縫看到幾個晃動的人影,想是旭輪等人。


  崇簡拉了拉我的袖,可憐兮兮的望著我:“孫家阿叔既是薛家舊識,求阿娘在禦前為阿叔美言一二。”


  我沒有錯過孫佺那意外又驚喜的表情,但我沒有讓孫佺如願。


  “美言?好個笨娃娃呀!”,我笑道,拂了拂崇簡風帽上的冰碴兒:“你舅父乃皇嗣,皇帝之嗣,是阿婆的親骨肉。被派來駐守東宮的軍士,你以為哪位是被隨意擇定的?你舅父若能平安,阿婆才能滿意放心,則升遷指日可待。放眼朝堂,阿娘可尋不出比駐守東宮更清閑的美差啦。”


  孫佺也不願錯過我的一言一語,一直側耳傾聽,似乎是聽進了心裏。其實我這番話是對也是錯,畢竟硬道理全國人民都知道,旭輪再怎麽有 ‘錯’ 也是武媚的親兒子,總是比武承嗣這個侄子更親,大局如何落定,還得看武媚的心意最終偏向兒子還是侄子,大家都在猜,但也都更想豪賭一次,贏下半生富貴。


  “阿母!”


  “崇簡!”


  我抬眼,視線穿過稀疏風雪,一高一矮兩個孩子直往大門而衝,旭輪落後二三步,最後則是一名軍士。


  是幼明,是我的兒子。


  心底反複的歡呼著,但我隻能以微笑迎接我日夜思念的骨肉。那雪娃娃似的小胖墩又長高了一二寸,裹著淡紫飛銀絲的簇新冬襖,似乎是嫌棄衣服笨重,一雙不安分的小手不時的拉扯衣襟。


  “姑母萬安。” 李隆基雖是在問候我,但光亮亮的眼睛卻是不錯珠的看著崇簡。


  崇簡也是興奮不已,把隨身的一樣玩具塞給了隆基:“你拿去頑!我們府裏還有呢!”


  “不打緊吧?” 這後一句是問孫佺,崇簡還是擔著心的。


  我終於看到孫佺露出了一絲笑模樣,他很是和藹的答複崇簡:“不打緊。其實豆盧孺人的家人偶爾托我們送一些物什進內,諸太監、尚宮並不拘著。”


  “阿母!” 發現我隻為李隆基拍打風雪,幼明滿心堵著委屈,急忙摘去風帽露出了整張小臉,生怕我沒認出自己:“阿母!阿母!”


  我這才慌了,顧不得想什麽表演三要素,把風帽壓回小腦袋上:“幼。。。幼明,姑母當然記得幼明。”


  喉口已發緊,我淚眼婆娑,再說不出一個字,隻是緊緊的握著幼明冰涼涼的小肉手。旭輪解釋,說今日要帶幼明入陶光園麵聖,是武媚的意思。


  “家宴,你不宜飲酒。” 旭輪別有深意的看著我。


  我點頭,佯作鎮定,冷汗卻沁透了內衫。早就擔憂,武媚不會輕易被我的小伎倆騙過,她忍了兩年,終於要求證了。


  我們奉旨赴宴,隆基則隻能留在東宮內,戀戀不舍的與崇簡灑淚揮別。那眼神裏流露的又何止是不舍,還有羨慕甚至是妒忌。


  如果自由隻能由旁人施舍,如果舉目所見永遠都是四季不變的高牆,更甚至禁錮了你的惡人是你本可以倚靠的至親。。。遙望江南,我仿佛跨過了千裏距離與李顯麵對著麵,看清了與李隆基此刻如出一轍的神情。


  崇簡非常喜歡幼明,我估計任誰都抵擋不了一個會賣萌撒嬌還會不停誇自己 ‘真好看’ 的小寶寶的巨大魅力。旭輪是滿臉慈愛的凝望兒子,我卻看不下去了,我承認崇簡的五官遺傳了他父母的全部優點,但幼明也不至於如此。。。


  “原來如此!”我忽然注意到幼明那無比渴望的小眼神一直盯著崇簡懸在腰間的琉璃麒麟,那本是李治在旭輪十歲生辰時賜下的如意,後被旭輪改造為麒麟掛飾送給崇簡,願兄長的兒子能康健平安。


  如此油膩的表演,最終目的是為索求自己看中的寶貝。哦,這個小寶寶真的是極富心機啊。我開始檢討自身,結論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旭輪捂臉,故作無奈道:“有子如此。。。唉!”


  我斜他一眼:“橫豎是你的親生骨肉,再是不堪,此時已由不得你後悔。”


  旭輪莞爾視我,我整顆心活像被澆了蜜糖,又如暖春降臨驅散了風雪,我不自主的含羞垂首,視線落在了幼明身上,那承載著我和旭輪全部希望的稚子,邁出的每一步都很清晰,隻兩寸長的小腳印也會逐年變大,變得愈發踏實且堅定。


  我終會死,旭輪也難享萬歲,可我們的子孫後代,必將以最忠實的方式紀念著我們曾存在,曾相愛。


  “我從未後悔,隻恨它太遲,太短暫,不及看清曦光。”


  這情話實在悅耳卻也實在羞人,害得我不敢抬頭。豈料,旭輪還不肯饒過我,突然自保暖的皮尉中抽出手,故意挽了我的手臂,我順勢向他靠去,於是二人的肩輕輕依偎著。雖隔著一層又一層衣衫,卻仿佛仍能觸著屬於他的溫度。


  “阿妹讓出一二尺遠,看來心中對我是生分了。” 他顰眉,故作埋怨。


  我哪裏舍得掙開他,隻口不對心的嘀咕:“過會子人多眼雜,與你之間讓出這一二尺,是為落得耳根清靜。”


  今日隨從侍奉的奴婢是範雲仙,他一直聽著我們的對話,急忙笑著勸解:“皇嗣成日念著公主是否歡欣如意,公主對皇嗣始終不背不棄,忠心耿耿,甚麽一尺二尺,即便為宮牆所隔,可二位貴人的心總是連著係著呢。”


  旭輪回頭笑視範雲仙:“我怎是成日念著她?雲仙,安敢胡白?!”


  範雲仙好不委屈,直呼冤枉:“仆豈敢同著您無中生有?公主,昨夜雪落時,皇嗣倚窗觀雪,口中念念有詞,說公主最喜雪日,轉而又為公主擔憂,怕公主頑雪染了風寒。”


  旭輪隻笑不語,算是默認了,他專注的望向前方不遠的幼明,更緊的挽住我手臂。既然不知來路,便該珍惜與所愛之人的每時每刻。


  “深夜揚雪,”,我抿嘴一樂,起了玩笑心情,便問範雲仙:“想來也是別致一景呢,可有哪位佳人陪伴皇嗣賞雪?”


  範雲仙脫口便道:“皇嗣每夜守著六郎君,父子同榻,自是不留任何娘子侍寢,昨夜亦然。”


  旭輪附耳笑嗔:“安心了?”


  我點點頭,心裏一時高興一時又深覺愧疚,懷著這般複雜心情一路行至陶光園。旭輪與我挽手同時到場,自是引來無數目光,但更引人注目的卻是正被崇簡背著的歡呼笑語的幼明。


  一個被囚禁的皇子與哪個女人生兒育女本就不值得打聽,因而在場的親貴近臣大多並不知曉幼明的存在。大家不過是看到洛陽宮最驕傲的孩子王竟如此屈尊降貴的陪著幼明玩耍,這才多了幾分好奇。


  惠香拉著敬顏、崇敏朝我們迎來,我教導三個孩子向旭輪行禮。很快,幼明像小鹿似的蹦蹦跳跳的圍了過來,幾乎是臉衝著臉,對敬顏左看右看。


  我拉開了幼明,逗問孩子:“對表姐這般不舍移目,是想討了表姐作新婦麽?”


  幼明是聽不懂的,本能的朝旭輪張望,旭輪笑容滿麵,但故意不幫兒子。幼明又望向了提問的我,最後笑眯眯的衝著已躲在惠香身後的敬顏道:“阿姐真好看!”


  出人意料的是,站在一旁的崇簡竟為此而吃醋,小聲嘀咕道:“哼,方才還誇我好看呢,小滑頭。”


  我和旭輪頓時開懷大笑,對古靈精怪的兒子真是怎麽愛都愛不夠。


  攸暨頂著一張掛霜的冷臉來在麵前,斜睨著無知傻樂的幼明道:“我這次女資質平庸,不敢高攀皇嗣少子。”


  老天爺啊,我真是想逃都沒路啊,兩座大山把我的出路堵的死死的。旭輪與攸暨約好似的都看著我,隻等我開口會幫誰。


  其實吧,武周皇朝如曇花一現,如果真把敬顏嫁給幼明,何嚐不是對敬顏的保護呢,況且敬顏是我養大的孩子,我對她的品性也很是放心。可這樣的決定無異於打了攸暨的臉,我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這時,有婦人爽朗笑道:“難怪神皇今晨忽道要宣見六郎,嘖,六郎有大福啊,我這一掃量。。。竟有三分類禦容呢。”


  來人為內宮大監姚神表,官階二品,年近半百,風韻猶存,也是宮中的老人了,很得武媚信任。永隆元年的冬日,姚神表與內道場智運禪師曾奉命往龍門造像供佛。


  不消旭輪教導,隻看那姚神表笑容可掬,幼明便清楚她對自己並無惡意,快步上前行禮。


  “姨姨萬福。”


  姚神表更加開心,一把抱起了幼明,拍拍他小屁股,哈哈笑道:“我看著你阿耶與姑母長大成人,哪裏會是你的姨姨?”


  幼明立馬就改了口,粉嫩嫩的小嘴去親姚神表的臉頰,卻粘下了一些脂粉。我和旭輪簡直哭笑不得,姚神表毫不介意,連聲喚著乖乖,還不忘叮囑幼明該如何參拜武媚。


  旭輪笑說:“接旨之後,我曾教導了半個時辰,這小子還算聰穎,約莫是記住了。”


  姚神表湊近來,壓低聲對旭輪道:“神皇特意宣見六郎,可見並未厭棄六郎,如若六郎能得神皇歡心,此於八郎你並非壞事啊。”


  “大監美意,旭輪銘記。” 旭輪自然是道謝再三。


  人走茶涼,按如今的年景,也隻有內宮這些不需要站隊分幫的舊人們才會真心實意的對他好。這為人處事啊,如果做不到錦上添花,別再雪上加霜就是良善之舉了。


  武媚駕到時,一眼就注意到了被姚神表牽著手的幼明。我發現她神色微怔,便匆忙移開了視線,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四肢發僵,隨著眾人跪禮問安。


  “蒙神皇降恩宣見,臣李隆悌不勝榮幸,不勝惶恐。” 稚嫩的嗓音,甚至吐字發音還不甚準確,在這萬籟俱寂時,幼明出列,小大人似的向武媚行禮請安,立即引來所有人的注意。


  餘光可見,幼明跪在雪地裏,叩首時整張臉都粘了霜雪,我不禁心如滴血。


  我感覺武媚大概在端詳幼明,因為她隔了一會兒才淡漠的說道:“起身吧,小子,你不冷麽?”


  聽幼明謝恩之後才一字一句的說:“回神皇,冷極了,可阿耶教導不許忤逆神皇,神皇不允臣起身,臣便跪地侍奉。”


  武媚輕笑,近處的侍臣們這才敢賠笑。我稍抬眼皮,注意到幼明沒有直視武媚,做的很好。


  “來,你過來。”


  武媚伸出了手,幼明沒學過如何應對,於是不知所措的回望旭輪。旭輪快速出列,輕推著兒子一步步行至武媚近前。


  “臣子天性愚鈍,乞神皇勿罪。”


  “嗯,的確不夠聰明,萬幸比他阿耶要強。進殿吧,我孫兒這小手沒得一絲熱乎氣了。” 武媚如是道,牽起了幼明的手。幼明仰臉甜甜一笑,武媚報以慈和笑意。


  我心不慌了,卻是一頭霧水,則天大帝這是要唱哪一出啊?我茫然的隨眾回到殿中,看著武媚落座,看著幼明立身在寶座一側,看著武承嗣和武三思數次耳語。


  “那李六郎當真是阿袁所出?”,攸暨的聲音忽然在我耳畔響起:“依著我看。。。”


  我也是精神緊繃太過敏感,不自主的斥道:“難道你竟疑心六郎的生母另有。。。哼,神皇偏要寵愛六郎,你欲反對不成麽?!”


  攸暨倍感莫名,不願理會我,他本想走開,又忍不住對我解釋:“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何苦為此動氣。”


  此情此景,我心知說多即是錯多,索性緘口不言,拿起玉箸,迅速掃視一圈麵前的食案,隨意的夾起了一塊‘瑪瑙魚’。勉強留存到冬日的石榴還算飽滿多汁,果粒的酸甜清香在蒸煮時滲入了魚肉,品嚐時,魚肉本身的鮮美軟嫩更為突出,口齒間餘香無窮。


  未料,我的沉默卻教攸暨誤以為是賭氣,便湊近來哄我,神色焦急。


  “我怎會因此而惱你?”,麵對攸暨的誠懇態度,我有些哭笑不得,隨手輕推他:“快去旁處吃酒,不許煩我。”


  攸暨卻不答應,伸指點了點我的唇,耍起了無賴,笑嘻嘻道:“口不對心。你既是這般說辭,心中必然仍惱我呢。我不走,偏要粘著你。”


  “好個粘皮難甩的黑摩膏!”


  “嘿,這黑摩膏可是一樣好物,止痛生肌,中和氣血,強壯筋。。。”


  “嘿,你是背著我拜了元禧為師不成?討打!”


  “那你打嘛,就算被你打死我也甘如飲酪,絕無怨言。”


  大庭廣眾,尤其武媚正在場,我不能真對武攸暨上演全武行,無奈之下,我送了攸暨一個楊元禧同款白眼,隨即別過了臉,萬萬沒想到,居然毫發不差的觸上旭輪異常深沉的眸光。


  糟了個大糕,我怎能忘記自己的一切言行都在旭輪的視野範圍之內呢。我手足無措,不由自主的朝旭輪的席位傾身,結結巴巴的試圖解釋。同時,攸暨順著我的視線看了過去,也幾乎是與旭輪對視,立時換下了那副沒臉沒皮的無賴態度。


  準確來講,其實他二人現正狂吃彼此的醋。旭輪的原由自不必過多解釋了,打從二十年前他就看不慣總圍在我左右得啵得啵的攸暨;反觀攸暨的妒嫉心卻是近年才突然爆發,怪隻怪我親口承認為保護旭輪而不惜傷害攸暨,所以攸暨對旭輪的不滿可想而知。。。唉,被夾在中間的我真的是非常無奈啊。


  “阿妹。” 旭輪對我舉盞,唇角淺淺一揚,可眉睫卻隱忍著不悅。


  我急於起身,卻被攸暨牢牢地按住了手。隻見攸暨笑似春風拂麵,朗聲對旭輪道:“不知我今夜可否有幸與皇嗣對飲?”


  武攸暨的酒量如何,我心中有數,時常呼朋引伴出入風月場所,免不得喝酒助興,千錘百煉,攸暨早就練出了一副鯨胃;可旭輪對杯中物向來不感興趣,至少大家甚少目睹他的醉態。在我的印象中,旭輪上一次貪杯是在慶祝武媚登基的夜宴上,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悶酒,他最後幾乎是趴在地上嘔酒。


  我還來不及勸阻,旭輪已飲盡一盞,我隻見他喉結滾動了二三次,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置信,更像是在吞酒。


  拚酒這種國際賽事呢,誰喝第一杯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喝下最後一杯。旭輪落盞時,攸暨眼神不屑,跟飲了一盞,幾乎是一口悶。


  如此反複數次,攸暨未曾預料旭輪的酒力尚可,竟能與自己較量一番,不禁有些惱火,手速不自覺的加快,毫不含糊的不停的給自己灌酒。我擔心急酒傷身,更擔心二人趁醉鬧事,便不管不顧的拉住了攸暨。


  “你退讓一步,好麽?”,我盡量保持笑容,低聲的懇求攸暨:“阿兄不常飲酒,他。。。”


  看著我的困囧模樣,攸暨得意一笑,貼耳輕問:“說來說去,你還是關心皇嗣呀?哈哈哈,當真以為我有這份閑心與他比試酒量?哼,我是看不慣他將你為他的付出統統視為理所當然!論理,昔日他貴為至尊,不曾予你恩惠;論情,固然是同胞手足,可一人之力何其綿薄,你能幫他的。。。唉,月晚,你不該因皇嗣的失意而給自己施壓,甚至賠上性命啊。罷,誰教你是我的克星呢?既然你開口求我,我必會應承你,但你亦要立誓,今夜起,你需視我與皇嗣同樣重要,你若有十分關心,需分我二人各半,不準偏心分毫。你可願?”


  如此要求與我的猜測大差不差,我不假思索的賭咒發誓,什麽娘親哥親不如夫君最親,什麽當牛做馬絕無怨言。。。反正哄的武攸暨很是滿意,他言而有信,麵向旭輪作揖認輸,並奉送花式謙卑言辭,卻換回旭輪愈發不悅的凝視,此亦在我意料之中。


  因攸暨與旁人敘話,我這才抽身來在旭輪身旁,而旭輪一字不發,甚至不肯看我,我再三勸慰竟無濟於事。原本的緊張全然被好奇所取代,畢竟亂發脾氣亂吃醋的旭輪還是比較罕見的嘛。


  我頗為無奈,隻能默默的把幾樣甜品推到了旭輪麵前:“你吃最好,不吃我也沒奈何。攸暨先前的言行並非無緣無故,我因你而。。。擔驚受怕,他一一看在眼裏,才會對你生怨。可其實,你每遇險,攸暨都會全力相助,你便當作欠了他,莫要與他製氣,可好?”


  旭輪仍是沉默著,少頃,那落在我臉旁的眸光總算恢複了我最熟悉不過的溫柔。


  “我何嚐不懂你的難處?”,旭輪的一呼一吸都沾染了些微酒香,而我再是貪戀卻不敢繼續靠近他,即便隻是寸許距離:“可我總是忍不住。。。月晚,我害怕,我怕極了!倘或你的駙馬不是他,我興許不至如此惶恐。”


  我清楚旭輪因何而怕,不曾講明期限的囚禁可以摧毀這世間任何一個人的意誌力,囚徒隨時麵臨最嚴苛的折磨,都隻因看不清下一步。旭輪從未渴望過什麽名望富貴,甚至為了我的安全他都不敢抱有能與我長相廝守的奢望,橫不過是求一份自由,彼此遙望,足矣。


  而旭輪夢寐以求的自由,卻被攸暨所擁有,而攸暨對我有過救命之恩,是我最為感激的男人,不止如此,他如今還是我的丈夫,我們可以時時刻刻相見,不分晝夜的相見,不需顧忌任何猜疑的相見。


  我不禁歎息,此刻我的手隻能觸及到旭輪的袖緣,我甚至不能握他的手安慰他。


  “對不住,”,我低下頭,說不清心情是愧疚還是無奈更多一些:“我坦誠,我對攸暨。。。”


  “公主,神皇宣公主近前。”


  禦座距旭輪的席位也不過四五丈的距離,但與上官婉兒同行,恍惚間似踏入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幽深小徑,滿懷忐忑的踩下每一步。


  天啊,這個聰明無比的女人洞悉我與旭輪的秘密,而我們之間已生嫌隙,她將在李顯還朝之時成為他的妾,繼而成為能左右大唐社稷的皇妃,難道我就這樣無動於衷,把愛人、兒子和自己的命運統統交由她的心情來主宰?


  不,我側過頭,匆匆一眼,瞥見虛假笑意蔓延在上官的殷紅唇角。我們其實是同一類人,意誌力頑強,千方百計地去達成自己認定的事,無論付出怎樣代價,所以,她若不能為我所用,我也隻有唯一的選擇了。


  武媚宣見是為教我欣賞一座盆景,二尺見方的瓷盆,土壤覆著翠綠青苔,豎著一株人高的嬌嬈紅梅,有人為了應景,又灑了銀泥薄屑,遠看著似殿外的鵝毛白雪一般。


  “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我繞著盆景緩緩踱步,一邊笑說:“值天地間一派白茫,也隻有梅不懼淩寒,生出這一抹別樣朱色。”


  武媚點點頭,指著那紅梅道:“此為黃州刺史入貢。州內有寺名 ‘江心’,乃貞觀年間尉遲恭耗錢修建,梅樹便長於寺內,為晉時高僧支公所植。傳聞那株梅每歲花開二度,或朱或雪。咱們有眼福啦。”


  我心中稱奇,自然便對這盆景高看了一眼:“竟是晉時古梅!想這四百餘年,九州征戰不休,生靈塗炭,而江心寺的梅樹竟至今完好,真是得天眷顧的靈秀之物啊。”


  餘光不時的掃過不遠處的幼明,生怕孩子會突然跑過來粘我撒嬌。萬幸,崇簡佩戴的琉璃麒麟對他的吸引力不小,他一直圍著崇簡玩耍。


  一行宮娥端來了熱氣騰騰的牢丸與羊羹等節日飲食,我因饑餓,向武媚謝恩之後便悶頭吃嚼,細嫩肉餡摻了噴香的豬油,三個大餃子下肚便有了飽意,又喝了小半碗酸湯解膩,胃裏就再沒了空間。


  眾人妙語橫生,內容寬泛,就一個目的,哄武媚高興。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梅花盆景,紛說幸賴武媚福澤深厚,自己沾光方有幸一覽晉時古梅。


  拍馬屁這種能提升人生高度的技能我還是很有自信的,便在武三思老婆話落時立馬接話道:“昨日聽阿戩道,古人雲,梅乃四德具備之花,發蕊為元,萬物始新;開花為亨,凡事無阻;結子為利,寓意收獲;成熟為貞,此生完滿。是為元亨利貞,四德之花。”


  武媚稍一思索,含笑問我:“哦,阿戩便是你提過的高娘子之堂侄?”


  待我回答了,武媚又問起我的門客是否又講了稀奇古怪的趣事,或是坊間近日有何熱議。


  “這。。。”


  我這幾天確實沒聽到什麽好料,想了想,我提起了李昭德,說百姓們無不頌揚武媚聖明,選了一位能真正為百姓著想、為百姓辦實事的好宰相。我這邊廂花式恭維武媚,禦座另一端,武承嗣沒好氣的斜眼瞥我,又轉頭與武三思嘀嘀咕咕。


  這一幕被武媚瞧見了,她教武承嗣近前一步,用拉家常的語氣對他道:“自李卿上疏請建旭輪為儲,我曉得你心裏一直堵著氣。”


  武媚言語間並無責怪之意,可武承嗣聞言大驚,隨即跪地:“侄兒萬死不敢生怨!侄兒隻是。。。隻是。。。恨那李昭德插手我武家家事!”


  武三思隨聲附和,仗著嘴上功夫好,什麽難聽就說什麽,把李昭德貶低的一無是處。很快,武媚就聽不下去了。


  “住口吧!”,武媚眉宇微顰,表情比先前凝重許多:“李卿縱是做過千百件事皆不如你意,卻是為我授意,你有二話不成?自我任昭德為相,朝務輕減,偷得時辰安臥,是因昭德代我勞苦,非汝等所及。汝等認是不認?”


  二武哪裏敢在此時哭累叫苦,都唯唯諾諾的稱是,不敢多話。


  “阿叔衣袍真好看!”


  這時,幼明一溜小跑,居然停在了武承嗣的身旁,開口就誇武承嗣通身的親王行頭,甚至十分諂媚的用小手去拂武承嗣靴麵上的浮塵,最後還不忘向武承嗣鞠躬行禮。


  別說是我,就連有著豐富育兒經驗的武媚也看不懂這小童兒的心思。武承嗣仍舊雙膝跪地,他勉強抬起頭,忍不住掃量了一眼向自己大獻殷勤的小不點,一頭霧水。


  我一時也看不透,隻得靜觀其變。緊接著,隻見薛崇簡笑眯眯的對幼明說:“朱紫為貴,爵分九等,魏王貴為正一品親王,嘖,吃穿用度,無不是氣派雍容啊。”


  幼明一邊聽,一邊低頭看自己的穿著,然後非常疑惑的看向了崇簡,意思是自己也穿了紫衣,可自己並不是什麽親王。


  崇簡雙眼發亮,笑容裏明顯多了一絲狡慧之意:“你五位兄長皆為親王,故而你嘛。。。神皇。”


  崇簡向武媚行禮時,我方明白他才是這出戲的導演,也明白了他在來時的馬車裏突然間乖順的原因。


  “孫兒有罪,不應妄測聖意。因神皇向來慈和大度,孫兒乃敢妄言您會冊封皇嗣少子為親王。”


  驟然,一滴冷汗自鬢角沁出,滑至腮旁,將落未落。此刻的我隻想拽過崇簡結結實實的胖揍一頓。


  不錯,武媚貴為天子,她如果冊封孫兒為親王,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她先前牽手幼明的舉動也昭示了她並不討厭幼明。可無論封是不封,也不會任一個黃口小兒在眼前指手畫腳。


  放眼四周,一幫子姓武的都是看好戲的可惡嘴臉。武三思雖是耷拉著腦袋,可他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旭輪快步趕來,準備幫我求情。正與人對飲的攸暨似被燙了嘴,甩了酒盞,也火急火燎的飛奔過來。


  古往今來,子女之過即是父母之錯。我叩首請罪,直言是自己教子不善,今後必嚴加管教,絕不敢出此悖妄言論。攸暨挨著我跪地,爭功似的大包大攬,說都怪自己鮮少顧家,對諸子女不管不問雲雲。


  旭輪與崇簡一年到頭見不了幾麵,且隻是舅父,想尋一個借口都困難,他隻是默默的跪地,又拉著不明緣由的幼明也跪下。


  武媚倍感意外,雙目之中流露的神情不似作假:“你們。。。我何曾怪罪崇簡?難道我吝於冊封六郎為親王?平身吧!”


  三人齊聲謝恩而後起身,幼明卻仍跪著,有板有眼的行禮,叩謝封爵之恩。武媚招手示意幼明近前,幼明這才起身,歡快的跑到了武媚座前。


  “欲以何地為封國?” 武媚神態慈祥,想是見幼明稚氣可愛,便愛憐地揉摸孩子稀疏的頭發。


  聞者無不震驚,封一個牙還沒長齊的孩子為郡王已是天恩浩蕩,看這情形,武媚居然還讓這小屁孩自己挑選采邑?!我估計距皇位一步之遙卻遇千難萬阻的武承嗣此時正默默哀歎人各有命吧。


  幼明搖了搖腦袋,小身體倚著武媚,一副苦惱表情:“臣不知,”,說罷看向了崇簡:“表兄封國何地?我要傍著表兄。”


  崇簡正笑著,這時卻沉歎一聲,格外委屈的作答:“我原是外姓旁人,斷無資格討封呢。”


  “胡白!”,武媚麵色一沉,仿佛非常生氣:“說,阿誰罵你是外姓旁人?!崇簡乃我親孫,何人膽敢欺侮?”


  我偷眼一瞄,果不其然,擠在人堆裏看笑話的武崇訓等頑童們再也笑不出來了。我直替李守禮抱屈,嘖,都是李賢的親兒子,這待遇咋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呢?


  崇簡也不作答,嘴唇哆嗦著,表情愈發委屈了,金豆子在眼眶裏直打轉。我心中不禁發笑,薛崇簡啊薛崇簡,國內最強的演技派就是你!可下一秒,我就被無情的現實打了臉。


  哇,幼明放聲大哭,一轉身,撲抱住了崇簡,那哭的真叫一個聞者傷心啊。


  “表兄無封,我也不要封賞!!”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原來李隆悌才是真影帝,自然流,毫無表演痕跡。悄摸的瞥看旭輪,四目相視,二人都是苦笑。這寶貝疙瘩啊,心眼肯定比孫行者還活泛,以後怕是五行山也拿不住他。


  看著小哥倆哭成一團,武媚大為感慨,溫聲勸住了二孫,親口道要封崇簡為郡王,擇吉日行禮。


  “啟稟神皇,”,我搶在崇簡謝恩之前婉謝恩典:“小兒年幼頑劣,況於國無功,萬萬擔不起如此厚賞!”


  武媚要賞賜自己的親孫兒,可在不知情的人眼裏,崇簡非武非李,愈多的恩賞,隨之而來的是愈多的猜忌,反而對崇簡大為不利。


  旭輪也道:“神皇,德不配位,必有災殃,阿妹不敢承賞,臣亦不敢。”


  最終的結果,崇簡獲封郢國公,從一品,秩比從四品太中大夫,雖是散官而非職事官,可他從此之後就是名正言順的吃皇/糧的公/務/員了。至於幼明嘛,武媚留話‘改日再賞’。


  橫豎幼明也聽不懂,隻看崇簡喜不自勝的跪地謝恩,便也跟著叩頭,武媚笑的合不攏嘴,賞了一堆金玉珍玩。


  “仔細觀瞧嘛,”,這時,武攸暨眯著雙眼,盯著被武媚抱在膝頭的幼明:“六郎眉目如畫,似女兒家柔美清靈,若說三分類禦容,倒不如說他更像。。。”


  我渾身一震,緊張到不敢喘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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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6日更新:

  武重規有個女兒是李隆基的妾,為李隆基生了(可能是)最小的兩個兒子


  封號賢儀,宮中人稱小武妃,與武惠妃區別


  惠妃的父親武攸止是武重規的堂兄弟,也就是說惠妃和賢儀是堂姐妹

  6月10日更新:

  感恩女王生日,讓我得了一天空閑更文


  又給月暨cp發了一顆糖,不要罵我的惡趣文,慢慢鋪墊,真糖就要來啦


  蘇味道就是蘇東坡的老祖宗哈

  6月2日更新:

  更新了一千字,可以不用看

  教教我怎麽寫甜寵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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