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絕境(上)
天光大亮,穀內穀外的兩方兵馬相隔隻在兩百多步,所以都已能清晰地看到敵人的模樣。正如耶律雄格所推斷的那樣,在夜間對他們發起突襲,迫使宋遼兩軍退守西峰穀的正是耶律思不達部下的兵馬,這讓一幹雄格的親軍既驚且怒,全都破口大罵起來。
罵聲遠遠傳到穀外,便讓那些遼兵也都有些躊躇不安起來。之前天黑,雙方就是迎麵交戰也不知道對方確切身份倒也罷了,可現在身份全都暴露,他們殺人的決心可就沒那麽足了,畢竟之前還是同在南京守衛的袍澤呢,一轉眼居然就要生死相搏了……
直到思不達看出情況有異,趕緊大聲嗬斥了一番,本來有些動搖的軍心才重新振作起來,不過短時間裏他們是不可能再對穀內的人馬發起攻擊了。
但即便如此,穀內遼宋雙方也依舊麵色嚴峻,因為他們發現外頭果然已圍了不下千人,他們想要強行突圍所冒的風險可就太大了。童貫的眉頭已經深深地鎖了起來:“雄格大王,如今這情勢該當如何應對?是要趁此機會從後方退走嗎?”
歇息了半夜的耶律雄格的精神重新提振起來,此時也是一臉愁容:“這是最壞的選擇。不過,我們倒是可以派人從後方離開去找人救援,隻是此地距離南京可有兩三百裏,一去一回恐怕就得數日時間,我們未必撐得過這麽久啊。”
一旁正靠著山石養神的孫途聞言也睜眼開口:“雄格大王所言甚是,我們幾乎徹底斷糧,酒水也所餘不多,一兩天還能支撐過去,再多怕是難了。而一旦斷絕糧水,將士們的鬥誌就會徹底崩潰,到時他們隻要衝殺過來就可將我們一網打盡。”
“這卻如何是好?”童貫和耶律雄格在這一刻都徹底沒轍了,退也不成,攻又不是對手,死守更是死路一條,他們發現自己此番是真入絕境了。
其實這等絕境孫途是有辦法化解的,他戒中界倉庫中還屯有大量的糧食呢,別說這裏幾百人了,就是再多十倍,隻要將糧食都取出來也足夠讓大軍用上一兩月的。但是,這卻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不到最後關頭他可不會輕易亮出來。而且一旦真這麽做了,後麵也會有極大的麻煩,更不是孫途希望看到的了。
這時,童貫又道:“雄格大王,你既為南院大王總要與南京那裏聯絡的,現在我們的營地受襲,你又失去下落,南京那裏會及時派兵來救嗎?”
耶律雄格苦笑搖頭:“我大遼與你宋國不同,我等出外狩獵往往一去數月,即便與南京短了聯係數日他們也不會太過當回事。哪怕這次在南京坐鎮的是大石林牙也是一樣,他不會生疑的。”
這下,連最後一點尋找外援的指望都沒有了,童貫臉上的不安是越發的明顯起來:“這可如何是好?真要冒險衝出去嗎?”如今看來似乎隻剩下這麽一個辦法可行了。
而就在這時,孫途突然開口:“如果真要冒險,或許還有一個辦法可行,我們可以出其不意地殺過去,隻要將耶律思不達這個敵軍主將給拿下了,就不愁殺不出去!”
“這可比直接突圍要難得多了。思不達本就武藝了得,而且他還在千軍之中,就是千裏你勇冠三軍也不可能做到。去了隻會白白送死……”童貫當即搖頭反對道。
“這麽直接殺過去自然難成,但要是有人能分其心神呢?”孫途看了眼耶律雄格:“雄格大王應該可以做到這一點。”
耶律雄格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你是想讓本王出麵與他交涉,然後趁此機會殺過去?”
“不錯,敵我相距本就不遠,隻要馬夠快,就有成事的把握。至於他的勇武,我自信在偷襲下當可在數招間就製住了他!”孫途眼中閃爍著精芒說道。
童貫和耶律雄格互相對視了一陣,終於還是由後者先表態道:“事到如今,這已是最好的對策了,就搏這一把!本王出麵與他說話,你扮作我的侍從見機行事!”作為遼國南院大王,他倒是挺有膽色和魄力的,居然敢以身犯險。
既然他這個需要出頭冒險的都應下了,童貫自然不好再作反對,隻能是拉過孫途來好生鼓勵了幾句,又許了些好處,然後就讓孫途去後頭換行頭準備接下來的行動了。
不過孫途並沒有打算這時候動手,此時日頭在東邊,正好照著他們,視線都受影響,必須等到下午日光轉向後再行動,那時天時在己方,便可一擊成功。
整個上午就在雙方各有提防卻又各自忍耐的情況下一點點過去。待到中午,前方遼兵那裏已有炊煙升起,他們早有準備,自然能有吃的。而山穀裏守著的宋遼雙方卻隻能餓著肚皮,最多喝上一小口酒水算作充饑了。
當知道孫途要冒險去拿耶律思不達時,武鬆和魯達二人都有些不放心地道:“三郎,不如我們和你一起行動?”
孫途看了眼他們身上的傷,沒有太多的猶豫就搖頭否決了:“你們傷勢不輕,還是不要冒這險了。”這二人步戰確實厲害,尋常遼人都沒一人是他們的一合之敵,但是騎術卻實在太差。
昨夜眾人逃亡時,他們兩個就幾次落到了後方,要不是兩人武藝高強,拚死廝殺,隻怕就已經死在出逃的路上了。可即便如此,他們也都受了多處創傷,光是流矢一個中了四箭,一個中了六箭,還有一些刀槍傷……得虧二人身子足夠強壯,這才保住了性命。但此時孫途是不可能再讓他們冒險殺敵了。
兩人見他說得堅決,而且確實傷勢不輕,也擔心自己去了會幫倒忙,最終還是接受了安排。同時,兩人在經曆了這場變故後也知道了騎術在軍中的作用,決定隻要這次能安然回去,今後一定要好好把騎術給練出來。
不去理會二人是怎麽想的,孫途此時已抓緊時間休息起來。直到日頭偏西,照在了對方那邊後,他才衝耶律雄格一點頭,然後裝作其貼身侍從,隨之策馬來到了山穀之外。
本來對峙的雙方隨著耶律雄格的這一舉動而略有動蕩,在對麵遼兵詫異的目光裏,耶律雄格又往前行了幾步,這才拉住了戰馬喝聲道:“思不達,你可敢出來與我說話?”雄健的聲音遠遠傳過去,氣勢十足。
此時他離著敵軍還有百五十步,正在遼軍弓手的射程之外。而在其身後,除了孫途這個假扮的侍衛外,還有三四十名親兵跟著。隻要一有什麽異樣,這些人便會在第一時間護著他退回山穀。
思不達是沒想到雄格居然敢在這時出麵找自己,雖然感到有些意外,他還是沒有回避,很快就也乘馬從陣中走了出來,眯著兩眼端詳著耶律雄格:“雄格,看樣子你也受了傷了?”
“哼,不過是雄鷹一時不查被麻雀啄了一口,沒什麽關係。”耶律雄格見他出來心頭便是一喜,但嘴上卻不饒人:“思不達,你身為我南院官員居然犯上作亂,就不怕到時死無葬身之地嗎?還有你們,本都是我大遼的勇士,現在卻跟著思不達造反,你們不光會死,死後也必會連累家人族人,你們可想過那後果會有多重嗎?”
耶律雄格為南院大王多年,在南京這裏的威名還是相當大的,開口一說之下,這些尋常遼兵果然就露出了糾結與惶恐之色。因為在他們眼中,他就是極其高貴的存在,平時隻能仰望,如何敢對其下手呢?
思不達見狀臉色便是一沉,當即大聲喝道:“雄格你別想用這種話來亂我軍心,更別想拿這話來為自己狡辯。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過錯,不知道我思不達是為何要出兵殺你嗎?”
頓了一下,他便回頭環顧了一下左右兵馬,大聲道:“你當你與宋人勾結,試圖將我南京城整個出賣給他們的陰謀就沒人發現了嗎?”此言一出,眾皆嘩然,本來還有些愧疚的遼兵立刻就對雄格露出了敵視之意。
“你胡言亂語,含血噴人!”耶律雄格頓時就惱了起來,大聲駁斥道。
思不達此時卻是挺直了腰杆,迅速回道:“哈哈,你慌了,你一定想不到自己的陰謀會被我發現吧?你讓人私下裏去和宋人勾結的事情真當能瞞過所有人嗎?而且這次你不光想把南京城賣給宋人,還把我大遼南邊的大軍布防細節也全透露給了宋人。你敢說他們沒有拿到布防圖?”
這話一說,不光思不達身邊的下屬,就是雄格的親兵都有些含糊起來,而耶律雄格更是麵色一變,怎麽此事這家夥居然也有所耳聞了?
思不達卻是抓住了機會繼續攻心道:“你說自己是冤枉的,光說可沒用,除非你能用行動表明自己確實不曾與宋人有勾結。隻要你現在回去把山穀裏的宋人全部斬殺,我思不達不但就此收兵,還會立馬向大王你賠罪,恭送你們返回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