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訪
“去倒也沒什麽,隻是你說話要注意一點,錢瑞這個孩子的家庭狀況有些特殊。”劉長水有些猶豫,良久才緩慢說道。
陳雲平愣了愣,還想再問,可村長老婆來叫他,陳雲平隻好匆匆問了地址離開。
到了錢瑞家,老遠陳雲平就看到了錢瑞正在倒泔水桶,這可不像他在學校裏調皮搗蛋的形象。
“你家裏人呢,我找他們有事。”陳雲平上前直奔主題道。
錢瑞看到他人一愣,下一刻忙拉住了他道:“男子漢大丈夫,你在學校裏降服不住我到家裏來告狀算什麽本事?”
“怎麽,錢瑞,你也有怕的時候?”陳雲平忍不住笑了出來,這錢瑞緊張的模樣他還是頭一次見。
“誰說我怕了,我隻是覺得你這是耍賴。”錢瑞不服氣,語氣中似乎還在掩飾什麽。
陳雲平並未注意到他不一樣的情緒,對錢瑞的表現也隻當是小孩子被告家長,不以為意道:“我找你父母有話說,既然我已經來了,那就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會見了他們再說。”
“我爸不在了,你要見隻能見我家裏其他人。”錢瑞見陳雲平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隻得無奈回答道。
“沒關係,隻要有家長就行。”陳雲平溫和的笑了笑,說話間抬腳走進門去。
人還沒走進屋子裏,陳雲平就聽見了咳喘的聲音,還有濃鬱的中藥味,他下意識的蹙眉。
此刻的錢瑞跟在他身後,臉上的神色似乎是不安,此刻的陳雲平並不知道他為什麽是這個表現。
再走進去,看到床上靠躺著一個瘦的隻剩一把骨頭的女人,喘息聲十分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斷氣了一般。
“您就是錢瑞的母親?”陳雲平小心翼翼的試探問道。
“你是……”錢瑞母親愣了愣,打量他許久,確定自己不認識後才開口問道。
“我是學校新來的老師,我叫陳雲平。”他自報家門,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話,此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也傳來了女人的聲音:“錢瑞,家是不是來人了,是不是你又在外麵惹禍了,我告訴你,別讓我知道你幹了什麽,否則腿給你打斷了。”
陳雲平聞聲看去,一個女人包著頭巾,皮膚粗糙黝黑,麵相有些小氣,人也潑辣的很。
“這是我二娘。”錢瑞低著頭介紹道。
“您好,我是錢瑞的新老師。”陳雲平自我介紹道。
女人是錢瑞的二娘,就是他父親的弟妹。
了解下來陳雲平才明白村長欲言又止的緣故。
錢瑞父親是礦上的礦工,一次礦上塌方,錢瑞父親就在死者名單中,而錢瑞母親有尿毒症,一直都在保守治療,透析做不起,換腎沒腎源,當然,也沒有錢。
在錢瑞父親去世之後,錢瑞與其母親沒了收入來源,徹底坐吃山空後沒了辦法,錢瑞二叔二娘在村裏人的壓力之下,隻能接下了照管母子兩人的任務。
錢瑞二娘自然不願意,可好在她還是應承下來,即便平時家裏的髒活累活都給了錢瑞,可錢瑞二娘許珍珠還算良善,至少她一日三餐的做好了送過來,從未有過一時半刻的耽擱。
可陳雲平能從錢瑞的臉上看到羞愧和自責,仿佛他的最後一塊遮羞布被扯破了一般。
如果這個時候,他再告知許珍珠錢瑞在學校裏頑皮搗亂,少不了是要挨打的。
“老師,您說,是不是錢瑞在學校裏惹禍了,您說,我來管教他。”許珍珠望著陳雲平問道。
那一刻,陳雲平猶豫了,原本他過來確實是像跟錢瑞的家人說一下他在學校的所作所為,可這樣的家庭狀況,或許錢瑞有自己的想法吧?
他如果實話實說,錢瑞最後的自尊,隻怕會在這一刻被壓垮,而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他放上去的。
不知過了多久,陳雲平才艱難說道:“隻是學校例行家訪,你們不用太過緊張,錢瑞沒做錯什麽。”
這話說完,錢瑞愣住了,難以置信的望著陳雲平,他們年紀相同,錢瑞本以為自己是了解他的,他以為這個大不了自己幾天的老師是到家裏來告狀的,是利用身份給他壓力的,可沒想到最後一刻陳雲平選擇幫他隱瞞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錢瑞這孩子頑皮,在家的時候就是頑皮搗蛋,到了學校給你們老師添麻煩了,您該打該罵千萬別舍不得,我們不會不樂意的。”
許珍珠忙鬆了一口氣,這才把做好的飯菜放下:“嫂子,吃飯了。”
陳雲平頂著巨大的壓力從錢瑞家出來,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卻好像長在他肚子裏了一樣,無法脫口而出。
錢瑞追了出來,氣喘籲籲的喊住了他:“陳老師!”
陳雲平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他。
“謝謝了。”錢瑞不知道怎麽表達心中的感謝,幹巴巴的兩個字,似乎並不能表達他的心情。
“那你願不願意跟我說說,你們家的情況,你是因為你二娘對你不好,才害怕我找他們告狀的?”陳雲平皺眉不解的望著他問道。
“當然不是!”陳雲平話音剛落下,錢瑞就脫口而出的反駁。
兩人沉默良久,一個在等一個在猶豫。
最終錢瑞隻能開口道:“我二娘從來沒有對我不好,相反她對我比對親生兒子還要好。”錢瑞垂頭喪氣,看起來十分氣惱。
他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是他清楚隻有自己這個模樣,才有可能讓家人們放棄讓他上學,雖然現在不需要學費,可他想幹活,想幫家裏做點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整天像個米蟲一樣,十五六歲還靠家裏養著。
“但你這樣不是辦法,這樣下去事情非但不會按照你所想的方式發展,還有可能讓他們對你徹底失望,你有想過嗎,你二娘本不需要對你和你母親有任何責任,可如今她付出了這麽多,你準備隻讓他看到你這副模樣嗎?”
陳雲平望著錢瑞,這是個很極端的方式,他想錢瑞是聰明的,用這個方式一定是沒辦法的辦法。
“你和我不一樣,你不懂我的苦衷。”錢瑞別過頭去,滿心的不甘,為什麽隻有他的生活是這樣的?
“我們是一樣的,我母親也病在床上多年了,我們麵臨的壓力一樣,但你比我運氣好,你有你二叔二娘,可我沒有。”
陳雲平苦笑了一聲,他身上所承擔的壓力從來不少,隻是別人不知道罷了。
“這是運氣,也是壓力,我不想就這樣下去,我也不想他們為我辛苦。”
錢瑞無奈,兩人相對無言後陳雲平隻能選擇離開。
錢瑞坐在原地的石頭上,身影顯得十分落寞,陳雲平想,現在的他一定十分掙紮,心中有一萬個想法,他一定曾經想過要好好學習,隻是家庭的壓力讓他放棄了。
這樣的家庭,怎麽能支撐他好好學習以後還有初中,高中,如果他有那個造化,今後還會有大學,與其到哪個時候再掙紮不舍的去做選擇,不如從最開始就放棄吧!
陳雲平徹夜未眠,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頑皮的學生,卻也是他無可奈何的一個。
因為這個學生的頑皮不是因為玩心,而是為了給家裏減輕負擔,他沒有辦法幫錢瑞做決定,隻希望這個世界能對這些無可奈何的人善意一些。
第二天一早,陳雲平來到學校,除了住校的學生,來的最早的就是錢瑞,他把教室打掃幹淨,把辦公室裏自己破壞的桌椅板凳全部悉數修好,讓整個辦公室煥然一新。
陳雲平有些驚訝他一夜之間的變化,隻見錢瑞主動上前來說道:“我做錯的事,我自己承擔後果,東西我修好了,教室和辦公室我也打掃幹淨了,多謝你昨天沒有告狀。”
原來,他是感謝陳雲平沒有做小人。
“我是你的老師,家訪隻是為了了解情況,不是去告狀的。”陳雲平慶幸自己選擇了隱瞞,即便那些家長們一定能猜到錢瑞在學校裏的表現。
“不管你怎麽說,我感謝你,所以以後我會按時完成作業,也不會在課上搗亂,但是有關於我的選擇,你不能幹涉。”
錢瑞表現的十分無所謂,甚至不忘和陳雲平約法三章。
陳雲平愣了愣,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你覺得我需要你按時完成作業嗎?”
錢瑞愣住,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作業不是為我寫的,其實我可以不去管教你的頑皮和不按時完成作業,隻是錢瑞,我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希望你一念之差用一生來為自己錯誤的選擇買單。”
陳雲平深吸一口氣,此刻他覺得自己像個老頭子,如今這番話和他退學時他老師說的話一模一樣。
那時的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錢瑞自然不能理解,隻冷聲道:“隻要你別多管閑事就好了。”
對他來說,陳雲平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