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護你周全
翊坤宮。
皇後單手支頤,輕輕靠在軟榻之上,神色間愁苦繁瑣,她的身側,一個一身綠衫的宮女屈身伺候著,那宮女此刻臉色也是一臉的擔憂神色,整個翊坤宮此刻好似都陷入了愁苦之中,無人敢在皇後麵前發出半點聲響,唯恐惹怒了她。
“池荷。”
皇後突然出聲,她身側那個綠衫宮女急忙道,“奴婢在。”
“你可都打聽清楚了,當真是太子妃端去的湯藥,墮了那顏良娣的胎兒?”皇後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顫音。
她一貫是清冷高貴的,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是那般淡然,那般沉穩,唯獨最近,因著太子的事情,她一再地失了往日的那股成竹在胸的氣勢。
被喚作池荷的丫鬟見著她這個樣子,心有不忍,但是又不敢有所隱瞞,隻能壓低了嗓音道,“回娘娘,確實是的,昨夜顏良娣的孩子就沒了,太子沒有責罰太子妃,還隨著太子妃回了紫鸞宮歇息了。”
“胡鬧!”皇後一掌拍在了身側的扶手上,眼中隱著掩著怒火,想要壓下去,卻怎麽都壓製不住,“太子任性,這般胡鬧,太子妃便也就由著他胡鬧?都不曾規勸於他?”
皇後怒氣一出,這一宮的宮女都嚇得跪了下來,大氣不敢出。
額頭青筋微跳,皇後隻覺得頭疼欲裂。
因著上一次鳳啟軒閉門修書的事件,景德帝已經動了怒了,雖這些年,她與皇帝一向恩愛,景德帝對她更是恩寵有加,可是威難測,她與景德帝如今隻有鳳啟軒一個孩子,若是景德帝當真對太子失望了,即便再有心護著她這個做皇後的,隻怕都是有心無力了。
皇後想著,心中越發沉悶。
要怪隻怪她從將鳳啟軒護得太好,讓他少了那些皇子該有的血性,讓他即便生在這深宮之中,竟然還妄念兄友弟恭,滿心滿腦都想著闔家歡樂,何其可笑。
他這般行事,最後隻怕死在誰的手上都未可知。
皇後想到這裏,心口一痛,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她無論如何都要護著的。
這般想著,皇後用力按壓了一下‘突突’跳著的額頭,剛準備起身,就聽到外麵太監尖著嗓子出聲道,“陛下駕到。”
皇後一驚,池荷慌忙伸手,扶著皇後起了身,一起去迎聖駕。
景德帝黑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恭迎陛下。”皇後帶著一眾宮女相迎。
“都起來吧。”景德帝神色冷淡,話語疏離,相比以往,話語中那份濃厚的夫妻情分淡了不少。
皇後心口抽痛,卻還是隻能佯裝沒事人一般,直起身子,看向景德帝,扯出一抹笑意,“陛下今日怎麽得空來了臣妾這裏?”
景德帝坐在那裏,抬頭看向皇後,眉宇間清冷無情,“朕為何會來,皇後當真不知?”
皇後身子狠狠顫了顫,心中苦澀。
她哪裏會不知,她隻是沒想到景德帝當真會這般來興師問罪。
夫妻情分,在這皇宮之中本就淡薄,是她癡想了。
皇後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保持著一國之母該有的氣度和禮儀,輕輕揮退了宮裏的宮女,然後對著景德帝跪了下來。
景德帝微微挑眉,看著跪倒在地的皇後,沒有話。
“皇上,臣妾教子無方,還請皇上責罰。”皇後跪倒在地,沒有抬頭去看他的神態表情,隻是顫著聲音道。
這些話由自己先出口,總好過讓他斥責出聲,毀了夫妻情分要好。
跟了他十數載了,他的脾氣,皇後還是清楚的。
隻要是她出口的,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景德帝冷哼了一聲,“這就是你教導出來的好兒子啊,當真如此癡情,專寵一人?朕不曾想,朕的兒子中,還有如此真性情之人,修書治水,專寵一人,他這是想流芳百世,傳為佳話啊!”
景德帝這般著,話語中諷刺之意甚為明顯,聽得皇後身子微顫。
她知道,景德帝是動了大怒了。
身為太子,不思進取,不圖大業,成日裏憂心憂民,如今又沉迷女色,弄出專寵傳言來,這樣的儲君,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讓鄰邦嗤笑鳳啟後繼無人?
若是長此下去,隻怕景德帝當真會起了廢儲之意。
皇後這般想著,隻能微微抬起頭,臉上早已滿是淚痕,“陛下,是臣妾的錯,他自幼養在臣妾身畔,臣妾隻會教導他兄友弟恭,教導他胸懷寬廣,臣妾是個不知下廣闊的女流之輩,沒有陛下的雄心,所以教導得太子這般優柔,這一切都是臣妾之過,陛下如今正值壯年,太子若能得陛下栽培,定能將在臣妾這邊習得的那些優柔的性子都消磨幹淨,按著陛下的意思,成為一個堪當大業的鳳啟儲君。”
皇後著,跪著微微挪了一下,挪到了景德帝身側。
“陛下,您潛龍之時,臣妾就追隨左右了,那會臣妾不知未來,不憂其他,隻一心撲在陛下身上,陛下安則臣妾安,陛下好則臣妾好,臣妾心思狹隘,存不下這家國下,存不下這社稷民生,唯一能存下的隻有陛下一人,這一切都是臣妾的過錯,是臣妾的狹隘導致了太子的狹隘,如今太子這般作為引得陛下震怒,都是臣妾一人之失,臣妾甘願從今以後不再插手太子之事,全由陛下教導改正。”
皇後著,輕輕攥著景德帝的帝袍,眼淚肆虐,不敢再抬頭看他。
該的話她已經了,如今就看景德帝的意思了,若是他還顧念這情分,這一關自然也就過去了,若是他不念情分,自己再多什麽也隻是徒增他的厭惡罷了。
皇後懂的這其中的分寸,所以此刻隻是低頭垂淚,不再言語。
直到一雙手伸手到麵前,輕輕扶著她起身,皇後這才滿麵淚水地看向景德帝。
景德帝深深歎了口氣,將皇後擁入懷中,“皇後仁善,朕一貫是知曉的,所以朕子嗣綿延,皇後從未有過半分嫉妒失了分寸之舉,你教導出來的孩子,自是仁心寬厚的,隻是鳳啟雖是強國,可是這些年,虎狼環伺,西戎,北狄,南定哪個不是厲兵秣馬,試圖一戰以揚威?西戎更是多次騷擾鳳啟邊境,虎狼之心昭然若揭,鳳啟百年基業,朕必須交到一個有強國之心的君主手中,皇後你明白嗎?”
景德帝著,接過皇後手中的帕子,幫著她拭著眼淚。
“臣妾明白,臣妾知道陛下憂心,是太子無能,惹得陛下傷心了,是臣妾的過錯……”
皇後聽著景德帝的話,急忙道。
“太子並非無能,而是他的才能用錯霖方,他太過於仁善,所以才會引得朕的那幫兒子一再地起了不該有地心思,朕眼不瞎心不盲,朕看得清楚,可是這治下,要的就是那野心,這是太子欠缺的……”
景德帝心中通透,他愛皇後,自是希望鳳啟軒能堪當大任,但是如今他也明白,鳳啟軒並不是最合適的人,可是到了皇後麵前,這些話,他又不出口了,看著皇後哭成這般樣子,他心中不忍。
“陛下,無論您下何種決定,臣妾都不會有異議,臣妾隻盼陛下好。”皇後聽得出景德帝的弦外之音,但是現在,她隻有表現的越無所謂,越能護住太子。
“婉兒……”
景德帝呢喃出聲,皇後身子輕輕一顫。
趙念婉,皇後閨名。
這一聲婉兒,皇後當真是許久未聽到了。
景德帝,她的男人,九五之尊,但是初心未變,他還是當年的那個他,還是那個會輕輕喚著她‘婉兒’的人。
皇後這一次真的,眼淚決堤,“陛下……”
“明日開始,每日卯時便讓太子到禦書房來,日日如此,非節慶生病不得休息,婉兒可會心疼?”景德帝輕輕捏著皇後的手,出聲問道。
“陛下親自督導,臣妾豈會心疼,若非如此,又怎能磨煉他的心智,臣妾讚同陛下一切決議。”
皇後依舊輕靠在景德帝身上輕聲道。
—
景德帝走了之後,皇後靠在軟榻上,許久不曾出聲。
那一聲‘婉兒’將這些年壓在皇後心底的情分給扯了出來,讓她黯然神傷。
她嫁給當時還隻是個親王的景德帝之前,母親就一再地告誡她,帝王之家沒有真情,隻有權勢,她嫁入親王府,要的就是鞏固自己的權勢,要的就是助國公府安康永固,為此,用些手段也不為過。
所以,當當時的元側妃,也就是如今的元貴妃懷孕產子時,她便在自家母親的唆使之下,使了丫鬟給那才出世的,景德帝的長子下了藥,出生不到一月,那個孩子就沒了。
那是景德帝心中最大的痛,可是他一直都不知道,那是自己所為。
她看到他抱著鳳啟淵那的身子夜不能寐的時候,她就後悔了,可是她已經無法彌補。
那次之後,皇後就收了手,所以後來,鳳啟箏出生,鳳啟墨出生,鳳啟延出生,所有的那些皇子出生,她都不曾動過手……
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擔不起景德帝的那一番話語。
仁善……
若是仁善,又怎會對繈褓嬰孩下手?
若是仁善,又怎會害得他痛失長子!
“娘娘。”
池荷突然出聲,駭得皇後身子顫了顫。
池荷嚇了一跳,急忙跪了下來,“娘娘,是奴婢不好,驚擾了娘娘,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皇後微微歎了口氣,看向她,“不妨事,怎麽了?”
“太子妃求見。”池荷急忙道。
“太子妃?”皇後默念著,借著池荷的力起身,“本宮沒去找她,她竟自己來了?還算識趣,讓她進來吧。”
“是。”
宮女應著,便去請了趙清茗進來。
趙清茗知道昨日之事,皇後定然會生氣,所以她是特意來請罪的。
如今宮中傳言紛紛,她生性善妒,毒害良娣之子,而太子不問青紅皂白,袒護於她。
她名聲有汙無妨,可是她不能眼看著太子因她染上汙名。
所以她來了,來向自己的姑母請罪,來請教姑母,自己究竟該怎麽做。
宮女領著趙清茗進了內間,皇後已經起了身,此刻正坐在主位之上。
“給皇後娘娘請安。”趙清茗走到近前,福了福身,道。
“起身吧。”皇後的聲音略顯寡淡,出聲道。
趙清茗是她的侄女,她是看著她長大的,情分自然不一樣,她自然是希望趙清茗能得了鳳啟軒的歡心的,但是她也沒想到自己那個兒子居然會對趙清茗情根深種,袒護成這般樣子。
他可以護著趙清茗,卻絕不該這般明顯,絕不該護到台麵上來,絕不該引得眾人議論。
“坐吧。”皇後見趙清茗低著頭站著,再次出聲道。
“是。”趙清茗這才在皇後身側的椅子上落了座。
“吧,今日來尋本宮,什麽事?”皇後端坐在主位之上,即使此刻為了太子之事心急如焚,卻依舊還是慢條斯理,不急不躁地看著趙清茗出聲道。
“娘娘,昨日的事情,您聽聞了嗎?”趙清茗看著這個平日裏與自己格外親厚,如今卻分外生冷的姑母,就知道她定是聽聞了昨日之事,故意在為難自己。
但是昨日那一切確實怪自己不懂分寸,若不是因為自己,如今太子也不至於成為眾矢之的。
她以前雖不關心這爭權奪利之事,但是生在國公府,不關心不代表不懂,太子之位,覬覦之人眾多,鳳啟軒坐在了這個位子,本就會強敵環伺,如今卻因為自己出了這樣的流言,也不怪姑母會與自己生氣。
“你是昨夜太子為了你,不顧顏良娣的事情嗎?”皇後冷聲出口,“本宮的茗姐兒可是當真好手段,竟哄得太子專寵一人,倒是讓姑母刮目相看。”
皇後這話一出,趙清茗立刻白了臉色,起身對著皇後跪了下來。
“娘娘,茗兒自知昨日之事不對,茗兒昨日也是受了驚嚇,腦子糊塗,竟然任由太子做出如此糊塗之事,如今醒悟,還請娘娘教誨,如今茗兒該當如何,如何才能幫到太子?”
趙清茗是個直性子,不會那些拐彎抹角,旁敲側擊,她今日來的目的就是求教,所以此刻,她也不想過多辯解的話語,而是直言道。
皇後見她這般,心中淤堵的那口氣才算舒緩了些,聲音也放柔了些,“起來吧,本宮是你親姑母,自是盼著你好的,隻是太子如今地位並不穩固,有些事情,不能過了那個度,茗姐兒,你可明白?”
皇後著,彎腰將趙清茗攙扶了起來。
“茗兒明白。”趙清茗急忙回道。
“你宮中那丫鬟,既然交給慎刑司了,那邊去慎刑司那施加些壓力,無論是不是她做的,都必須讓她認下,是她想要害你,如此才能幫著太子脫困,明白嗎?”
皇後看向趙清茗,一字一句道。
趙清茗一怔,低垂下頭,“茗兒明白了。”
“明白便好,放手去做吧,既然這顏良娣不惜以孩子相脅,你不妨送她個回禮。”
“娘娘的意思是,顏良娣故意的?”趙清茗臉色更難看了,“可是兒臣昨日見她生不如死,那般模樣,不似裝出來的。”
“她是不是裝出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讓這整個皇宮,甚至整個下的人相信,她是裝出來的,這是後宮生存之道,你明白嗎?”
皇後看著趙清茗慘白的臉色,知道自己如今跟她這些有些過於殘忍了。
但是她早一日知道,便多一分自保的能力,太子的東宮便多一分安穩。
她讓趙清茗嫁給軒兒,可不是去給軒兒添麻煩的。
這深宮之中,真相如何向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多少人相信,那就是真相。
趙清茗咬牙點頭,“兒臣明白了,兒臣這就去做,兒臣告退。”
從翊坤宮出來,趙清茗隻覺得渾身發寒。
這便是鳳啟軒一直麵對的環境嗎?可是即使身處這樣的環境,即使這樣,他還是對自己的,他隻要自己一人,他可以為了自己不要太子之位。
趙清茗想著,緊緊掐著自己的手心,逼著自己鎮定下來。
他這般待自己,自己就該護著他。
這般想著,趙清茗慘白著臉色看向身側的素兒,俯首了幾句。
素兒立刻點頭,轉身快步離開。
趙清茗這才緩緩向著東宮走去。
顏卿盈,我不知道你處心積慮攀附上鳳啟軒究竟是為了名利地位還是別有目的,但是如今,既然一切紛爭因你而起,那便隻能用你來解決。
好在,你也並非良善之人,這下,我下手之時,心中還能好受一些……
趙清茗這般自我安慰著,一步步走入東宮之中,迎麵遇上一臉擔憂的鳳啟軒,她隻是笑著請安,“太子殿下。”
“你去了哪裏?臉色怎生這般難看?”鳳啟軒快步上前,扶住趙清茗,出聲問道,“可是母後為難你了?”
“沒有,”趙清茗伸手,輕輕攏上鳳啟軒的側臉,“隻是臣妾發現,臣妾好似愛上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