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中悲 共郎殘夢訴相思(下)
麗正殿匆匆一瞥,數日食不知味,寢亦難安。百無聊賴,某日對鏡端詳,驚覺五官大不如從前順眼,厚塌塌的眼皮竟神似李徹,皮膚也些微偏黯,哪還是萌冠大明宮的小蘿莉!急忙叫過寧心,她捧著我的臉打量好一會兒,顰眉道’略有改變’。我心涼,看來是青春期即將開始了。怎麽偏在這時候?!唉,就算美如天仙,又怎會得他放在心上?我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更何況,他已遇到了她,我不再是他最關心的人。至於那女子的身份,我連打聽一句的勇氣都沒有。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阻止他們相見麽?隻恐旭輪會惱我。
立冬大宴,我和寧心穿梭人群,武攸暨和李徹也跟著幫忙,好容易在幾千號賓客裏找到正裝模作樣給人診脈問病的楊元禧。此人非前隋宗室,和榮國夫人沒啥親戚關係,隻能說是’老鄉’。他爺爺的親哥在前隋倒是頗有名氣,女兒、孫女入唐後分別給李淵、李世民爺倆當了妾侍;他爺爺的親娘是南梁的公主,有個侄孫女嫁給了隋煬帝;他爺爺的老婆姓韋,親妹子嫁給了隋煬帝的長子,生了個兒子,這兒子把皇位’禪’給了李淵,再然後呢,反正靠著一層層的姻親紐帶,他爹年少就混上了’千牛備身’,成天混跡皇宮,一路官運也算亨通,唯一不幸,家裏有個秉性剛悍的母老虎,是他奶奶的娘家侄女,這位韋氏夫人呀,鬧的動靜大著呢,甚至曾勞李治親自過問。六年前,他爹死於宰相任上,不知算不算是幸運。他吧,可說是他爹的老來子,他爹生前拿他當孫子養,一不小心就寵成愛翻白眼、自視甚高的傲嬌少年,沒什麽特殊嗜好,除了鑽研醫書。
我不囉嗦,直奔主題:“禧兒,你看我變醜了麽?”
嘿,喜兒,楊白勞的親閨女,不過楊元禧不可能知道,隻是本能的討厭別人給自己取諢名。
楊元禧翻翻白眼:“公主,其一,在下之名非’禧兒’;其二,公主身份何其貴重,若有疾,請往太醫署。。。”
“哎呀,”,我微急:“我既問你,你直說便是!我可是聽說了,你常往孫公開辦的藥堂攪擾!”
“攪擾?”,楊元禧忍不住瞪我:“何來小人傳謠!每登門,我對孫公不缺禮數,還幫著曬藥、煎藥,孫公親口誇我有天賦,可成大器!公主你。。。的確變醜了!”
我懶得去想他話裏有沒有打擊報複的意思,忙問:“以你高見,我該用什麽藥?”
知我是有事相求,他立即笑逐顏開,快言快語:“甚巧,近日購得一部古籍,內有一道美容養顏的方子,名曰’桃麵丸’,我製得九粒,隨身攜帶。公主可敢服用?”
心說怪不得這麽高興,原是想讓我當小白鼠啊!我斜他一眼:“你那丸劑采用哪般藥材製成?”
他倒不藏私,耐心的向我解釋,力求攻克我的心理防線,李徹聽的直打哈欠。雖名貴,但在宮裏卻都尋常可見,玄秘之處便是它們的用量比例。
“好吧。”
桃麵丸在手,感覺整個世界都清新了呢。好吧這隻是我自欺欺人,畢竟還沒見識到它的效果,我還是一個‘黑醜胖’。
心裏仍煩躁慌亂,明顯察覺旭輪對我的態度較從前冷淡許多,好比說今日,近兩個時辰,他未主動找我,隻跟李欽的兄長李秀、李獻等人談笑風生,怎麽就那麽多話非說不可!甚至我不時望他,竟沒有一次能與他默契對視,足夠證明他根本不曾想起我,一如所料。更讓我抓狂的是,想去問他可是有了心上人,卻始終不敢開口,雖知答案是肯定的,卻更知,一旦他親口說出,我必會當眾失態。所謂愛情,除了能教你歡喜,也最是能折磨你。何其不易才能來到他身邊,即便他從此之後再不和我說話,我也隻得全盤接受。
“月晚,你喝的是酒!”
李徹提醒,我傻笑:“原來這就是酒。嗬,好,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不顧幾人的好意勸阻,舉盞,一飲而盡。琥珀色液體,甜辣醇香,才一入口,似燃起一簇小小火苗,沿喉口一路至胃,越來越熱,頭暈目眩。但這種感覺真的是很奇妙,立刻鈍化了那些教人煩悶的愁緒,隻能想起快樂往事,隻想從心所欲。緊接著,再送下數杯,眼皮愈發沉重,視物模糊,實在支撐不住,索性伏在案上閉目休息,咚,酒盞滾落食案。
冗長虛幻的夢境,但與清醒的現實其實無差。背向而坐,旭輪對我依舊無意理睬。心頭愈發委屈,我忍不住捂臉大哭。模糊之中,仿佛竟能摸到濕潤淚水,這時,他居然回頭看向我,五官表情亦漸漸變得清晰。甫一高興卻立刻重複失落,暗思,這是在夢裏啊。是啊,隻是一場夢。但,既然此刻身在夢,是否可以向他暢所欲言?深埋心中多年的秘密,這一次,能否將它向夢中的他一吐為快?
看著越來越清晰的他的麵孔,我哭著傾訴感情:“旭輪,我一定是在夢中,否則你我不會如此靠近彼此。也隻能在夢裏,我才敢問你。你為何要。。。不,你當然可以喜歡她,喜歡她們。其實我早已明白,你絕不會伴我一生,可我舍不得你離我而去!我不願你我的相遇隻是一場十年美夢,我希望你隻對我一人好,非是我太過貪心,是你從來不知,21世紀,我已等了你千年。你懂嗎?除了死亡,這世上另有一種絕望能將兩個人徹底分離。”
夢裏的他,臉上有著重重迷蒙的困惑表情。望著他,我莞爾一笑,努力的向他靠近,想要握他的手,卻是無能為力,伏在地上,眼睜睜看他轉身離去。
當我終於自夢中脫身時,隻覺渾身無力,頭疼不已。一旁有人說話,聽聲音便知是鵑娘,接著便有一方濕潤溫熱的帕子覆上我的臉,鵑娘輕緩地為我擦臉解乏。
“我已嚴厲罰過寧心,見你飲酒,她竟不知勸阻。下月往東都,依著我說,也不教她跟去,留在京中反思己過!唉,月晚啊,飲酒便飲酒,何苦要飲那麽多?可記得自己足喝下一斤!”
她端來解酒飲子遞到我嘴邊,淺抿一口試試味道,整個人霎時酸爽透徹,稍作回憶,不確定的說:“好像隻。。。五六盞吧?誒,娘娘,那可真是好酒!甘醇適口,果然世間好物黃。。。呃,隻不知美名。”
鵑娘佯怒,讓我專心喝飲子:“任它再是好酒,你也不可貪杯!需知,你自己一醉不起,諸位貴人都為你擔著心呢。三位大王親自送你回來,我才知麟德殿出了大事。散宴之後,二聖竟親臨看望,足等了一刻,見你沉睡不醒,他們才肯離去,隔半個時辰便遣人來問,隻恐有何意外!”
把空盞交給宮人,她動手解散我的歪斜發髻,開始為我梳理長發。
扭頭,見紙窗外一片淡藍光線,知是翌日晨間,我微訝:“我竟。。。睡了。。。娘娘,快些派人呈告二。。。”
“還需你來提醒?”,鵑娘哼道:“你呀,唉,可是學旁人借酒澆愁?冀王現在室外,還是教他來為你澆愁吧!”
我大驚失色:“您說他來。。。我哪裏有愁?!又何需他來勸!讓他走!讓他走!”
“月晚啊,”,鵑娘將我摟在懷裏,輕吻我的額角,溫聲細語:“我已問過寧心,她同我說,自在東宮瞧見冀王同一位女官笑語,你便憂心忡忡。娘娘看著你長大,如何不懂你的心思?還有冀王,娘娘也了解他。其實啊,隻你自己多心了,無論何時,諸位大王都不會疏遠你。單說冀王,子時前單獨返還,牽掛你,他說自己睡不踏實。堪過去一個時辰,他又回來,眼下直泛青黑。我去請他進來,你們兄妹單獨敘話,對他說你的真心話,盡早解開心結。”
我扭捏:“我。。。不想見他。教他走吧!娘娘,你快些教他走!”
“這便由不得你了!”,鵑娘咯咯直笑:“跟親哥製氣,所為何來!”
很快,旭輪推門而入,鵑娘低聲囑他幾句便退出。我不知要如何麵對他,索性蒙頭裝睡,卻沒能成功,他使勁,扯去我的遮擋,驚見我一臉淚痕。
此一時,對他是又愛又氣,撐起身子,我將他向外推:“這時來理我作甚麽?三五天不來找我,宮宴上兩個時辰竟不肯看我一眼,跟我對不住你似的!可我何曾對不起你?去,去,去!從此再不來這長安殿才好!張娘娘實在多事,該把你攔在殿外。”
一陣機關槍似的無理指責,他招架不住,苦笑著,拉住我的手,避免我繼續推開他。我不依不饒,掰開他的手,又要鑽回被窩。不料,卻被他的手攬上腰肢,那般大的氣力,將我壓向他的懷抱。我局促掙紮,他卻未鬆勁,鮮有的衝我大發怒火。
“稍有不快,便是哭哭啼啼!可知張娘娘為你擔心?!你對我鬧性子便罷,卻跟她鬧什麽?她當你是親生女兒一般,對你比對寧心還要疼愛,難道這就是你的感恩回哺?!”
我近日正為他而煩,他又來教訓我,我更是抱屈,伏在他肩頭大哭大喊:“張娘娘是我的乳母,我如何待她何需你來教?!你隻和東宮女官。。。廝混便是,少來摻和我們的事!”
聽我道破心事,旭輪好笑道:“她。。。我不過是親近一位女官,你哪裏來這般火氣?!我可記得,陪你玩鬧的人從來不隻我一人吧?你看三哥,自他娶回王妃,何曾再與你我混在一處?月晚,我終會娶妻成家,遲早而已。”
連連搖頭,手環上他的腰,我哽咽著悶聲道:“可我。。。隻想教你一直陪我,我不要你娶妻成家!”
“好,你若不肯,我便不娶,你可心滿意足?”。他無奈,隻得撒謊哄我。
羞怯揚首,恰他正垂目凝視。我臉頰滾燙,後悔說出那句叫他作難的話,卻又輕易原諒了自己,委身他懷中,貪戀呼吸著安息香氣。這一刻,他的懷抱隻屬於我。也許,從此之後再不會有。
輕撫我的發,他嘲弄般笑說:“難得啊,難得見你如此靦腆溫順!月晚,你教我不娶,你自己呢?過二三載總要出降。”
知他不會相信,我仍坦誠以告:“便是有了駙馬,我也不會喜歡他。從小到大,我隻願親近你。阿娘不是說過麽?你我如同’明’字,不能分離。”
旭輪啞然失笑:“此等胡言,與我說說便罷,來日尤其不得同駙馬提及。可能牢記?”
“盡力而為,我可不敢保證!”
“你。。。唉,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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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蕭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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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這起子兄弟子侄真的太亂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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