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汩汩流水緩緩淌過,發出清澈的聲音。舞樂坊通長直迴廊,石窗鏤空,大柱漆紅。


  程啟玉哦了一聲,抬頭淡聲問李正富:「孤何時允許在東宮設舞?」


  太子喜好舞樂,東宮架有舞檯子,但沒人在上面跳過。


  李正富忙跪下說:「是凝水澗張媽媽,她說來了幾個胡姬,會唱大調,故向奴才討了個獻樂的機會,奴才想著今日沒事,大小姐又過來,所以……所以應了她。」


  庄懷菁沒有說話,她手心在冒汗。


  凝水澗的人,是張媽媽商量送過來的,李正富見她和太子重新有了聯繫,也想上來套近乎。


  她咬唇,大著膽子與程啟玉十指相扣,太子一心只關注政事,但卻還是知道女子的名聲對京中世家有多重要,他從不聲張此事,庄懷菁便一再冒犯。


  程啟玉頓了頓道:「無故擅闖東宮者,按律仗責二十大板。」


  庄懷菁動作微頓,知道太子眼裡一直容不了沙子,只道:「既是早就應下的,只是未告知殿下,算不得硬闖。」


  李正富連忙磕頭說:「殿下恕罪,奴才是為了您和小姐著想,這幾日悶熱,可散些火氣。」


  程啟玉抽出寬厚的大手,按住庄懷菁不安分的手。


  太子性子正直,頗為公正,乃高潔之人。雖說不好女色,但為人著想。


  庄懷菁抬眸看他,又抬起纖細的胳膊,摟住他的手臂,白皙的頸部修長。


  程啟玉的提議對她的誘惑很大,大到能讓她這樣的貴女,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方才那種不堪入目的事。


  庄懷菁已經很久沒見庄丞相。


  程啟玉開口道:「李總管擅作主張,罰俸一年,撤職三月。其餘人等,貼告示仗責二十。」


  皇帝繼位至今有五年,修訂不敬皇族行為的律法,十分嚴苛。庄懷菁稍稍斂住心思,不再說話,她知太子心性堅定,極少被人左右。


  李正富跟在太子身邊久了,同樣了解他的說一不二,不僅不敢多言,還顫抖道一句謝太子大恩。


  「讓人回去。」


  待程啟玉說完那句話后,庄懷菁身子又貼緊他一些,他攥住她纖細的手腕,瞥了一眼她腕上的手鐲。


  庄懷菁低垂頭,慢慢抬手將髮絲撩到耳後,那玉鐲是程啟玉送的,約摸是承恩的賞賜,做工精緻,庄懷菁今天第一次戴。


  她頭側靠,垂眸道:「都是些弱女子,平日都在青樓教坊,極少見人,李公公也是為了您著想,殿下何必動大氣?」


  張媽媽精心培養的姑娘,打上二十大板,得在床榻上修養大半個月。


  程啟玉似是奇怪,捏她下巴,說:「你在為她們求情?你認識她們?」


  庄懷菁螓首蛾眉,薄唇紅潤,回道:「臣女不認識,只想好好伺候殿下。」


  程啟玉瞧她半晌,隨後才道:「孤累了,回寢宮。」


  庄懷菁頭埋進他頸窩,腰細膚白,但袖口下的手有些顫,不敢讓他發現。


  「你若後悔,誰不會為難你。」


  「這等旁人求都求不來的事,臣女怎麼會後悔?」


  一旦走過最好的捷徑,誰都不會再咬牙走沒有出路的絕境。


  迴廊曲折,遮住陽光,院牆兩旁爬迎春,綠意盎然。


  她手環住他的脖頸,鼻尖都是他身上的清香。


  庄懷菁其實不太想進這裡,東宮中並非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若是被皇帝察覺,難免落個狐媚名聲。


  「東宮中沒有皇宮的探子。」程啟玉淡淡開口,「孤說過讓你見庄丞相,不會反悔,你做的是多餘事。」


  庄懷菁微微攥緊他的衣領,垂下的眼眸不知在想什麼,良久之後,才緩緩道一句:「臣女學過推拿之術,若殿下不介意,可讓我獻醜一番。」


  這種時候提一句這個,自然不會普通的消疲解累。


  程啟玉面容看不出什麼表情。


  ……


  太子寢宮有處陰涼宮殿,大樹遮陽,樹影參差,蓋住綠瓦,底下有一清澈浴池水,熱氣騰騰,灑滿花瓣,預示明顯,宮女太監被遣下。


  程啟玉趴在竹制平卧椅,上衫掛在黃花梨木架子上,背脊勁實,手臂有力。玉手幫他輕輕推揉,指尖輕拂過他背上未消去的血痕。


  庄懷菁衣襟微濕,雪白的肌膚隱隱若現,袖子挽起,她低聲問道:「您何時帶臣女去見他?」


  他閉眼小憩,道:「三天後。」


  庄懷菁緊繃的身子明顯軟了下來,她怕太子反悔,也沒再多說,轉了話題問:「您說的董賦,是什麼意思?」


  程啟玉睜開眼,轉頭看庄懷菁。他鼻樑高挺,薄唇寡言,硬朗的面孔極易給人嚴峻的壓迫感。


  庄懷菁下意識後退一步,待反應過來后,又停了步子。汗濕的頭髮緊緊貼她的額角,身形柔妙,水眸雙漆。


  程啟玉撐手慢慢坐了起來,他單腿支起,大手搭放在膝蓋,神情淡漠,開口道:「如無意外,二皇子明日歸京。」


  庄懷菁微微一怔,不太懂他這是什麼意思,思量片刻后,才輕道:「臣女明白。」


  他問:「明白什麼?」


  她慢慢上前,雙手握住他的大手,輕輕放在自己彈軟的胸脯上,俯身低語道:「今日難受得厲害,大抵是……身子缺了什麼東西。」


  她總是話裡有話,含蓄又放浪。


  程啟玉眼皮微挑:「缺什麼?」


  「……缺了殿下。」


  夜幕慢慢降臨,宮女低頭端檀色托盤,上有柔軟乾淨的襦裙,候在宮殿外,枝葉繁盛,風聲颯颯。


  庄懷菁蓋夏涼被,身子蜷縮在程啟玉懷裡,她望著昏暗的環境,輕輕呼出口氣。一而再,再而三用這種下三流的法子求人,著實難堪。


  程啟玉鼻息輕淺,大手緊束她的細腰,她動彈不得。地上水漬慢慢變干,靠浴池邊有根柱子,柱身也沾了水,底下掉了好幾片池中的花瓣。


  此時和太子談條件是最好的。庄懷菁的手攥緊錦緞,指尖蒼白,玉鐲微動,她緩緩開口道:「母親和太皇太后一事,也想求殿下幫幫忙。」


  皇帝將這件事全權交於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大有讓位之意。程啟玉手中的權利,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室內寬敞又昏暗,沒人回她話,就在庄懷菁以為他是真的睡下的時候,程啟玉才抬手按住她的細肩,沉聲開口道:「孤不想管。」


  庄懷菁的手攥得更緊些,她背對著他,輕道:「臣女心中有想要的東西,譬如城西東榆林巷那間宅子。」


  「你若想住進去,隨便你。」程啟玉開口,「孤再提醒一句,若不想莊家落敗,少與你師兄和二皇子見面。」


  庄懷菁有些搞不懂他這話的意思,陶臨風不是他的人嗎?

  他淡聲道:「不得同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庄懷菁心中鬆了口氣,求之不得。


  ……


  月上枝頭,樹影淡淡,宮燈直直立於地面,庄懷菁坐在太子寢宮邊的窗牖前,手撐著頭,遠望明月。


  她身子沒大力氣,出來時連丫鬟都沒帶,不好直接回相府,太子去書房處理下午剩下的政務。


  庄懷菁剛喝了碗清粥,正在消食。殿內宮女梳雙髻,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她輕撫自己的臉,還有剛才餘下的溫熱,腦子在想接下來的事。


  今日的話本是冒險,太子性情冷淡,庄懷菁從不敢多加奢求,她沒想過他真的會答應。


  多一層保障總歸不會有錯,庄懷菁輕觸手腕上的碧綠玉鐲,心想自己已經失了那麼多次身子,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在太子厭棄之前,她必須要做些什麼。


  臨師兄她不奢望,二皇子求不得,倘若父親能出獄,那事情會好做許多,然而依照現下的情況,委實不可能。


  無論如何,軒兒未來仕途之路,多多少少都會受到影響,母親虛弱的身子也已經喝進葯。


  常人皆要兩全之策,談何容易?

  庄懷菁扶椅起身,淡湖綠飄帶襦裙極顯身形,酥腰纖纖,旁邊宮女過來攙她,問道:「小姐可是要睡了?太子吩咐做了銀耳蓮子羹,讓您睡前喝。」


  她頓了頓,道:「……多謝太子美意。」


  掛在三爪金蟾鉤上的帷幔厚實,綉有雅蘭花式,紫檀木桌椅擺在兩側,躺椅放在一旁,榆木宮燈明亮,驅散漆黑的冷清。


  庄懷菁抿了一口濃稠的蓮子羹,眉頭一皺,宮女在旁邊看著她。庄懷菁不動聲色,玉指捏銀勺,喝了兩口之後,搖頭道:「實在吃不了,拿下去吧。」


  宮女欲言又止,似想提醒她什麼,最後只得行禮,將荷花水鳥紋瓷碗放在托盤上面,端了下去。


  庄懷菁輕輕抬手,倒杯清茶,衝掉口中的甜膩。她心想莫不是現在晚了,東宮御廚早就睡下,所以臨時找個人出來做東西?

  甜過頭了。


  宮女端著庄懷菁喝過的蓮子羹,放進食盒之中,繞過幾道曲折迴廊,到了太子書房。


  侍衛接過,呈了上去,程啟玉身形挺直,面容隱在燭燈的燈色之中,他放下手中的摺子,抬手讓侍衛退下。


  這碗蓮子羹尚且溫熱,他就著淡淡的水跡,一口飲盡。


  鏤雕如意紋案桌上有副畫,墨液剛乾,筆架上的筆尖微濕。


  程啟玉慢慢收起畫,放進一個木匣中,他背手而立,靜靜看著木匣,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一笑。


  她從前就不喜歡吃甜的東西,現在也依舊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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