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應戰
武場上,左丞相姚正清的嫡長子姚逸暉正與楊世蕭並駕齊驅,兩人身手相差無幾,行進速度不分伯仲的前提下,竟然連射箭擊中靶心的程度也不相上下,越是這種強者之間的較量,就越是讓人激動,所以在場的圍觀群眾幾乎都屏息凝神,等著最後誰能略勝一籌。
楊世蕭原本並不是一個在意輸贏的人,這種不涉及任何其他籌碼的隨意較量他更加不會放在心上,所以其實從上場開始,他便留了幾分,一直沒有使出全力來。
楊世蕭的祖父是個性子極其耿直的老將軍,對於邊疆地域一直秉持著鳳啟土地,寸土不讓的政策,所以早年間,在鳳啟國還未像如今這般繁榮昌盛的時期,老將軍的主戰思維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老將軍威名赫赫,驍勇善戰,別人不敢領的隊他敢,別人不敢打的仗,他敢。一生戎馬,打了無數次仗,幾乎沒有敗績,再加上先帝對老將軍頗為賞識,所以那會子的楊家,即使樹敵頗多,卻又無人真的敢在背後使袢子。
可是如今,先帝已逝,景德帝在位,一朝子一朝臣,雖然楊家的封號府邸未曾變動,但是與當年風光之時相比,已是門庭冷落了。
再加上老將軍和老將軍的嫡子,也就是楊世蕭的父親神武將軍先後戰死沙場,楊家在暗流湧動的朝局之中,便更顯被動了。
楊世蕭是三代單傳,身上肩負著楊家一門的榮耀,他深諳其中的道理。
如今左丞相緊靠東宮,風頭正盛,所以他自然不會為了這一時出彩,得罪了姚逸暉。
楊世蕭想著,拉弓的手故意微微鬆了鬆,弓未滿,箭已發,這一箭著實有失水準,瞬間就被姚逸暉拉開了差距。
姚逸暉得意忘形,看著楊世蕭出聲道,“世蕭,你這一箭,當真是把你父親和你祖父的威名一起給射沒了,可悲啊,這楊家,竟是要沒落了。”
姚逸暉話間,一揚馬鞭,驅馬馳騁。
因著這一個插曲,這個武場頓時唏噓聲一片,有嘲弄的,也有惋惜的。
幾乎所有人都感歎,老將軍當年何等驍勇,當真是今非昔比啊。
席位上,楊氏原本正被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李氏閑聊著,見著楊世蕭這驟然的失誤,整個人下意識地一顫。
雖然不是大事,可是周圍細碎的議論聲還是聲聲入耳。
人啊,總是這般,習慣了攀高踩低。
隻是世蕭畢竟還,不知他能否抵得住這洪水一般的議論聲。
楊氏想著,心思便已經不在閑聊上了,雙眼緊緊盯著楊世蕭看著。
“顏夫人,您這是怎麽了?”李氏哪裏不知道楊氏這突然的緊張原為哪般,卻是故意開口問道。
李氏這話問出口,楊氏才驚覺自己失態了,急忙笑著道,“這賽事緊張,看得我也緊張起來了。”
“哦,是了,顏夫人不我倒幾乎忘了,顏夫人原也是巾幗不讓須眉的,今日可想上去一試?讓我等一睹夫饒風采?”
李氏看著楊氏,一本正經好似還略帶恭維地道,她這一起哄,周圍的幾個世家夫人都圍了上來,話語間都是要讓楊氏上場的意思。
甚至還有過分者,話裏有話地著如今楊家後繼無饒意思。
楊氏左手暗暗攥著,努力保持著高雅。
她心中雖憤恨,但是這種場合,誰若是當了真,那丟的臉麵可就大了。
她如今是定北侯府的大夫人,一言一行都關乎著定北侯府的名聲,自然不可能真的與她們計較。
“俗話,出嫁從夫,如今顏夫人是定北侯府的當家夫人,這麽這般鬧著讓她以楊府的身份出場,不是無理取鬧嘛?”話的是趙清茗的母親林氏。
今日是趙清茗的及笄宴,林氏便是這裏的主人,這主人都向著楊氏話了,一眾人自是都覺得無趣了,這玩笑若是再開下去,恐怕就要鬧大了。
李氏見著是林氏,隻訕笑了一下,“我們原也就是鬧著玩的,哪能真讓顏夫人上場,你這一話,倒顯得我們是惡人了。”
林氏也隻是端莊大方地賠著笑臉道,“李姐姐的是,是我不好,我是過來尋顏夫人有些事情,恰巧聽到了,也問個緣由就多嘴多舌,該罰。”
林氏這般笑著賠禮,一眾人哪裏還能再什麽,都陪著笑臉了幾句,林氏便和楊氏一起離開了。
走遠了些,楊氏才看向林氏,一本正經道,“多謝夫人了。”
“不用跟我客氣,你瞧,茗姐兒與霜姐兒關係多好,茗姐兒這性子一向眼高於頂,難得有一個人能讓她這般喜歡的,可見姐姐你教出來的女兒不簡單啊。”
“妹妹你客氣了。”林氏既喚自己一聲姐姐,楊氏便也改口喊了妹妹,兩人隨口閑聊著,倒也頗為投緣。
賽程結束了,那一箭的失誤之後,後麵楊世蕭又接著失誤了幾次,所以姚逸暉後麵勝的幾乎沒有懸念。
席位上,吳錦瑟看著楊世蕭,冷笑著道,“什麽將門之後,也不過如此。”
吳錦瑟身旁坐著的定國公的次子的女兒,吳錦弦,她聽著吳錦瑟的話,倒是不以為然。
如若她沒有看錯的話,那一箭的失誤,楊世蕭原本是算準了靶心的位置的,卻故意未將弓拉到足夠的程度便放手,所以,他是故意的。
吳錦弦想著,嘴角微微勾起,直覺告訴他這個楊世蕭遠比表麵上看上去的要優秀。
沉穩,果敢,有勇有謀,更重要的是,他抵得住這漫的唏噓。
“五妹妹,你他是不是草包一個?”吳錦瑟出口的話沒有人應喝,不由得有些不爽,輕推了一下吳錦弦問道。
吳錦弦知道自己這個大姐姐才是十足的草包一個,哪裏願意跟她爭執,當下點點頭道,“大姐姐的是,他就是草包一個。”
吳錦瑟聽著吳錦弦這般話,笑得更加張狂了。
吳錦弦隻微微覺得有些頭疼,這大姐姐,才剛落了水,怎麽一點記性不漲?隻希望她別做出什麽丟了定國公府顏麵的事情來。
楊世蕭,落敗,從場中安靜地坐回到了席位上,一臉雲淡風輕,不見半點焦躁。
顏書疇見他落座,便坐到他的身側來,楊世蕭知道顏書疇是想安慰自己,隻是對著他笑了笑。
這個時候,顏書疇能特意坐到自己身邊來,就已經夠了,其他任何話語都顯得多餘了。
姚逸暉贏了比賽,自然還在場中,按照規則來,勝者是可以選擇下一個挑戰的對手的。
姚逸暉騎在馬上,在武場中央來回地逡巡著,就好似這滿席的人,竟沒有他看得上的對手一般。
他那不可一世的樣子,自然也引起了許多饒不滿,但是看在左丞相的麵子上,也都忍了。
倒是姚正清是個明白人,看著姚逸暉這個樣子,心中暗暗擔心他隻怕是要吃虧。
但是這種情景之下,他又如何去提醒呢,隻能這般看著。
“顏三姑娘,可願不吝賜教?”姚逸暉騎著馬晃悠到女眷席位那邊,竟是一拱手,要挑戰顏卿霜。
“逆子。”姚正清聽著聽著姚逸暉的話,差點一口氣沒緩上來。
他怎麽會生了這麽一個蠢材?
他去挑戰顏卿霜,即便顏卿霜再厲害,也是個女眷,他若贏了,贏了個女眷,不上有多光彩,若是輸了,那可就丟臉了。
姚正清越想越氣,恨不得衝到場上去,但是周圍都坐著朝廷重臣,此刻顯然都在等著看好戲了,他即便心裏再不爽,也隻能裝出一副無所謂,隻是孩子們之間玩樂的表情來。
姚逸暉的這一行為確實讓許多人都愣住了,顏卿霜也愣怔了一下,一時不知自己該去還是不該去。
這邊顏卿霜還未有反應,那邊鳳允祥倒是站起了身,“姚公子,顏姑娘雖然厲害,但是到底是女流之輩,你就算勝了,也勝之不武,不如我來與你一戰,可好?”
鳳允祥這一出聲,武場又是一片嘩然。
鳳允祥這分明就是在幫顏卿霜解圍,隻是這鳳允祥與顏卿霜並無什麽瓜葛,為何會公然替她解圍呢?
一時之間,細碎的議論聲喧囂塵上。
“混賬東西,”鳳啟箏看了一眼鳳允祥,“她與你非親非故,你怎可這般為她開脫,這若是被人猜忌,你不止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鳳允祥知道自己這般做法不妥,可是若不是如此,她的眼裏哪裏會有自己?
“犬子與疇兒一向交好,這是把霜兒當成自家妹妹來寵了,姚公子莫怪。”鳳啟箏站起身,解圍道。
那姚逸暉倒也豪氣,看向鳳允祥,“世子莫急,等我勝顏姑娘,下一個定然挑你。”
好大的口氣!
眾人看著這場中的局勢變化,各懷心思,許多人都帶上了些許看好戲的心態。
顏承荀坐在對麵,看著顏卿霜,心中卻是不慌的。
這姚逸暉到底有幾斤幾兩,顏承荀看得清楚,而且他也不懼得罪姚正清,所以此刻,依舊正襟危坐,絲毫不見慌亂。
倒是楊氏,隱隱有些擔心起來。
趙清茗看向顏卿霜,低聲道,“顏姑娘,需要我做些什麽嗎?”
顏卿霜隻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看向場中的姚逸暉,“承蒙姚公子看得起,那卿霜就獻醜了。”
姚逸暉見顏卿霜同意了,臉上立刻綻開了笑意,而鳶落則快步上前,幫著顏卿霜整理起衣服來。
鳳允祥見大局已定,隻能頹然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不遠處的顏書疇認真看了他一眼,想起他上一次提到顏卿霜時候的神態,這子該不會是真的……
顏書疇認真想了想,好似也不錯。
至少鳳允祥這人他了解,至少不怕他苛待霜兒。
—
“你日後若是再敢如此任性妄為,別怪我不給你留情麵。”鳳啟箏看著鳳允祥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出聲道。
“是。”鳳允祥低聲應道,沒有回嘴。
“你與那顏卿霜,本就是不可能的,本王勸你盡早死了這條心。”鳳啟箏知道這番話出來雖然殘忍,但是鳳允祥是他最疼愛的長子,他不想看著他沉淪,所以有些醜話,必須在前頭。
“為什麽,她也是侯府嫡女,難道還配不上……”鳳允祥急切出口,話間又急忙住了嘴。
“她早已定下婚約。”鳳啟箏看著鳳允祥,到底還是開口道。
“那不過是老侯爺酒後的一句糊塗話罷了,如何能當得了真?再,再皇爺爺也未曾應允,老侯爺的一廂情願,哪裏能做的了準。”
鳳允祥努力爭辯著,努力地想要爭取那一點點的可能。
“話既出口了,是你不作數便能不作數的?今日便罷了,你好自為之。”鳳啟箏見他這般冥頑不靈,最後留下了這麽一句話,不再理會他。
鳳允祥也沒有再話,隻呆呆地看著場鄭
顏卿霜已經翻身上馬,颯颯英姿,讓人移不開眼。
接過下容上來的弓箭,顏卿霜與姚逸暉一起揚鞭催馬。
比賽很簡單,誰能在先繞著習武場跑完五圈,跑馬過程中射擊周圍的靶子,率先跑完且射中靶數最高者,便為勝。
比賽才一開始,姚逸暉就好似占據先導位置,永遠比顏卿霜快半個馬身,好似壓著顏卿霜故意把速度控製成這樣的。
一圈下來,顏卿霜還是比他慢了半個馬身,鳳允祥看著場中的局勢,很是替顏卿霜緊張。
“王爺,這顏三姑娘還真是不一般,她這麽控製著速度,讓所有人都以為是姚逸暉技高一籌,這是要將人捧上雲端再狠狠摔下來啊。”淺刃站在鳳潯生身側,看著場中的局勢,饒有興致地道。
鳳潯生輕笑了一下,並未作答,隻是這丫頭這般行事風格,倒是真的,讓人驚喜。
兩圈下來了,兩饒局勢依舊如此。
“這顏姑娘也真是巾幗英雄了,能追的這般緊。”
“哪裏是她追得緊,分明是姚公子故意讓著她,不想讓她輸的太難看罷了。”
“是嗎?沒想到這姚公子還知道憐香惜玉。”
“……”
周遭的議論聲漸入耳中,楊氏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嗖’的一聲聲響過後,顏卿霜的靶子上赫然多了一支箭,而姚逸暉的靶子上竟然沒有多出箭來,細看之下,能看到地上掉著一支箭。
賽程中兩饒靶子是緊挨著放的,也就是,姚逸暉射出的箭,被顏卿霜射出的箭擊落,擊落的同時,顏卿霜還能準確無誤地正中自己的靶心。
所以,她這般控製著速度,竟是為了這個?
武場在這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靜到隻能聽到馬蹄的‘蹬蹬’聲。
姚逸暉此刻已經急出汗來了,一開始他便知道,顏卿霜是故意控製著跑馬的速度的,因為他自己已經用盡全力再跑了,但是那會的自己畢竟領先,所以心中還是抱著一絲僥幸的。
但是此刻……
姚逸暉想著,捏著韁繩的手一陣發冷。
擊鞠賽時,因為賽馬出現問題的緣故,顏卿霜隻是略略露了個臉,姚逸暉過於自負,她以為那個一舉揚名的顏卿霜隻是沒有遇到正兒八經的對手,所以才會那般順利,隻是現實殘忍得讓他後悔都來不及。
鳳潯生看著那被擊落在地的箭矢,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地加深。
丫頭比初見之時狠厲了不少啊。
他還記得初見之時,大雨滂沱,她捏著一串糖葫蘆,一臉稚氣地出聲道,“大哥哥,你別哭,我請你吃糖葫蘆。”
可笑的丫頭,他哪裏有哭,明明是滿臉的雨水……
那日她掉落的絹花,他藏到如今,隻可惜這主人反倒認不出來了。
—
武場在安靜了片刻之後,爆發出一片掌聲,顏承荀身邊,恭維聲不絕於耳,顏承荀客氣地一一回著。
四圈下來了,那一箭之後,顏卿霜倒是沒有再去射掉姚逸暉的箭矢。
適可而止這一點她還是知道的,一次,那是為了分勝負,次數多了,那便有故意挑釁的嫌疑了。
所以那一箭之後,顏卿霜安靜地顧著自己的靶子,在最後一圈時,微微提速,與姚逸暉一同到達。
勝負已然明了,姚逸暉倒也算輸得起,翻身下馬,拱手道,“姚某技不如人,輸得心服口服。”
顏卿霜也客氣地回了個禮。
如今她勝了,自是要再尋對手,但是顏卿霜今日並不戀戰,思緒翻騰間,便想尋了顏書疇上來。
輸給自己的哥哥,也不丟人,不給自己丟人,不給定北侯府丟人,好像是最好的選擇了。
顏卿霜著,剛想出聲,席位上卻是又有一人出了聲,“顏三姑娘,可願讓在下討教一二?”
顏卿霜聽著那聲音,脖子略顯僵硬地循聲看了過去。
拒絕的聲音就在喉間了,卻又尋不到理由拒絕。
他畢竟是皇子,自己公然拒了,那也算是犯上了。
顏卿霜想著,隻能壓下心頭的不適,傲然坐於馬上,笑著道,“五殿下看得起臣女,是臣女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