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安大人和安家三兄弟都慌了,忙道:“來人!來人!”


  翠珠就帶著人守在外頭,聽到賀文璋咳嗽的聲音,連忙小跑進來,端水給賀文璋用,又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裏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藥丸,給他服下去。


  今日是特別的日子,絕不能讓大爺在外麵丟臉,更不能有什麽閃失,所以翠珠把常大夫開的救急的藥都帶在身上了。


  賀文璋咳得手都在抖,根本握不住杯子,還是翠珠給他喂到嘴邊的。


  藥丸和著水吞下去的時候,賀文璋從嘴裏一直苦到肚子裏。他想好好表現的,結果身體不爭氣,弄成這樣的局麵。


  他心裏發苦,根本抬不起頭,害怕看到嶽父和兩位大舅哥的嫌棄。


  而這時,次間裏說話的安夫人和於寒舟也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於寒舟走到賀文璋身邊,手輕輕搭在他肩上,低聲問他:“璋哥,好些了沒有?”


  賀文璋不敢抬頭看她。他執意陪她回門,結果弄得這樣沒臉,她一定嫌棄死他了吧?

  可是,她叫他什麽?

  璋哥?


  是他聽錯了吧?她怎麽可能……這樣親密喚他?尤其是在他剛剛使她丟臉後?

  “璋哥?”於寒舟見他不說話,就輕輕搖了搖他的肩,“你好些沒有?還有哪裏不舒服?”


  賀文璋情不自禁地抬起頭,看向她的眼睛。就見她澄澈的眼睛裏,有的隻是擔憂,連一絲一毫的嫌棄都沒有!

  他不禁怔住了。


  心中洶湧一片,全是激烈的浪潮!


  怎麽會這樣?她竟然不嫌棄他!還,還叫他璋哥!


  “我,我沒事。”他輕輕搖頭。掩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住了,接下來他不能再出岔子了,他不能再給她丟臉了!


  一旁,安夫人看著這一幕,又覺得眼睛痛!


  女兒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這樣一個病歪歪的男人,究竟有什麽好的?她怎麽就好這一口?

  然而賀文璋到底是女婿,還是自己的女兒死也要嫁的人,於是安夫人斂去剛才那副倒牙的表情,轉而露出關切來:“璋兒,你好些沒有?不然讓顏顏扶你去房裏歇著?”


  賀文璋聽了,不禁受寵若驚,不知道嶽母方才還一副冷淡的神情,怎麽這會兒反而待他和藹了?忙站起來道:“小婿無事。”


  安大人對自己夫人的反常表現,也覺得詫異,轉念就明白了,今天是女婿回門,真出點什麽狀況,對安家、賀家都不好,對女兒也不好。於是也和藹地道:“別見外,已是一家人了,既然身體不舒服,便下去歇著吧。”


  然後看向於寒舟道:“顏兒,去,扶著璋兒回房。”


  於寒舟隻得道:“是,父親。”


  賀文璋其實不怎麽想退下,但是他也擔心接下來又出紕漏,隻好跟著於寒舟回了房間。


  回的是於寒舟出嫁前的閨房。


  “對不起。”遣退下人,關上門後,賀文璋就開始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的。”


  他覺得剛才在嶽父嶽母麵前的表現很差,十分自責。


  “你怎麽會這樣想?”於寒舟詫異地看著他道,“你當然不是有意的,誰會覺得你是有意的?”


  不等他說什麽,抓著他坐下,柔聲問道:“你好些麽?哪裏不舒服,可千萬別忍著,有什麽就說,吃藥也好,叫大夫也好,現下就回侯府也好,隻別忍著不說,反而害了身體。”


  她頗有些主人的自覺。


  這裏是安家,是她的娘家,她對一切都熟悉,他卻不是。在侯府的時候,他很照顧她,那麽在這裏她也該照顧他才是。


  賀文璋聽著她柔聲細語的問話,心頭湧動著一股股暖流。他仰頭望著她,心內是說不出的情感。


  她怎麽能這樣好?

  他是個病秧子,她卻一點也不嫌棄他。不管在人前,還是在人後,都待他細心照顧。


  “嗯。”他點點頭。


  他現在沒有哪裏不好。服了藥,他現在精神多了,還十分有力氣!

  他可以再跟嶽父和兩位大舅哥再論數十回合!

  “真的?”於寒舟仔細打量他,發現他眼神清明,神態自如,的確沒有不妥的樣子,也鬆了口氣,坐下同他玩笑道:“你若是有個好歹,回去後夫人非吃了我不可。”


  侯夫人把他當成心尖尖、眼珠子一般看待的。如果今日回門出了什麽岔子,她這個兒媳或許不會如何,最多挨幾個冷眼,翠珠幾個卻是不一定了。


  賀文璋聽到這裏,驀地一怔。她待他細心照顧,難道隻是因為害怕母親對她不滿?

  想到這裏,他心裏驀地有些難受。


  他勉強擠出笑容道:“不會的,我會同母親說,不關你的事。”


  “哎,你要躺下歇會兒嗎?”於寒舟見他精神又開始不濟了,就勸他道:“你稍稍躺一會兒,等用飯的時候叫你?”


  賀文璋搖搖頭:“不必了,我沒什麽。”


  於寒舟便道:“我不走,在這裏陪著你。”


  賀文璋聽她這麽說,就沒舍得立刻拒絕。他微微轉頭,看向床的方向。這裏是她的閨房,她嫁給他之前每天住在這裏,那枕頭是她枕過的,被褥是她躺過的,耳朵漸漸發熱起來。


  “不,不用了。”他連忙垂下眼睛,掩住自己飄飛的視線,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的窘狀。


  於寒舟見他連連拒絕,就沒有再勸,而是說起自己曾經的生活來:“我以前啊,不愛讀書,父親給我請了先生,我總是不肯聽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先生要打我手心,我就跑……”


  她純粹是因為兩人坐在一個房間裏,沒什麽事做,就聊聊天。


  賀文璋則是好奇她這個人,想要多了解她一點,因此聽得很認真。


  不知不覺,時間流逝,外頭來了安府的下人,是安夫人派過來的,叫兩人到前廳去用飯。


  “走吧。”於寒舟便站起來。


  賀文璋起身跟在後頭。


  用飯的時候,賀文璋麵前擺著的是熟悉的清淡寡味的飯菜。


  他身體不好,用不得重口味、油水多的飯菜,而安夫人也唯恐他在府上出什麽岔子,特意叫了翠珠來問,才準備了這桌飯菜。


  賀文璋心裏是尷尬的,麵上還扛得住,對安夫人行了一禮:“多謝嶽母大人照拂小婿。”


  他這樣守禮,倒叫安夫人憐惜他兩分。打量著他的五官,生得倒也不錯,而且個頭高挑,若是不這麽瘦弱,也是一表人才的俊公子。


  她有些明白了侯夫人看重他的原因。若是她的長子生得這樣,偏人又是個規矩孝順的,也要偏疼幾分。


  “快坐下吧,就不知道府裏的廚子合不合你的心意。”安夫人說道。


  賀文璋坐下來,說道:“一定合心意的。顏顏說過,府上的廚子極有水準。”


  說到“顏顏”兩個字時,他麵上泛起薄紅,一顆心如同被仙人手指點過,瞬間變成了一團棉花。心裏想道,他不經她同意這樣喚她,她可不要生他的氣才好。


  於寒舟麵上笑吟吟的,完全沒介意。在長輩麵前,秀秀恩愛什麽的,有利於長輩放心。


  哪怕賀文璋是個病秧子,可也比兩人互相厭惡來得好。


  安夫人雖然覺得傷眼睛,到底心氣順了一絲絲。還能怎麽樣呢?如今隻盼著這病秧子好好兒的,多活些時日罷。


  一頓飯倒是沒出什麽差池,一直到用完,賀文璋都沒有出狀況。這不僅僅讓賀文璋鬆了口氣,就連安家眾人都在心裏長舒一口氣。


  這個女婿可是厲害,不聲不響,一個眼神都不用使,都能把他們收拾得夠嗆。


  飯後,賀文璋照例要午睡。


  於寒舟是不要午睡的,她把賀文璋送回房後,就去尋安夫人了。


  安夫人則對她道:“既然你喜歡他,我也不再說什麽了。總歸是你自己求來的,是好是壞,你都受著。”


  於寒舟點點頭,一臉乖巧:“是,母親。”


  安夫人看著她這樣,不禁又是來氣,揚起手,看著她乖巧的樣子,又恨恨地放下來:“你高興就好了!”


  她是怎麽也不明白,女兒看上那病秧子什麽了?嫁給他後,就如同什麽心願都了了一樣,這樣的乖巧。


  從前在身邊時,她可沒這樣乖巧過!

  於寒舟能怎麽說?之前的事又不是她幹的。


  “母親,你有沒有想我?”她抱住安夫人的手臂說道。


  既然說不清,那不說就是了。


  她長到一十六歲,沒享受過親情的感覺。在侯府時,看到侯夫人那樣疼愛賀文璋,連她都沾了光,又羨慕又期盼。現在安夫人跟前,不禁心中一動,學著從前安知顏的模樣,同她親近起來。


  安夫人拍她一下:“想你做什麽?沒得來氣!”


  “我可想母親了。”於寒舟卻道。


  侯夫人哪裏信她,冷哼道:“想我?我就是三歲孩童都不信你。”


  母女兩個說了會兒話,待賀文璋快起的時辰,於寒舟就站起身來:“我去接璋哥。”


  安夫人的眉頭跳了跳,拉住她正經道:“顏兒,府裏頭今日還有些事情,不便留你們了。你看下璋兒怎麽樣了,不然你們早些回去吧?”


  府上有事是假,不敢留他是真。


  於寒舟當然懂得,也不說破,點點頭道:“好。既然府上有事,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安夫人舍不得女兒,可也沒辦法,總歸是嫁出去了。不舍地看著她,硬著心腸沒留她。


  安家眾人一直把兩人送到二門處。


  安夫人道:“我見你們兩個情投意合,互相體貼,心裏就放心了。你們兩個回去後,還要這般互相敬重、體貼才是。”


  時至如今,安夫人也隻得把女兒喜歡賀文璋的原因歸為,女兒的癖好奇怪!

  她就喜歡這樣病懨懨的男人。


  然而這樣的癖好卻是不好說出口的,未免叫人瞧低。


  因此,根本沒有什麽癖好。是她女兒仰慕賀文璋的才華,喜歡他,才嫁給他,同他情深義重。


  安夫人心裏咬定了,也是這麽表現的,還叮囑女兒道:“顏兒,好好照顧璋兒。”


  賀文璋不知安夫人的想法,此刻見嶽母對他和顏悅色,還讓媳婦照顧他,端的是一片慈愛心腸,不禁十分觸動,保證道:“小婿一定好好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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