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逸事(6)
三個月前京城裏出了一件大事兒,崇尚仙道的燕國皇帝為了給燕國公主李馥祈福,在燕國宗祠裏舉行了一場罕見的火祭。
自此後,昏迷三年的燕國公主徹底蘇醒,麵色若常人般紅潤,而燕國皇帝以及頗有聲望的國師大人卻葬身火海,死無全屍。
公主悲痛不已,即位數月後仍身披縞素不改。
禦書房裏的炭火燒的旺盛,卻依稀有微微的涼意從四麵八方滲入,山茶端坐在案前批改堆疊如山的奏折,一陣寒風從半掩著的窗外飄進來,吸入肺中,深入骨髓的麻癢從喉間細細麻麻傳來,她以手掩唇,劇烈咳嗽,咳到五髒肺腑幾乎跟著吐出來。
半晌平複下來,手心裏一片濕潤,喉間全是血腥味,山茶攤開手一看,果不其然,她又吐血了。
接受成為李馥的事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容易。
燕國命數已盡,三個月前擅長占卜的燕國國師大人算出燕國的未來,恰好山茶是難得一見的靈物,又被困在李馥公主體內無法脫身,國師大人便與燕國皇帝謀劃著作法將山茶的命數與燕國相連,一來可令燕國興盛百年,二來又可慢慢耗盡俯身在公主身上的妖物的法力。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李馥公主早已回乏術,妖物俯身在李馥身上一日,皇帝便心塞一日,於是毫不猶豫答應了。
改命一事,觸犯機。作法聲勢浩大,不容許一絲紕漏。
國師大人打著為公主祈福的名義,暗地裏施法,在燕國宗祠裏點燃了無數的紅燭火祭。
不曾想,山茶雖然平時修行怠懶,可三百年的道行也不是吃素,她奮力反抗,反殺國師大人,將燕國皇帝困死在火海裏。
妖怪傷人,是大罪,可她三年前已然嚇死了李馥,如今再傷他人,倒也不怕什麽了。
“陛下,陛下怎麽又吐血了?”禦書房的侍女慌忙放下剛沏好的熱茶,急匆匆詢問道,“陛下,奴婢去喚一下禦醫可好?”燕國老皇帝死後,李馥順理成章地繼了位。
“無妨,不必多慮。”山茶頂著李馥的臉,擺擺手,全然不在意道。
雖然山茶最終解決掉了國師和燕國皇帝,可她的命澤仍舊和燕國的氣數綁在了一起。燕國國氣一日日蠶食著她為數不多的法力,短短三個月,便令她時常頭暈目眩,乏力困倦。山茶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快死了。
山茶揉揉額頭,慢慢放下筆,臉上漾起了溫柔的笑容:“起來,薑國的公主快來了吧。”
“按照路程,約莫明日就到了。”侍女答道。
“快到晚宴時間了,去宣一下皇夫吧。”山茶偏頭望了望窗外的色,外頭大雪連綿數日,陰雲避日,其實看不大清楚色,她隻不過是想見沈晏之了。
侍女彎腰退下:“是。”
沈晏之來的及時,禦膳房剛把菜擺好,他便踏著風雪進來了,他極其自然地脫掉身上的大氅,接過李馥身邊的侍女遞的手爐,簡單行了個禮一言不發入了座,任誰都能看出沈晏之那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態度,也對,京城裏無人不知沈晏之是被迫成為了皇夫。
山茶支著腦袋搖搖手裏溫熱的酒,輕輕啄了一口,“皇夫今日怎麽舍得過來了?”連著宣了好幾日沈晏之,可沈晏之均以事務繁忙為由多次拒絕入寢宮與她一同用膳,兩人身處在同一片宮牆底下,卻好似隔了十萬八千裏,連見一麵都覺艱難。
“今日工部的事情解決得早,便過來了。”沈晏之聲音清淩,修長的手仍保持著夾材姿勢,語氣不緊不緩,是慣來的冷靜自持。
山茶也不管他的話裏有幾分真假,總之他能來,她便覺得高興極了。“嗯。”她拈起筷子給他夾了一塊兒魚肉,嘴角帶著一抹淺淺的笑容,旁人見了隻覺得斯人比殿外的桃李還要驚豔幾分。
沈晏之麵不改色地咽完魚肉,待到李馥吃完,便拱手要求離開。
山茶沉默半晌,看著杯裏涼盡的酒,以及沈晏之麵前沒怎麽動過的飯菜,心中一暗,臉上卻半分不顯,“去吧,回去早些歇息。”宮中三月,她學會了很多從前不會的東西。
沈晏之便如來時一般拱拱手轉身離開。
望著沈晏之清絕的背影,山茶眼底劃過一抹黯然,她指尖泛白掐著冰涼的手心,將心中的鬱結一點點壓了下去。
沈晏之離開寢宮後,一步步遠離宮中的繁華地帶,走到了僻靜之處,溶溶月色映著他身姿清瘦,他扶著一旁的假山石彎腰幹嘔,將晚上所用的食物盡數吐出,而後借著袖口擦了擦嘴角。腳邊結了冰的湖麵反射著皎潔的月光,他盯著那處光亮,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