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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驚變

  東宮主殿,容宣與秦起沉默坐著,二人各自不語,隻顧低頭飲茶。


  容宣表情雲淡風輕,但心裏著實不安,他想不明白這種令人焦躁的忐忑不寧的感覺來自於何方。按理說,有蕭琅在觀星台盯著,有秦儉和太醫令在屋裏守著,他不應當如此心神不寧,思來想去終是不得其解。


  一壺茶湯過半,著急忙慌的腳步聲自殿外傳來,宮人像無頭蒼蠅似的闖進正堂。


  見狀,容宣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一向老成持重的秦起也難得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宮人竹筒倒豆一般劈裏啪啦說了一串話,原來是道喜之意,公子婦與公孫母子俱安!

  秦起端坐筆直的身體肉眼可見地鬆垮下來,他點了點頭,捋著胡須不禁笑了起來。


  容宣腦海裏那根弦卻是越繃越緊,他象征性地扯了下嘴角,心不在焉地回了句“秦宮同喜,有賞”,心裏依舊塞滿了惴惴不安的情緒,甚至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難道是琅琅出事了?可她人在觀星台,我親眼看著她上了樓,還派了阿恒在那兒幫襯著,陰陽家重地能有何事發生?


  莫不是有人欲加害東宮?會是衝著公孫來的嗎?可劉晨和秦宮衛都在,有動靜不可能沒有反應!

  會不會是夫子?可夫子和叔孫夫子住一個院子,誰能有本事逃過叔孫夫子的劍?


  ……


  他正胡亂尋思著,堂外冷不丁炸開騷亂,有宮人在尖叫,大喊“有刺客”。


  容宣聞聲的瞬間已然衝出正堂,秦起緊隨其後,兩人齊齊奔向殿後。


  三五個宮人在院子裏張皇失措地叫著“快來人”,巧將繈褓緊緊摟在胸前,蹲在院景的石頭下躬身護著。繈褓裏公孫在哭,她也在哭,她大聲喊著秦儉,讓他保護好蔡雉。


  宮人失聲尖叫著,然而並沒有人手持利器。這時,不知是誰喊了句“她是刺客”,另一人慌忙辯稱“我不是,她才是”,宮人之間莫名開始互相指摘辯解,容宣與劉晨一時分辨不出哪個才是刺客,二人隻能禁止任何人靠近巧和殿門。


  忽然,月光下銀光一閃,容宣立刻衝著那道光虛抓過去。


  方才還在和同伴一起驚叫的宮人被一道氣力猛地拽倒,匕首叮當掉在地上,宮衛瞅準機會一擁而上。


  眼見刺客被抓住,眾人鬆了一口氣,宮衛擒住刺客準備將她帶走。


  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巧被宮人扶起來,她的臉上驚懼未定,提著一口氣小心地揭開錦被看了一眼,發現公孫竟然睡著了,鼻尖上還掛著一個鼻涕泡。她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地,不禁笑了起來,“公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容宣沒有說話,心裏依舊忐忑,他和秦儉走過去,想看看公孫長什麽樣子。


  正在此時,扶巧起來的宮人冷不丁地翻出一把匕首,眨眼間便紮進了繈褓裏,就在眾目睽睽之下。


  巧瞪著裸露在外的匕首柄,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劉晨縱身撲向行刺的宮人,容宣的手也已經抬了起來,似乎可以手到擒來。


  但今天總是不盡人意,就在成功的前夕,二人發現自己好像被定住了,全身動彈不得。不過好在被定住的不隻是他倆,還有這個院子裏的所有——


  刺客的手依舊握著匕首柄,宮衛保持著執戈轉身的動作。墜落的樹葉停留在半空,路過的飛鳥鼓著翅膀,月光透過枝椏灑下的光斑印在石板上……一切聲音也隨之消失,天地荒無生息。


  叮鈴。


  一陣短促的聲響稍縱即逝,像是發生在千裏之外的遙遠地方,隱隱綽綽聽不真切。


  是陰陽家車上的銅鈴鐺!


  容宣一驚,驀然心安。


  須臾,沉皎出現在院門之下,他一步踏進氣氛詭譎的院子,四下一打量,朝容宣微微頷首,隨後垂手侍立一旁。


  少頃,一片黑白交錯的衣角闖入這片靜止的空間。蕭琅臂上搭著拂塵,一步一步禦風踏花,不疾不徐悄無聲息地越過冗雜的人群,走到公孫身邊,低頭看著他。


  巧的視線從匕首上轉移到蕭琅的臉上,她不由自主地盯著麵前那雙金藍深邃、璀璨勝過星河的眼睛,見對方也在看著自己,她害怕地移開了視線,卻再次被眉心豔紅如血的紅線吸引,直到晚風將銀白冰涼的發絲吹拂到她的臉頰上,她才遲滯地移開了視線。


  蕭琅瞥了眼紮入錦被的匕首,伸手握住了宮人按在匕首柄上的手。


  耳邊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驟然急促起來,蕭琅抬首看著滿目驚懼的年輕宮人,戲弄似的輕聲問道,“你怕嗎?”


  話音落地的瞬間,院中生機勃發,枯葉搖搖墜地,飛鳥振翅遠行,響動萬分真切。為主的深揖以禮,為仆的列次叩拜。


  巧僵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她緊盯著被蕭琅慢慢拔出的匕首,幾乎要尖叫出聲,但聲音卡在喉嚨裏,憋得她幾欲暈厥。


  無數道視線黏在匕首上,利刃每抽出一寸,眾人的呼吸便緊張一分,這個過程無比漫長、無比煎熬,他們害怕看到匕首上鮮紅的血,怕得勝過任何酷刑。


  蕭琅緊握著宮人的手,獨獨留了最後一寸未拔出,手心裏的那隻手抖得讓她忍俊不禁,“你猜,是紅是白?”


  宮人張了張嘴,駭然懼至失音。


  蕭琅不再問她,自顧自將匕首往外一拔。


  夜幕之下並未出現想象中鮮血淋漓的景象,但已有人受不了這刺激,壓抑著喉嚨裏的尖叫,嗚咽一聲暈了過去。


  蕭琅舉起匕首對月而望,利器依舊銀亮,刃上沾了些布條被撕裂時留下的碎絨,卻是沒有絲毫血跡。


  巧連忙打開繈褓查看,公孫依舊吹著泡泡在沉睡,細弱的身體沒有絲毫損傷,隻是包裹他的衾被被匕首紮了數個對穿,眼下正大剌剌地張著口子,被風吹得張牙舞爪。


  她猛然跪倒在蕭琅麵前,淚流滿麵,聲音裏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與哭腔,“先生保佑……公孫萬安……先生保佑!公孫萬安!先生保佑!公孫萬安!”


  諸人齊齊高呼“先生保佑,公孫萬安”,當真是劫後餘生無疑!

  “看來你猜錯了。”蕭琅將匕首丟在行刺的宮人腳下,“好心”問她,“你知道猜錯的後果嗎?”


  匕首落地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驚斷了宮人心裏一根弦。她猝然軟倒在地,目光空洞地盯著那把失利的武器。


  蕭琅在宮人鬢角揉了幾下,哧啦一聲扯下一張臉皮,假皮下是一張捂得浮白卻又因用力撕扯而泛紅的臉,那副麵容熟悉得令人驚駭。


  她扔掉假皮,打量著宮人的臉,“聲東擊西固然巧妙,可旁人亦非蠢貨,但願你家主君多用些心思在正途之上,旁門左道終是折福折壽害人害己。你說是也不是,奚。”


  “怎麽是你?”一旁的巧瞧見宮人的模樣無比震驚,一時顧不上尊卑禮儀,抱著公孫躲到了蕭琅身後,“你不是被關在偏殿裏嗎?”


  宮人瞥了她一眼,低下頭沒有回答。


  蕭琅轉身看著公孫,突如其來地歎了口氣。這孩子長得跟她想象中白白胖胖、大眼睛圓滾滾的模樣差距甚大,一點兒也不像秦儉和蔡雉,更不像容宣,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隻覺得有一點點醜,她頓時有些失望,便忍不住歎氣。


  巧不知她為何歎息,因而惶恐至極,不自覺地抱緊了公孫,低下頭作勢欲跪。


  蕭琅沒有製止巧的行為,她手掌一翻,翻出一支金花蓍草,別在了繈褓的繩結上。“君子有所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


  巧不解此言之意,一時愣忡,呆呆地看著蕭琅的眼睛。那雙布滿星辰的瞳孔好像有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幾乎要將她的靈魂吸進去,腳下忽然鬆軟,身體飄飄欲仙。


  眼看巧似有靈魂出竅的征兆,蕭琅抬手甩了下拂塵,“天道有常,命途無常,常人常心,不得窺視。”


  拂塵拂起一陣涼風,撲麵澆醒了巧,對方一個哆嗦,惶恐不安地回了聲“是”。


  “進屋去罷。”


  蕭琅又說,言罷便要回觀星台去了,後麵的事情不歸她管,她也快撐不住了。


  路過容宣時,她本無意停留,隻想快些走過去,免得被對方看出異樣。


  誰知,容宣冷不丁地朝她躬身一揖,“孫為止多謝先生賜名。”


  蕭琅聞言身形微頓,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接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沉皎快步跟上去,一個眼神都沒有留下。


  這師徒倆生氣了?因何而氣?難道是因為今夜變故?


  容宣見二人神態心中甚是疑惑,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來不及細問,眼下多的是需要他處理的事,就好比今晚這兩個刺客,傳出去真真丟人現眼!

  院外車鈴遙遙一動,院中立知疆景先生已經離開,瞬間恢複了喧囂的氣氛。


  宮衛轟隆隆地闖進來,又拖著腿軟走不動道的兩名假宮女轟隆隆地離開。宮人默不作聲地跪了一地,靜靜等候著容宣的雷霆震怒。


  劉晨在旁站著未動,她猶豫良久,亦終是折腰屈膝,跪伏請罪。


  容宣著急尋人,遂未曾過多責難,隻冷冷地掃了一圈,拋下句“宮規處置”便拂袖而去,留下一群人鬧心又慌亂,哭泣求饒的聲音充斥著東宮和永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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