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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奴嬌 多少事欲說還休(下)

  “月晚,陛下尋你。”


  別說我幾乎驚叫出聲,厚著臉皮提要求的武攸暨也是尷尬非常,我們都以為此地無人啊。頃刻環顧四周,不遠處的一株櫻樹下,旭輪負手而立,笑若和煦春風。嗯啊應著,撇下武攸暨,我朝旭輪疾步而去。


  徑往設於池北的寶頂禦帳,旭輪一路隻字未提,心想也許他並未看見。隻不過,就算被他撞見,他對我肯定也隻有祝福。唉,看來好奇心太重的確會給自己惹來麻煩呀。哼,武攸暨最好能如約帶我去東市探明眩術背後的玄機,否則我敢肯定有人要倒大黴啦!


  李治正與邵陵郡公李珩交談,見旭輪與我入帳,便教李珩退下,他笑意慈愛,招呼我近前入座。


  “去了何處?阿耶還道你同旭輪他們都在一處。”


  撿了一個果香撲鼻的澄黃枇杷,我道:“兒欲尋太子妃,雍哥的光仁在女客帳中呢。”


  “唔,如此。”,李治頷首:“宮人道古樓子將得,知你愛吃,便教你回來。”


  才一聽古樓子三字,唾液的分泌頓時格外旺盛。選用幼嫩羔羊肉,細細砸成肉泥,耗時耗力卻來不得半點偷工減料,一邊砸還需佐以胡椒、豆豉等調料,再將已入味的肉餡均勻的鋪在胡餅的夾層內,除此之外,胡餅的內外都要抹上數層油酥,貼入紅泥炭爐,以果木的熱氣慢慢熏熟,讓肉香沁入麵餅。新鮮出爐還冒著熱氣時,別怕燙嘴,咬上一口,齒頰留香,直讓人感動的想哭。無論吃過多少次,仍不覺滿足。


  我兩眼放光,隻等它上桌。李治問如何還未請來李弘和李賢,宮人答他二人暫不在圍障之內。


  “太子偶遇一頭幼鹿,殿下道今日乃公主嘉辰,欲生擒幼鹿,以為公主賀,因與雍王一道追去。”


  李治嗬嗬一笑:“太子並不精於此道,或是請六郎相助於他。唔,倒想親往觀之。”


  我頗有興趣,挽起李治手臂,央道:“兒也想看呢。阿耶,阿兄去追鹿,咱們便去追回他們,回來一道吃古樓子。可好?”


  李治故作驚訝,調侃我道:“不想你這小饞嘴麵對古樓子竟能不忘謙讓之禮?!不枉你二位兄長疼你。”


  我故作未聞,旭輪笑道:“恐是她想親自擒鹿呢。她的膽氣倒非一般女兒可比。”


  “甚好,”,李治起身:“阿耶正可檢視你的騎術,看是否有所增進!誒,七郎何在?難不成他也去追鹿了?”


  我催促李治快行:“哎呀,他正陪趙家姑母呢!”


  “哈哈,阿耶倒是忘了。”


  李治上馬,直奔步障的進出缺口。來客紛紛跪地恭送,自有宮人禁軍等跟隨保護。邊問邊尋,人言曾見兩個鮮衣怒馬的華貴公子入了升平坊。遂尋至升平坊,西曲巷的一座大宅外,李弘和李賢都在,二人正與一女子交涉,而一頭幼鹿便躲在她身後,弱小可愛,四蹄纖纖,比之貓兒略高一寸。遠看那女子衣飾光鮮,侍婢環繞,想是府中女眷無疑。及近,驚見竟是一位姿容絕眾的美人,冰肌玉骨,氣質不流於俗,而且十分麵善,仿佛何處曾見。


  勒韁,李治由衷傾歎:“所謂國色天姿,應如斯人!竟是誰家絕色?!”


  我腹誹,喂喂,老兄,別忘你宮裏還一正主兒呢!她醋勁兒可大著呢!再說了,這位陌生’絕色’也就是沾了年輕的光,比之武媚可是略輸一籌。


  ‘內給事’張元泰思付著,遲疑道:“陛下,此乃右驍衛將軍宅邸。呃。。。三年前春日,房將軍之女曾備選雍王孺人。未知是否此女。”


  聽他提及’房將軍’,我豁然大悟,對啊,她是送手帕給李徹擦淚的房雲笙嘛!唔,不過三年時光,容貌竟有如此巨變,著實令人羨慕啊。李賢應能認出她吧,不過,她此刻肯定認不出以本貌示人的李賢。


  一行人下了馬,我和旭輪一左一右,陪著李治走近房家。李弘、李賢望見,屈膝要拜,李治暗暗製止。李弘快步近前,詳話原委。那幼鹿逃至房府,竟抬了前蹄叩門,房家閽者覺得有趣,便要牽它入府。李賢自是不肯,爭執聲引來恰巧經過的房雲笙和侍婢。無論李賢如何解釋,房雲笙都不相信,隻道他和李弘是要把鹿帶走,再行殺戮之事。


  總歸是在自家府邸,房雲笙底氣十足:“我若不曾遇見,便由得郎君將它捕去,可我與它如此有緣,想是佛祖安排我救它一命,故,斷不能應了郎君!”


  隻道是她無理,李賢哭笑不得,揚聲辯道:“今日你救鹿,明日若有虎豹叩門,你也敢救不成?!”


  “自然!”。房雲笙脫口而出,與李賢製氣的成份更多一些。


  李治輕笑,徐徐勸道:“娘子心善,此鹿與貴府有緣。隻不過,此鹿確為吾子發現,理應歸屬他們,而且,他們的確欲以此鹿為吾女賀嘉辰,吾必將其善養於苑。絕不為獲其皮毛,食其血肉。”


  李治推我上前,看清我的一瞬,房雲笙不由顰眉:“她。。。我好像。。。唔,甚是麵善,卻想不起竟是何處見過。好吧,丈人言之有理,我不當強占他人所獲。觀丈人相貌正直,我便信了你們。願小娘子能善待此鹿,則諸位將有福報。”


  我點頭:“我必善待它。娘子乃良善之人,貴府亦有福報。”


  得了一份如此別致的生日禮物,旭輪也替我開心,主動幫我抱住不斷掙紮要逃的幼鹿。李弘與李賢齊聲向房雲笙道謝,她笑說不敢稱恩,並吩咐自家家奴關上府門。


  “誒,郎君且慢,”,似想起什麽,她喚住正要離去的李賢:“方才尊府曾言是你們發現了它,何處?嗬,總不至是從南山一路追來城內?”


  李賢不敢隨意作答,望向李治,後者默默頷首。


  朝房雲笙走近兩步,李賢莞爾:“曲江,杏花林中。”


  “曲江?”,房雲笙若有所思,忽而漸斂笑容:“可我聽說今日曲。。。曲江被。。。你怎會。。。”


  她不止心地善良,而且頭腦聰明,不猜什麽皇親貴戚,憑方才寥寥數句和我們幾人的關係,確定了李治身份,隨即領眾家奴跪地叩拜。


  “萬歲恕罪!妾房氏禦前失禮!”


  李治但笑不語,即蹬馬,領我們返回曲江,正趕上古樓子出爐。我吃的滿手流油,嘴裏鼓鼓囊囊,說話都含糊不清,問李賢可也記得房雲笙。他眼神嫌棄,教我先咽下食物,道自己對當年和現在的她都頗有好感,可著實難把二人聯係一起,興許那位房將軍不止一女。我心話青春期嘛,很多女孩都容易變醜,五官長開就好了。


  待回宮,我獻寶似的將這段奇妙緣分向武媚娓娓道來。當然啦,我很給李治留麵子,自動抹去了他對房雲笙的一番稱讚。不過呢,估計張元泰一定會如實報告。內宮之人,無一不為武媚所用,否則張元泰不會甘冒觸怒天顏之險提醒李治房雲笙曾入選李賢孺人,目的是想打消李治那點花花心思。


  一如我所料,當李治閑談般向武媚提及房雲笙此人,武媚直說李賢和房雲笙何其有緣,縱然曾失之交臂,間隔三載春秋,上蒼卻借一頭幼鹿將他二人重新撮合一處,雍王妃非她莫屬。


  聞言,李治訕笑:“這。。。當年備選孺人,而今。。。王妃。。。怕是不妥吧。”


  武媚隻當看不懂他的婉拒,慢條斯理道:“此女為清河公女孫,品性如此仁慈,且容貌上佳,如何擔不起親王正妃?陛下不知,七郎他。。。唉,他和趙家娘子的婚事若再拖延,妾真擔心。。。真擔心他會做出傻事!!他總說是您當年金口玉言,他身為臣子不得違旨,此生誓非她不娶。長幼有序,雍王若不娶妻,他又豈能成婚?更何況趙家娘子,她虛年十八,不好再耽擱了,妾以為,常樂公主。。。許是提醒過陛下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武媚又推出了一根筋的李顯和趙家,李治也是無可奈何,並不言語,隻點點頭,默許了武媚的諫言,同時也親手掐斷了自己的退路,得嘞,品貌雙全的小美人兒還是留給兒子吧。


  鹹亨五年的春天,啊,到處都是愛情香氣,還伴著一點點的酸酸醋意。吹吹打打,熱熱鬧鬧,老李家添了兩位賞心悅目的漂亮兒媳。掐指一算,百餘日裏,宮中大宴小聚幾乎不曾停歇,宮人們拿賞錢也是不斷。再見房雲笙,她已是雍王妃。我請她做客長安殿,看到被自己救下的小鹿’躍躍’確實健在而且活蹦亂跳十分喜歡新家,她俯身抱住它,不禁感慨人生奇妙。李顯呢?多年夙願一朝得償,新婚燕爾,恨不能十二個時辰都陪著趙子嫣。心裏裝著嬌妻,無論麵對誰,他眼中隻見柔情洋溢,著實肉麻,看的我渾身直打冷顫。


  六月,暑氣早已難忍,李治仍無意巡幸九成宮,好像是大唐準備和新羅開戰。


  這天午睡,將醒未醒,隱約聽見了旭輪的聲音,知是他來看我。體乏無力,著實困倦,遂翻身麵向內側,不願起床。有錢就是好啊,開著’空調’蓋著軟被,最好窗外再來一場牛毛細雨,這樣的夏日午後簡直不能更妙。


  繞過隔在床前的一道道碧紗,旭輪在床畔坐下,挑開略沉手的芙蓉帳,伸來一根手指,點了點我的耳廓:“我知你是假寐。芷汀她們同我說了,你方才道想飲蔗汁。”


  心知再瞞不得,隻好將身子轉向他。帳子裏一片朦朦朧朧的淡泊紅影,半睜眼看去,他精神飽滿,必是午休充足。著一襲水色薄衫,神情閑逸,唇角微揚。


  掩嘴,懶懶的打著哈欠,我喃喃不滿:“你既睡好了,何不去背書?怎麽?如今學士們對你已無教可施?我可是不信。”


  他登時發笑,大半個身子湊進芙蓉帳中:“你為我’操心’,我倒要過問你的事呢,久睡不起,又想廢怠女紅?或是。。。攸暨近日不曾邀你去宮外?你因見不得他,故而心情不悅?”


  心火直冒,我驀的坐起,他不及避開,險些被我撞了臉。


  “別人打趣我和他,你也跟著摻合不成?!我便常與他頑在一處,卻絕無。。。那心思!半點沒有!阿娘是要他與我多親多近,可阿娘做不得我的主!我樂意出宮頑,難道有錯麽?若我悶死在宮裏,你們便高興了麽?!”


  “好啦,莫氣,莫氣。唉,愈年長愈嘴上不肯饒人!子曰,唯女子與小人。。。誠不我欺啊。”


  “你!你是安慰我麽?!壞李輪!竟是誰不肯饒人?你才是言辭咄咄!你。。。你賣弄才學!”


  你來我往,二人打起了嘴仗,誰也不肯先舉白旗。怪我平日讀書不精,總也說不過他,氣急敗壞的要擰他耳朵,他一時情急,張開手臂,用力把我環住,不準我再動彈。鎏金瑞獸,龍涎四溢,熏香被寒冰涼氣裹住,徐徐的挑逗嗅覺。經方才一番嬉鬧推搡,織錦軟被早已滑褪腰間,軟被之下,我渾身隻著蔽體的柳黃團紋紗衣,雖是內外兩層,然皆薄如蟬翼,隱隱透出胴體。圓形寬領歪斜,左肩已無寸縷遮擋,頸下胸前裸著大片肌膚,沁出細密汗珠,粘纏著垂下的縷縷烏發,更襯膚色勝雪。


  從未預想過的一刻,他的手正貼在我的後背,似無任何間隔一般,我能感受他掌心的溫燙。整個人被他無意之中壓向那日漸寬厚的胸膛,心慌意亂卻又無故歡喜。他身子緊繃,手臂當即便鬆了勁道,卻未收回,堪堪夾住我的肩膀,二人猶緊貼彼此。抬眼,初長成的喉結上下滾動,微促,再向上,對上他怔愕不信的眼神。他已長成玉氣鬆姿、五官棱角分明的少年,偶爾曾見宮娥紅著臉讚他’為人溫柔有風度’。尤其那雙明眸,溫和如水,徜徉著讓人信任的光芒,一顰一笑全然是我少時所想,仿佛他竟是一個我按自己心意捏造出來的男人。男女有別,我們早該避嫌,隻因自幼養在一處,他又是唯一仍居宮內的皇子,似乎無人覺得不妥,就連我們自己也。。。


  “公主,你要的蔗汁!”


  複躺下,蓋被,一氣嗬成。鴕鳥般躲在被窩裏,靜聽自己的砰砰心跳,不敢想他此時是何種心思。不對,他怎麽可能會有什麽心思,除了尷尬,肯定還是隻有尷尬。


  聽與我同歲的貼身宮人袁芷汀笑吟吟道:“冀王不曾同公主敘話?”


  “她。。。同我說了幾句,又睡下了。”


  “那婢子便把蔗汁給公主留下。冀王可要用些飲食?可隨我去外廳。”


  “呃,我再等一等她。”


  “是。”


  芷汀轉身而出,旭輪輕咳一聲,溫聲詢問:“方才。。。可曾抓疼了你?”


  臉頰滾燙,我聲如蚊吟:“不曾。”


  “那便好。還道你被我抓疼了,故不願理我。”


  “怎會。”


  深深吸氣,拉下被頭,萬幸這帳內都是斑駁紅影,料他也看不出什麽。他正端詳睡前被我放在枕邊的繡件。


  “此為何物?”。指著綢麵上那模樣奇怪、黑乎乎的東西,他很是不解。


  我淺笑:“你隻讀聖賢之書,興許並不愛聽坊間俗事。太宗朝,梁國公夫人盧氏好妒,從不許國公納妾。一日,太宗以國公有大功於社稷,欲欽賜美姬數名為國公做妾,盧氏竟抗旨不從。太宗怒,令文德皇後召盧氏,告以媵妾之流,今有常製。奈何盧氏執心不回,太宗又令皇後謂盧氏’若寧不妒生,寧妒而死!’,並賜鳩酒一杯。盧氏舉杯飲盡,半滴未留,喝下原知杯中之物乃是香醋。因由此,婦人若好妒,世人便謂之’喜吃醋’。你或將此事當作一則笑言,我卻深為佩服盧氏對梁國公的長情。我所繡,乃是一樽醋缸。我若喜愛一人,情願為他吃盡一缸醋。”


  旭輪邊聽邊微笑點頭:“有趣。哎呀,不知我何時能遇一人,值得我為她吃盡一缸醋。今年送我的嘉辰香囊,便繡它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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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兄妹文!

  不是兄妹文!

  不是兄妹文!

  關於章懷太子妃房氏的長相,以下摘自她爹房先忠的墓誌銘,不過肯定有誇張的成份啦

  【時高宗從禽上苑,有鹿騰出。高宗追之,因入公第。見公女在庭,進止都雅,姿容絕眾。踟躕顧眄,稱歎久之。因為子雍王納以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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