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絕境(中)
耶律思不達這番話不可謂不用心險惡,分明就是在挑唆宋遼雙方火並一場,即便未能成功,也會讓對方生出嫌隙來,到時再想穩守山穀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耶律雄格如何能看不出他的歹毒心思,雙眼立刻就眯了起來,若有所思地仔細打量了思不達幾眼後,突然說道:“思不達,你竟突然變得如此能言會道了,我看是有人在身後指點吧!是誰,可敢出來一見!”
他對思不達還是相當了解的,此人作戰勇猛,但性子卻頗為莽撞,想到什麽都敢去幹,可心思就這麽縝密了。而在說出這句話後,他的目光最終鎖定到了思不達身後一個略顯單薄的家夥身上:“你是何人?思不達,你可不要被人當槍使了,卻還蒙在鼓裏。”
那人也感受到了來自耶律雄格的壓力,稍作躊躇後便從思不達的身上緩緩走了出來:“雄格大王,下官一向對我大遼忠心耿耿,這次也是為了我南京城的萬無一失才會向宣徽使進言鏟除宋人,你可不能隨意就汙蔑於我啊。”
“是你……”雄格這才認出此人身份來,臉色更是一寒:“李勳辛,本王還真就小瞧了你。一直把你當成尋常漢官,想不到你竟有此等心計與口才,竟能說動思不達反我?”
麵前這位正是西夏藏在南京城裏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也是南京城裏所有西夏暗探之首的李勳辛。以往在城中,他總是顯得低調而又謹慎,可今日,卻並沒有一點惶恐退縮的意思,麵對雄格的指責,隻是從容笑道:“大王此言差矣,今日之事並不是宣徽使要反你,而是為了撥亂反正,防患於未然!
“你與宋人勾結一事真當我們一無所知嗎?要不是你將我邊防布軍圖交於他們,他們能那麽容易就拿到?還有,之前受襲,你們還能配合默契,到了這兒宋人更是舍生忘死地為保你作戰,這一切不正說明了你們關係緊密嗎?
“想不到到了這時候大王竟還想著巧言狡辯,真當我等都是傻子嗎?”頓了一下後,他又突然衝山穀裏大聲喊道:“穀中的契丹兄弟們,你們可別被再被他騙了,最後白白送了性命。此人已經背叛我大遼,要將南京及以南大片國土都拱手送與宋國,你們再繼續跟著他負隅頑抗就是我大遼最大的罪人!”
這些話隨風送入山穀之中,頓時引起了一陣騷亂。雖然那些遼兵還不至於因此動手,但許多人下意識地還是與宋軍拉開了一些距離。而宋兵這邊也是心生警惕,連忙後退地將童貫等人護在身上,生怕遼人真被說動了猝然發難。
雖未回頭去看,耶律雄格卻也知道穀內已有些軍心動搖了,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場景。若宋遼雙方真個離心離德,本就處於絕對劣勢的他們將不攻自破!想不到自己提出與思不達說話的決定居然會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這都讓他有些後悔,想著退回去再說了。
就在這時,身後的孫途開口了:“還請大王再與他們多說些話,可以稍微再往前去些。”與耶律雄格的關注點不同,孫途一直盯著思不達的位置,計算著猛然攻出能有幾分把握可以拿下這敵軍主將。
如今雙方相距在百二十步左右,隻要再上前一些,到了百步之內,以馬匹的衝速,孫途就有六七成的把握在敵人有反應之前撲殺到思不達跟前,順利的話便能在幾招間將其拿下。
耶律雄格心頭微震,再次高看了孫途一眼,此人在這時候竟還能保持著平常心,倒真難得了。隨後,他便按照孫途的意思繼續道:“你們這是欲加之罪,看似在理,其實根本不值一駁。本王在大遼早已位極人臣,難道與宋國勾結還能有更大的好處不成?你們覺著本王賣了南京等地,宋國皇帝會讓位於我嗎?當真是笑話!倒是你,思不達你才是狼子野心,一旦你的陰謀得逞才會成為我大遼最大的罪人。
“你道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所在嗎?你生性好武,嗜殺成性,所以一直都在想著挑起宋遼兩國的戰事。這幾年來為何遼宋邊境多有摩擦,導致兩國百姓死傷無數,不就是因為你一力主張派人去南邊打草穀嗎?
“你以為你在背地裏幹的事情本王真就一無所知?你們都想過沒有,這些年我大遼雖然從南邊搶了些財物回來,但同時邊境之地百姓傷亡極重,多少人因此逃散他處,換下來的損失隻會比搶來的更多!這也正是我南京日漸貧乏的原因所在,你們難道不想想這一切都是誰導致的嗎?是他,耶律思不達,是他的野心和私利,才導致了南京百姓日子貧困,而他還不肯罷休,還想著殺死宋使來挑起兩國大戰。一旦真要如此,你們都將死於戰亂,這就是你們跟隨著他與本王為敵的後果,你們都想過沒有?”
不就是攻心嗎?難道我耶律雄格就不會了?
雄格一麵痛陳利害,一麵已按著孫途所說的讓馬兒緩緩向前,不斷拉近與思不達他們的距離。對麵那些人因為被他這番話說得心頭劇震,再加上此時陽光斜射在臉上,雙眼都有些發花,居然都沒察覺到這一變化。
思不達臉色已然鐵青,他的城府遠比不了雄格,在察覺到軍心受其蠱惑後,便忍不住大喝道:“雄格,事到如今也別說這麽多了,既然你不肯殺了宋人,那就別怪我不顧多年交情,今日就為國殺了你這反賊!”激動之下,他又讓胯下的馬兒往前進了幾步,雙方在這一刻已相距不過九十步!
九十步,遠比孫途之前預想的更加理想!
早已蓄足了勢的孫途不再有絲毫的遲疑,雙腿猛一夾馬腹,再一抖韁繩,控著戰馬已如離弦之箭般直衝而出,殺向了思不達這一目標。
這一下確實大大地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對麵那些人,皆都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孫途單人匹馬地衝來,在他們眼中,這人要麽是瘋了前來送死,要麽就是來投降的……
就是思不達,此時也沒有要退縮的意思,隻是愣愣地看著孫途策馬衝來。他敢於離陣上前與雄格說話,除了要壓對方一頭外,也是對自身武藝有著絕對的信心。他相信在兩軍陣前,大遼國中還真沒人能威脅到自己的安全。
而就在眾人錯愕愣怔的工夫裏,孫途已策馬衝到了思不達跟前。直到這時,其身後數名護衛才急吼吼地控馬殺出,還有幾人忙不迭地拉弓搭箭,數支利箭立馬迎麵呼嘯而來。
孫途在前衝時就已有了這方麵的預判,見狀身子陡然就是一斜,直接就掛在了馬側,竟隻靠一手一腳繼續控著戰馬前衝,讓那幾支箭矢都射在了空處。這些日子裏,孫途除了尋常武藝外,也在騎術上很是下了一番工夫,所以此時臨陣施展出來倒是沒有半點遲滯的。
在躲過這幾支箭的同時,他已和思不達迎麵撞上。這位不但不懼,反而暴喝一聲,抽刀就朝著剛要彈起身子的孫途身上劈去。這一刀氣勢駭人,刀光反映著西邊的日光就如一匹紅色的綢緞在空中炸開。
思不達不愧是大遼國內少有的猛將,光是氣力和對時間的把握就是第一流的。這一刀莫說是人了,就是當日的那隻猛虎,一旦中刀怕也隻有死路一條。
而這一刀也果然見血,噗哧一聲,血光迸濺!
隻是被他砍中的卻不是孫途,而是他的那匹坐騎駿馬。這一匹正當盛年的好馬就這麽被一刀劈斷了馬首,連慘嘶都未能發出,便在順勢又衝了幾步後撲通一聲倒了下去,然後大量的馬血已噴湧出來。
可是思不達卻無半點歡喜之意,因為他這全力劈出的一刀算是徹底落在了空處。就在他一刀落下的瞬間,孫途將起未起的身子已突然下縮,然後果斷鑽過馬腹,借馬躲過了這駭人的一刀。
而這卻隻是開始,在躲開一刀的同時,孫途已從馬的左側鑽到了右側,然後再度掠起,趁著思不達一刀劈出來不及收招的空檔已撲到了他的身前。都沒有一點停頓的,孫途竟已翻身到了他的馬背上,與之身體相貼,四肢相纏。
倘若是正麵交鋒,以硬碰硬,耶律思不達並不在孫途之下。可現在,當他上了思不達的馬背,施展出貼身纏鬥的小巧功夫時,隻善於軍前廝殺的大遼宣徽使可就徹底陷入被動了。他剛欲抬肘後擊,孫途便已出招按架,同時一手在其後脖頸處猛然一砍,另一手已把一口短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思不達隻覺著眼前一黑,再反應過來時,咽喉處已是一涼,一個聲音在後頭大聲響起:“都別動,不然我可就割下去了!”
這話卻不是跟已經被他製住的思不達說的,而是對那些已經反應過來的遼兵所言。此時的他們已經端起了弓箭,舉起了刀槍想要圍殺過來,可動作又因為這一聲喝而頓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