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二天。


  一輛馬車在東宮側門徐徐停下,陌生的馬夫將玉佩遞給守門的侍衛。


  侍衛接過看了兩眼,抱拳放行。


  庄懷菁帶白色帷帽,遮住姣美的顏姿,睫毛修長微卷,手執黑檀木雙面綉團扇,換了身月白綉粉蝶襦裙,系帶掐出纖細的腰線。


  她出門時很謹慎,極少會用自己身邊讓人眼熟的丫鬟小廝,若是做些隱蔽的事,更加不會帶相府的人,以防傳出不好的東西。


  這馬夫是東宮的侍衛,和莊家的馬車換了,現在的莊家大小姐,應當在去田間莊子的路上。


  只要瞞過庄夫人,一切都好說。


  即便熟悉之人,看她的身形,怕也認不出是她……太子現在不見莊家人的事,幾乎人人皆知。


  天牢守衛森嚴,猶如銅牆鐵壁,派人進去何其困難,庄懷菁最知道。


  她不知道太子為什麼會突然提這件事,庄懷菁還以為八月以前不可能見到庄丞相。如能得一個見他的機會,她去了半條命也在所不惜。


  東宮太監李正富領兩個梳雙宮髻的宮女在旁等候,後邊還有六個太監抬輦。他見人來了,忙上前要將庄懷菁攙下馬車。


  庄懷菁似乎沒把凝水澗的事放心上,柔荑纖軟,搭宮女的手,道了聲謝后,又說:「許久未見,李公公近來可好?」


  李正富臉皮也厚,順坡而下,回道:「多謝大小姐挂念,奴才感激不盡,殿下正等著您。」


  庄丞相手握權勢,相府女子素養非普通人能比,舉止言行皆含典雅高貴之氣。


  如畫般的團扇綉工精緻,白色帽帷遮住庄懷菁的表情,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莊家不是以前的莊家,沒必要因為小事招惹到太子跟前的紅人,平白惹記恨。


  太監抬輦架往前走,羅傘擋住太陽的炎熱。


  李正富在旁邊話不離嘴:「殿下先前下了命令,多有冒犯,還望大小姐恕罪,奴才也是為了您著想,上次在那地方的事一句話都沒透露。」


  「有勞李公公。」她耳垂墜玲瓏鎏金耳飾,纖細的手腕帶碧綠玉鐲,「太子殿下今日召我前來,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這您得親自問太子殿下,奴才還真不知道。」他看了眼四周,又壓低聲音開口,「奴才倒是隱約聽到了二皇子幾個字,您也知道他們的關係,要是沒別事可千萬別提他。」


  庄懷菁心想遲了,她早提過了。


  太子和二皇子私下的關係多的是人知道,但他只是秉公辦事,誰也找不到他的私心,倒是二皇子不時出言刁難一句。太子成熟穩重,她以為他不在乎這種事,沒想到會惹那麼大的不喜。


  離二皇子回京的時間相距不長,他找她過來,難道是想用她提的法子?可這不像太子的風格。


  庄懷菁手搭輦架的黃花梨木扶手,想了一會兒之後,突然問道:「他在哪?」


  李正富支吾幾聲之後,才道:「在舞樂坊……大小姐勿要誤會了,舞樂坊建在荷花池上,這種天最清涼,殿下正在辦公,奴才讓凝水澗的人來獻樂,並不是要您做那種事。」


  莊家大小姐舞技絕倫,擅長琴樂,京城無一不知。


  庄懷菁如畫眉目微微皺起,酥腰纖直,微白指尖緊攥木柄,又稍稍鬆開,襦裙熨帖嬌柔的身子。


  她輕輕揉著額頭,問道:「在哪?」


  李正富回道:「還得再往前走點,您別心急。」


  這位大小姐在京中貴女間尤得推崇,連平日囂張跋扈的柳貴妃都曾對她讚賞有加,天生的淡性子,也不知道怎麼會想出那種法子。


  ……


  舞樂坊在東宮荷花池水榭亭苑,臨假山傍蓮水,比方才那處要大上許多。兩側帷幔輕卷,用四爪金蟬鉤高高掛起,縹緲的紗幔卻自然垂下,只有微風吹來之時,才會掀開個小角。


  十扇山水屏風擺在假山池前,團雲紋案頭檀香木方桌上放冰瓷紅盅,盛涼湯。


  李正富領人前來時,太子席地而坐,正在處理公務。用來裝冰的四虎冰鑒散寒氣,透過帷幔,只依稀看見他高大的身形。


  李正富上前道:「殿下,人帶到了。」


  程啟玉微微抬起頭,放下手中的文書,淡聲道:「過來。」


  淡淡清香隨飄逸風漂浮,日光明亮,彷彿能照入白皙的肌膚,透入人心般。庄懷菁窈窕身姿,軟絲繡鞋邁步,到台階前跪地行禮,腰身纖細,尤顯美人弱質姿態。


  李正富退至一旁,兩個宮女彎腰抬手掀開紗幔,露出太子的面龐,清雋雅緻。


  案桌上的文書已經處理大半,程啟玉抬手,讓太監搬回書房。


  庄懷菁攥緊手中的團扇,於她而言,他即是救命的稻草,又是深藏不露的噩夢。


  「恭請殿下聖安。」


  程啟玉道了聲起。


  庄懷菁粉嫩的指尖變得微白,心臟彷彿要跳出來。前段日子她來東宮,遞信進去,又原封不動送回來。被攔了那麼多次,沒想到最後還是進來了。


  她從容起身上前,摘了帽帷遞給宮女,略施粉黛的面容精緻無暇,宮女看呆了一下,紅臉退到一旁。


  她到底是世家中數一數二的美人。


  庄懷菁端正跪坐在案桌前邊,放下團扇,羅裙乾淨,開口問:「殿下派侍衛說的話,可是當真的?」


  「真。」


  庄懷菁輕抿嘴唇,懸著的心尚未放下,「您要我做什麼?」


  程啟玉眼眸沉淡如水,不像毛頭小子那樣莽撞,安靜得彷彿能看透一切,庄懷菁不敢和他對視,微轉開頭。


  他淡聲開口道:「下去。」


  庄懷菁眼皮微跳,以為自己又惹到了他,正要道上一句時,帷幔外的宮女太監應聲是,退了出去。


  程啟玉道:「庄丞相曾在玢州隨先祖帝征戰大應朝,偶被人所救,得了一本胡可實的孤本琴譜,庄丞相說給了你,你可知道在哪?」


  庄懷菁思忖片刻,斟詞酌句道:「確實在我書房裡,如果殿下想要,臣女可讓人取來送您。」


  程啟玉頷首,矜貴漠然,道:「如此便好,你回去吧。」


  他沒提見庄丞相的事。


  庄懷菁心跳得厲害,問道:「您什麼時候帶我去見父親。」


  「案審前日會有半天時間允親人探視,屆時孤會安排你們相見,」程啟玉的話還沒說完,寬厚的手背上便覆了一隻嫩白的手,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淡淡道,「天牢重地,半天已是極大的寬恕,不過是本琴譜,你以為能做什麼?」


  如果真等到案審那天,就什麼都晚了。


  庄懷菁垂眸慢慢起身,她走到後邊,雙手輕輕摟住太子的勁腰,頭貼著他寬大的背脊,柔語輕低。


  「殿下可否這幾日內帶臣女進去。」


  他處事肅正,便是私下默允此事,庄懷菁也不敢做得太過。每一次,她都怕太子會突然反悔,罵她不知廉恥。


  這種事上,吃虧的只有女子。


  程啟玉安靜沒說話,她便又貼近了些問:「難道不行嗎?」


  庄懷菁不想自己現在在旁人心中究竟會是什麼樣。


  夏熱蟬煩,程啟玉身著上好單衣搭外衫,庄懷菁同樣穿得不多。他連頭都沒抬,只回道:「孤累了。」


  庄懷菁輕道:「臣女今日出門時太急,束衣的訶子忘了穿,心口磨得厲害,身子難受,殿下若能治一治,那便好了。」


  太子平日不近女色,但凡有人耍手段要近身,命也不久矣。庄懷菁的待遇倒確實不一樣,因為她比旁人要大膽得多,太子念在女子名聲不宜聲張,便從未說過旁的。


  冰鑒中寒氣涼爽,不顯熱意。庄懷菁玉脯柔軟,說出話卻不像京城那個樣樣勝人一籌的相府大小姐,誰見了都會驚訝一番。


  可她前幾次,也是這樣。


  程啟玉終於開了口:「你我幾次皆是錯誤,不用再耍這些手段。」


  庄懷菁的身子纖弱,指尖攥著他的衣襟,早先派人查太子的時候便猜到他會說出這種話,現在聽到,竟也沒多大意外。


  除了大家都知道的那些舞樂外,他什麼都不喜歡,潔身自好,她從沒聽過他身邊有誰是特殊的。


  庄懷菁柔軟的縴手慢慢搭太子的大手上,蔥白玉指輕輕揉按,從大手的指尖再到指縫。


  程啟玉抓住她柔白的手,說:「孤念女子名聲在外,不追究你,望你不要……」


  他的聲音停了下來,面龐被溫熱的氣息靠近,轉頭和庄懷菁的視線對上。


  庄懷菁眼眸如圓潤的黑珠子般,她安靜道:「不過是你情我願的事,殿下為什麼說這種話?」


  他側臉清俊,鼻樑高挺,為人如挺拔的松樹正直。


  嘉朝有好幾位皇子,他回京還不過三年,卻是最得民心的。那般沉著冷靜,遇事從不慌張,庄懷菁從前便覺他能做到對人不偏不倚,實在難得。


  可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卻又不好受了。


  程啟玉道:「夠了。」


  他面容淡漠,拉住庄懷菁的手臂,讓她端正在一旁坐下,又召李正富回來。


  庄懷菁手攥成拳頭。


  李正富在外邊耳鼻觀心,聽見聲音后忙小跑進來問:「殿下是有什麼事?」


  庄懷菁呼出口氣,輕聲道:「臣女聽聞有舞樂,現在倒是恰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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