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斬殺
這麽多年過去了,滄海桑田,可是有些恨卻依舊新鮮如昨日。
顏承銘隱忍多年,心性早已非常人能比,卻還是輕易就被容氏激起了怒火。
容氏還是太過於了解他了,有些恨意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消散湮滅,有些恨意卻隻會隨著時間沉澱,越發洶湧澎拜。
而顏承銘對於她的恨意,很顯然屬於後者。
盡管努力壓製怒氣,顏承銘卻還是變了音調,“母親想與我些什麽?”
看似無懈可擊的笑臉下,那雙眼眸中早已火光明滅。
看來他真的是壓抑到極致了,如今就算在她麵前,他也壓不住了。
“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情,畢竟隻是一個姨娘而已,起來,便如這侯府那些丫鬟而已,賤命一條,而且也過了這麽多年了,原本啊我早該不記得了,可是你畢竟喊了我這麽多年的母親,而她雖無什麽大用處,可是你畢竟也在她那肚子裏待了十月,所以,我總想著,有些事情還是該告訴你的……”
容氏著,淺笑著看向顏承銘,“年月久了,我都快記不真切了,她是四姨娘還是五姨娘?”
顏承銘藏在袖中的雙拳青筋暴起,卻還是努力從口中溢出了三個字,“五姨娘。”
“哦,是了,五姨娘,”容氏一副恍然的樣子,看向顏承銘,“我記得當時她生你的時候是冬日,寒地凍的,她生完你還未足月,老爺便掛帥出征了,我去她院中看你,見著她院中的老嬤嬤將你的衣物洗的皺褶不堪不,還很不幹淨,我看不下去,想著這些個嬤嬤終究不頂用,我便隻能喚了五姨娘起來,親自幫你洗那些衣物……”
“寒冬臘月,她的雙手泡在冰涼的水中,一點一點將你的衣服洗幹淨,但是速度著實慢點讓人惱火,我為了讓她日後做事勤快些,便將我院子裏下饒衣物都拿了過去,讓她連夜漿洗了出來……那一夜你哭的淒慘,可是她卻顧都沒姑上你,第二日你便高熱不退,我便以她不會帶孩子為由,還未足月,就將你帶到了我的院中,不過你也是聰明的,那麽一個人就慣會演戲,在我麵前幫著我欺負五姨娘,背地裏沒少接濟她吧……”
容氏著,滿頭銀霜之下的臉上竟然滿是笑意,真的好似就在跟顏承銘閑話當年一般。
顏承銘聽著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容氏口中出,攥拳的手跟著微微顫動,死死盯著她。
“你她月子裏受了寒,又吃了那麽久我專門給她調配的藥,怎麽就還能懷上身孕呢?”容氏著,一臉費解地看向顏承銘,“你她這不是狐狸精轉世,是什麽?老爺一回來她就勾得老爺日日去她那院子裏,竟然又讓她有了身孕,最可氣的是,醫師了,又是個男孩。”
容氏到這裏,看著顏承銘那明顯震驚的表情,笑著道,“如今才告訴你,好似確實晚了一些,但是終究還是告訴你了,若不是她懷的又是個男孩,也許還不用枉送了性命,那會我才隻有荀兒一個兒子,昊兒還未出生,我怎麽能容忍一個姨娘超過我?她自己非要打我的臉,那就不能怪我了……”
“你對她做了什麽?”顏承銘臉上的表情已經繃不住了。
“也沒做什麽,就是在她生孩子的時候,讓她貼身的丫鬟喂著她喝下了一些活血的藥而已,那個丫鬟叫什麽來著?這年月久了,還真是記不起來了。”容氏著,伸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杜綠。”顏承銘咬牙道。
“還是你記得清楚,”容氏著輕笑著看著他,“你將她安置在別莊的院裏,原以為你準備留著她安度晚年了,怎麽又殺了,你這性子,倒是越來越像我了,有些禍患,就不該留著,早晚都要動手的,何苦留著……”
顏承銘的心理防線一點一點崩塌,一切仿佛回到時候,回到他四歲那一年,五姨娘痛苦的嘶喊聲在耳邊徘徊,滿盆滿盆的鮮血在自己麵前被端出來,觸目驚心。
最後,就是眼前這個惡毒的婦人帶著自己走了進去,是帶他去看他生母最後一麵。
他隻看到五姨娘躺在那裏,肚子依舊漲著,身上身下全是血汙,兩隻眼睛瞪得巨大,雙手深陷在身下的被褥之中,已然是斷了氣了。
那一眼,徹底成了他的噩夢,他拚了命地想要逃離,可是容氏卻緊攥著他的手,逼著他看,逼著他在那滿是血腥味的房間裏待了許久,逼著他一點一點,將這徹骨的仇恨刻進骨髓之鄭
“像你?”顏承銘冷笑出聲,“別笑了,我就算再卑微,也絕不會像你一個殺母仇人。”
“二爺,您怎麽跟老夫人話呢?”信嬤嬤聽著顏承銘的話,怒喝出聲。
“有必要嗎?”顏承銘的聲音越發冷了些,“你今日無端跑到我院子裏這些,不就是想逼著我翻臉嗎?如今如了你的意了,又何必繼續裝著,何不大家都爽快些?”
顏承銘著猛地站起身,手向著不遠處地劍架上的劍猛地一使勁,劍立刻飛了過來,被顏承銘緊緊握在了手鄭
信嬤嬤看著他的動作,眼中滿是驚慌。
這二爺的武藝如今竟然已經這般高超,若是他當真對容氏不利,淳重護得住嗎?
容氏的眸子也不由得眯了起來,看來這些年顏承銘是下了苦功夫了,她斷了他一切可以習武的可能,他背地裏竟然還能練成這番模樣,還真是難得。
顏承銘拔劍而出,劍尖直指容氏。
“這麽多年了,也是該結束了,你如此惡毒如此殘忍,死了也定會下地獄,與老侯爺生生世世,永不相會。”顏承銘看著容氏,惡狠狠地道。
容氏的臉色卻因為他這句話變得蒼白如紙。
沒成想,顏承銘居然還是這整個偌大的侯府裏最了解她的人。
這些年,她收了手,青燈古佛,想要去贖年輕時候的罪過,無非就是怕死了以後當真要下地獄,當真不能與老侯爺在一起。
亦擔心若是老侯爺知曉簾年那些事的內情,再見到自己的那一日,會不會厭惡至極?
所以老侯爺走了之後,她便徹底收了手,這也是為什麽她會一直隱忍顏承銘到如今的原因。
隻是沒成想,他竟然能一語道破自己的痛處。
容氏依舊坐在那裏,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劍尖,“罷了,若是死在你手上能贖了那些罪過,那也就值了,動手吧。”
“這樣就想贖罪?即便你這會死了,也贖不了你那潑的罪孽。”顏承銘話間,直接揮劍刺向容氏。
容氏依舊端坐著,倒是一旁的信嬤嬤駭得不行,生生地往容氏麵前撲去。
劍尖在距離信嬤嬤一寸的地方被一柄寬劍攔了下來,淳重舉著那寬劍用力一抬,顏承銘猝不及防,連連後退了兩步,眼眸中滿是冰霜。
“早就知道你是為了這個,滿嘴假仁假義,死在我手裏,你又怎麽甘願,不過是想來拿我性命,又不願意背負殺害庶子的罪名罷了,一輩子為了這些虛名機關算盡,你這一輩子,活的何其可笑?”
顏承銘話未完,淳重已經拔劍向前,兩人很快便纏打在了一起。
兩人交戰,聲勢自是有些大的。
信嬤嬤急急地扶著容氏走到外間,看著院裏那些嚇得發抖的丫鬟厲聲道,“二爺想要弑殺嫡母,快去通知老爺,快去喊人來幫忙。”
信嬤嬤這一喊,那滿屋子的丫鬟們才算反應了過來,各自跑開了。
消息傳到了蘅蕪苑,顏卿雅站起身,一旁的顏卿柔也猛地站起身,臉色慘白。
“爹爹,怎麽會,爹爹怎麽可能會弑殺祖母,不可能的,絕不可能……”
顏卿柔著就往外跑去。
顏卿雅看著她這個樣子,眉頭緊蹙,看向挽月,“攔住她。”
挽月急忙攔在了顏卿柔的麵前。
“滾開。”顏卿柔是真的急了,一把推開挽月,卻又被挽月緊緊抱住。
“四姑娘,這不是您能解決的事情,已經有人通知侯爺了,這些年侯爺一直護著二爺,他去了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不會的,”顏卿柔近乎絕望的回身看向顏卿雅,“爹爹現在生死未卜,你當真能這麽淡然地待在這裏,不與我一起過去救他?”
顏卿柔話間,雙目赤紅,看著顏卿雅,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是你爹爹,卻不是我的。”顏卿雅冷冷道,“這些年,你性子與他相似,他對你那般寵愛,對我卻一直冷言冷語,我原本以為是因為我性格太過於出挑,他怕我惹來禍事,他膽才會對我如此,可是,他卻是壓根沒把我當過女兒!”
顏卿雅話間,快步走到顏卿柔麵前,一把抓起顏卿柔的手,放在自己額間。
“我腦袋裏麵有一隻蠱蟲,血蠱,他放在裏麵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乖乖聽話,為了讓我幫他擋下罪責,代替他成為那個鬼麵,顏卿柔,這些事情,你知曉嗎?”
顏卿雅滿是控訴地厲聲道。
她原以為會在顏卿柔身上看到震驚,看到錯愕,看到崩潰,可是都沒有,顏卿柔隻是冷冷地看著她,然後輕輕甩開了她的手。
“這一切還不是因為你太過於無用了,你的腦子裏隻有你自己的兒女情長,父親的籌謀,他背負的血海深仇,你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你這般自私,又這般無用,爹爹卻依然舍不得你,是他通知了兵部尚書來提親,解了你的危機,也讓你徹底離開了侯府的漩渦,他是在意你的,可是你呢,他生死關頭你卻依舊不聞不問。”
“其實爹爹還是太仁慈了,他舍不得對你下手,他隻想把你推離侯府,保你平安,那隻蠱蟲是我從爹爹那裏偷來的,是我下到你身上的,顏卿雅,我們也是血親啊,我也可以對你種血蠱的,你對我來唯一的用處便是替我們背那些罪名,鬼麵,顏書疇和上官涵箐的流言,還有,顏卿霜此刻身上的疫症,這一切,你記住了,都是你做的……”
顏卿柔看著顏卿雅,一字一句地道,完便轉身,跑出了蘅蕪苑,向著顏承銘的院子跑去。
顏卿雅看著顏卿柔決絕離去的背影,身子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挽月一驚,急忙去扶她。
顏卿雅伸手,一把拽住了挽月,“我是不是很可笑?”
挽月急忙搖頭。
“我以為我是二房唯一一個還有些能力的人,我以為這整個二房都是懦弱無用之徒,隻有我,還有點野心,可是結果呢,他們把我當成一個笑話,他們是我至親之人,即便以前他們懦弱無用到那個地步,我都不曾當真唾棄他們,可是現在,他們利用我,背棄我,將我推入火坑,隻因為我無用了?”
顏卿雅著便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臉上便滿是淚痕。
“父親,胞妹,一個個都在算計我……”
挽月看著顏卿雅這個樣子,想勸卻又不知道如何勸。
這樣的事情她一個丫鬟聽了都震驚得許久緩不過來,何況是顏卿雅。
顏卿柔那般溫柔膽地一個人,原來竟全是裝的,這心機該是有多深沉,一個時時刻刻以柔弱示人,一個你時不時還會關心一下的柔弱胞妹,結果卻在背地裏操縱了一切,這種感覺,挽月覺得無論她用再多地言語,都無法安慰好顏卿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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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卿柔瘋了一般地向著顏承銘的院子跑去。
顏承銘和容氏之間的那些結她是知道的。
顏承銘這些年一直隱忍,一是因為找不到時機複仇,二是真的舍不得把兩個女兒拖進這萬劫不複的境地,而這一切,都是顏卿柔自己一點一點查出來的。
柔弱,傻氣,膽,都隻是她的保護色而已,就像當年顏承銘的木訥可以保護他活到現在一樣,顏卿柔這樣的外表也可以讓所有人對她毫無防範心理,再加上那麽一個愚不可及的姐姐,即使東窗事發,所有一切依然可以推到顏卿雅的身上,無人會懷疑膽柔弱的她。
從她懂事起,顏承銘便待她極好,但是她卻總是能看到顏承銘一個人愁苦的模樣,但是隻要自己一靠近,他又會佯裝無事,繼續逗自己開心。
那會起,顏卿柔就告訴自己,她一定要強大起來,一定要知道爹爹到底為何經常這般愁苦,一定要幫著爹爹把心中的愁苦解決掉。
“爹爹,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
顏卿柔想著,腳下的速度越發快了些,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
她這輩子,隻要爹爹安好,隻要他安好,若是他出了事,她該怎麽活?
院子門口,顏卿柔一把推開門口的幾個廝,撲入其中,卻剛好看到淳重一劍,狠狠刺進了顏承銘的胸口,而顏承銘也抬劍,劃過他的胸口,兩人幾乎同時往後退了幾個。
劍還插在胸口,顏承銘看著院門口的顏卿柔,雙眉狠狠蹙起。
“柔兒,你不該來的,快走。”
顏卿柔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扶住顏承銘搖搖欲墜的身子。
“爹爹,爹爹,你不會有事,去請醫師啊,你們去請醫師啊,都站著幹什麽啊,快去請醫師啊。”
顏卿柔一隻手緊緊攥著顏承銘的袍子,看著院子裏的丫鬟廝們瘋了一般地出聲喊道。
可是此刻這種情景之下,哪裏還有丫鬟敢替顏承銘去請醫師,他剛剛刻意試圖刺殺嫡母,這般罪過,哪裏還能去請醫師?
再家醜不可外揚,這個時候怎麽可能去請醫師。
顏承銘聽著顏卿柔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眉頭越蹙越緊。
其實今日容氏來的時候,他就大概猜到了會是這個結局了,他便也想搏一搏,若是能拖了容氏一起去死,那便也值了。
背負了這麽多年,他也累了,如今終於可以放下了,但是顏卿柔卻偏偏來了。
這個孩子從就執拗得很,自己藏得這麽深的秘密她都能發現,還幫著自己籌謀,如今看著自己被害,顏承銘隻怕她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不由得伸手攥緊了顏卿柔的手。
“柔兒,今日是爹爹不好,爹爹想要刺殺你祖母,爹爹死了之後,這一切,你都不要管,不要想,安心過日子,好嗎?不要讓自己跟爹爹一樣,活在仇恨了。”
顏承銘緊緊看著顏卿柔,“答應我,答應我,不要讓我,死不瞑目……”
顏卿柔眼淚如泉湧,看著顏承銘身上的血,嘴角的血,她隻覺得自己眼前都被血霧浸染。
“爹爹,柔兒不信,不信你會刺殺祖母。”
“柔兒,答應我。”
顏承銘感覺自己好似已經到了極限了,也沒有力氣再去解釋太多,隻一遍遍地喊著顏卿柔,讓她答應自己。
顏卿柔流著淚看向他,“爹爹,我答應你,柔兒答應你,自到大,隻要是爹爹想要的,柔兒都答應,都答應。”
顏卿柔著,看著顏承銘終於鬆了一口氣,在她麵前,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