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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中悲 共郎殘夢訴相思(上)

  鹹亨五年,秋八月壬辰,皇帝稱【天皇】,皇後稱【天後】。改元上元,大赦。


  戊戌,敕文武官三品己上服紫,金玉帶;四品深緋,五品淺緋,並金帶;六品深綠,七品淺綠,並銀帶;八品深青,九品淺青,石帶;庶人服黃,銅鐵帶。一品已下文官,並帶手巾、算袋、刀子、礪石,武官欲帶亦聽之。


  九月辛亥,百僚具新服,上宴之於麟德殿。癸醜,追複【長孫無忌】官爵,仍以其曾孫【翼】襲封趙國公,許歸葬於【昭陵】先造之墳。


  已是秋末,然是日天高氣爽,午間日頭晴暖,一道軒窗之外,明媚陽光下,隻見人群熙攘,千家萬店生意興旺。托腮凝望近在咫尺的繁華街市,我情不自禁的長歎一聲。寧心和武攸暨正爭搶最後一枚裹漿餅團,聞我歎息,具是怔住。武攸暨遂撂下筷子,寧心趁機將它占為己有,順帶留下齒痕,得意的宣示主權。


  “好好的,緣何興歎?”。攸暨頗不解。


  我耷拉著腦袋,拿勺子去撥粘在碗中的幾顆甜糯元子:“無事。”


  攸暨自然不肯信,再問,我隻無語搖頭,寧心壓低聲音:“周王妃數日前小產,失了孩子。二聖作愁,冀王和阿姐心理也不痛快呢。”


  獲悉情由,武攸暨同情道:“原來如此。重九宮宴,還曾見周王他。。。不想隻月餘,竟。。。唉。不過,周王乃有福貴人,必能再得嫡嗣。”


  借這話題開始,他二人開始滔滔不絕。


  我憶起那件事發生後,李治與武媚甚為惆悵,即遣醫賜藥,並宣李顯入宮,細問原委。李顯道是趙子嫣體虛所致,說著說著,他居然嚎啕大哭,全然似年幼稚子,不顧眾目睽睽。他憐惜愛妻受苦,亦不願接受這般不幸現實。武媚心疼兒子,可她卻無力挽回悲劇,隻得好言寬慰,又話裏有話,勸李顯再納一二孺人,以延續子嗣。隻不過,我情緒低落並非隻因同情李顯的遭遇,還為我自己和旭輪。莫名覺得,自芙蓉帳內那次偶然相擁,二人間關係似起了微妙變化,甚至我當夜輾轉反側,總難成眠,最後的夢境,斑駁紅影裏,他微厚雙唇緩緩落下。然而我心裏清清楚楚,都是我庸人自擾,他必心無二意。


  記得七夕之夜,長安殿適婚之齡的宮娥無不拜月乞巧,寧心也跟著有樣學樣。我心說就算向織女大仙乞得什麽’巧’,不見得最後就能有好歸宿,更何況她們此生不易被放出宮,再多美好期許都隻會是水月鏡花。我無心參與其中,怎料她們竟排著隊將各自心願傾訴於我,當我是心理谘詢師嗎!我頗為不解,鵑娘笑著向我道出緣由。原來,宮中不知何時有了一則荒誕傳說,說麟德元年的花朝,某位花仙貪戀曠世無雙的長安城,再不肯返還瓊宮,遂投胎至天後腹中,也就是鄙人我啦。宮娥們或相信傳說或為恭維,隻道我是花仙臨凡,希望能借我的口把心願傳遞給織女仙。我本不願做’傳播封建迷信大使’,奈何不能給春心萌動的姑娘們潑冷水呀,也隻得冥思苦想,爭取多說一些除’祝你嫁的好’之外的吉祥話。


  為躲清淨,旭輪至長安殿尋我,卻沒想到竟比他的含涼殿還要嘈雜。他道含涼殿裏也有人提及那則傳說,本有宮娥欲隨他來此向我‘討巧’,他怕我心煩,一一勸回了,仍隻貼身中人華唯忠跟隨侍奉。中庭燈火璀璨,涼風習習。設下石榻,三麵圍了雀翎鏤空屏風,二人盤坐納涼,閑看宮人拜月。每有風兒拂過,衣袖裙裾便隨之舒展飄動,旭輪瞥見我腕上戴了一串足繞了四五環的紫光華鬘,稱讚樣式別致不尋於常,我道購自西市,印度國舶來品,武攸暨代為付賬。哦了一聲,他不再接話,悄悄看去,他正捏起一粒荔枝,唇角似笑非笑,白皙額邊垂著一縷碎發。


  隔了好一會兒,他認真道:“你今近待嫁之年,何不去學她們拜月乞巧?常聽人言,女子心靈手巧,才能嫁得良人。”


  見他居然這般愛妹心切,心中頓時來氣,’哢哢’咬梨,我極不耐道:“為何拜月?!來日,我所嫁之人,是黃紙上一筆墨字。我隻堅信,阿耶阿娘斷不會選那些個瞎眼坡腳的男子給我當駙馬!管他是誰,我遵旨便是!”


  他含笑追問:“饒是如此,但你心中。。。對那駙馬模樣。。。竟沒個自己的主意?前些日子,三哥還替你發愁呢,說放眼大唐,竟難尋你之匹敵。”


  他愈是關心我愈是生氣,遂故意拿他開玩笑:“那。。。若能由得我自己挑,我隻嫁如你一般模樣的駙馬!高一分不可,矮一分不可,白一分不可,黑一分不可。如何?李輪,你可願作太平公主的駙馬?”


  華唯忠想笑又不敢笑,旭輪果然黑臉,張口訓我:“不得胡言!”


  我故作未聞,扔了梨,歡快喊嚷:“借阿兄吉言,這便去拜月,問織女仙討一位出色男兒做駙馬!”


  同宮娥們佇立庭院一角,眾人均是如出一轍的虔誠姿態,頭低垂著,雙手交叉胸前,握住成拳。我死死的緊閉雙眼,斷不許那些可惡淚水滑落眼眶。李旦,大壞蛋,原來他腦子裏隻想把我盡快嫁出去!!哼,你們妻妾成群便也罷了,管我做什麽!!


  及畢,回身再看石榻,那人卻已不在,隻榻旁的條案上多了一首詩文。拎起素帛,見是嚴謹險勁的歐體飛白,無聲默誦:


  向來等閑不知醉


  月下玉人競相拜


  欲言心意恐難成


  晚歸不識來時路


  我冷哼,不過是看我們拜月,他倒起了詩興,竟能乘興寫下這首抒情小詩,隻不知這‘情’究竟是因哪個女子而起!無奈悲道,完了,一定是他有了心上人。就算暫時沒有,他已在期盼’她’的出現。


  有宮人替他傳話:“冀王道晚間風大,還請公主早些回殿。”


  心裏想著愛而不得的人,我不免又是一歎。


  寧心輕觸我手腕,提議道:“時辰尚早,咱們從未去過東向那幾條曲巷呢。阿姐,不若。。。去看一看?”


  武攸暨出聲附和,我點頭:“也好。”


  付了錢,三人離開座無虛席的張家樓。武攸暨講起自己新看的一出參軍戲,繪聲繪色。寧心樂不可支,笑聲不斷,似悅耳銀鈴。


  唉,參軍戲,仲秋前夕,我陪李治在落霞榭觀看滑稽逗趣的參軍戲。偶見最怕寂寞的我竟神色悵惘無心戲台,李治趕忙垂問,我支支吾吾就是說不出所以然。李治轉而去問旭輪,道我們兄妹平日最是親近,他必知緣由。旭輪好不無辜,語氣裏夾雜幾許委屈‘月晚年歲漸長,女兒心思,兒如何能猜得。’。李治隻能自己費心思索唄,結果就誤解了,當晚命近侍抬了《養性延命錄》的教誡篇至長安殿賜我,說抄書可使人靜心鎖欲。平白多了一項工作,每夜獨坐燈下,埋頭筆墨竹簡,的確少了許多因旭輪而生的愁緒,手酸且眼皮也抬不起,每每沾枕就著。


  “阿姐,”,寧心指巷內一眾店鋪:“想入誰家?”


  一眼便瞧見某家店外門可羅雀,與別家的對比十分鮮明,我心生好奇:“便是它家。”


  信步進店,方知經營之物乃是疊扇,怪不得幾乎無人光顧,隻二人在議論挑選,想是素喜風雅之士。才要轉身,侍者卻已快步迎來,滿麵堆笑,殷勤備至。不知是曆來如此待客,亦或隻因我們衣飾光鮮。


  “三位郎君風度非常,往日未見,可是首次光臨鄙店?嗬,若要選購疊扇,鄙店必不使各位失落而歸!縱觀東市,唯鄙店所售疊扇乃此中翹楚!凡扇麵,具以紺碧紙裝裱,而且扇麵繪畫與別家無一相同。鄙店主人本為高句麗人,所聘畫師亦為高句麗降民,因而畫風異於大唐。我敢擔保,郎君購扇之後必不遇匹敵。郎君喜愛花鳥亦或仕女,又或魚石、題字?鄙店應有盡有!三位請隨我來,此二十扇為昨日新成。”


  其實這大冷天,誰也沒買疊扇的心,可人家熱情周到,我們又怎好推卻,隻得留在案前端詳。長案上整齊陳列了二十柄成品,果如那侍者所言,無論用色、畫工皆不尋於常,尤其扇骨均以梅鹿竹、羅漢竹、紫檀等名貴木材所製,料想這些扇子必然售價不菲。因它們風格各異,我便仔細挑選。待看到一柄扇麵為《牡丹爭豔圖》、扇骨以象牙所製的疊扇時,深覺這充滿富貴豪氣的貨色很適合李顯那個桃花眼花美男,便讓侍者記下。等過了年,挑個合適日子送給他。疊扇較之紈扇更為方便,適宜隨身佩戴,雖說現在用不到,但夏天總歸是會回來嘛,想給自己也選一柄,於是繼續挑選。


  一幅幅吉祥富貴大紅大綠的繪畫差點兒沒花了眼,終於,一幅素淨雅致的《魚趣圖》進入我的視線。扇麵畫有幾尾嬉戲水中的墨色小魚,煞是靈動活潑,更兼一個古樸的纂體‘魚’字落在右側。扇骨以深色雞翅木所製,未刻任何繁複花紋。整柄疊扇給人以天然樸實的別致感覺。


  “再算上這一柄。”


  沒想到,侍者頓時十分為難:“郎君,這一柄。。。恕我無法出售。不過二刻之前,有位客人亦看中此扇,已付下定錢,道是晚些時候派家奴來取。怪我,尚未來得及收起。”


  聽說疊扇已有主人,我不免失望:“貴店可還有同扇麵的?”


  “喲,小郎,適才我已明說,鄙店所售疊扇全部獨一無二,斷無相同扇麵。”


  因實在很喜歡,我難以輕易割舍,再問:“能否讓我與貴店主人商榷?我真真喜愛這柄疊扇,不如。。。敢問那位郎君付定幾何?我願以倍相酬。”


  侍者道:“郎君,便是請出店主,但鄙店從未做。。。。”


  武攸暨早就聽的不耐煩,氣憤插話:“自去請店主來與我們商量!”


  侍者一看,這小爺年紀不大但脾氣卻比天高,恐不是善茬,又見我願出雙倍價格,的確有利可圖,便去請店主。轉眼,侍者引著店主從後院轉出,高高胖胖,一臉和氣。


  店主先是客氣問好,而後歉意解釋:“郎君,先前的客人已付下定錢,這柄疊扇便是他的,古理如此。請恕鄙某實是無法答應郎君請求。”


  見店主居然不為利所動,武攸暨陡然揚聲:“你可知她是。。。”


  “表弟!不得無理!”。我及時斥責,免得他道出我們身份,再生事端。


  這小子,不止臉皮愈厚,脾氣也真見長啊,肯定是被他家裏的哥哥們給慣壞了。得找個機會,好好教育教育他。


  店主本著萬事以和為貴,並不跟武攸暨計較。


  我客氣的與店主商量:“大店主,我深知商家皆以’誠信’為本,自不可再將這疊扇隨意賣與我。更尤其,入貴店選購疊扇之客皆非富即貴,知店主不好輕易開罪。竊以為,那與我看中同一柄疊扇的客人必是住在這萬年縣某坊中的貴人,不若,請店主遣人去那位府上問一問,看他可願割愛。這般周到行事,應不使店主為難吧?”


  一番話說的不卑也不亢,小小暗示他我們也是來頭不凡的‘非富即貴’。希望他去找那付過定金的客人,讓我們兩個可以直接‘對話’,看有沒有可能出大價錢讓那人自動退出。


  商人精明,又如何不解我話中意思,看我並非無理取鬧之徒,店主也客客氣氣道:“既如此,鄙某這便派人前去詢問。倘若那位不肯應允,嗬嗬。”


  我立即道:“我自不再強求。如此,有勞大店主。”


  “好說。”


  店主遂派人去辦,我們三人也隻得暫時等在店內,等候那人的回複。


  武攸暨略有不滿:“不過一柄疊扇,怎就這般喜歡?那店主也是個極不開眼的番奴,竟看不出你的尊貴。月晚,那疊扇的扇骨以雞翅木製成,最易折斷,不若再選個旁的吧。”


  我在店中閑看,隨口道:“我是喜那扇中之魚,它們靈動自由。有緣便是它,旁的,我可不要。”


  等了一刻時辰,前去詢問的扇店侍者回來後高興的對我說:“事成!那府上郎君有言,你二人既能看中同一疊扇,實為有緣,你必能珍視此扇,他願割愛,不取酬謝。”


  我聽後隻覺自己真是幸運,感念那人的隨和大度,便道:“請與我拿來筆墨,我欲向那位郎君聊表謝意,煩勞你們稍後為我送去。”


  侍者依言取來筆墨紙硯,我略一想,提筆寫下:有緣他日必能相見此扇為信李晚


  付錢時才知道,我選中的魚趣疊扇竟售價6貫!再算上我答應過的雙倍,足足二兩金!聽說長安城一間民房的月租也不過1貫錢!嗨,難得遇到自己如此喜歡的東西,小奢侈一把也不為過嘍。


  武攸暨習慣性的代我付賬,我笑著婉拒:“這次便不勞煩表弟。”


  回到宮裏,帶著疊扇去請旭輪品鑒,卻聽說他人在東宮,李弘相邀,兄弟二人切磋書法。


  跑過崇教門,稍喘口氣,望見麗正殿一角,鬥拱飛簷下,一對人影正相談甚歡。豆蔻年華,容貌算不得出眾,然一雙翦水秋瞳顧盼生姿,最是迷人。高挑身軀略顯單薄,卻因她的滿滿自信,隻教人無端想起’林下之風’四字。秋風乍起,她微微縮肩,他頓時察覺,遂換了位置,站在風來的方向。


  害怕似的連連退步,寧心不解,我拉住她:“我忘了一樣東西,走,咱們回長安殿吧,我需得此刻便找著它!”


  “可是冀。。。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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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人吃梨是喜歡蒸著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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