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一片光明
雲淡風輕,茶寮靜怡,趙興眯著眼睛雙手籠在袖子里,似睡非睡,春蘭沒有興趣聽他們說那一堆乾枯的數字,就坐在呂世後頭,用手指擺弄呂世文士巾的飄帶,呂世笑眯眯的給趙梓倒茶,趙梓輕輕揮動著折傘感謝,而那位師爺鄭重其事的站在地中間,將自己一方的收入支出詳細的彙報,兩伙似乎應該敵對的人卻在這裡報賬,真是奇異至極。
喝了口茶水,整理了下思路,清了清引傷風而略帶沙啞的嗓子,那師爺開誠布公的道:「宜川渡口,現在剛剛因為宜川變故,成為了渭南四縣通向東北兩面的門戶,大批五縣需要的貨物蜂擁而至,而五縣特產,主要是白酒粉條,還有風乾的兔肉等,也源源不斷的運送出去,端的是繁榮無比,僅僅是這半月,我和我的東家就因為壟斷了運輸擺渡,凈得渡資五千兩,渡口上設立的本縣稅站得稅也有六千兩。而縣城之中,也因商業繁榮,往來客商川流不息,因此買賣鋪戶生意也好的不得了,再加上城外闖王放貸,讓百姓有了余錢購物,因此上,按照闖王稅收之比例,這半月也得稅銀兩千餘兩。」
看看呂世,卻不見驚訝,只是繼續勸飲。
「但是。」師爺話鋒一轉,:「但是,這不過是因為那闖王給本縣安定的流民還有佃戶貸款,赤激了貨物需求,等一月以後,縣城裡的稅收這個數字將下降,但依靠這食鹽百貨的運入,白酒粉條,還有其他四縣出產的運出,渡口上的這兩種收入將維持在每月三千兩和四千兩上下。」
呂世輕輕點頭,不置可否。
「但這只是指著黃河不封凍的情況下,如果黃河封凍,尤其是開春冰凌的時候,這個就幾乎沒有了。」
看來這位師爺不單單謀劃上有水平,在經營上也是有一套的。
「因此上,我算過,從開始到十一月封凍,我們可以收穫運費是二萬二千兩上下,稅三萬三千上下,然後就沒了。」
師爺的賬目很清楚,也很現實。
趙梓眯著眼睛對那師爺道:「那我們城門進出的稅收呢?」
師爺咽了口唾沫,想了想,之後道,:「大約會有三萬兩。整個稅收大約是六萬三千,但絕對不會超過八萬。
呂世不說話,就拿著茶碗在慢慢的喝。
趙梓不說話,就在徐徐夏風裡,慢慢的想,一會之後,趙梓不看呂世,眼睛眯起來,望著遠處火熱的原野,還有原野上的百姓道:「就按照七萬稅銀,我在自己拿出一部分。也就是八萬。」看看心有不甘的師爺,笑著道:「我老家還有份田產,所以,這一萬在我的里出,卻不要先生負擔了。」
師爺馬上上前,但趙梓將手抬起來,搖搖頭,笑著道:「扣除那些苦哈哈無依無靠的軍戶糧餉,還能剩下七萬。」視乎是自言自語:「那些軍漢也是無奈,尤其是現在幾乎都跑出城種地去了,剩下的也沒有幾個,但是,為了堵住那千戶等官吏的嘴,我就還得按照七百發,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呂世就微笑點頭,但依舊不說什麼。
「縣衙里的百官胥吏,還有那些衙役也要發俸祿的,沒有了原先那腌臢的收入,再不發俸祿,那就真的餓死人了,不但要發,還得按照原先朝廷規定,雙倍發放才成,這樣,上上下下一大幫下來,就至少是五千到一萬兩的樣子。」看看不解的呂世,趙梓笑著道:「少了是不行的,雖然朝廷上規定的少,但是,真要指望著朝廷,那就餓死了人了的,活不來的。」
呂世恍然,明太祖貧苦出身,體恤百姓,就不加百姓負擔,開展開源節流,但開源他一個農民懂得什麼?就只有節流了,但是,節流卻打在了官員俸祿上,於是,這有明一朝,是中國各個朝代,上下五千年官員俸祿是最少的,當時記得一個小吏單身漢子看護河渡,於是在一個夜晚做詩一首:「夏披荷葉冬著紗,睡看銀河醒捉蛙,一日三餐盡蓮藕,張嘴相談吐蓮花。(本人戲做)」
讓這樣的收入不能養活自己的官吏不貪,不催逼,那就是沒有天理,於是,朱老太爺殺了一批又一批的貪官酷吏,不惜在衙門前立下填草人皮警示後來者,但也是殺不勝殺,原因便是其中,現在,趙梓所言卻是對的,不讓胥吏衙役吃飽,那他們只有繼續禍害百姓,雖然現在在自己的眼前,他們是不敢了,但人的智慧是無窮的,禍害人的智慧更是如此,保證他們溫飽不壞事,是最基本的法則,不像原先四縣,那些胥吏已經或明或暗的參股工廠,其實已經一個個都成了富家翁,這新進宜川卻是不能,暫時也沒機會。
看看呂世理解的神色,那趙梓繼續道:「還有上下打點,什麼冰敬炭敬的,也要兩萬兩。還有那些窮秀才也要照顧,不然就都餓死了,也算是為國儲備才子吧」說這話的時候,卻是有意無意的笑著看呂世。呂世理解的收到。
「這樣下來,稅銀就剩下了四萬兩,好在,往年黃河大堤什麼的,那我是管不到了,都讓那個闖賊去煩心吧,但是,即便是這樣,我手裡只能擠出四萬銀子。」
看看一臉苦相的師爺,趙梓也苦笑著道:「按照朝廷給下的任務,我這個中縣,卻要十萬石的糧食銀子上繳,還不要說萬一朝廷加征,那就是說,我要在不算損耗的情況下,得十二萬兩銀子的開支,難啊。」
這回,呂世是真的知道原先為什麼自己打下米脂,庫存里有了那麼多的錢糧,這算起來,一個縣,不在有田,不包括不上稅的士紳和皇莊王田的情況下,就得二十幾萬的銀子才夠,這真的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所以啊,為了咱們這宜川不被官軍禍害,那還得咬牙在百姓手中征繳自少十萬石的糧食啊。」
十萬石,那就幾乎收颳了全部的民間存糧,帳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真的要保住百姓的存糧,那就只能插旗造反了。
不過,呂世想想,呵呵一笑道:「其實,老先生,這帳不這麼算的。」
「哦?那還怎麼算?除非那闖賊徹底奪了宜川,才能免了這許多錢糧。」
呂世笑著站起來,慢慢的踱步道:「其實,宜川上繳的錢糧,大部分還是供應邊軍是不是?」
「是,要不我才懶得給他亂做的,邊軍苦啊,但卻肩負著防範蒙古韃子的重任,不能讓他們餓著肚子報效」一頓「報效百姓啊,那我們良心就會不安的。」
呂世對這位趙梓突然就肅然起敬了,現在,還能考慮別人的官真是太少了。
「其實,我們還是可以開源節流的。」歷史收回心思,充滿信心的提議道。
「願聞其詳。」
其實,呂世的辦法是經濟上的,對現在的這種文人談這東西,其實也算是對牛彈琴,不過都到了這個時候,也得說個明白了。
「開源,這第一點,還是要著落在這宜川渡口上。」一看馬上垮下臉的師爺,就知道,他以為自己不過是在他的口袋裡掏錢呢,於是笑笑道:「夫子莫慌,且聽我說。」
趙興趕緊拉了呼呼喘氣的師爺坐下:「聽聽我家公子的說法不遲。來來,喝口涼茶敗敗火。」
呂世不被打擾,接著道:「其實,渡口正卡在渭南四縣溝通北方和東面的咽喉,因此上,貨物吞吐非常大,但是,卻還只限於四縣往來,卻丟了整個陝西山西的商人。」
這話趙梓不懂,但師爺卻聽出了希望,於是兩眼一亮,趕緊丟下茶碗追問道:「此話怎麼講?」師爺來了精神,真要按照呂世一說,能讓山陝兩省商人都在自己這裡路過,那是什麼樣的場景?
「現在的商人上稅嗎?」呂世突然反問道。
「那些有背景的商人不上稅,尤其是新皇登基,更是讓那些清流免了上稅。」大家相互一笑,其中貓膩大家心知肚明(前面我也說過了)
「真不上稅嗎?」呂世又追問一句。
真的不上稅,那你黃河渡口還有宜川城門的那個是什麼?
「呵呵,那不叫稅,叫捐,城門捐,過河捐,路捐橋捐,繳匪捐,還有——」連師爺都開始記不清到底是多少了。
「合起來是多少呢?」呂世笑著問道。
那師爺想都不想道:「如果一貨販運至太原,捐往往是貨物的一倍不止。」
「那沿途風險呢?」
「不是大隊人馬聯合保鏢,沿途之上,不出十里便都成了杆子的口食了。」說這話的時候,那師爺幸災樂禍的看了一眼呂世,心道,現在天下洶洶,杆子流寇遍地,那還用我去說嘛?你應該比我還清楚才是啊,現在,你可是這陝西杆子頭了。
「那也就是說,如果不好,那十次販運,那就可能只有一半成功,而這一半的成本就要上升兩倍三倍嘍?」
「有時候連這都不止吧。」師爺最是理解那些商販的苦衷,心情黯然道:「往往一些小行商一次鋌而走險,便是血本無歸家破人亡,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即便是有那些大背景的商販也不能倖免,不過是他們有足夠的本錢翻本罷了。」
「哈,那既然如此,我便又了一個絕佳的辦法,讓山陝行商都走我們這一段,那麼想象一下,那時候,宜川稅負將如何之豐厚?」
此言一出,就連那一直雲淡風輕的趙梓也不由的直起了身子,饒有興趣的等待呂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