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妖王姑湛
鸓鳥石雕投射下的巨大陰影籠罩了大半個石洞。驀的,偌大的空間死寂下來。
劍鞘上的紅寶石折射著夜明珠的寒光,細碎而凜冽。
百里風間右手提劍,左手將景澈的小手包在掌心,警惕地凝視著面前這尊語氣不善的鸓鳥石雕,電閃火花之間腦海中轉過無數念頭。
依稀記得,史書中提到鸓鳥石雕,已經是千年前的事了:「女媧娘娘與曜合帝淵及私交極好。帝平定中州凱旋而歸之日,女媧贈予鸓鳥石雕,以鎮世間邪物。」
只是曜合帝逝世以後,便再未從史書中看到過鸓鳥石雕的存在。世人無從考究,多以為此事為傳說。今日卻讓景澈誤打誤撞,證實了石雕的存在。
也不知是何等邪物,需要用鸓鳥石雕才能鎮住。聽他的口氣,似乎是哪族的王,而且看樣子,它雖被困了千年,靈體幾乎虛弱無形,卻漸漸呈現出與封印之力勢均力敵的趨勢。千年邪氣也開始漸漸外泄。
若是真的動起手來,倒也棘手。因為鸓鳥石雕是神物,此刻反倒像是一個保護殼,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殺不死裡面的邪物,最多只能耗著,可若阿澈被邪氣浸了體,那當真是麻煩了。
揣摩著情形,一邊試探道:「未曾聽說過哪位劍聖門前輩與鸓鳥石雕有過關係,不知您是……」
「孤乃上古妖王姑湛,」縱然虎落平陽,卻也依然不減狂妄,然後卻頓了頓,石雕之中傳出來的聲音彷彿突然墜了一份恍惚而沉沉的哀思:「至於她啊,她叫蘇月,被逐出劍聖門了。」
百里風間頓時啞然。被逐出劍聖門,自然也就不會被記載到劍聖門門譜中,難怪他會不知道蘇月這人。
可是這其中之事卻委實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封印上古妖王本是極其榮耀之事,為何會被逐出劍聖門?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史書之中竟一筆都未提到過此事。
姑湛見兩人都不答,又道:「呵,所以你不必緊張,孤與你劍聖門無冤無仇。」
「既然如此,那我便帶我徒兒走了。」嘴上雖是如此說,但依然提著劍,並沒有掉以輕心。
「走可以,但孤有條件。」
百里風間眯起眼:「我若不答應呢?」
根本無需想,也知道姑湛口中的條件絕非容易就能應承下來之事。若協商不成,他不肯放人,就算硬闖出去,他也是不怕的。
捏了捏景澈柔軟的小手,示意她警惕起來。
然而景澈卻從他掌心裡抽出自己的手,反握住他的手,磨蹭著他指尖的老繭捏了捏,一臉「師父不要怕,我都談得妥妥的」神情,毫無懼意地就對姑湛道:「妖王爺爺你有什麼條件,儘管開口,我要是做得到,赴湯蹈火都為你去做。」
輕輕笑了一聲,姑湛不知是嘲笑還是認可:「囚魂地里來的小女娃啊,你可真是同你身上流淌的人主之血一樣,高貴到萬物都無法侵染,卻就是因為太一塵不染,才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有時候雜種和賤民……總是要活得更堅韌一些,呵。」姑湛意味深長。
沒由來的這麼一句,聽得景澈雲里霧裡,下意識側臉求助師父,可卻見他的臉色一變。
囚魂地的煞氣分明已經掩去了阿澈身上人主之血的瑞氣,姑湛如何會知道她身上帶著人主之血?這些事情,阿澈自己也知曉了嗎?
眉頭一皺,極不願將阿澈牽扯到這些錯綜複雜的事情里來,只想快些結束這些麻煩事:「妖王有什麼條件,就不必繞彎子快說吧。」
「孤不會為難你們,這女娃手上的**神璽孤也不會要,只需要留下你手中的劍,以及這女娃的一碗血。」
眸底一驚,轉念想到,姑湛果然是上古妖王,歲笙隱蔽**神璽的障眼法沒能瞞過他。
一邊斜勾起嘴角,百里風間面上浮起几絲戾氣:「妖王覺得,這可能嗎?」
就算應了姑湛的條件,他沒有劍,也未必能走出此地,何況要他看阿澈流血,絕不可能。既然一戰難以避免,那就索性不必多話。
一道劍光先聲奪人,第一招便是來勢洶洶的三痕沙。
凜冽銀氣分支**,攻近姑湛身側又聚為一支,陡然壯大,帶著吞併蒼穹的氣勢直直攻去。
姑湛張開雙翼,凌空飛起,以翅膀為盾,掀起一陣狂風,擋開襲來的劍氣。劍氣轟然刺破空氣打入石壁,石壁立刻裂開一條巨大的縫隙,卻迅速以肉眼可見的驚人速度癒合。
一副笨拙的體形,姑湛卻在電閃雷鳴之間便掠至師徒二人頭頂。
橫劍一擋,龍淵白劍與鸓鳥石雕猛然碰撞,兩者勢均力敵,頓時火光四濺。
雖然劍抵著石爪,但是石爪也已經扣入百里風間的左側肩膀,以血肉之軀抵抗神物本處於極為不利。
而不料,才對峙半晌,姑湛就驟然收回翅膀,飛退至地面。
若有深思地笑道,「那你們便走吧。」
百里風間收回劍,拱手讓了一禮:「得罪了。」
「不過,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們會回來尋孤的。」
「代價?」百里風間不屑地反問。他一生桀驁,最不信的便是代價與報應。
何況就以方才那石壁迅速癒合的情景來看,這盜室已經嵌到了皇陵結界裡頭,結界鎮的就是這些邪物,姑湛能不能走出去還是一個問題,更不遑說讓外頭的人付出代價。
「走。」拽了拽景澈的手,從容眉目間透出一股佛擋殺佛、無人能擋的霸氣。
姑湛卻絲毫都不惱怒,一副瞭然於心的口氣:「等等。」
景澈好奇地停下腳步轉過頭去。
「小女娃,這個玉石跟你有緣,送與你。」
話音落下,玉石便凌空漂浮了過來。景澈瞅了瞅,是方才姑湛拿來沾了她一滴血的玉璧,此刻竟然光潔如初,毫無半點血跡。
剛才還藏得跟個寶似的不給看到,現在又主動送給她。景澈又頗為猶豫地看看百里風間。
玉石扁圓樣子,倒沒有半分邪氣,上頭雕花繁縟複雜,中心嵌著「臻弋」二字,單看色澤便知道是傳了上千年的皇室古董,透出一股歲月的溫潤,唯一有些奇怪的是,有几絲莫名的血腥味附於表面。
百里風間一時竟也是有些拿不定注意。
姑湛回到石台上,道:「沒有這塊鏡之界石,你們也進不了皇陵底層。」
「我們為什麼要去皇陵底層?」景澈委實是好奇極了,今日進到這洞裡頭,聽到太多關於她奇怪的言語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原來她身上有那麼多的秘密,她當真想把自己頗開來看看清楚。
「你且問你師父,便知道了。」故意拖長了聲音,漫不經心地回道,卻撓得少女的心更加好奇了。
百里風間不由分說地便拉起景澈往外走:「出去再說。」
這次景澈倒也曉得輕重,沒有非鬧得要講清楚不可,乖乖同百里風間走出去。
而那鏡之界石不屈不撓地跟在二人身後,見著並無邪氣,百里風間便收進了袖袍之內。
盜洞還是那麼蜿蜒漫長。
師徒二人沉默地走著。她的手依然被緊緊包在他的掌心,手指蜷得有些不舒服了,於是舒展開,改為握住他的手。
寬厚而並不細膩的手,因長期握劍而練出的老繭摩挲起來卻總是特別的舒服和充滿安全感。還有一層薄薄的汗,潮濕得恰到好處。
景澈突然想,哪怕在這黑暗裡走不到頭,可是能這樣牽著師父的手,沉默著一直走下去,她也願意。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眼前的光由一個小點漸漸擴大,洞外鋪灑的日光終於落入眼底。
景澈忍不住雀躍地抱住百里風間的手臂,卻瞥見他擺依然著一副鮮有的黑臉。
於是嘻嘻哈哈沒皮沒臉地掛在他身上:「師父今天和那什麼妖王姑湛打的時候真是太帥了,阿澈決定給你頒一個『英雄救徒』的匾額!」
一世受人尊敬,然而近日得到小徒弟一句褒讚卻當真是豁出去了老命。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極淺的笑,但百里風間還是端著正色白了她一眼:「下次還敢不敢?」
眯起妖嬈的桃花眼想了想,眸底閃過狡黠的光:「下次的事下次再說。」
沉默了一下,腦子裡已經閃過無數次將這個闖禍精小徒弟踹飛到天上的場景,終於是忍住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往前走了幾步,道:「走了。」
景澈不依不撓地靠上來,繼續晃著他的手臂:「師父,你快說,我們為什麼要去皇陵底層?還有,姑湛為什麼說我有人主之血。」
唉,還是逃不過。百里風間的神情扭曲了一下,卻突然面色一改,皺起眉頭面露痛苦之色,極其浮誇地「呲——」了一聲。
景澈頗為莫名其妙地僵在原地,這才發現百里風間的左肩上已經滲出了大片血,染紅了整片玄袍。
「師父——」端著真實而又無助的急切喚了一聲。
百里風間繼續皺著眉頭,臉上的神情顯得他痛極了,卻還是道:「沒事,我們快些趕路儘快離開此地。」
「師父,你痛不痛——」小徒弟可憐兮兮地注視著他的傷口,一副心疼的樣子幾乎可以從她臉上掐出水來。
如果讓她知道,是他故意運氣讓血氣衝上肩口只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那小徒弟會不會立刻跟他斷絕師徒關係?
「咳,還行,走吧。」
景澈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捧著他的手臂,唯恐又碰了傷口。
師徒二人且行且遠。
許久,身後那個漆黑不見底的盜洞里,一個執劍黑影閃入,盜室中,姑湛的聲音陰測而沉沉。
「臨滄將軍,你來了。」
「妖王,」狂妄的口氣,「困在鸓鳥石雕里這麼多年,還操著天下的心么?」
「孤知道,臻弋復**養精蓄銳,大有與臨滄抵抗之力,而孤能賜予臨滄絕對顛覆的力量。」
「呵,你想要我給你什麼?」
「劍聖身邊的那個小姑娘。」
「不好意思,追丟了。」
「虛舟城,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