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滄海桑田
臨滄九十四年六月。
臻弋復**退守千之嶺,養精蓄銳一年之後首次發起正面進攻,臨滄軍隊被打得措手不及,節節敗退。當月,迦凰山掌門禹問薇向八荒宣布臻弋皇族尚有最後一位繼承人,即迦凰山座下弟**霖,引發整個大陸的震撼。不日,復**神秘偷襲並攻佔下祁鄴皇陵。
雲覃峰許多日。
無論外頭如何天翻地覆,該平靜的還是平靜。
景澈在這裡已經待了許多日了,六月雪從初露花苞到漫山遍野,她的肚子也一日日顯露出來。百里風間保護得再好,整個迦凰山的瘋言瘋語也會傳到她耳中,換了以前的景澈,必然呲牙咧嘴要與說閑言碎語的人決鬥,不過如今她聽多了這些紅顏禍水諸如此類的話也便習慣了。百里風間只是雲淡風輕,隻手遮天地護著她,她若是先有羞愧感,那便在這場博弈里輸了。於是她更沒心沒肺,照樣帶著那副猙獰的面具,索性自閉在自己的世界里,誰也不理。
然而身體的變化,讓她每日都生活在煎熬之中,這煎熬是深海里的暗涌,如何糾纏只有她自己曉得。肚子里正孕育著她同她最愛之人的孩子,卻也是曾經恥辱的見證。當自己的替身,這件事說起來,也是有幾分悲哀的。
而百里風間待這個「替身」,倒不像從前那樣見面就恨不得把她掐死。生活上的事他不會虧待了她,因為要照料她差到幾近崩潰的身體,他每日都會來給她送葯。每次來的時候或多或少他都會跟她說幾句話,無論她會不會搭理。
他出奇得有耐心,景澈把這歸功於他太忙了的緣故,所以沒有心思在乎她的回應究竟如何。復**如今反撲臨滄軍隊,一切重大決策都需要百里風間親自過目。他還是和從前一樣不下山,只讓人每日送來情報給他。
景澈有很短暫的一個瞬間,以為是因為她在山上,所以他不下山,但是很快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了。忘了從很久以前的哪一刻起,她已經不敢自以為是地把自己想得很重要。他們之間的交流交流微乎其微,在十萬妖山說過那些話之後他再也沒有表明過他的態度,這個局面大概就像百里風間養了一隻不會說話的「寵物」,寵物也沒有靈魂,不會搖尾乞憐,也不會激烈咬人,非常省事,只要一日三餐就足夠了。
這日照例百里風間來送葯,進屋很熟稔自然的一句:「喝葯了。」
天一熱景澈便倦得很,不大想理人,迷迷糊糊應了一句:「不想喝。」又躺了回去。躺回去后她反倒清醒了,來到雲覃峰之後她很少表現出自己的思想,慣常都很溫順。但是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她索性背對著百里風間躺著,假裝睡著了。
百里風間穩穩地托著葯碗坐在她塌邊,對她難得表現出來的意見有微微的驚訝,頓了頓,道:「我路過後山的時候,覺得今天的花香特別清爽,不如帶你去亭子里坐坐,解解夏乏?」
「不必。」景澈不緊不慢地回答,身子卻又往床里側縮了縮——果然一開始拒絕,就意味著暴露了情緒,這可不是一個好的徵兆。
百里風間頂著半開的雕花窗,隔了很久說:「她以前就很喜歡坐在那個亭子里。」
景澈馬上就明白他口中的她是誰,愣了愣,都還沒緩過神來,身子就已經被他抱了起來:「走吧,大半個月都待在屋裡了。」
他的聲線偏低,帶著他慣有的從容與壓迫力,她一時也沒掙扎,任由他抱著出了屋。
其實六月雪開花這麼久,她都沒有去好好看過。怕看了傷神,怕看了會暴露太多的情緒。
漫山遍野的白像是一片喪葬。
喪葬里又帶著綻放的清香,是盛開的氣息,莫名的矛盾。看著看著景澈就覺得這片白莫名眩眼,在她自己也沒有發覺的時候,一行眼淚從面具下搖搖晃晃地蜿蜒下來,忍也忍不住。
百里風間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也沒說話。他的手就握著景澈的手,默默地改成了十指相扣。
倘若時光回到十年前,十指相扣對於景澈來說是一種只敢在夢裡想的場景。褪去一切他們之間激烈相處的方式,這一刻是歲月里難得的平靜。
起風了,拂過滿山的花瓣,百里風間的目光注視著遠方,晌久道:「紅衣,你來雲覃峰快兩個月了,可有想過要離開?」
「想過。」她平靜地回答,心裡立刻築起一道戒備。
「那你藏得很好。」
「我從來不做無謂的掙扎。」
「這麼說,如果你有實力能殺了我,你也會毫不猶豫反擊的對嗎?」
「是。」景澈回答得很誠懇。
百里風間沒有接話,重新抬眼看到遠處走來一個主峰弟子。景澈下意識縮了縮,極力剋制心裡一股想逃的衝動。……無論如何,在面對曾經的師兄妹時,都會有一種難以壓抑的羞愧感。
那個弟子走近,先看了景澈一眼,眼裡有著非常明顯的敵意與鄙夷,接著對百里風間說:「劍聖,掌門在山門外等你,有要事商量。」
「曉得了。」百里風間淡淡地應了一聲,重新抱起景澈想要把她先送回房間。
景澈卻突然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動作。
「我還想繼續看花。」她說。
來到雲覃峰這麼久她一直都很順從,很少有想跟百里風間拗下去的想法。第一是她覺得百里風間不會理她,第二是覺得沒必要。但是今天她突然想試試百里風間的耐性有多少——雖然是無聊之舉,但是她確實這麼做了。
她突發奇想覺得,如果自己挑戰百里風間的耐性,他會怎麼做——她似乎有找回了曾經還是他徒弟時候的感覺,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挑戰他的耐性,他越生氣她就越愉快,因為這樣就能證明自己在他心裡的重要性。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滄海桑田,她竟然還是沒便當年的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