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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不斷 人間情/事最難言(下)

  “公主以為魏王如何?”


  我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的看向李昭德:“侍郎何意?太平與魏王均為高皇帝之孫,姑舅表親,向來親如手足。”


  “公主,”,李昭德眉頭一皺,神情愈發嚴峻:“公主乃機靈通透之人,公主的智慧與手段,李某多年前已然見識。公主若與魏王親如手足,又豈會幫狄公虎口脫險?”


  我仍猜不透此人究竟是何立場,卻明白他確有正事要與我談,便直問:“狄公幸得免死,乃神皇特赦,與太平並無幹係,太平豈敢居功?李侍郎,有話不妨直言!難道侍郎欲在禦前陳情?”


  李昭德神情大變,露出滿意笑容:“好,公主是爽利人物,某亦當坦坦蕩蕩。狄公雖為神皇拔擢,實則心向大唐,前聞引狄光遠入宮者竟是公主,某思忖,公主與狄公當是同道中人。來俊臣當初誣陷狄公,不外因受魏王指使,隻有除去狄公等人,方可使皇嗣孤立無援,則魏王勝券在握。某對公主不敢虛言,某亦心向大唐,願與公主聯手,阻止魏王加害皇嗣、爭奪儲位!”


  當日狄仁傑與來俊臣唇槍舌戰,李昭德的確也在宣政殿內。隻是,幸有攸暨幫忙,武媚都不曾疑心我與狄仁傑的關係,這李昭德又如何敢如此推測?


  我不回應,聲色俱厲道:“哈,侍郎對大周居然包藏反心!還敢誣蔑我對神皇的忠孝之心!”


  李昭德麵不更色,手指前方,朗聲道:“公主既疑李某真心,可於禦前陳情。神皇降罪,某無二話。”


  心說他的態度倒真是坦坦蕩蕩,大約不是誆我。


  “侍郎欲求幾何回報?”,我不想和李昭德繼續兜圈子了,開門見山的談起了酬勞:“太平自問與侍郎素無交情,是以侍郎必有所圖。若為魏王差遣,待他日後承繼大寶,亦能許以豐厚回報,而侍郎卻選擇與太平聯手,隻能說明侍郎所圖之回報,唯有我們李家才能許給侍郎。”


  李昭德頷首:“誠如公主所言,做魏王之臣亦有可得,但,我李家三代具是唐室舊臣,我堅信,倘若亡父尚在,亦會選擇相助皇嗣、光複大唐!李某誓做忠臣,隻做大唐的忠臣!當然,李某自有圖謀,可魏王一向隻提攜能為其所用之人,李某若要換取高官厚祿,便要出賣自己的良心,毀我滿門累世清名,我做不得。”


  無欲無求的人才最是無敵,李昭德既然如此重權,反倒使我放心。


  我舒心笑曰:“好勝心重,李侍郎不讓尊府啊!”


  李昭德出身隴西李氏丹陽房,世代官宦之家,一代名將李靖便是他的堂伯父。父李乾祐,曾侍太宗、高宗兩朝。初為殿中侍禦史,不畏天顏,屢諫太宗。其母謝世,太宗遣使就墓吊喪,旌表其門。為人強直,上逆天子,下治群臣。及永徽年間,擢為禦史大夫,因與權臣褚遂良不和,遭人構陷,出為外州刺史。曆桂州都督,後還京守刑部尚書,因屢次妄議朝政,遂被削職為民,鬱鬱而終。


  李昭德不置可否,隨和一笑:“讀書辛勞,日夜不分,寒暑不斷,如此不易方步入仕途,既身在宦海,理應做到位極人臣,受眾敬仰。公主以為呢?”


  我原本是一笑了之,但想到傳言裏他的為人作派,忍不住好意勸道:“侍郎容太平妄言,隻恐侍郎位極人臣之時,滿朝同僚對侍郎。。。雖仰視卻無真心敬服!太平有一苦口良言,還望侍郎深思。和緩言辭,友善同僚。”


  費盡百般心機,爬的再高又有何用?基層任何一根木料的晃動便可盡毀一切。


  至宣政殿,自是先請李昭德呈上軍報。她君臣二人議論西州軍事,倒未曾避開我。我留心聽了一聽,知是與‘老親戚’——吐蕃的戰事。細說起來,二國間的‘愛恨糾纏’真是由來久已。


  貞觀八年,繼位數年的年輕讚普——鬆讚幹布遣使長安,欲與大唐通聘修好。太宗悅,以鴻臚寺錄事【馮德瑕】為使入蕃。同年,太宗派大將【李靖】出擊吐穀渾,步薩缽可汗【慕容伏允】於逃亡途中被殺。大唐遂扶持伏允與前隋【光化公主】之子——【慕容順】為新汗,冊其為西平郡王,號‘趉故呂烏甘豆可汗’。吐穀渾淪為大唐屬國。


  九年,慕容順遭暗殺,同年,大唐扶持慕容順之子【諾曷缽】為新汗,冊其為河源郡王,號‘烏地也拔勤豆可汗’。封淮揚王李道明之女為【弘化公主】,和親吐穀渾。


  十年,鬆讚幹布聞(北)突/厥與吐穀渾具尚中華公主,故遣特使再次出使長安請婚,為太宗所拒。蕃使言於鬆讚幹布,婚事失敗皆因吐穀渾新汗【諾曷缽】的幹預。鬆讚幹布遂出兵吐穀渾,迫使吐穀渾人遷徙至青海湖以北。


  十二年,鬆讚幹布再次借口吐穀渾從中作梗,親率蕃軍二十萬一路出擊不停直至鬆州。兩國之間爆發【鬆州之戰】。


  太宗以吏部尚書、陳國公【侯軍集】為‘當彌道行軍大總管’率軍討伐。吐蕃大敗,鬆讚幹布宣布退兵並謝罪,蕃兵退出黨項、白蘭、吐穀渾等地。唐軍得以控製【河西、隴右】,並逐步向西域擴張。


  十四年,鬆讚幹布遣大論(國相)噶爾東讚域鬆(既祿東讚)親使長安,獻金五千,珍玩數百,向大唐請婚。次年,太宗封宗室女李氏為公主,封號‘文成’,以堂弟江夏王【李道宗】為送親使,並祿東讚送文成公主入蕃完婚。自此,鬆讚幹布對大唐行子婿之禮,聽令於大唐。


  二十一年,蕃軍助大唐攻【龜茲】。次年,唐使【王玄策】被困印度,吐蕃聯合尼泊爾大敗印度王【阿羅那順】,救王玄策回唐。


  高宗即位,因功擢鬆讚幹布為駙馬都尉、封為西海郡王。鬆讚幹布以書詒長孫無忌曰:“天子初即位,下有不忠者,願勒兵赴國共討之 。”。獻金琲十五種以薦昭陵。


  永徽元年,鬆讚幹布獨子——【貢鬆貢讚】因病猝亡,留一子芒鬆芒讚,不久,鬆讚幹布過世。次年,貴族擁戴【芒鬆芒讚】為新讚普,讚普弱幼,國事取大論【祿東讚】處決。


  顯慶元年,吐蕃亡盟國【白蘭】,自此以白蘭為屬國。三年,遣使長安求和親,高宗婉拒。


  龍朔三年,吐蕃不聽高宗詔令,亡吐穀渾。可汗【諾曷缽】與【弘化公主】引千帳吐穀渾百姓逃至大唐涼州。


  乾封二年,祿東讚去世,芒鬆芒讚始親政,以祿東讚長子【讚悉若】為吐蕃大論,次子【論欽陵】駐守吐穀渾舊地。阿史那都支、李遮匐率西/突/厥弩失畢部歸附吐蕃。三年後,吐蕃聯合【於闐】攻龜茲拔換城,陷大唐安西四鎮:【焉耆、疏勒、龜茲、於闐】。


  以【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阿史那道真、郭待封為副,率軍五萬討吐蕃,意在收複四鎮,恢複吐穀渾故地。薛禮駐軍大非川,論欽陵使計奪唐軍糧草,以四十萬兵馬包圍唐軍據點。薛禮被迫講和並撤軍,回朝削職為民。此後三年,安西四鎮先為唐軍奪回,後又為吐蕃侵占,大唐一度棄安西四鎮,不設官治。


  儀鳳元年,吐蕃大舉入侵鄯州、廓州、河州、芳州、疊州。唐軍反擊,於臨河龍支擊敗蕃軍。同年,芒鬆芒讚逝世。子【器怒悉弄】繼位。


  儀鳳三年七月,大唐與吐蕃二國爆發【青海之戰】,檢校左衛大將軍【劉審禮】誤中論欽陵誘敵之計孤軍深入,諸君大總管【李敬玄】逗擾不前,九月,劉審禮並副總管【王孝傑】被生擒,李敬玄宣布撤軍。論欽陵令蕃軍由高崗下壓,唐左領軍員外【黑齒常之】率軍五百夜襲蕃營,蕃軍驚退,李敬玄狼狽還朝,貶為衡州刺史。劉審禮重傷身亡,王孝傑因貌似芒鬆芒讚,被器怒悉弄放還。以監察禦史【婁師德】使論欽陵,兩軍講和。


  永淳元年,論欽陵率軍犯鬆、翼等州,被已投筆從戎的婁師德大敗於【白水澗】。


  垂拱元年,吐蕃內亂,大論【讚悉若】被刺身亡,以【論欽陵】剿滅叛臣有功,為器怒悉弄升為大論。


  垂拱三年,以文昌右相【韋待價】率軍屢攻蕃地,勝多敗少。


  永昌元年,以韋待價為‘安息道行軍大總管’,督三十六總管討吐蕃,於【寅識伽河】敗於吐蕃,死亡甚眾,屯軍高昌。製令待價不必還朝,即流繡州。斬副大總管、安西大都護【閻溫古】。


  大周天授元年,器怒悉弄於國都【邏些】召開盟會,正式宣布收回召開盟會之權,不必再由大論決定。論欽陵急由前線返回國都,從此身陷朝堂鬥爭。


  六十年間,大唐與吐蕃二國圍繞西域、青海等地統治權的爭奪從未真正停止過。


  “這西州都督唐休璟極力主戰,言應盡早奪回安西四鎮,未知卿等是否附議?”


  李昭德道:“是戰是和,臣等未有定論,唯請陛下裁決。”


  武媚正色,語氣異常堅決:“中華、吐蕃之爭以女人而起,卻絕不可以女人而終!蕃人豺狼成性,雖屢求和親、金銀,實覬覦我大周國土。如今,論欽陵既身在邏些周旋,蕃界守備必然比平日鬆懈,我大周此時正宜擇將出征,一雪前恥。揚我中華威名,使四方夷狄不敢窺視!”


  十二年前,文成公主因痘毒攻心不幸仙逝,吐蕃遣使入長安報喪並請和親,以續兩國姻親之誼,且大言不慚,點名求尚二聖之女。當年,讚普【器怒悉弄】不過是十歲的孩子,甚至直到現在,吐蕃國政仍由世襲貴族【噶爾家族】把持,說白了,在西南邊陲節節取勝的是以論欽陵(祿東讚次子)為首的噶爾家族,噶爾家族的軍功章上赫然點綴著大唐將士的殷殷鮮血,而武媚恨的,也正是這個威望久高不下的噶爾家族。現在,長大的讚普有意親政,第一步就得從噶爾家把大權奪回來。吐蕃忙著搞內鬥,時不我待,的確是報仇複土的良機。


  李昭德立即讚頌:“陛下聖明!”


  武媚詢問他上司【婁師德】對此事的看法,得知婁師德附議唐休璟,亦力主對蕃宣戰,並欲推薦右鷹揚衛將軍王孝傑掛帥出征。


  武媚略一思索,緩聲道:“唔,一十五載,該是王孝傑為自己雪恥之時了。”


  “另有一事,”,李昭德道:“臣竊以為,陛下願聞其詳。”


  武媚道:“李卿直言。”


  李昭德道:“先前阿史那元慶涉謀反,認罪伏法,而其弟仆羅、拔布,其子俀子卻趁亂逃出了神都,臣今探得蹤跡,三人均逃至漠北。”


  阿史那元慶乃(西)突厥第一位汗王【室點密】的六世孫,繼其父【彌射】之後被唐廷冊為‘興昔亡可汗’,轄咄陸五部,但統而不治,屬於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不知是怎麽惹怒了來俊臣,被安了一頂謀反大帽,慘死獄中。


  “好啊,”,武媚冷笑:“原是逃去了老巢。叛國鼠輩,喪家之犬,不打緊,卿不必再報。這份軍報留下,轉告婁宗仁,要打仗了,不日即有誥書。”


  “是。”


  李昭德領意,卻未退下,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陛下,臣。。。”


  武媚道:“講!”


  李昭德眼神猶豫,再三顧我,不安的對武媚道:“此乃密言,乞神皇令公主暫避。”


  武媚道:“卿但講無妨。公主,我之親女,無需瞞之。”


  我心笑,好個老狐狸啊,寥寥數字便劃清了他和我的界線,估計武媚這一時根本就看不透,她自己眼前正站著兩個誌在複唐的叛臣賊子。


  接著,李昭德表情凝重,說自己認為武承嗣的權力過大,恐危及武媚統治。


  “魏王乃陛下之侄,又為親王,不宜更在機權,以惑眾庶。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間猶相篡奪,況在姑侄,豈得委權與之?倘若形勢有變,陛下寶位。。。寧可安乎?”


  武媚並未聽取,卻也未責怪李昭德:“知卿愛我,然卿擔憂過甚。奉先乃我侄兒,我對其最是信任。”


  站在一旁安靜許久的我忽的發笑:“請神皇寬恕,兒實是。。。難忍。原來魏王表字竟是‘奉先’!

  古語有雲,馬中赤兔,人中呂布,想那呂奉先騎射無敵,膂力過人,不愧為一員赫赫戰將,反觀魏王,從未馳騁沙場甚至不曾為神皇執戟戍夜,兒以為。。。真真委屈了這‘奉先’二字。神皇以為呢?”


  武媚起先也是覺得好笑,但,如我所料,她漸漸的斂了笑意。呂布的確神勇,否則不會被推為‘三國第一猛將’,可他也頂著一頂‘三姓家奴’的大帽子啊。瞧瞧各位名人不加遮掩的犀利點評,‘狼子野心,誠難久養’,‘反複無義,誌在逆亂’,‘虓猛而不知義’。。。嘖嘖,這人品啊,真是敗的不能再敗了。武承嗣為啥偏偏要取這個表字?

  武媚向上官婉兒詢問武承嗣的一應實職,後者瞥我一眼,如實稟告。


  我不失時機的推波助瀾:“神皇對魏王果然最是信任!若再封其為‘洛陽令’,如此,神都之內,大事小情皆為魏王掌控,必不會出任何紕漏,則神皇高枕勿憂矣!”


  大周的儲位之爭已處於白熱化階段,李唐舊臣或明或暗的共保旭輪,新貴酷吏則是使盡手段推舉武承嗣。立子立侄,各有優缺,武媚始終舉棋不定。而一旦武承嗣失去了耐心,率先以武力奪權,誰也來不及製止。


  武媚對李昭德的諫言沒有做出任何回複,隻請李昭德先行退下。接著,出乎我意料,武媚居然詢問我究竟該由誰來做主東宮。


  “陛下垂問,兒不敢欺瞞。大周儲君,非廬陵王莫屬!”


  武媚好不訝異,大概她篤定我會力薦旭輪,畢竟爭奪的籌碼是萬裏河山。上官婉兒的雙肩止不住的微顫,對她來說,即使已無愛情可言,但李顯之於她仍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特殊存在。她情竇初開是因了他,還有她的少女時代全部是在對他的暗戀之中度過。


  武媚顰眉:“可你清楚,實際上,顯對朝政並不熱衷,他甚至。。。不願承擔帝王之責,亦不把黎庶、社稷放在心上。”


  我雙膝跪地,挺直脊背,正色道:“可阿兄本是阿耶欽點的皇太子!阿娘,守陵的日子裏,兒曾不止一次在夢中參拜阿耶,阿耶道對阿兄甚為思念,阿耶盼著阿兄早日返京,為自己添一抔新土。阿娘,八年!阿兄離開洛陽已經八年了!我不信您竟遺忘了自己的骨肉!”


  武媚明顯動容,或許是她想起,其實李顯是她唯一在世的親生兒子了。武媚陷入沉默,她確實因立儲之事而兩廂為難,我隻得先行退下。


  天授三年八月,魏王武承嗣、建昌王武攸寧、地官尚書楊執柔罷相。不日,升夏官侍郎李昭德為鳳閣侍郎,加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鸞台侍郎崔元琮、文昌左丞姚璹、文昌右丞李元素、司賓卿崔神基同日封相。


  帶上自己用重絳花製成的一塊拇指大小的胭脂,我準備入宮獻給武媚,想她斷斷不會拒絕如此貼心的小禮物。她雖是七旬老者,對塗澤仍是興趣不減,理論實踐相結合,可稱美容達人。


  宣仁門處,王慶之等人不畏秋老虎,仍在進行聲勢浩大的‘挺武/遊/行’。李昭德並李元素二人不以宰相身份為尊,正親自告誡王慶之,令他不準再來此處。但王慶之並不聽勸,仍喊口號鼓舞士氣,呼聲不降反升。


  十數個官員大概正無公事,亦緊隨在二相身後,以這無聲的舉動表示自己挺李。來在二相身旁,我示意他們不要再與王慶之浪費唇舌。


  見了我,那王慶之莫名大喜,忙問:“娘子可是內相?可是神皇令上官娘子宣仆入宮麵聖?”


  我甚覺好笑:“你如何認定神皇肯屈尊宣見?”


  王慶之麵不更色,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張口便如喝水一般順順溜溜的說:“仆乃神皇之忠臣,大周之忠民,連日於此呼籲是為社稷傳承不休,大周國運昌盛,神皇乃千古奇女子,萬世不遇之明君,知仆忠君愛國,定然肯屈尊紆貴。”


  一口一個‘仆’,如此自稱,他倒真是謙卑的很啊。可於我而言,全都是浪費我時間的廢話,我一個字也不會聽。我要阻攔,而且必得是徹底堵死這幫牆頭草的言路,畢竟他們是武承嗣用來加害旭輪的利器。


  我欲自陳身份,卻想到此人不怕麵聖,估計‘太平公主’根本無法嚇退他,便也懶得說明,仍扮作上官婉兒,嚴詞厲色道:“胡白!王慶之,汝乃一介賤商,理應在三市買賣、謀利,何敢來此插手神皇家事?或者。。。是魏王許以千金?萬金?你如實答來,魏王究竟許以何種好處,安排你等為他奔波賣命?!倘若無人指使,定是你等不安本分!”


  李昭德頷首,頗為讚許的衝我微笑鼓勵。另一旁,前中書令李敬玄的弟弟李元素卻是緊鎖眉頭,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大概他心中驚奇我竟敢明目張膽的表明立場,直接參與立儲,畢竟於我的身份而言,李唐或是武周,都不會損害我的榮華富貴。


  “上官娘子此言錯矣!”,王慶之眉梢一跳,稍顯慌張,卻又立即高聲反駁:“世人皆言娘子乃文曲星投胎落凡,腹有詩書萬卷,智慧超群,豈料娘子的見識不過爾爾!的確,天下萬民分為三六九等,可即便微賤如仆,比之終日侍奉在神皇左右的娘子,忠心可是不遑多讓,日月可鑒!仆與魏王素未謀麵,何談向魏王討取報酬?仆諫言神皇易儲,此意發自肺腑,是因魏王。。。魏王聰明睿達,大仁大義,有明君之相,堪當儲君!仆真心請立魏王!天下萬民亦然!”


  此言一出,二相及眾臣忍俊不禁,唇邊的髭須都一顫一顫的。我心罵好你個王慶之,小詞還一套接一套的,你究竟是挑戰我的耐性還是挑釁我的智商啊。


  李昭德貌似和藹,溫聲笑道:“哦?汝與魏王素未謀麵,卻知魏王有明君之相?哎呀,必定生有天眼,隔障亦能視物,果是非凡之人,非凡之人啊。”


  我心話今天無論有啥黑鍋都得請上官婉兒來背嘍,遂直指王慶之的臉罵道:“啖屎的賤商賊奴,安敢大放厥詞!若真教你入宮麵聖,我豈不是也擔了欺君之罪?魏王大仁大義?哈,你哪雙渾目看到他有明君之相?速去!”


  王慶之一愣,顯然是被我給罵懵了,不確定的回頭打量幾個心生退意的夥伴,心中一番權衡,咬咬牙,仍是半步不退,繼續帶頭喊起了口號。


  我不禁好奇,不知武承嗣花多少錢收買了這幫子忠臣義仆,如果最後換取龍椅,還真是一樁相當劃算的投資呢。


  我無奈搖頭,小聲對二相:“還請諸位回衙靜候佳音。天要滅他,你我無能為力啊。”


  王慶之不過是一介平頭百姓,未來誰主天下其實都與他沒直接幹係。若說他不曾收過武承嗣的好處,我是一萬個不信。這種人可憎但還不足死,暴揍一頓,要他半條命,看他還敢不敢再來。


  母女相見,我雙手奉上胭脂,武媚更是滿麵驚喜,讚我孝順又可心,卻感慨時光易逝,自己年已七旬,怕再也用不得胭脂了。


  我道:“是何人定下這道混規?難道七旬婦人便不準用心妝扮自己麽?阿娘切莫妄自菲薄,依兒細觀,阿娘容貌未減分毫,一如盛年呢!誒?阿娘好生疲憊,可是昨夜無法安眠?”


  武媚奇道:“月晚,你為何作此猜測?”


  我道:“方才路過宣仁門,兒見百餘百姓呐喊呼喝,是以猜測必是他們驚擾了阿娘。”


  武媚點頭:“確有百姓常聚於宮門,可日落前便會散去,我不曾受其影響。果然呼聲極響?”


  我道:“自然。是阿娘忙於軍國大事,沒得心思去聽。兒本閑人,走出數十丈後仍聽得清清楚楚呢。阿娘,兒有一言,不知阿娘是否。。。”


  武媚笑道:“直說便是,不許耍小聰明。”


  我心下歡喜,又向前湊了湊:“阿娘,這立儲一事,若以國事論之,關係大周社稷能否千秋萬代;若以家事論之,關係咱們武家能否正家風、明家規!阿娘垂問百官,是為江山擇主;阿娘垂問月晚,是為一家選家長。兒請阿娘細思,那王慶之不過市井賤商,他道自己真心擁戴魏王,是為何故?兒曾聽聞,他長日聚眾於宮門呼喊,致使百官難以安心辦差。哦,攸暨也曾數次向兒提及,他也是不勝其煩呢。長此以往,阿娘對此事不予轄製,百官豈不心有怨言?實是於國無益啊!”


  武媚一笑,覺得此事不值一提:“喲,我無暇理會,你倒是旁觀者清。月晚,便教你代百官廷議,此事當如何處理啊?”


  一時間,我心裏敲起了緊張的鑼鼓點,拿捏著語氣,無不擔憂道:“細說此事,若非因愛戴阿娘、忠於大周,王慶之絕不敢聚眾在宮門處如此胡為。這懲罰麽。。。依兒看來,罰不及性命,不如賜其一頓好打,以儆效尤。再命眾人散去,來日不可複犯。阿娘意下如何?”


  武媚並無異議,輕掂起一本奏疏,溫聲道:“妥帖。婉兒,此事便。。。交由李昭德。恰他昨日諫言,需謹慎王慶之等眾有闖宮之嫌。”


  少頃,我隨上官婉兒一齊去見李昭德。不遠不近的一段路程,尷尬始終彌漫在二人之間,至少我心中極是過意不去,起源當然是六月裏的那次爭吵。雖說我倆是互相針對,可她說的全是事實,而從我嘴裏說出來的,字字都是鑽人心窩的小尖刀。


  “未知婉姐姐是否已下定決心為魏王效力?” 我許是熱昏了頭,突然之間,竟脫口而出,沒藏住心思。


  四目相視,我很是後悔發問,她也十分訝異。抿了抿嘴,她輕聲道:“我不為魏王效力,不為武家,亦不為李家。我隻支持神皇欽定的皇太子。”


  得到如此回答,我是無話可接啊,便隻點了點頭。她卻又接著問我:“你不顧一切的維護皇嗣,當真不怕神皇降罪?你需明白,把心交付皇嗣,你此生必一無所得。”


  “不怕,失了他,縱然活著,我隻是一具行屍走肉。最初把心交給他時,我便想過若是他捏碎了那心,我並無損失啊,橫豎都屬於他。”


  我無比驕傲的宣泄真心,不懼她將如何議論乃至鄙夷。同時,一個念頭浮現腦海,我好不心虛,視線不自主的低垂,掠過近處的矮短人影,屬於上官婉兒的影子。這人要是死了,影子有沒有變化呢?

  上官婉兒笑了,仍是平靜的態度:“你實在是。。。嗬,真可惜啊,隻因了你的存在,皇嗣不再完美無缺。”


  我快速的斜了她一眼,那個念頭再次浮現腦海,很快,它開始緩緩的植根。不,旭輪完美無缺,史書中的他必須是完美的。


  李昭德領了旨意,口中再三玩味著‘詰責’二字,暗暗揣測武媚的真實意圖。


  “奉禦命詰責一介白身,李某往日不曾做過,多有不解,還望上官才人。。。” 李昭德一派為難,真不像是裝的。


  上官婉兒急忙推辭:“神皇口諭令李相詰責王慶之,我不敢多言,一切請李相自行決定。”


  李昭德一字不發,捋須思索著,很快,他起身直奔宣仁門。待一雙胳膊被禁軍們結結實實的綁住了,王慶之的腦筋好像還沒轉過彎來,喊問自己究竟犯了什麽罪。


  一旁,看熱鬧的文武對著王慶之指指點點。我白了一眼那被踹跪在地的出頭鳥,小聲嘀咕道:“都說的明明白白了,還問個屁呀。”


  李昭德倒是很有耐心,再次告訴王慶之自己是奉命行事,眼前的懲處都是王慶之自找的。


  “神皇明鑒!相公明鑒!小可擁戴魏王非為私心!是為大周。。。啊!”


  一棍子下去,王慶之立即哀嚎,哪還有心替武承嗣說好話呀。棍棒落在肉身上,發出的是一種悶悶的響聲,旁人聽著似乎並不重,然而王慶之的慘叫愈發刺耳,衣衫漸漸的沁出了血,其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很快,他開始向李昭德求饒。


  李昭德微微側目,視線相觸,我心慌意亂,急急的避開了。停不停呢?便教王慶之多吃點苦頭吧,否則難長記性。


  責打繼續,我心中默數,又是二十餘杖,眼看著王慶之已是隻有出氣沒了進氣。執法的禁軍拿不定主意,不敢再打,詢問李昭德的意思,不料,還沒等李昭德開口,王慶之驀的吐出一口老血,一動不再動。


  圍觀人群這才安靜下來,禁軍們好不驚怕,李昭德卻安之若素,聲如洪鍾,命拖走屍體。灰白的地麵被王慶之的屍體畫出一道尺寬的蜿蜒血痕。他那些夥伴均癱軟跪地,紛紛疾呼,道再不敢胡為。李昭德輕蔑的掃視眾人,甚至包括了自己的同僚們,隨即去向武媚複命。


  究竟是誰殺了王慶之呢?我知他罪不至死,可我卻沒有出聲阻攔李昭德。或許也不算作孽吧,畢竟王慶之他們都是武承嗣的爪牙啊。


  這時,不知何人驚呼,我循聲望去,人牆潰散了,才看見不知何時竟來在圍觀人群中的武承嗣。他眼神陰鷙,一直注視著延向遠方的血痕。


  如同約好了一般,眾人悄然後退,我和武承嗣成了最靠近那一灘殷紅的人。我與他本就無話可說,加之他現正卯足了勁加害旭輪。我一言不發的轉身,隻視他為空氣。


  武承嗣突然恨恨道:“李旦當真是我的絆腳石!”


  如何不清楚我的勸說無法勸動武承嗣回心轉意,便隻是淡漠的請他正視事實:“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魏王,若非你生為高皇帝的嫡嗣長孫,今時今日怎會擁有一人之下的崇高地位?論才論德,比之我阿兄,你當真。。。嗬,何必自尋煩心事呢。其實,你若能順。。。”


  “居然教訓我?李綺,你有何資格教訓我?!”,武承嗣打斷我的話,他直拿冷眼瞟我,一開口便充滿了敵意:“我無才無德,因而活該被你戲弄?!隱疾?哈,二聖嬌女,果然是隨心慣了啊,卻害我被世人恥笑!好個鐵石心腸的太平公主,給了我從未妄想過的美夢,繼而卻親手。。。親手摧毀它!求不得並不可惜,然而,得到之後卻又失去,不啻於殺人後再毀屍。你懂嗎?你會懂嗎!”


  兩年前不管不顧的悔婚之後,我曾預想武承嗣對我必有諸多不滿,因而此刻麵對他的滿滿敵視,我竟不覺絲毫惱火。隻未能料到,他對我的積怨竟是如此之深。


  我稍稍別過了臉,不自在的低了聲音:“誠然,悔婚乃我之過,我現誠心誠意地向你致歉,魏王,若需任何彌。。”


  “你欲彌補?此言當真麽?”,武承嗣竟相當友善的衝我一笑:“若我所求隻有那座天下至尊的寶位,你可願助我將毒/物/親手喂給李旦?”


  我本能的搖頭拒絕,腳步卻向前邁出一步,不錯珠的盯住他:“休想!武承嗣,親王之尊便是你此生至極富貴,需知,多生一分貪念,必遭天譴!”


  回了府,我掩在袖中的雙手仍是抖個不停,倒不是我怕了武承嗣的幾句威脅,而是因了王慶之的死。可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呢?那隻是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人,甚至是我的敵人。


  見我一直心不在焉,芷汀與池飛明裏暗裏也問不出所以然,自是焦急不已。我沒胃口吃晚飯,隻托腮凝望幾個孩子,盼著一切都趕緊好起來。


  入夜,我如常給崇敏講睡前故事。我是真的累極了,不時的哈欠,心想把這小子哄睡了我就能美美的飽睡一覺了。


  “阿娘,阿耶不在呢,敏兒要與阿耶一起聽阿娘說書。”


  剛才武攸暨明明是在的,還陪著崇敏玩了好一會兒。如果沒有父母的共同陪伴,崇敏總是鬧著不肯乖乖入睡。


  我撥開帷幕,隨口吩咐侍立的那些婢女:“去請駙馬,便說二郎即將就寢。”


  “是。”


  很快,一個婢女轉回床側,麵色難看。我注意到,她垂在身側的手比我先前還要厲害。


  “駙馬呢?”


  “回公主,駙。。。駙馬正。。。”


  我心頭莫名一緊,想著或許待在床上是一個正確的主意,可崇敏的一聲撒嬌催促,我手腳便不聽使喚了,一步步朝房門移動。突然僵硬起來的指尖,緩慢的挑動了垂珠簾,細微的嘩啦,我側耳,外廳裏飄來竭力壓抑的滿足。我閉上眼,不敢去證實猜想。


  “阿。。。”


  我連忙蹲下,及時捂住了崇敏的嘴,踉蹌的卻盡可能迅速的沿原路返回了。我仰麵躺著,安安靜靜,隻聽清心髒怦怦直跳,強而有力,甚至我的臉也微微發漲,發燙。我不自主的捂住了臉,仿佛撞破了一個了不得的大秘密。崇敏還在嘰嘰喳喳,於我是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都沒聽清。


  須臾,攸暨來在床前,隻著了白綾褌。崇敏立刻恢複了活力,拉著父親,嫩聲嫩氣卻自信滿滿的轉述才聽來的故事。


  “這柏力斯實在罪大惡極,拐了莫涅之妻,偷了莫涅之財,甚至連累家鄉被夷為廢墟,男女鄉親皆淪為奴隸,如此惡賊,即便百死千死亦不為過!敏兒,絕不可學此人之舉!”


  崇敏壓根兒不懂父親為何突然之間如此氣憤,很是無辜的望向我。訓斥完了兒子,攸暨又指責我不該講這個故事,無法使孩子上進。


  懶得爭辯,我沒精打采的嗯了一聲,隨即背過身佯裝休息。良久,崇敏肉圓的小身子已在二人之間轉了好幾個圈圈,我忽聽到幾不可聞的聲響,緊接著,背後一熱,攸暨的懷抱靠近了。


  “知你尚未入眠。”


  我轉身,他的呼吸在麵龐徐徐的鋪散開來。


  “果然如此。”


  “多謝關心。是,我有心事。”


  “總不會是,”,他自嘲一笑:“總不會是因我與使婢們糾纏不清,你豈會在意?你在長安時,定是不曾想過我呢。”


  我也隻有苦笑的份兒,心情略是複雜:“若我。。。在意,又能如何呢?唉,是我不盡妻子之責,便不會拘著你。”


  他歎息,伸手過來,輕輕的揉了揉我的發,無話再說。寧和安靜的氣氛,對我二人來說委實難得。


  少頃,他十分訝異道:“你哭了?”


  幾乎在他話落,我主動的貼向他,緊緊的抱住了他:“我殺人了!攸暨,我殺人了!皮開骨斷,鮮血淋漓。。。就像子言。。。就在我的眼前!”


  早就明白自己因何不安,我隻不過在回避事實。薛紹,正是被活活毆打致死。王慶之的確是一個無牽無扯的陌生人,可這種殘忍至極的死法,在薛紹離開的那一刻,便已深深印在了我的腦海裏,再不可能遺忘,無法釋然。


  “是誰?!” 他回抱我,任心牆崩塌的我嗚咽發泄。


  也不知睡了多久,夢裏隻覺口幹舌燥,方要喚人,甘露入口,同時,我發覺攸暨竟。。。。。。好半天,我躲在被窩裏,他又好氣又好笑,隻得耐心哄勸。


  “算我錯了,可好?”


  “你就是做錯了!你怎能。。。哼!”


  “呃,你囈語口渴,我沒尋到水盞,一時情急才會。。。”


  “胡白!”


  “哎喲,咱們可是夫妻,況且昨夜你我都。。。嘿嘿。”


  “又是胡白,我與你清清白白。登徒子!”


  忽然,他激動起來,使了蠻力勢要掀開我的被子:“我好色?!哈,男女力量懸殊,我待你若非真心實意,這數年不止一次機會能得手!好啊,總歸你是不信我,索性就不做甚麽君子了。擇日不如撞日,此刻便補償你我錯過的春宵良辰吧!”


  二人鬧著笑著,我仍是有些抗拒,他體貼入微,顧及我的心情,始終沒有用強。


  “試一次,可好?”


  不得不承認,他撩人的手法相當成功。我麵紅耳赤,頭腦發懵,很難做出理性的思考,手隻是無力的試圖拂開他在腰間的摸索。


  “阿娘?敏兒也要阿娘抱。” 崇敏被吵醒了,嘟嘟囔囔的,手腳並用的向我們移動。


  “哎呀!”,攸暨不禁哀歎,指著崇敏笑罵:“若非是我骨血,定要將你好打一頓!”


  我匆忙披衣,抱住撒嬌的小肉球親了又親,回頭看著垂頭喪氣的攸暨,忍不住哈哈大笑:“天意如此,你我還是擇日再議吧。”


  武媚本意並非殺雞儆猴,可令李昭德的敵人大感失望的是,王慶之的‘意外死亡’竟沒帶給他任何負麵影響。我與武攸暨私下分析,大概是偉大的聖神皇帝對那平頭百姓的說辭已然厭煩甚至厭惡,隻是出於安撫民心的考慮一直不做處置罷了。另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武媚此時對李昭德頗為欣賞,換言之,今時今日的李昭德在朝中炙手可熱,簡直可稱權臣。


  當然,凡事要講道理,作為臣子,人家李昭德也是真有一手。俗話說的好,摸準脈門才好抓藥,李昭德草擬了一套尊卑禮儀,主旨是強調天子的地位尊貴非凡,非常對武媚這個女強人的胃口。除了這虛招子,在李昭德的建議下,開始營建洛陽外城加固城防,又迅速修繕被暴雨衝毀的涉水步橋,減免水患。一時間,他在坊間名聲斐然。


  這天,武攸暨回府,沒說三兩句話就又提起了李昭德。說的是有人偶然自洛水撈出一塊白石,送入宮中獻給武媚。諸宰相皆道此人是阿諛奉承,卻遭反駁 ‘此石赤心,所以來進’。攸暨在場,親見那石頭略透明,內層確有數枚赤色斑點。諸相相顧無語,唯李昭德叱責‘此石赤心,他石盡反不成?’,眾人哄笑,遂趕了那人出宮。


  池飛笑道:“未料李相公竟是一位極有趣的人物呢。”


  池飛邊說邊遞水給攸暨,攸暨接過隨意的放去一旁,唇邊揚起略顯不屑的笑意:“怎是有趣,一固執老儒罷了。前日,襄州刺史奏表,稱其州內百姓名喚胡慶者偶得一隻奇龜,龜腹赫然有五赤字,天子萬萬年,實乃天降祥瑞於我大周。奏表與奇龜同日入都諧闕,我心話不論真假,總是費了一番心思啊。好嘛,待李相拿了奇龜,使一柄小刀,將五赤字悉數刮去,幹淨利索,並奏請神皇降罪胡慶。”


  “我也要去捉龜,獻給阿婆。” 忽然,惠香笑咯咯的如是道。正在追喵喵的敬顏明明啥都不懂,卻有樣學樣,看姐姐笑,她便也跟著笑。


  我佯裝生氣,對惠香道:“真若如此,便是欺君大罪,仔細阿婆要打你呢。”


  惠香朝我吐吐舌頭,緊接著向芷汀貼了過去,但沒有強嘴。


  我對攸暨道:“倒是不曾聽聞奇龜一事。”


  攸暨不以為意道:“這十載,祥瑞層出疊見,神皇心中自有分辨,一沒懲罰胡慶,二沒怪罪李相,隻道‘此石雖虛,此心無惡’。”


  攸暨說話時一直注視著我的眼睛,我心底咯噔一聲,心話他不會又懷疑我和李昭德的關係吧。


  “嗬,神皇哪裏是不怪李相?”,我心神不寧,隻以笑聲作掩:“‘此心無惡’便是在責備李相了。李相為人慣是強橫幹練,但在禦前,總該記得收斂啊。看破不說破,彼此好相與。”


  攸暨的視線移至成功抓住喵喵的敬顏身上,爽朗笑道:“也對,看破不必說破。不過,若是至親之人,彼此之間總是藏著不肯說破的事,終歸是要生疏了。”


  池飛道自己有事要辦告退離去,我不接攸暨的話,下意識的瞥向芷汀,她麵貌坦然,可她的手不自主的緊握起來,但很快便放鬆了。


  光複大唐,或者說是背叛武媚,於我並非小事卻又算不得大事,即便攸暨心知肚明,甚至他要去告發,我並不覺惶然。隻有被我送入東宮的幼明,是比我性命還要重要的秘密。


  更深人靜,武攸暨突然夢囈般問我們二人的結局會是怎樣。


  “你希望呢?” 我反問他,不帶任何情緒,我此時比較關心李昭德,馬屁拍了,民心也賺了,該是時候幫李家搶位置了啊。


  他收緊了懷抱,悶悶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你一直都清楚。”


  我不搭理,他頗感無趣:“是啊,怎會實現呢,你我之間隔了那麽多物是人非。若在分別的一刻都能忘記彼此,便是最好不過吧。”


  “嗯,如此最好,彼此相忘,沒有怨恨,沒有遺憾。”


  “當真不會遺憾麽?畢竟也曾有過美好。”


  “是你自己發願要忘記彼此呀。”


  “可你一定要牢記我對你的好。”


  “小心眼。哼,我能做到,但你未必,你隻會記得我對你的壞。”


  “你對我就是壞嘛!月晚,我有時真想挖出你的心。”


  “好啊,我願指日月起誓,情願將此生三載壽命與幸福都轉續予你。我往生後,準許你將我剖腹挖心,以還我這一世對你的虧欠。”


  我抬眼,果不其然是一副鬱悶透頂的表情。一笑置之,輕手推開,我背過身,一夜好夢。


  秋日總是在一場急雨後降臨,大周正式向吐蕃宣戰,目標是奪回安西四鎮。這戰事一起啊,除了躲在暗處的逆臣,武媚便又多了一樣煩心事。我讀了兩頁書,武媚的唉聲歎氣就沒停過。


  “阿娘,西州有唐(休璟)都督鎮守,”,我好言寬慰:“王(孝傑)將軍戎馬廿載,軍功累累;阿史那(忠節)大將軍長於軍中,兵法布陣皆嫻熟,我大周天兵必能一路順利至西域,將吐蕃蠻夷全殲。”


  武媚笑容勉強:“但願如此。月晚,我需要一場勝仗。”


  我道:“天子之令,必是天意。”


  母女二人相視一笑,有禦醫近前奉藥,武媚多了兩分笑意,引我認識那禦醫。


  “此乃沈禦醫。”


  沈南璆立即向我行禮:“沈某見過公主,貴主萬安。”


  武媚虛攔了一下,她神情有些恍惚,緊抿著雙唇。


  沈南璆,入宮不過八日,據說舉薦人是武承嗣。我望著那年近半百的斯文男人,言談舉止始終小心翼翼甚至唯唯諾諾,不免令人感覺可惜,但又有那麽一點可笑。


  未加思索,我起身還禮,客氣的對瞋目結舌的沈南璆道:“沈禦醫無需多禮。太平不孝,神皇玉體康健,全要倚仗禦醫了。”


  很快,沈南璆告退,留下了一個雪白瓷瓶。


  武媚把瓷瓶親手交給我,語氣頗神秘:“此乃南璆多年費心研製/秘/藥,隻得陰陽兩顆,七日內服下有奇效。你拿回府中,與攸暨共享。”


  這雖是我打死也不肯碰的春/藥,但想到武媚一心盼望我與攸暨能白頭偕老,我不忍拂她好意,遂接過了。


  “不可辜負攸暨,他太愛你,”,武媚輕拍我的手背,千叮萬囑:“他甚至不知如何才能對你更好。我仍堅信,他可以給你幸福,舊年心傷,他能為你一一撫平。女兒,人生苦短啊。”


  我攥著瓷瓶,左思右想,跪地叩首:“阿娘愛女,女兒亦愛阿娘。可是阿娘,女兒有一句逆耳忠言,還望阿娘聽之納之。沈。。。沈君眉眼雖略肖阿耶,然而終究無法替代阿耶。”


  “我清楚,”,武媚連連揮手,十分疲累般閉上了眼,怏怏道:“回去吧,你該回去了。”


  【31-05-2019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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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31日更新:

  不想寫沈南璆,隨手提一句吧,看看就好


  5月26日更新:

  失蹤人口回歸啦。。。


  補一顆段月暨CP的糖,啊,糖裏夾點玻璃渣

  5月5日更新:

  66章一直被鎖,貧尼簡直心如死灰啊


  如果你們不趕緊打分,我真的真的要放棄了

  4月27日:

  各位,我休假回來啦,感謝各位不棄

  特意去霓虹國找(kan)靈(ying)感(hua)啦,畢竟還殘留著一些唐風


  3月31日更新:

  又是權謀,感覺我的腦細胞全部死佐啦


  唐休璟這一年已過花甲之年


  【晉昌唐氏】


  唐邕

  某子唐鑒

  某子唐儉

  唐規唐觀

  唐宗唐孺人


  唐諧

  唐休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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