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驕奢淫逸
綿綿青山,日光不絕。
橫亘著大陸東西、南北走向的岐冶山脈,南端地底下便是臻弋前朝的皇陵。由於地設結界,時常有山精地怪出沒,也鮮少有人走動。
此刻卻有一高一矮的兩人,步調悠閑得似散步般,行走在茂密樹林之中。男子大步一邁,少女就得緊湊得跟上,這行路速度,委實是快不起來。
隱約的談話聲傳來:「那石鳥的爪子看起來不鋒利,沒想到這麼厲害。」
「呃,是呀。」敷衍之中略帶感嘆地應了一聲。雖然出血是裝的,但當時鸓鳥石雕之力加於肩膀,也是結結實實地痛了一把。
以為他如此不熱情的回答是因為被那石鳥比了下去,景澈趕忙擺出一副非常誠懇的樣子安慰他:「不過還是你厲害。」
「呃。」又變得心不在焉。
其實百里風間現在並不是特別想與小徒弟交談。好不容易岔開了話題,生怕聊著聊著又說到了**神璽、皇陵底層以及人主之血。
這些都是歲笙臨魂飛魄散前交與他的秘密,雖景澈遲早會知道,但是決不是現在。
總歸有些心虛,腳下步子不自覺快了起來。
看兩人行路的方向,應是要去往東北的出口,這出口出去便是虛舟城了。
知道御劍回迦凰山幾乎是不可能了,本計劃直接北上過山海關,可年三娘的臨陣倒戈讓百里風間也不敢貿然用那偽造的過關文碟——若是招來了帝**隊,必定又是一場血風腥雨。自己倒是無所謂,唯恐小徒弟吃不消。
所以只得去虛舟城坐船走水路,先至北方千之領入海口,再往北走到迦凰山。雖是兜了一個大圈子,但至少安全些。
一來,臨滄帝國對水路船隻管制不嚴,二來,水軍總提督遲垣與蕭燼極為不合,兩人的爭鋒相對已經是世人皆知。往常兩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一旦一方有干涉之嫌,另一方必定是大加阻攔。
蕭燼即便發現了他的行蹤,但是也動用水軍也要經過遲垣這一關。正是吃准了這一點,百里風間才決定走水路而上。
不過,也是需在今晚閉城門之前趕到虛舟城,才能坐明早最早的黑船離開。港口黑船只有在極早的時候才會有。
正想與景澈說走得快些,她卻先嘴一癟,在一處樹腳處停下來不走了,「師父,我腳痛——」
這大敵還未至,行軍路上就要臨陣逃脫了,不知是誰還豪言壯語想著與復**並肩作戰呢。百里風間一陣好笑:「你想如何?」
「我要休息。」狠狠捏了一把他的掌心。
「不可,今晚之前我們要趕到虛舟城。」
開始耍賴:「走不動了。」
望了望天色,道:「師父背你。」
「可是師父的肩膀受傷了……」急忙搖了搖頭,景澈面露真切的憂色。
「咳,其實,也沒有痛得很歷害。」心虛地微轉了臉,一圈青胡茬印入景澈的眼。
眼珠子轉了一圈,心想著被師父背著走一定比自己走要舒服多了,而且師父在別人口中厲害得跟神一樣,這麼點小傷口應該也不在話下,但終歸還是有些擔心,道:「那我看一下師父的傷口如何了。」
不由分說地踮起腳,就要扯開他的衣襟。
百里風間面色一愣,隨即抓住了她亂動的手:「做什麼?」
景澈一臉理所當然,說得頭頭是道:「如果傷口不是特別嚴重,那你就背我走,如果形勢很嚴峻,那我們就休息。」
也想不出她話里有什麼不妥,只覺得小徒弟怎的想到一出是一出,只得委婉道:「師父現在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景澈一邊費力地扯下他的玄袍至手肘處,一邊老練地回答道:「師父你就不要逞強了,剛才都流了那麼多血。」
玄袍之下還有中衣,景澈頓時傻了眼。
這中衣……要怎麼脫啊。
於是將百里風間推到樹腳下,指手畫腳起來:「唔,師父,你坐下來。」
百里風間有些哭笑不得,但礙於她一臉興緻勃勃的神情,還是盤腿坐了下來。
景澈跪坐在他身後,如此一來,個子的差距終於不大了。這下,她可以慢條斯理地褪下他的玄袍,然後再一個個解開中衣的帶子——
景澈猛然有些僵住,莫名咽了一下口水。
日光透過葉子的罅隙,斑駁地落在男子精壯而赤|裸的後背。
有深深淺淺的各種刀疤,像是烙印一樣刻在他的皮膚里。左肩的大片血跡已經乾涸。
再往上看,是未束的長發,在不大的風裡不羈揚起,又緩緩服帖。
好看極了,像是一尊神坐在那裡,渾身散發著一種淡淡的光暉。分明就在眼前,卻錯覺無論如何都觸摸不得。
臉上燒起一股奇異的緋紅,手指猶豫不決地懸在半空中,極細微地顫抖。百里風間背對著小徒弟,並不知曉她的表情,察覺半晌都沒有動靜,兀自側臉看了看左肩上的傷口。
青澀的胡茬和深邃低斂的眼眸,撞到景澈眼裡。心裡驀然揪了一下,分明曉得一定發生了什麼,卻抓不出點眉目,無根可循。
隨後一聲頗為驚訝的淺呲聲,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有些手忙腳亂地細看,才發現百里風間的左肩上,被血跡覆蓋的地方有一個金色印記,正是一個爪子的形狀。
「這是什麼?」
百里風間皺著眉,仔細端看半晌,眉目微有不善地回道:「似乎是封印。」
難怪那時姑湛會突然收回攻勢,原來只是為了在他肩上烙下一個封印。
「啊,那妖鳥封住了你什麼?」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那個爪印,然後食指情不自禁地緩緩向下,劃過他的後背。
蹙起眉,一瞬間莫名分了神,後背感受到指尖冰涼的觸感,撓得他微癢:「不知道。」
身上真氣還在,修行武功也未失,與原先並無半分不同。但是他也知道,這封印大概不是什麼好事。
是活在當下的人,只要不擾他當下,也不會給他帶來太多困擾。於是起身抖了抖衣袍,重新穿上。
一股清冽的酒香隨著衣風飄入鼻中,景澈跪坐著怔了怔,一時忘了起來。
百里風間在系衣帶,還半露著胸膛,回頭探看怎麼沒半點動靜了的小徒弟。
「怎的,看痴了?」滿不正經地一挑眉,斜勾起嘴角,一臉弔兒郎當樣。
說完他才察覺,自己當真是隨性慣了,竟然用這個口氣同小徒弟說話。
卻見景澈臉上的獃滯聞言頓時一掃而光,又恢復成了靈氣滿滿的小姑娘。一聳肩,挑釁地看向他:「笑話,我會沒看過?要知道,以前我可是都讓家丁們排隊給我跳脫衣舞的。」
「嘖,阿澈啊,驕奢淫逸,你都佔全了。」
「你嫉妒我?」
非常誠懇,愈發顯得虛情假意:「嗯,好生嫉妒。」
站起身,眉飛色舞地拍了拍百里風間的肩,一副「大哥會關照好小弟」的神情:「等到了爺的地盤,爺請你去逛花樓——」
話還未說完,已是神情一變,猛然想到這世上,哪裡還有她的地盤。
是帝都?還是她的公主府?可是這世上已經沒有了嬌生慣養的蘇澈,只有景澈。就像這天下改了朝換了代,姓了臨滄,臻弋人只得東躲西藏,人命卑微。
幾欲落淚的神情,卻微揚起臉,將淚水生生逼回了
「行了,」從前見不得她吃不得苦無理取鬧,此刻卻又心疼她故作堅強,輕輕攬了她到懷裡,「回迦凰山,師父保證,讓整個迦凰山都成為你的地盤,隨便你怎麼鬧。」
哭腔哽咽在軟軟的嗓音里:「說話不算話怎麼辦?」
「那就罰師父一輩子娶不到媳婦。」
「嗤——」景澈破涕為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全部蹭在他的衣襟上,忍不住損道,「這算什麼啊,我看你本來就已經娶不到媳婦了。」
「行,行,隨便你怎麼說……別哭了就好。」
師徒二人如此一折騰,險些誤了閉城門的時刻,最後還是有驚無險地進入了虛舟城裡。
住進簡陋的客棧,還在想著年三娘的軟榻,景澈有些失望:「怎麼你在虛舟城裡沒有熟人了?」
再找熟人,再被賣一次嗎?連年三娘這麼多年未有嫌隙的好友,也都會臨陣倒戈。他現在的項上人頭這麼貴,難保亂世之中所謂熟人為了種種原因自願或是被迫出賣他。
摸了摸脖頸,最近真是莫名有些怕死。
是因為有了徒弟的緣故嗎?心中暗自思忖原因,不由自主望了望已經在床上躺屍的小徒弟。
喔?竟然沒鬧,就這麼將就著睡了——看來紅塵客棧一事,委實給了她不少打擊。
其實都已經快要習慣了她無理取鬧、渾身是刺的樣子,突然改得好了,他反而有些心疼。
畢竟還是個少女啊。
「唉。」
一聲微嘆,隱入沉沉的夜裡,隱入他深邃的眼眸后。
雕花窗欞外,星辰忽明忽暗,軌道緩緩潛行。
遠在西方的帝都觀星塔上,老星象師顫巍巍地闔上窗子,對著身邊的侍者道:「派人通知蕭將軍,**神璽定在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