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個沒想到的冷酷現實
1968年9月19日,星期四,氣多雲間陰
人常: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對極了,一點不假!成為九連正式職工後,才對這句“至理名言”有了深刻的體驗與理解。
屈指算來,畢業到九連已經1了。我雖然是應屆畢業生的臨時領隊,但工作也不算少。不僅要領著大家下地幹零活,還負責臨時工作的分配。比如,讓哪幾位同學去打掃衛生;哪幾位女同學到廚房臨時幫忙;哪個班組缺少了勞動力,臨時抽調我們去支援等等。這些都由我臨時決定。除此之外,還要管理著同學們的日常生活瑣事。哪位孩子不舒服了,哪位要臨時請假啦,需要給誰安排病號飯呀等等,我也是大總管。實話,通過這些的親身體驗,別人是啥感覺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裏落差特別的大,之前的那些美好的願景或期待,此時已經大打折扣了。
在農業中學上學的三年,雖然也經常到農業連隊去幹活,那時叫做“支農”。無論是去或回,幾乎都是車接車送。都是雇傭農場運輸隊的解放牌大汽車,而行車路線呢,也是從學校一直被拉到田間地頭。毫無例外地早出晚歸。究竟農業連隊裏是什麽模樣,農墾職工如何學習怎樣生活,似乎一無所知。在我的想象中,農墾職工就要開著東方紅拖拉機,或耕地或靶地,大多數的農業工人,應該是現代化的農機手,開著插秧機插秧苗,開著播種機播種,駕駛著收割機收獲水稻,麥等等。總之,我以為一個國有農場的正式職工,應該有別於農民,有別於三十畝地一頭牛式的耕作方式,我們應該是進步的,瀟灑的,機械化的程度要令人刮目相看的。這樣,我們也可以學到一定的農機技術,這才是我們的價值所在,我們的優勢所在。然而,在無情的現實麵前,這一切一切的美好願景,似乎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地就煙消雲散了。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起碼有“五個沒想到”。
首先是住的問題,沒想到如此的簡陋寒酸。這哪裏是職工宿舍呀!因為九連是新建單位,連裏現有的居住條件,還不能滿足新分配學生的需求。所以,二十幾個男生,隻能被安排到連部的大禮堂暫住,底下鋪上厚厚的稻草,上麵是用蘆葦編製的大炕席,軟軟的光光的行李往上一蓋,就算是連接在一起的大地鋪了。寬闊的禮堂裏兩邊對應著睡下,雖然不太擁擠,但孩子們哪裏能習慣這樣的生活環境啊!在學校時雖然也是睡大炕,也是四五位同學擠在一起,但,那畢竟是正式的宿舍,畢竟是泥土壘成的大炕呀!
再有,就是吃飯問題,沒想到如此的簡單。在學校時,每頓飯都有幾個炒菜隨便點。想吃啥可以買啥,雖然也是家常便飯,但無論主食還是副食,品種也有好幾個。這裏就不一樣了,入夥的職工隻有四五十人,管理員兼大師傅隻有兩個,頓頓幾乎都是一飯一菜,有兩個炒菜的時候很少。沒有任何選擇餘地。那質量,就更不能和學校相比較了。更主要的不習慣,就是禮堂與食堂是緊緊地連在一起的,賣飯的窗口就在大禮堂內,隻要開飯的鍾聲一響,睡懶覺的同學們就躺不住了。人家來買飯的有很多是女同誌,還躺在那裏睡覺合適嗎,起碼是不太方便也不算文明吧!
還有,就是下地勞動了。無論什麽樣的農活,都要有一定的量化指標。也就是,要用數字話,這無疑是便於考核。這也是沒想到的。我們在學生時代,無論幹什麽活,都是“大趕羊”的形式。一幫人笑笑,幹多少就是多少,沒有什麽數據或績效一,不會有人計較的。如今成為正式工人了,不用別人啥,幹起活來就要看著左鄰右舍,就要比著追趕了。自然就分出高低上下了。無論是割溝塘兩邊的雜草,還是給水稻撓秧施肥,還是用綠草拌土積肥,班組長都要有一定分工,並且量化明確。都要在效率上見證個人的積極性。見證每個人的實際能力,這些,不但我不習慣,很多新來的同學都感到詫異,但是又無話可。
第四個沒想到的是,九連的老職工有文化的很少,十有八九是文盲。他們大多居住在周邊的鄉下,早來晚走。有的步行,有的騎著大鐵管的自行車,每部車足有七八十斤重。後架上還拖著一個大大的車筐,裏麵裝著或農具,或衣服呀野菜呀之類。隻要色一黑下來,這個連隊就變得一片寂靜,鴉雀無聲了,安靜的幾乎令人窒息。這與我們在學校的區別就更大了,學校雖然窮,但還有一個圖書角,閱覽室什麽的,還有一個籃球場呢!愛好運動或學習的孩子們,夜間還可以到這裏打打籃球,看看書,翻閱資料什麽的。到了逢年過節,學校還要組織聯歡晚會,有文藝特長的同學們,還可以登台發揮一技之長,或歌或舞,或彈或唱,給大家帶來無限的歡樂與美好的記憶。如今這些,都會成為遠去的時光或記憶了。而九連這裏,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遠古的農耕生活相差無幾。孩子們怎麽能習慣啊!
第五個沒想到的是,就是牛書記的臉色。到了九連以後,這位牛書記圓圓的臉上,一下子好像褶皺增多了。往日的笑容很少見了。平時,他那兩隻紅紅的眼睛也不見了,因為被耷拉下的眼皮幾乎遮蓋了。我知道他是大老粗,能夠當上黨支部書記,完全是靠實幹苦幹得到的。在九連開大會,聽了他的幾次講話,真的不敢苟同。除了不點名的訓斥人,講不出一點能夠服人的道理來。當初,我們在七分場的工作組,牛書記開口就是“爺們長,爺們短”。臉上總是笑眯眯的。那時,我們似乎是工作關係。也是同事關係。如今就不一樣了,我們是書記與職工的關係了,是上級與下級的關係了。這時的牛書記,“爺們”不喊了,笑臉不見了。碰麵時或者是歪著腦袋齁我一眼,這就是最大的禮遇了,或者幹脆就頭也不抬視而不見。
有這麽多的“沒想到”,我的心情會怎樣?但是,不管怎樣也得既來之,必須則安之呀!我怎麽還是個臨時的領隊啊!我要注意,我的情緒不能對其他同學產生連鎖反應。我該做的工作,還是要認真地做好才是。在方方麵麵還是要起到模範帶頭作用才是。比如,分配工作,比如,傳達會議精神,安排新同學的生活問題等等。
睡地鋪肯定是潮濕的,蚊蟲或跳蚤就少不了。於是,我隔三差五的就要組織人給地鋪打藥滅蟲,就要反複地叮囑大家使用飯盒或碗筷時,一定要注意多清洗幾遍,以防止滅蟲的藥物中毒,給大家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美好理想在慢慢破滅。無情的現實不斷呈現在眼前。
這裏沒有多少農業機械,我們不可能成為現代化的農機手。這裏沒有先進的交通工具,有的隻是幾輛馬車和飼養棚中七八匹紅馬。這裏沒有圖書館,沒有閱覽室,也沒有籃球場或業餘的娛樂設施,每當夜幕來臨,我們隻能躺在床上,麵對上的星星發呆。眼瞅著房簷下昏暗的路燈,想著自己無法言表的心事。
這裏的老職工上過初中的人很少。他們平時談論的話題,除了妻兒老,就是柴米油鹽,抑或農活怎麽幹好,家具如何保管之類。與這些人在一起,很難有共同語言。溝通起來感覺特別扭。有幾個到這裏來改造的右派分子,除了下地幹活還要在業餘時間掃街,打掃廁所之類,這些人中雖有學問,也不能和他們走得太近,那是要犯大忌的。
綜上所述,是不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呢!要適應這裏的生活,要融入這樣的群體,要和他們打成一片,就要脫胎換骨,就要入鄉隨俗。正所謂:適者生存。那麽,這融入的過程需要多久呀?很難想象,我也不願意去想象。
今上午,我們這個臨時團隊宣布解散了。我們這些新分配的學生,無論男生還是女生,都被分到了各個班組,也有的安排到了後勤班,就是那些身體不太好的,有的去養豬呀,有的去喂馬呀。個別的被安排到了菜園裏。這是一位姓王的副連長公布的。我被分到五組當了記工員,這個職務當然是兼職。這就意味著,從今開始,我們就全新的生活開始了,一個國有農場的職工生崖就開始了。試用期一年,每月工資5元的薪酬就開始了。
我在想,我也在問自己,我在明,還會遇到新的更難的“想不到”問題嗎?我的心有些涼了,空空的失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