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酒肆驚悉當年事(下)
載初元年春一月,【蘇良嗣】為特進,【武承嗣】為文昌左相,【岑長倩】為文昌右相,【裴居道】為太子少傅,並依舊同鳳閣鸞台三品。鳳閣侍郎【武攸寧】守納言,【邢文偉】守內史。
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一月末,官居戶部尚書的宰相韋方質忽患病不朝,同僚多往探望,武承嗣、武三思也在其中。
韋方質的祖父乃隋末唐初的武將韋雲起,因被誣為隱太子同黨,於玄武門之變時被殺。父師實,本是旭輪舊部,後外任華州刺史,旭輪登基,韋師實還朝任太子少詹事,總東宮內外庶務,封扶陽郡公,尋卒。韋方質青出於藍,居相位四載,受武媚器重。
武家哥倆兒往韋家走了一遭,回來後便耷拉著臉,在武媚跟前一齊抱怨,說不受韋方質待見。
武媚完全不當回事兒,仍逗著懷裏才滿百日的雪娃娃:“韋家父子均為我拔擢,常思恩德,又如何會對汝二人失禮?倒是你們,萬不許在外臣麵前矜驕倨傲。喲,瞧這姮兒,眉眼更似德妃。旭輪,你以為呢?”
祖孫三人挨著,其樂融融。武承嗣悶不吭聲,武三思撇撇嘴,不甘心道:“太後,侄兒不敢有一字不實,堂兄與侄真真是執禮登門,滿懷誠意,可韋相他。。。據床不起,斜視我等,這。。。非是侄兒心胸狹窄,是韋相目中無人啊!我等乃太後親侄,韋相此舉。。。實有不尊太後之心!”
我漠然旁觀,見武媚仍不以為意,隨口道:“方質素來勤謹,若非病重,不敢不朝。一個體虛病人,教他下床向汝等還禮?此非常理。承嗣,禦醫同我回稟,道汝妻此番之疾甚異,吞咽飲食已十分困難,她與你結發廿載,為你生養數子,你呀,與其湊韋家這不打緊的熱鬧,倒不如陪在妻側,多說一二暖心話。三思,崇訓這孩子甚為機敏,但欠缺教導,人材或庸材,全在做父親的管是不管。汝等,明白?”
武承嗣急急起身,恭恭敬敬道:“謝太後警示。臣必安頓家事為先。”
武三思亦隨聲附和,但不忘沉聲加了一句:“太後,依侄愚見,韋相。。。心思叵測啊!”
聽來好似氣話,然而竟能得到印證。數日後,周興報韋方質犯當誅之罪,依律下獄受審。韋方質當即認罪,證詞中攀引蘇良嗣,幸武媚知二人不睦,特諭周興,保蘇清白。
這日宮門才開,與麗景門擦肩而過的蘇良嗣入宮謝恩,但這一拜卻沒能再起。武媚命以肩輿送其歸家,並派禦醫張文仲、韋訊入府看護,要求隔時傳報。張文仲診斷後道‘此因憂憤邪氣激也。若痛衝脅,則劇難救’。果然,還沒等蘇良嗣吃一口早飯,脅下便絞痛不止。張文仲再診,又道‘若入心,即不可療’。很快,疼痛入心,張文仲直接收拾家夥什兒打道回宮。武媚未加責備,說相信張文仲已盡力。是夕,蘇良嗣撒手人寰,長子司禮(太常)丞蘇踐言上表告喪。
聞訊,武媚頗為沮喪:“吾欲搭救蘇卿,怎料。。。如何是好?”
其實我也覺得異常可惜,一為老先生之死,二為少了敢對馮小寶怒斥動手的第一人。
我勸道:“溫國公年已耄耋,即便沒有此次驚嚇,恐也難壽百歲。此非太後之過,太後何需自責。”
事實如此,上官婉兒也這般勸她。
武媚聽不進,少頃,無意識地輕拍兩側扶手,她惋惜道:“忠臣,直臣,失之可歎!傳旨,輟朝三日,為蘇卿舉哀於觀風門,命百官至蘇宅赴吊,殯前降璽書吊祭。至於韋方質。。。莫殺他,籍沒家產,長流儋州,至死不在赦列!”
上官婉兒稱是,便要去鳳閣,武媚卻道慢,說記得蘇良嗣為官四十年好像隻舉薦了一人。
“確有此人,”,上官婉兒迅速回憶,從容答道:“乃春官(禮)膳部員外郎韋安石。本雍州司兵參軍,溫國公甚禮之,遂薦於太後,言’大材需大用’,應召其入朝。”
武媚想了想,道:“膳部。。。算不得大用。擢為永昌令吧。”
“是。”
牡丹奇擅洛都春,百卉千花浪糾紛。國色鮮明舒嫩臉,仙冠重疊剪紅雲。
四月芳菲,花王盛綻之時,群芳立即因之而遜色,洛城春光就此被她獨占。武媚設宴賞花,到場的武姓男賓個個精神抖擻,談吐有致,衣著光鮮,想來他們心中俱已清楚原由。旭輪鬱鬱寡歡,自顧自飲了兩盞悶酒便要離開。
“這便回宮麽?”,我出聲挽留,提醒他:“阿娘道今日有新奇歌舞呢。”
他瞥一眼那歡樂人群,煩氣道:“難道要我留此看你挑選駙馬?!嗬,我沒有如此雅興!我還是回宮鼓瑟自娛吧!”
喜歡的人能為自己吃醋,心內總是會雀躍歡呼。拉一拉他衣袖一角,我故意氣嗔:“偏不教你走!”
值一行宮娥嫋嫋入殿,手捧玄色漆盤,新摘的牡丹繽紛雍容,紅紫綠墨,難分伯仲,供諸位貴人或簪飾或賞玩。加之二七嘉年的宮娥們無不楚楚嫣然,好似九天仙子。人花兩嬌豔,漸迷人眼。
忙喚過一個宮人,我將漆盤擺在旭輪麵前,笑說:“請陛下屈尊為妾甄選一朵。”
他唇角不禁微揚,哼道:“下不為例!”
接著,旭輪用心挑選,神色專注,雙眸似布滿濯濯星光。我不舍移目,已然心醉神迷。真正的喜歡大概就是無數次的怦然心動,無數次的患得患失吧,即便你確信這個男人是屬於你的。
“便是它吧。” 他說著,輕輕拿起那中選者,神色愉快。
時近正午,花兒已由晨間初綻時的霜白轉為淺黃,嬌氣可愛,花蕊暗藏一粒瑩亮露珠。
我奇道:“禦衣黃?可有說解?”
他笑意溫柔,小心翼翼的點觸盈嫩花瓣:“其色恰如帝王袍服之色,這殿中釵裙雖多,然而,除你之外,旁人若簪此花,阿娘必會責怪。怎舍得浪費一抹大好/春/色?更有。。。” 他故意賣關子,我忍不住催促,他稍湊近,含笑低語:“我喜歡的花隻能簪在我心愛之人的鬢間。”
我亦含笑傾聽他的濃情蜜語,悄悄垂首,生怕旁人看清羞紅的臉。
“陛下!陛下!”
聽聲便知來人,我匆忙接過牡丹,直覺告訴我她會搶走它。餘光可見,她身後跟著圓滾滾的李隆基。同時,另一個圓滾滾的小家夥習慣性的撞入我懷裏。
“阿娘!方才隆基為兒出了好一口惡氣呢!” 崇簡喜滋滋道,小手胡亂撥弄漆盤裏的鮮花。
孩子高興,當娘的便萬事如意,可我看王芳媚的臉色很差,立時疑心這口惡氣必不簡單。隆基向父親表功,說自己做了一件俠義壯舉。旭輪充耳不聞,詢問王芳媚究竟發生了何事。
旭輪對李隆基的感情,怎麽說呢,一直不同於另外四子。成器是唯一的嫡子,又是第一個孩子,最得父母關注,尤其在如今李家四麵楚歌的大環境下,容不得成器有任何失誤;對柳雲馨,旭輪心中懷愧,這份愧疚還福及了她的弟弟,更別說她為旭輪生的兒子,所以好東西一向先送去豆盧寧宮中,不教成義感到一絲一毫的冷遇;崔緗生產時險象環生,隆範可謂來之不易,旭輪對隆範自然十分疼護;隆業與花山乃雙生,都說龍鳳胎是福瑞吉兆,隆業又是少子,旭輪不免溺愛。相比之下,排行中間的玄宗陛下似乎。。。像是撿來的。
王芳媚有些遲疑,小聲道:“武尚書的公子不巧撞了我,三郎。。。三郎解玉帶擊之。”
旭輪聞言斂笑,看了看與崇簡手拉手正誌滿意得的隆基,淡淡問道:“你打的是武崇訓?”
隆基尚未察覺自己做了錯事,興衝衝道:“是。他屢次欺我李家無人,又惹表兄難過,兒有心懲戒。兒曾問過左右宮人,兒乃親王,他不敢反抗!”
這小祖宗的心眼兒絕對比他爹活份,還知道得提前計劃,膽大心細,真是三年不飛,一飛就隻會給爹惹禍!得嘞,經此一鬧,這位心高氣盛的小王爺肯定要教武三思’費心’了。心裏惡作劇般的笑開了花,表麵卻繼續緊繃,故作穩重。
旭輪又問:“王娘娘乃汝長輩,她既未責怪崇訓,你如何敢擅自作主?此乃不孝,汝知否?況崇訓本是無心之失。”
其實頑童們吵吵鬧鬧最是尋常不過,哪怕推搡磕碰也不必過多解讀。但看武崇訓的言行和態度,不難猜出武三思在家中如何教導兒子。待武周立國之後,李武兩撥頑童就不止是’討狗嫌’這麽簡單了。
隆基聽出父親心有不滿,不敢再笑,雙手執於胸前,一聲不吭,低下小腦袋。
崇簡急急跳下地,單膝跪在旭輪麵前,懇切求道:“舅父莫怪隆基!”
旭輪扶他起來,微笑哄他:“隆基行事全是出於善意,舅父不罰。”
崇簡略放心,央旭輪帶自己去騎馬,旭輪爽快答應。隆基自然也要同去,旭輪卻把他交給王芳媚。
“帶三郎回德妃宮中,謄抄孝經十遍,明日你交給我。記住,不許援手。”
我暗暗皺眉,王芳媚驚道:“陛下!十遍是否。。。”
不及她為隆基求情,隆基卻極乖巧的應道:“兒遵旨。”
隆基遂與王芳媚退下,崇簡的小臉立時皺巴巴:“舅父有言不罰隆基呀!”
旭輪和藹道:“非是責罰,舅父是要教他知曉何為孝道。”
崇簡似懂非懂,也不去深思,一心隻想著賽馬玩樂。
“我現帶崇簡往德昌殿,你便。。。做你的大事吧。月晚?月晚?”
難道說帝王之道都是命中注定?小小頑童,不哭鬧求情,不撒嬌討價,竟能誠誠懇懇的認罰。倘若換做崇簡,定會跟我磨到我改口為止。當然,我也從未罰過崇簡。
突然意識到旭輪還在等我回話,我匆促應了一聲,謝過他好意帶走崇簡,又私心暗示他:“隆基興許。。。是阜山之鳥,他年大有可為。”
旭輪卻不以為意:“評價如此之高,隻因他擅察言觀色?”
我點頭:“六歲童兒,如此伶俐。。。”
旭輪牽起崇簡的小手,隨口笑說:“大未必佳。他不如成器。”
少頃,我被請去武媚身側。寶座臨水而設,花香繚繞,清風拂麵,十分舒爽。她好奇詢問剛才的小插曲,我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話。
“不過孩子間的爭執罷了,阿兄未免責罰過重。” 我最後道,想讓武媚明白旭輪對此事的態度,他並沒有偏袒兒子。
武媚微微頷首,讚許道:“旭輪罰的對,較之旭輪,你與三思都不稱職。三郎常自詡阿瞞,誌存高遠。但在我眼中,魏武固然乃棟梁之才,卻也是強橫梟雄!若不對三郎約束管製,恐來日。。。破我家者必此兒。”
言辭雖重,但我看武媚的神情還算輕鬆,許是她相信旭輪定能把小孫子管的收心服帖。為免泄露天機,我不能再多說了,心話也隻有時間才能驗證一切。
武媚環顧殿下各人,問我屬意於誰。我無奈道:“二月裏,太後專程派人告知女兒,說周國公之妻歿了,兒已清楚太後之意,此時更何需問兒?”
知我順從自己的要求,武媚便放心了,忽愉快笑道:“說來真有意思啊。汝表兄妹相差一十五歲,初回京時,他是弱冠青俊,模樣也過得去,偏你年幼,不可婚配。現今,兩個無家無事的人湊在一處,實乃緣分。月晚,我知承嗣過於平庸,但他一向對我忠心,你嫁給他,他對你必嗬護備至,我極是放心。”
的確是武媚希望我選擇武承嗣為駙馬,但我自己心裏也是’有’他的。他是武士彠的長孫,武媚的親侄,一旦武媚登基稱帝,他的地位可想而知,擁護者也將多如雨後春筍。嫁給他,正可深入敵營,知彼知己。
“原來女兒餘生的幸福是承太後的恩情。”,我自嘲道:“太後,女兒反而覺得自己實在不走運。偏周國公這些年吃的腦滿腸肥,偏他此時才成鰥夫!”
“腦滿腸肥?你言過其實!”,武媚笑嗔,怕我臨時反悔,又溫聲哄我:“好啦,你心裏記著他年青時的好看模樣不就成了。這花甚美,便著人送給承嗣吧?”
我看著手裏打蔫不振的禦衣黃,攥在手心揉碎,又順手扔去一旁:“這花不襯周國公的華貴英姿!”
是夜,我與寧心等人商量此事,並說出自己的打算。
“瞞?!”,芷汀驚詫:“公主下嫁周國公必舉國皆知,惠香懵懂,興許永遠也不會察覺,卻決計瞞不住崇簡!宜早定。”
是啊,或許武崇訓會借這件事’反擊’崇簡和隆基。以後崇簡也算是武家人了。
我道:“你教我同崇簡說明即可?”
芷汀點頭,寧心按住胸口,激動道:“我與袁姐姐不是一個心思!崇簡性子剛直與阿姐一模一樣,他長思薛君,若是同他明說了,咱們就等著天翻地覆吧!”
都有道理,我落得左右為難,便又問池飛和柳意:“你二人之意?”
柳意皺眉,往池飛身旁靠了靠:“我最是愚笨,公主千萬莫問我。上官姐姐,你主意多呀。”
眾人紛紛看向池飛,她一直在思索,此時已有想法,便快言快語:“公主有意拖延此事,卻又能拖至幾時?我隻一拙計。既是亂麻,需得用快刀。”
一聲令下,內宮率先忙活開來,看架勢,武媚有心把婚禮再一次辦成盛典,而且是一場由她全權做主、盡情發揮的曠世盛典,她要讓全天下為她慶賀政途的又一次勝利。朝堂從不是銅牆鐵壁,才透出一點消息,便聽說武承嗣府的門檻半月內換了三次,還聽說武承嗣忍痛趕走了嬖妾寵婢,為做合格的大唐駙馬他也是拚了。
武媚許願,將建一座不輸洛陽宮的氣派豪府賜我和武承嗣居住。武承嗣叩謝洪恩,甚至因太過激動而眼含淚光,臃腫笨重的軀體使得他在站起時不得不借宮人之力。聽著他的急促呼吸,我倍感心累,累到根本想不起這個男人即將成為我的丈夫,淡漠的對武媚說隻求府內能有一處廣闊寬綽的毬場供崇簡玩樂。武承嗣客氣笑說長子延基的騎術尚可,且行事穩重,我盡可吩咐延基陪同崇簡。我也客氣笑答延基乃華貴公子,不敢差遣。
擁有至上權力,想法在翌日就變為了現實。正平坊大興土木,我登上後宅的小樓眺望南方,隔著半座城都能看到暴土揚長和運送巨木泥石的車隊。我再次對孩子說了謊,我指著進展神速的新府告訴他們’咱們要搬家啦’,他們也再次相信了我的謊言,開始了各種奇思妙想的期待。
端午過後的某日,我入宮向武媚請安,因聞貴妃豆盧寧身體欠安,便在回府前繞路去她宮中探望。豆盧寧正倚窗刺繡,虛年七歲的成義站在她一側,朗朗背誦著中庸,認真的側顏肖似旭輪,但更像另一個我時常關注卻隻見過一麵的孩子,十五歲,不知他如今長著一副怎樣的少年麵孔。
我邊走邊客套道:“與貴妃上次相見遠在上巳,又聽聞貴妃此次病了好些日子,我甚為牽掛。”
旭輪的寢宮流杯殿在東,而這集仙殿卻是相反,二者幾乎隔了整座宮城,也是唯一位於宮城西部的後妃寢宮。然而,凡視線所及之處,珍寶文玩無不奢美稀奇,甚至有那獨一無二的外邦貢寶,皇後劉麗娘宮中的擺飾比之它們不免減色慚愧。身處此間,很難不被微至角落的華貴之氣所震撼,更羨慕帝王之寵。
再看集仙殿的主人,不驕不躁,更不會媚上欺下,一派知足常樂的和順模樣,卻也失了她獨具的曾讓人眼前一亮的有如林下之風的拔群氣度。她不再是十六年前長安東宮內侃侃而談的豆蔻女官,似水秋瞳中不再有孤傲清華的微弱光芒,她隻關注這方院落,這個孩子。而在集仙殿外,在旁人的印象裏,大唐的貴妃是一個過於寡淡的符號,一個可有可無的無寵女子。
“如何敢勞公主來此!方才還道是她們同我玩笑。” 豆盧寧微笑致謝,又令成義向我行禮:“二郎不記得姑母麽?”
大概自裴炎程務挺等被斬後,若非重要的節慶典儀,豆盧寧每每稱病,極少參與那些隻為打發無聊時間而舉辦的宴飲。而我與成義能見麵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武媚從未真正接受這個身具柳家血統的孫兒。
她話落,成義即執禮參拜,姿態恭謹,然不卑不怯,皇子氣派自然流露。我迅速扶起孩子,見他依舊敦實可愛,似乎比除夕時又長高一二寸。體型很明顯是隨了父親,手長腳長,可見再過十年便是高大白壯的標準美男子。
也許他隻是母親的一步險棋,也許他不曾被父親期待,但何其幸運,他遇到了豆盧寧。
我自是先誇獎成義很孝順遵禮,又笑說:“成義隻比崇簡虛長數月,卻遠比崇簡高健、懂事,唉呀,需得勞煩貴妃賜教呢。”
豆盧寧請我落座,二人對麵而坐,成義緊挨她站著。姑侄每次相見都隻是匆匆的一禮一扶,我於成義如同陌生人,孩子不禁好奇地暗暗打量,稚氣而羞怯,像極了那個孩子。
“我哪裏有教可賜?”,豆盧寧輕笑,隨手把繡品放於小案:“你我身為人母,一顆心都隻給了孩子,至於高矮健弱,懂事或頑皮,便是天意了。”
人定勝天也隻是一種美好的祈願,我頷首承認她的話不無道理。偶然注意到那繡品是一株莖葉挺拔優雅的蘭花,花瓣用了嬌豔欲滴的朱紅絲線,十分別致,便道:“冠庶卉而超絕,曆終古而彌傳。蘭花雖處幽林深穀,卻不以無人欣賞而不芳,故而成為備受君子推崇的高潔賢德之花,隻是。。。為何是朱色?貴妃可有說解?”
她纖白的手指憐惜般緩緩撫過半成的繡品,平聲道:“我素愛養蘭,聖人興起至此觀賞,卻道。。。蘭如剛毅不屈的誌士,可這宮中的人皆卑懦無骨,不配養蘭,包括我,而他最無資格。久處深宮的蘭已失其魂,這對蘭是最殘忍的折磨,我遂將它們送往政俗坊母家。先父不喜蘭之孤高獨傲,將蘭置於偏僻一隅。前年先父病卒,蘭花如今。。。恐已枯敗。朱線,最宜繡牡丹,可我想,倘若這蘭也能開出富麗妖嬈的朱紅姚黃,亦能為眾所愛吧。”
這件別樣的繡品何止是她想象中的一株幽蘭,更何嚐不是繡著十四載的落寞與無奈啊,然而,我心中通透,卻無能為力,更不會勸慰。她活成了她愛的蘭,她有她的自然國香,孤芳亦可自賞。任何憐憫或違心的讚美,於她都是羞辱。
我仍是淺笑,誇道:“唔,蘭姿優雅,然色澤清寡,我真真欣賞不來,不過,若能開出朱紅姚黃,我定要在府裏遍養蘭花!待此繡物完工,應能聊慰貴妃的遺憾了。嘖,好生精密的針腳,真教我妒忌!”
“勤能補拙,我從前的繡工常被姊妹取笑呢,”,豆盧寧淡然道:“索性埋頭書卷,可自侍奉聖人,卻又倦怠讀書,隻有捧起這些針線,天明天黑隻在眨眼之間,方不覺時日漫長。嗬,我反而妒忌公主呢。”
她是個不同於常的女人,我對她從來都是敬而遠之。她忽然暫頓了話頭,我竟不敢接話再問。
仿佛看清我的心虛,豆盧寧自信的微微莞爾,隨即解釋:“聞聽公主新得一樣寶物。”
我稍稍安心,道:“的確。春月裏,淮南大長公主於淄州宅館病逝,靈輦送返神都後,公主之子遣人送來一柄紫檀槽金環琵琶,道是大長公主留有遺言,將它予我。”
豆盧寧點點頭:“原是淮南大長公主所贈。早聞公主天性聰敏,五歲即能聞音撫琴,無師自通,高祖大加驚異,特賜琵琶並錦?(糸采)。唉,淮南公主不尚奢侈,食不重味,孝奉家姑,德行規矩,為人所稱,更難得與封駙馬情深意篤,攜手五十餘載,可惜啊,我與她竟隻兩麵之緣。”
她的兩麵之緣令我瞬間憶起許多舊事,不禁悵然:“是啊,永隆二年,我記得清清楚楚,六月,聖人將遵冠禮,大帝特令公主為聖人梳髻,正衣服。七月,大帝又令公主擔任荘母,送我出嫁。人一輩子最重要的兩件事,淮南公主都在我們身邊,她不幸病逝,聖人亦哀戚非常。”
還有薛紹,他曾那麽羨慕淮南公主李澄霞與封言道的婚姻,他還說不敢貪心求百年好合,願與我執手四十載,可是,隻是七年。仿佛戛然而止的樂曲,才聽清幾個音符,不知它未來將會如何演變,卻也隻能遺憾終生了。隻怪上天沒有聽見他的虔誠心願。
“對不住。” 豆盧寧歉意道。
“貴妃多慮了,”,我笑對她的同情神色:“再多哀痛與不甘具成往事。難道貴妃未聞?聖人已下製,我將出降周國公,吉日乃太後欽定,仍是七月,就快了。”
豆盧寧欲言又止,正此時,宮人來報太子李成器派人前來,道是有要事求見我。
“快請!”
異口同聲,我和她都明白持重謹慎如成器絕不會輕易說出’要事’。那人入內便拜,我道免禮,他快速稟明原由,惹我心焦動怒。
豆盧寧又驚又疑:“阿誰責罰薛家小郎?!他竟不知小郎身份?!”
那內侍要答,我悶聲道:“不必說了。崇文館學士莫不是當世鴻儒,斷不會有意為難一個黃口孺子。崇簡竟敢在儲君座前鬥毆,那位學士。。。罰的太輕。”
我雖竭力克製,但無人不明我此時的情緒。殿中一時寂靜,我提出告辭,豆盧寧不便挽留,教成義送我出集仙殿。始終放心不下,不知是何現狀,我快步趕往東宮。
內侍在前引路,直至講堂外,隔窗望去,孩子們年齡參差有別,正奮筆疾書,偶有頓筆思索者。崇文館屬東宮,為儲君讀書之所,貞觀年間規定,限生徒二十,若非天子緦麻以上親,或皇太後、皇後大功以上親,又或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需為食實封者,京官職事從三品中書黃門侍郎之子,皆無資格入讀崇文館。
堂內的書案擺設並不緊湊,十幾個孩子很是好認,我匆匆看了一個遍,卻是不見崇簡。內侍悄指講堂西端,那尊龐大的至聖先師金塑座下,正跪著兩個小人兒。左側的孩子雙臂高舉過頂,艱難強撐,手捧烏木戒尺,沉褐如墨的顏色襯的掌心紅腫愈發明顯。心跳登時發急,直想衝進去,先把那戒尺摔它個稀巴爛。
“小郎仍在罰跪。右為武尚書之子。” 內侍低聲道,並說成器之意是請我代子向學士們求情,他怕崇簡受不住這份苦,再一次跑出東宮。
我別過臉,不忍再看,一顆心矛盾的極軟又極硬:“罰的好!學士哪裏是罰?待回了府,我定親手打的他十天半月不能再瘋魔闖禍!”
又愁又憂,腳下也覺軟綿綿的並不踏實,這條回廊的地板好似在漂浮。慢吞吞走出丈遠,我吩咐內侍退下,對一旁的芷汀唉聲歎氣道:“等一等崇簡,咱們一齊回府吧。”
芷汀點頭,她心中的愁緒並不比我少:“也不知學士們欲罰幾個時辰。這幾日,恐他不得跑跳,也騎不得馬,興許行路。。。也會費事呢。”
回廊東側是一片花樹,很是僻靜,二人便在樹下等了半個時辰,焦灼不堪卻隻能忍。稠密傾重的花枝參差垂下,盛放的榴花紅似霞焰,但無心賞玩攀折。待兩位學士離開,便見成器與隆基伴著崇簡最先走出,兄弟倆各攙著崇簡的一條胳膊。崇簡在哭,抽抽嗒嗒,手背抹的都是淚光。
忽然,隻見隆基小大人似的緊緊抱住他:“表兄莫哭!咱們去求阿婆,教阿婆嚴懲武崇訓!”
愈走近,我愈要擯棄對崇簡的疼惜之情,告誡自己疼愛絕不等於溺愛,設想換做李賢或房雲笙,他們將如何解決這個棘手問題。
三人見了我,成器快步迎來,急衝衝道:“姑母怎的遲來!侄兒已派人去尋姑母相助,可是那賤奴耽擱了?!”
成器絕非失禮冒犯,他也是因關心崇簡,不免過於激動。崇簡哇的放聲大哭,仿佛極刻意的努勁扯高嗓門。這哭聲格外嘹亮,我一時怔愣,眼前似劃過一記絢爛白光,是他出生那夜的彗星。兌主戰,徐敬業在揚州舉起了叛旗。
崇簡小臉漲紅,指我嚷道:“表兄問她做甚?!她隻會騙我!我阿耶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我再也沒有阿耶了!她還要再嫁武承嗣!教我最討厭的武崇訓做我堂兄!害我被人恥笑!她哪裏會為我擔心?!”
婦人改嫁雖不被提倡亦不受褒揚,但也從未被禁止或被嘲鄙,尤其皇門裏更是屢見不鮮,大概命途多舛是大唐駙馬們的‘通病’吧。不可能有人因此而嘲笑崇簡,恐怕隻武崇訓等人借題發揮戲弄崇簡。
十二歲的成器固然能客觀看待此事,但崇簡與隆基卻已視我為鐵石心腸之人,他們的情緒出奇一致,皆激憤不已。雖是稚氣使然,卻也是最真不過的情感流露。
其實,在樹下等待的半個時辰裏,我想過自己必須誠實的並且認真的向崇簡解釋整件事情,但,意外遭遇他們的’敵對’態度,我實難保持鎮定,委屈自心底翻山倒海般蔓延開來。為何我的苦衷竟完全不被兒子理解?!
我朝崇簡伸手,他憎恨地喊著’惺惺作態,別碰我’同時用力拍打我的手。從未有過的□□之痛,淩遲分裂也不過如此吧。成器驚愕,反應過來時便拽住了崇簡。
“不得如此!!”
我勉強保持微笑,為使孩子盡快冷靜,隻得後退一步,和藹道:“阿娘的確。。。瞞了你,但阿娘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
波動許久的情緒在這瞬間驀的恢複了一絲清醒,不知不覺,我居然用了武媚曾給過我的答複。它曾是那般令我反感令我痛恨,而當我自己說出口時,卻自自然然,真真切切。推己及人,方能真正體會身為母親的不易。我自詡走過千年長路,卻從未理解過武媚,又怎能奢求一個孩童理解我的苦衷?
崇簡如何肯聽勸,因手被成器拉著無法靠近我,他便在原地又跳又跺的撒潑質問:“你改嫁旁人也是為我好麽?!哼,你已打定主意,棄我與阿妹不顧!”
我立時話堵,孩子們的邏輯通常很簡單也很單純,便是在千年後,父母離婚或分居就意味著自己將被拋棄。
芷汀請成器放手,她試著去牽崇簡:“崇簡啊,無論公主改嫁阿誰,公主隻疼你一人!莫在殿下麵前失儀,快隨姨姨走!”
“你們走!你們走!薛崇簡隻認一個阿耶!”,崇簡直往隆基身後躲:“她若改嫁武承嗣,便認武延秀為子吧!我不需她疼我,我認德妃為母!阿耶,阿娘她忘了你,她也不要我和阿妹了,她要跟那武承嗣風流快活,你回來啊!你快回來啊!阿耶!崇簡一定聽話!崇簡不會惹阿耶生氣!阿耶,阿娘不要崇簡,崇簡隻有阿耶了!”
他是油鹽不進,還口無遮攔的連聲提及薛紹,我的心不再疼也不再惱,隻一股呼嘯疾湧的辛酸壓的我透不過氣,仿佛被卷入磅礴深海,拚力的掙紮逐流,無端端默想,生有何趣,死又何懼。我無力為薛紹報仇,無奈改嫁也不被兒子理解,可我如今活著都隻為那承諾過他父母的誓言啊。
硬撐著一口氣,我忍淚哄他:“既往不咎,隨阿娘回府。膝上不痛麽?手還能提筆麽?阿娘給你擦藥。”
崇簡麵露喜色,還微微得意,篤信自己的撒嬌攻勢再度取勝。卻聽我話鋒一轉,嚴肅道:“可是,阿娘定要改嫁周國公,以後,你便是武家子弟,需遵周國公為父,需稱崇訓為堂兄,需愛延秀為弟,切記。崇簡,你還需切記,你阿耶已經。。。沒了,他管不得我,也幫不得你。你在東宮如此失格,隻會玷汙薛家名望,隻會毀了你阿耶生前的清譽,教他在。。。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寧。”
崇簡哭了,真真正正的悲哭,哀傷而又無助。薛紹的突然離去令他迷惘無措,他尚不能習慣透過回憶的霧幕尋找父親,而我堅決果斷的’拋棄’則令他如墜深淵,是他最後的依靠親手掐滅了他眼中最後一寸陽光。
隆基抱住崇簡,氣憤不已地瞪向我。我可以想象一個過於冷靜的自己與往日隨和可親的自己必判若兩人,但我真的已身心俱疲,根本無力顧及是否給玄宗陛下留下壞印象。我隻是冷冷的回視李隆基,在這件事上,他完全是局外人。
成器泫然欲泣,不忍且不解道:“崇簡年幼無知,可薛大人。。。在天上仍關心著姑母,他懂姑母的難處,不會責怪姑母。姑母非是狠心人,何必對崇簡如此殘酷?!”
“咱們的太子殿下畢竟年少啊,”,我自成器的紫衫如意紋袖口處摘下一絲落發,淡然道:“可知世間為母者,沒有任何一人會對自己的孩子殘酷,往往是兒女辜負母親的付出。聽聞翼國公與子麟台郎裴望、司膳丞裴璉已被下獄?”
未料我有此一問,成器愣了愣,繼而頗惋惜道:“是。前日裴少傅正在東宮,來俊。。。來中丞至此,請捕少傅,道少傅涉及一樁反案,可少傅向來忠心,更為我李家姻親。。。”
我打斷他的話:“上位者宜寡言慎行。姻親?嗬,太遙遠了,我記得裴後故去時,殿下尚未降世。自大唐立國,凡謀反者,必死無疑,崇簡的父。。。父親不正是如此嗎?全屍入殮,已是寬恩。”
“阿娘最壞!阿娘最壞!”
崇簡陡然大怒,一連推開隆基和成器,瘋一般直朝我衝來,擔心他摔倒,我迎上去才要抱他,他卻努勁兒踢中我小腿,隨即哇哇哭著狂奔而去。旁人嚇的臉色發白,躲在遠處看熱鬧的武崇訓也慌忙溜了。
我轉過身,隻有芷汀看清我的淚雨,胸腔悶的快要炸開:“成器,隆基,替我看住他。”
“是!姑母息怒!”
“去吧。”
一路垂淚回了太平府,卻意外遇上武承嗣的長子延基,他已在朱門外的閽室等了我好半天。他因居母喪,著一襲質樸白衫,從頭到腳不佩飾物。
“怎敢如此怠慢周國公的公子?!”,芷汀嗬斥眾人:“理應請入正堂!”
閽者紛紛跪地稱罪,懇請芷汀降責。其實我與薛紹的交際圈很窄,登門拜訪的客人雖家世非凡卻無一位高權重者,而且都是年齡相仿的好友,像今天這種情況還真的是首次。武延基隻是一個無官無職的十三四少年,可他的父親卻不容小覷,都道武媚將謀權篡位,一旦事成,武家便是天潢貴胄。芷汀動怒合情合理,我也是腹誹,難道家奴看這武延基文秀纖瘦好欺負便敢忘了他老子是誰?
眼見二十餘人是因自己跪了一地,武延基好不內疚,忙道:“侄兒鬥膽,求公主恩宥他們!原是侄兒聞公主不在府上,故而不便。。。”
我頭戴帷帽遮麵,武延基很難看清我的悲傷,但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隨和:“好,你守禮謹身,表姑絕不教你做惡人。都起來吧。”
二人遂進正堂敘話,延基在我下首入座,雙目稍垂,恭恭敬敬的說明了來意。閽室內沒有降溫的冰鑒,他也是忍到了極點,話落便端起麵前的飲品喝下大半盞,努力克製速度的模樣也是有點可憐。
我點點頭:“設宴款待又遣你親自來請,汝父費心了。隻是,瓜田李下,我不便登門,這宴。。。宜改在食肆。你以為呢?”
武承嗣沒膽量也沒必要給我設鴻門宴,他請我赴宴定然是為示好,畢竟我們在過去的十八年裏完全沒有私交。無論這樁婚事令他稱心滿意或憂慮齊大非偶,這些日子想他也是心事難平。我當然可以拒絕,可我沒理由也沒必要拒絕,了解武承嗣對我來說並非壞事。
延基霎時慌亂,他甚為緊張:“公主所言極是!本是侄兒向家父進言應設宴款待公主,是侄兒疏忽大意!”
我與芷汀默契對視,都道這孩子不言父過,十分孝順。
我道:“在自家設宴方顯誠意,我豈會怪你?延基,回府後便如此轉告周國公吧,地點由他來定。”
“那侄兒。。。隔一個時辰再來請公主?”
“不必勞你。太後若是知曉,定會責我耽擱你讀書呢。派家奴來便是。”
“是。侄兒告退。”
宵禁之前,武承嗣派來的車馬將我送至敦厚坊,停在一家名為’化祥閣’的食肆外。武承嗣已有安排,二樓清清靜靜,無一食客。他待我的態度十餘年不變,禮貌中暗藏些許卑謙,而這卑謙卻莫名讓人感覺過於矯飾,更像是一種刻意保持距離的疏離。
武承嗣專程等在房外,芷汀為我除下帷帽,二人互相見禮,他慢我一步入房。我不先落座,而是臨窗遠眺。正南方,是一座寬綽富麗的深宅,視野邊際是那大宅的正堂,兩座丈高的威猛鴟吻佇立於屋脊東西,朝天翹起的虯尾映射著最後一抹暗橘色的落日餘暉。
見我靜立不動,又緘口不言,武承嗣忽開口低語,似自言自語更似提醒我自己還在一旁幹等:“那是聖人在藩時的潛邸。”
我當然知道,我記得每一條遊廊,每一重院門,我記得那座紫檀匡床,記得懸在床前的珠簾,記得曾灼痛我肌膚的似火溫柔,更至死不會忘卻他為見我一麵而付出的痛和血。我還知道,他承製登基後,隻有那些羽鴿被留在了王宮,他無法逃避這宛如幽禁的宿命枷鎖,它們卻可以,那翱翔於無垠碧空的美麗生靈是他僅存的自由之心。
我轉過身,觸上武承嗣心不在焉的眼神:“是麽?我在看北市。周國公今日如此費心,必有要事,不妨直說。早聞化祥閣大名,都道吃過他家的飲食,再去別家便是味如嚼蠟了。待國公說完正事,嗬,我可要大快朵頤一番,倒要看看他家究竟是徒有虛名亦或名副其實。”
“他家日有禮席,我嚐遣家奴來此購置飲食回府宴客,必不會令公主失望,”,許是因首次與我單獨相處,武承嗣不免緊張,幹笑著反複搓手,我饒有興致的凝視他,他眼神四顧,勉強保持自若:“其實。。。並無要事,我隻是略感困惑。。。為何是我?”
這個問題確實出乎我意料,滿意或反感,我都是他必須接受的妻子,此時此刻探究原因,還有意義嗎?
我緩緩走近,他匆促後退,模樣狼狽。我忍不住笑道:“再退可就要撞牆了!表兄,你我皆新近喪偶,一鰥一寡,我為何不能擇表兄為婿?再者,武家子侄雖多,但表兄乃忠孝太皇的長孫,太後對表兄最是器重,表兄當心知肚明。而且,你我身為後輩臣子,豈能不遵太後之意?哦?難不成。。表兄想求我請太後收回懿旨?”
先前的緊張和拘謹一掃而光,武承嗣全剩害怕了,衝我一揖到地:“在下絕無此心!太後降旨,欲以我尚主,我真真感激不盡!!家中諸子、奴婢皆可作證。。。”
“周國公不必解釋,”,我又是心累,按下對他的鄙夷,淡漠一笑:“國公今貴為文昌左相,與岑右相統理六部,典領百官,舉止竟如此。。。嗬,若被同僚們看了去,那才真是惹太後不悅呢。”
武承嗣急忙直身,一滴冷汗懸在腮旁將落未落,結結巴巴道:“是我失態!呃。。。請坐,公主請入座!我這便命人開席。他家的蒸百樣獨具匠心,實是一道稀罕美味,公主興許會喜歡。”
這番交談下來,我已完全確認武承嗣宴請隻為示好,說安心倒談不上,本來就清楚這不會是鴻門宴,但卻是放鬆了許多,放空思緒,準備開吃。
崇簡這臭小子跑到武媚麵前告我的狀,居然敢顛倒黑白,說是我非要給武延秀當媽。臨出門前,宮人至府,道武媚留崇簡暫住宮中,直到他願意主動找我。窩了一肚子火,我隻能借食物壓火,何止大快朵頤,簡直是不顧形象的狼吞虎咽。
武承嗣哪裏知道原因,也不敢嘲笑我吃相不雅,隻認為我是吃順口了,他自覺選對了地兒,臉上倍兒有麵兒,一高興,還沒喝酒,話就多了起來,說早就知道我喜歡聽鬼神異聞,他新近聽了一則。見我並不反對,他便興衝衝的開講了。
“毗陵?何處?”
武承嗣急忙解釋,手指南方:“便在常州界內,北臨淮水。”
“哦。。。然後呢?這滕庭俊就病死在了毗陵?”
“他雖患熱病數年,又無醫能理(治),卻未因此而喪命。文明元年,滕縣丞赴洛調選,行至滎陽西十四五裏,天已暮,遂投一道旁莊家。叩門卻無人來應,滕丞心無聊賴,自歎吟道’為客多辛苦,日暮無主人’。”
我奇道:“難道他發完這句牢騷就等來了主人?”
“嗬嗬,非也,”,武承嗣喝酒潤嗓:“他等來了一位弊衣草履的禿發老父,自稱乃主人渾君平原的門客,姓麻名束禾,行大,另有一客,姓和名且耶。二人引滕丞至正堂西隅,門後便是一處華堂,畢陳珍饈。三人同坐,飲酒作詩,樂不可言。”
不得不說,這武承嗣講故事倒真有一套,三言兩語,便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追問麻大與和且耶的真實身份,武承嗣卻教我先猜一猜。
我想了想,道:“想他二人應非你我凡人。”
武承嗣點頭:“不錯。麻大作詩一首,暗喻身份,公主且聽,’自與慎終鄰,馨香遂滿身。無關好清淨,又用去灰塵。’。那和且耶亦作詩一首,’冬日每去依煙火,春至還歸養子孫。曾向苻王筆端坐,邇來求食渾家門。’。
兩首詩根本算不得佳句,有些蹩腳,亦不十分對仗。我認真思索,總覺得並不難猜。一旁,池飛許是猜出了那答案,表情驟變。我急忙問她,她隻笑不答,也請我先猜。
武承嗣笑說:“恰如公主,滕丞也是百思卻不得解。因見渾家四處華盛,心生淹留歇馬之意,他便作詩恭維,希冀麻大與和且耶能轉告渾平原。”
“國公請講。”。我客氣道,心怨他是故意賣關子啊。
武承嗣道:“滕丞詩雲’田文稱好客,凡養幾多人?如欠馮驩在,今希廁下賓’。”
話落,武承嗣端起一盞酒,一邊閑閑啜飲,一邊看我皺眉苦思。
池飛已是強忍笑意,我卻仍無頭緒:“這。。。滕丞既欲借住渾家,將渾平原比作孟嚐君,自比門客馮驩,又謙稱不介意提供給自己的房舍是否寒簡,合情合理啊。池飛,你可知謎底?別悶著我啦!”
池飛輕咳,不疾不徐道:“回公主,婢子竊以為,滕丞若知自己投宿何處,定然片刻也不願停留呢。”
“這位娘子解答甚妙!”,武承嗣讚許一笑,慢條斯理道:“麻大與和且耶聞詩後捧腹大笑,對曰’使君得在渾家,一日自當足矣’。他三人飲酒十巡,遇渾平原歸,驚異非常。滕丞言為麻大、和且耶所邀,然,環顧左右,卻無二人蹤影,眼前的華堂竟。。。變為廁屋,旁有大蒼蠅、禿帚而已。經此怪誕一夜,滕丞熱疾頓愈,不複更發。”
“對啊!麻束禾。。。哎呀!我怎會猜不出!”
我聽了最終答案,再聯係二精怪暗喻身份的詩句,不自主拍手稱妙。精怪不止能幻化人形,居然還會作詩!果是詩酒風流的盛唐氣象啊!可是,等這股激動勁兒一過,我默默的放下了碗筷。故事的確是好故事,就是這場合嘛。。。怪不得池飛忍俊不禁,我都莫名覺得自己像是蹲在廁所喝’酒’吃’肉’的滕庭俊。
但無論如何,這則小故事提升了我和武承嗣之間的融洽度,快速又高效。我含笑望著再接再厲的武承嗣,心說日後有沒有可能利用這個最接近皇權的武家人達成所願呢?或者,即使不能為我所用,至少教他對我不加防備,如果他敢威脅旭輪的安危,我便順手給他一刀,縱然一命抵一命,我也甘心情願。
武承嗣可算不出我的籌謀,他心無負擔,愈說愈高興,從鬼怪異聞談到同僚囧事又說到幾個兒子,酒也是越喝越多,漸漸的,明顯聽出他口齒不清,甚至思維混亂,前言不搭後語。我今日不曾午休,精神不濟,戌時過半便覺困倦難支,遂告辭要走。
“國公也宜回府歇息,免得誤了入宮的時辰。”
武承嗣已是醉眼迷離,死死握著酒壺,臉幾乎貼了上去,像是怕被旁人搶走:“我十七年。。。兢兢業業。。。從不誤時。。。可今夜。。。玉盤真美!真圓啊!我不走!”
我心笑他是真喝大了,門窗此時嚴絲合縫,他哪隻眼能看到月亮!況且,初九夜隻有上弦月,就算把天看出個大窟窿也找不到什麽圓月啊。
他的隨身侍從便去攙他,焦急的低聲提醒:“公主欲辭,還請主公起身相送。”
武承嗣極不配合,還怒氣衝衝的把那侍從推倒一旁:“竟敢犯上!趕我走?!我把這化。。。化祥閣買下!砸!燒!誰敢趕我走?!”
侍從神色大變,不敢再勸,隻不停的向我叩首致歉。
我隨口道:“哪裏敢勞周國公相送?你好生服侍國公,切莫摔傷手腳,婚期便在七月。”
“是!仆謹記於心!”
我不及轉身,迎麵潑來馥鬱酒香,倒是沒糟踐一滴醇釀,滿滿一盞全落在我的月白水紋紗裙。這刹那,除了八麵威風的始作俑者,餘下四人皆怔然無語。他侍從恨不能以死謝罪,癱在我腳旁,大氣也不敢喘。芷汀和池飛丁點兒不惱,更多的是不便外露的譏笑。
池飛商議與我換衣,我道:“無妨,總歸看不出異樣。咱們走。”
卻聽武承嗣又惱又急的喝道:“不許走!留下!陪我!為我斟酒!哈,太平公主為我斟酒!不,不是太平,是李綺,也不對,是月晚,對,是月晚!哈哈哈,我從未喚過你的閨字,即使在夢中。。。我!亦!不!敢!好聽,真好聽!”
回望的的確確已失控的武承嗣,我哼道:“國公真的喝醉了!”
武承嗣急忙搖頭,砰,他放下酒盞,得意笑說:“你看我放的多穩多輕!你不信?再看。”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但未等站穩,便又歪斜的跌回軟席,笑吟吟道“我沒。。。沒醉,醉的是你!月晚,嗬,表妹,是你在說醉言啊!我設宴款待,本欲求。。。求個踏實,我問你為何選我,可我。。。我永遠不會踏實!隻因我明白!我統統明白!!”
他眼角的那滴淚光讓我忽然意識到他並非罪大惡極之人,對我也從沒有過壞心,不免有些可憐他:“表兄勿要多想,成婚之後,我會對你。。。呃,你我齊心效忠太後便是。”
武承嗣仍是醜態傻笑,使勁的抹了抹眼角,忿然道:“你還在自欺欺人!哈,攸暨。。。攸暨。。。對你鍾情久已,我們逗他,說他這輩子不可能做你的駙馬,他那時年幼,他害怕啊,哈,痛哭流涕!為一個女人,哼,真教人看不起!然而,太後中意他,你也。。。整日與他廝混,形影相隨。我又替他高興,心想這小子真走運啊,竟能成為二聖的子婿,成為你的丈夫!也好,若你二人恩愛和美,對武家,對我,又有何弊端呢?可你!你居然辜負了攸暨的真心,你居然選擇了薛紹!
是逆耳的酒話,卻也都是事實,我心下悲涼,自斟一盞,仰脖喝盡:“我已許久未見攸暨,也再不會與他單獨相見。你大可放心,我既嫁了你,便不會令你難堪。”
武承嗣毫無顧忌的仔細端詳我,眼神不屑:“嘖,有些事,你瞞得過外臣,卻絕瞞不住我!上官才人對太後說了,哈哈,巴州雨夜。。。你與他。。。哎呀呀,我真不齒說出口啊!表妹,薛崇簡是誰的兒子?哈哈哈哈哈,若非我武家孫兒,太後怎會鍾愛至斯?哎喲,薛紹啊薛紹,我都替他憋屈!!不過我信你!我信你最終愛上了薛紹,寧死也要為他求一線生機!我佩服你!真的,我佩服你!月晚,我自知不及薛紹,亦不及攸暨,可你若能真心待我,我武承嗣必以死酬情!你靠近我,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必能教你徹底忘了攸暨。但是,但是!你需答應我,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武承嗣的顧慮並非無事生非,於武家之外,他是位高權重的尚書右仆射,於武家之內,他是攸暨的堂兄。他不想受人猜議,他不想被嘲諷取笑,入理切情,我完全理解。
此時此刻,若我說心情平靜必是作假,但其實也沒有因他的這番發泄而十分激動,隻是,心田泛起點點後悔漣漪。我利用了攸暨,我欺騙了薛紹,都是有心為之,卻非出於歹意,然而,錯就是錯,我不會為自己辯解。
我苦笑:“國公今日宴請的真正目的我已然明白。我隻能告知國公,聖旨已頒,我必如期嫁與國公。那些舊事。。。我無意解釋。國公不需費心編造攸暨的所謂秘密,我保證與他無牽無扯。”
不料,我的坦言竟惹的武承嗣暴怒,腿一蹬,險些傷及我,聲音也驟然變得尖銳而怪異:“你不信我,足見你心裏還有他!你了解攸暨?你真的了解他?!你了解的隻是你未嫁薛紹之前的攸暨!一個男人,心心念念都是你,他豈能甘心放手!眼睜睜看你與薛紹恩恩愛愛?!兒女成行?!哈,你怎會是太後的親生女兒?!”
我隻道武承嗣是醉後失言,也並不介意,淡漠道:“我從未宣稱自己了解攸暨,但他為我付出的一切我感激不盡,隻是緣深情淺,此生無以為報。還請國公不要汙蔑他。”
“誠然,誠然!”,武承嗣卻又笑了,神神秘秘:“為躲你,他棄官從戎隻身跑去綽州戍邊;為救你,他在巴山舍身引開暴徒。我不會汙蔑他對你的好,我怎會如此卑鄙!我活了半輩子,從未如此珍視一個女子,哈哈哈,你看,媛信病逝不過數月,我就要做你的駙馬啦,論真心,我遠不及攸暨。可是,他對薛紹,哈,怨入骨髓啊!誒?你要走?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和薛紹的女兒的死因?還有薛紹,你不想知道薛紹為何會死?!”
武承嗣吵鬧了許久,我對他已然厭煩,拔腳欲走,芷汀也嘀咕他是無中生有,莫名其妙。
池飛卻請我留步,她猶豫道:“公主,其實。。。當年之事,那廚娘逃了,公主亦未深究,隻一味自責,我思來總覺不妥。何妨聽他一聽?”
我瞥看醉的一塌糊塗的武承嗣,不耐煩道:“那便再留一刻,免得他又鬧著要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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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稚】【士亮】【始】【孝政,尚高祖高密公主】
—————【士亮】【愷】【敬道】【曦,尚太宗新興公主】
—————【紹遠】【覽】【操】【詮,尚文德皇後女新城公主】
—————【子裕】【兕】【晟】【無忌】【沖,尚文德皇後女長樂公主】
【長孫稚】【景略】【淑信,嫁楊雄】【恭仁】【思訓】【嘉本】
——————————————————————————【慎交,尚中宗長寧公主】
———————————————————————————【洄,尚武惠妃女鹹宜公主】
————————————————————————————【悅,尚玄宗建平公主】
【楊興】【楊國】【楊紹】【楊雄】(楊堅族子)
————————————【楊達】
————————————【楊貴】
【楊禎】【楊忠】【楊堅】【楊廣】【某女】【吳王李恪】
————【楊忠】【萬安公主,嫁竇榮定】【竇抗】
————【楊忠】【昌樂公主,嫁豆盧通】【豆盧寬】
【楊雄】【演】【思敬,尚高祖安平公主】
————【恭道】【第三女,太宗婕妤】
————【師道,尚高祖長廣公主】【楊豫之,娶李元吉女壽春縣主】
————【女,嫁豆盧寬】【豆盧仁業】【欽肅】【女,睿宗貴妃】
————【第三女,嫁燕寶壽】【燕氏,太宗德妃】【越王李貞】
【楊貴】【楊譽】【女,李恪王妃】
————【楊譽】【崇敬】【誌誠】【澂】【真一,玄宗淑妃】
【楊達】【女,嫁武士彠】【武後】【睿宗】【玄宗】
————【楊緘】【楊全節】【楊知慶】【女,玄宗貴嬪】【肅宗】
—————————————【楊知慶】【女,中宗太子重俊妃】
—————————————【楊知慶】【女,江王李元祥子李炅】
—————————————【楊知慶】【女,嫁武勝】
【武華】【士讓】【懷道】【攸暨】【武勝】【武充】
————————【懷運】【攸歸】【惠妃】【李瑁】
【武華】【士彠】【武後】【太平】
【竇略】【善】【榮定】【抗】【竇誕】【孝諶】【女,睿宗德妃】【玄宗】
【竇略】【嶽】【毅】【竇後】【太宗】【高宗】【太平,嫁薛紹】【女,嫁豆盧光祚】
【豆盧通】【女,嫁竇抗】【竇誕】【孝諶】【女,睿宗德妃】
—————【豆盧寬】【仁業】【欽肅】【女,睿宗貴妃】
——————————【懷讓,尚高祖長沙公主】【貞鬆】【光祚】【建,尚玄宗建平公主】
——————————————————————【女,嫁李晦】
【李虎】【李蔚】【李安】【孝恭】【李晦】
————【李昞】【高祖】【太宗】【高宗】【睿宗】【玄宗】
————【李璋】【李韶】【道宗】【女,嫁韋待價】
————【李亮】【神通】【孝逸】
————【李褘】【叔良】【孝斌】【思誨】【林甫】
—————————【薑遐】【女,嫁李思誨】【李林甫】
【薑謩】【薑行本】【薑遐】【薑皎】【慶初,尚玄宗新平公主】
————————————————【德素】【竇懷哲,尚太宗蘭陵公主】【女,嫁薑遐】
【竇略】【嶽】【毅】【照】【彥】【德玄】【竇懷貞】【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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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2日更新:
‘破我家者必此兒’是李勣對孫子徐敬業的評語,這句話裏的字詞都是古人的平常口語,肯定不止李勣一人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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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武後在內,沒人會把玄宗和皇位聯係在一起,畢竟中宗是武後的長子是高宗冊立的太子,而且生有四子
到了中宗末期,所謂隆慶池龍氣之類的,顯然是韋武集團為扳倒睿宗太平集團而編造的謠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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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看李武聯姻,其實是武後對武家的保護也是變相延續武周勢力,武三思的確左右了一些政策,雖然短暫
武後壓根兒沒考慮睿宗的子女,不得不說是她的一大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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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隆政變後,太平提出冊立李成器為儲也許是出於私心,但絕不是無理辯三分,李成器是實打實的嫡長啊
玄宗的母親竇妃雖然出身高貴,畢竟不是睿宗的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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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陸某不是百分百的考據派,愛抑說到底隻是一篇小說,真正的曆史必須要看史書嘍(並結合個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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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5日更新:
求問!!!謝謝!!!
貴妃她爹的墓誌銘寫他是武後的表侄,這很好理解,武後的外公是楊達,豆盧欽肅的爺爺豆盧寬娶的是楊雄的女兒
可是說他長女嫁陳王敬先,次女貴妃嫁皇太子,這個陳王敬先是誰呢?
武周的陳王能查到的是武承嗣的弟弟武承業,還有武承業的嗣子延暉
難道武敬先才是武承業的長子,武承業死於聖曆三年前?然後武敬先襲爵?無子再傳弟弟延暉?
不過武承嗣武承業的兒子們都是按延字取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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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6日更新:
按舊唐書,太平七月嫁薛紹,同天中宗娶韋後,高宗赦免長安囚徒,又與朝臣作詩紀念
按通鑒,太平七月嫁武攸暨,武後加賜太平食封至三千戶
但二位駙馬都英年早逝,沒能與太平白首偕老,真不知七月算是太平的幸運月還是倒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