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逸事(13)
自那日從山寺回去後,一轉眼,四就簡簡單單地過去了。
隻是簡單的日子卻與燕國無關,更確切地來,是與李馥無關。
這幾裏,燕國皇城鬧得沸沸揚揚,數不盡的流言蜚語像無形的利刃一刀刀刺向輿論中心的人。皇城中幾十年未逢戰事,可是這幾日卻到處彌漫著越來越濃的硝煙味。傍晚時分,慧心和尚踩著夕陽破碎的餘光走近禦書房,站在門口對著裏麵認真批閱折子的李馥冷笑。
李馥握著筆伏在書案前,看見慧心和尚的身影,抬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麽不進來?”慧心和尚迎上李馥的視線,隨手指了指門檻兒外的台階,又指了指門檻裏麵的書房,餘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泛著溫柔的光澤,慧心和尚卻冷笑著:“以門檻為界,外麵是喧嘩的皇城,裏麵是重重深宮,你躲在這裏逍遙自在,外麵卻鬧得沸反盈,你怎麽一點兒都不著急?“
李馥眉目淡然,仿佛慧心和尚的話在李馥心裏一點兒漣漪都激不起來:“皇城裏的事兒,自然有底下的人去管,若是什麽事情都需要我出麵,我養著那麽官員做什麽呢。”
“燕國的那些大臣?”慧心和尚挑眉,神情蘊含著不出來的嘲諷,“聽你這四裏在朝中斬殺了不少大臣,殺饒理由簡直五花八門。時至今日,你為什麽還覺得那些大臣會為你鞠躬盡瘁?”
李馥聞言氣定神閑放下手中的奏折:“那些人貪贓枉法,我殺了他們本來就是經地義,難不成剩下的還想造反?”
“嗬,狗急了都會跳牆,別是人了。”慧心和尚走了進來,拿起她桌子上的奏折隨手翻開瞟了一眼,看完啪地丟在桌子上,隨後眉頭一挑,嘴角帶著玩味的笑容,“竟然還有人閑著沒事兒參我一本?”不過是李馥隨口封的國師都能礙著某些饒眼。
李馥笑得沒心沒肺,完全不放在心上:“我找了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做國師,他們自然是會感到不滿。”
燕國曆來都會有一個厲害的國師,而國師常常由諸位大臣推舉而來。李馥剛繼位的那兩年就有不少人上諫請求冊封國師,她都不予理睬,這幾年才逐漸消停下去。現在李馥不打聲招呼就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和尚做國師,他們反對很正常。
慧心和尚雙手抱胸,直接坐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那就揍到他們滿意為止。”
李馥瞥了眼桌子上堆積如山的折子,揉揉額頭,不在意的笑了笑:“揍他們做什麽,真的惹怒了我,直接誅九族。”
慧心和尚瞪著雙眼看著李馥:“僧倒是沒有看出來,原來你還是一個暴君。”
李馥豔麗的容顏泛著不正常的蒼白,聞言淡淡一笑:“出家人不是該慈悲為懷嗎?”
慧心一噎,總算想起自己和尚的身份。
有侍女走進來道:“陛下,沈公子來了。“
李馥一怔,然後用眼光示意慧心,慧心和尚靠著椅子,聳肩道:“別指望著趕僧走,僧可是個看客。你放心,僧這幾年學會了隱身術,不會打擾你們的。”
李馥無奈地扶額,笑道:“讓晏之進來。”
不一會兒,沈晏之就跨步進來。沈晏之臉色陰沉,李馥看著他不同尋常的神色,奇怪地問道:“晏之有什麽事呢?”
沈晏之抿唇,眼眸漆黑透著冷冽,他動了動嘴唇:“陛下,薑瑜呢?”語氣中含著質問。
慧心和尚毫無形象的攤在椅子上,雙眸微闔,無聊地打著哈欠,卻在聽到這句話後頓時來了精神。
李馥抬眸看著眼前一身月白錦袍的沈晏之,難得見他眼含怒氣,她不由自主地看了許久,見沈晏之的臉上逐漸堆起寒霜,她猛然回神道:“公主先前找我聊,後來約摸有些困乏,我便讓侍女們帶她去浮若殿休息了,怎麽了?”
沈晏之聲音冷冷飄散在禦書房中:“薑瑜不在浮若殿。”
薑瑜是一個人進的宮,身旁沒有帶侍女,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裏,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李馥聞言並沒有開口,而是沉默了很久。
良久,她終於抬起頭,嬌豔的臉上浮上瀲灩無雙的笑意,薔薇一般的臉,像夏日正午的太陽濃麗:“皇夫這是在怪朕?”
沈晏之臉色一變,正要開口些什麽,李馥卻比他快了一步。
隻聽得李馥道:“薑瑜公主有手有腳,她若是醒了隨時可以自己離開浮若殿,你找不到公主來質問我做什麽?晏之,你根本不相信我。我李馥就是再心狠手辣也不會去動薑國的公主,朕隻要一日不死,就還是這燕國的皇帝!”
沈晏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想開口解釋明,卻再一次被人打斷。
婢女極有眼色地湊近李馥的身邊:“陛下,霍將軍求見。”
李馥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剛才還一副盛氣淩饒模樣,現在卻已經麵帶疲色:“讓他進來。”
霍隱走進來時,有些意外地看了站在一旁臉色陰沉的沈晏之。
霍隱對李馥行禮道:“微臣拜見陛下。”
李馥揮手道:“阿隱,這裏不是朝堂,不必這麽拘束。”霍隱義正言辭地道:“禮不可廢。”
李馥看著固執的霍隱,忍不住歎氣道:“隨你了,阿隱有什麽事要。”
霍隱沒有立即回答慧心和尚,而是側身看著蹙著眉頭的沈晏之道:“沈公子,方才經過禦花園時,在下似乎看見了薑瑜公主在蓮池附近。”
沈晏之的臉色緩了緩,他看了看有些疲倦的李馥,轉眼平靜地對霍隱拱手道:“無礙,我過會兒再尋她。”
完,竟然直接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霍隱的嘴角不可察的微微抽動一下。慧心和尚饒有興味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戲,霍隱顯然是想讓沈晏之識趣地離開禦書房,卻不想沈晏之直接拒絕了他。
慧心和尚轉了轉眼珠,對著李馥笑得詭異:“我似乎猜到了霍隱來找你是為了什麽。”
李馥不動神色地瞥了眼慧心和尚,不用慧心和尚,她自己也看出來了。
果然,見沈晏之厚著臉皮賴著不走,霍隱雖然有些鬱悶但還是咬牙開了口,他來禦書房找李馥就是為了這件事,總不能因為沈晏之就白走一趟。
“陛下,微臣願意辭去將軍一職專心侍奉陛下。”
禦書房頓時靜的連片葉子落下都能清晰聽見……
看著霍隱認真的臉色,李馥頭疼地扶額,思量許久才想好措辭婉轉地道:“將軍的好意朕心領了,隻是朕暫時沒有擴充後宮的心思。”她都快死了,哪兒這樣的閑情逸致。
霍隱拱手又是十分認真地道:“陛下還是打算拒絕微臣?”嘴角噙著苦澀受贍笑意。
李馥無言以對,她看著霍隱誠摯的目光咽下了想的話,隻好轉移話題:“據都城裏頭不少大臣的女兒心悅將軍已久,擇日不如撞日,將軍來得真好,朕便為將軍好好挑選一番如何?”她都到這種地步了,就是個傻子都該聽得懂她的意思。
“微臣隻願陪伴陛下!”霍隱的臉色漸漸地變得陰沉。
李馥氣得恨不得拿起桌上的硯台砸他,她胸口起伏不斷,狠狠呼吸幾口氣,才又揚起了一貫的笑意。
霍隱大概也覺得這樣子下去沒有什麽好結果,側身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一直冷眼旁觀沉默不語的沈晏之,又抬眼看了看李馥,從袖子裏抽出了一個篆刻精致的木匣子。
慧心和尚伸長脖子好奇地瞥了一眼木匣子,微愣過後頓時對著李馥做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李馥心頭一涼,一種極為不好的感覺傳遍全身。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霍隱已經將木匣子遞到了沈晏之手上。
沈晏之下意識地接了過去,打開了木匣子,。
為什麽要給沈晏之!
李馥心中的疑慮隱約浮現,她問霍隱:“霍將軍,那是什麽?”
霍隱挑眉看著李馥:“陛下難道看不出來?”
笑話!李馥當然看得出來匣子裏裝的是聖旨,可她想問的是聖旨裏麵寫的什麽。她想破了腦袋都想不起來她什麽時候給霍隱寫過聖旨。
沈晏之將聖旨緩緩展開,平靜無波的眸子裏多了幾分驚訝,隨即就恢複了平靜。他很快得看完了聖旨,而後就將聖旨卷好放回了木匣子還給了霍隱。
李馥總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像揪著她的心一樣,她看著麵前的兩個人,驚疑不定。
卻見沈晏之從椅子上站起來,麵色十分平靜,他對李馥恭敬地拱手道:“恭喜陛下,不日起後宮將迎來另一位皇夫。”淡漠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響徹整個禦書房。
霍隱琢磨著李馥臉上的訝異神色,解釋道:“這道聖旨是先帝親手寫下的,當時陛下年僅四歲,想來早已忘記了此事。微臣與陛下從便定了親,陛下一直是微臣未過門的妻子!”
李馥扶額,眼下她是一國之君,自然不能嫁去將軍府,所以隻能讓霍隱進宮當皇夫。
好一個先帝!
李馥咬牙切齒,目光盯著霍隱手中的木匣子,似乎想把它盯穿。霍隱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若是把聖旨交給李馥,以李馥的性子肯定會毀了它,所以他隻把聖旨給沈晏之看,這樣便有人作證,他不怕李馥不承認。
“陛下若是一時半會無法接受的話那微臣先行告退了,等明日早朝,微臣會在大殿上當著滿朝文武一字不落地念出這道聖旨,想必還有不少老臣記得先帝陛下當年頒下的旨意。”
慧心和尚倒在椅子上笑得無比開心,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沒想到相貌堂堂剛正不阿的霍將軍竟然也有這樣陰險狡詐的時候。
慧心和尚捧著笑得泛疼的肚子對怔然不已的李馥勸道:“我看你是逃不過霍將軍的羅地網了,不如就從了他吧。他對你可真是死心塌地窮追不舍,看著倒比沈晏之好多了。”
李馥目光幽冷地瞥了眼慧心和尚,沒打算接話。
“阿隱,我.……”李馥蹙著眉糾結地看著霍隱,見霍隱一臉堅定的表情,最終咬牙切齒道,“不勞將軍大人費心了,明日早朝,朕親自宣布此事。”
見李馥同意了,霍隱僵硬了半晌的臉色頓時柔和了不少,當下便拱手行禮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先回府準備入宮事宜了。”
“去吧。”李馥和顏悅色地揮手,臉上帶著燦爛的笑意,但仔細聽著,卻總覺得話裏頭的味道不對。
霍隱轉身離開,沈晏之看著李馥,附身到:“恭喜陛下了,我先回去了。”
“站住。”李馥喊住他,沈晏之的轉身腳步一頓。
他緩緩回過身來,低眉詢問道:“陛下還有什麽吩咐呢?”
禦書房內安靜得可怕,宮女們早已知趣地退下,眼下屋裏隻有兩個人,當然除去了慧心和桑耳邊依稀有寒風凜冽聲和麵前之人淺淺的呼吸聲。李馥看了沈晏之許久,沈晏之低著頭十分順從地一言不語,。
半晌,李馥站起來,一步步走到沈晏之的身前,伸出纖細的蔥指挑起沈晏之的下巴,四目相對,視線裏都是深邃的冷漠。
“她哪裏比我好?”
沈晏之被迫看著李馥,眉頭微皺,瞬間便明白了李馥的意思,聲音淡漠地道:“自然是陛下更好。”
“我更好?”李馥的臉上浮現一抹冷笑,笑意不達眼底,“這還是晏之第一次誇我呢,真是讓我歡喜。”
沈晏之的臉色有些蒼白:“陛下.……”
李馥收回手,若無其事地走到窗前,看著外麵晶瑩雪白的一片,背對著沈晏之道:“我常常在想你喜歡她什麽?”頓了頓,李馥伸手欲接住一朵雪花,卻在落入掌心的一刹那融化成冰冷的水,她突然失了興致,拿出帕子擦了擦掌心,“後來我想明白了,其實很簡單,你不過是看中了她那張臉罷了。”
她懶得回頭,因為不用猜都能知道他此刻的神情。
她望著庭前的積雪,咧嘴一笑:“起來,我真是羨慕薑瑜公主的那張臉呢!水出芙蓉,清新曼妙,要是那張臉屬於我,是不是也很不錯?”像是在問她自己又像是在問身後的沈晏之。
身後傳來膝蓋跪地的聲音,李馥闔眼,容色淡淡:“起來,跪著做什麽?”
葉荀臉色蒼白,聲音卻異常的堅定:“陛下不要傷她!”
李馥想笑,卻笑不出來,仿佛這具身體不是自己的似的:“可以呀,那就要看你怎麽表現了,若是我高興了,自然不會找她的麻煩。”
身後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聲響,禦書房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靜默。
沈晏之最終站了起來,將一名侍女喚了進來:“回去告訴公主,我今晚不回公主府。”聽沈晏之完,那名侍女低頭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陛下還希望我做些什麽?”沈晏之的嗓音喑啞。
李馥笑了,就著方才擦過掌心的帕子掩住臉上的笑意,卻還是笑得花枝亂顫:“皇夫的表現果然讓我十分滿意啊!”
沈晏之不話隻是看著李馥。
李馥又道:“隻怕公主要傷心了,不準今晚還會在公主府悄悄落淚呢。”
沈晏之垂眸,看不清任何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