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儒法辯會
“正是新王剛剛繼位時才好難為人,或許西夷王不隻是想借道借兵,我怕他另有圖謀!”容宣總感覺西夷王的目的不像是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單純。
“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動薑妲真是好大的膽子!我必令他豎著過來橫著回去,即便回去了我也要寫信給師兄讓他好生教訓此人一番!
“我總感覺……你好像對薑妲十分關心,已經、已經超出了夫子對學生的關心……”容宣悄悄撇了下嘴,倒背著手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
“你可知何為龍興之地?”蕭琅問他。
容宣猶豫了一下,“應當是紫微垣騰飛的地方?”
蕭琅白他一眼,“龍興之地即龍脈始合之所,無論將來新朝建都何處,東原伊邑城必為龍脈最先成形的地方,龍氣自此處誕生,自此處蔓延,自此處始聚合……最終成就你紫微垣帝業,薑妲乃是替你鎮壓龍氣聚攏之人,她若失位東原則毀,東原要是毀了,龍脈上的大窟窿你補得上嗎?你怎麽補?”
“我……”容宣欲言又止,他看了蕭琅好一會兒,忽然泄氣地低下頭,瞄著地上高高矮矮的影子扭捏道,“我隻是覺得你對薑妲的關心已經遠遠超過了對我的關心,我和沉蕭吵了一架你也不問事情緣由……”
聞言,蕭琅趕緊問他,“哦?那你和阿綠綠為什麽吵架呀?”
容宣一噎,早已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他一下被蕭琅氣笑了,“無事,不過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看你這人,我不問你怪我不問,我問了你又不肯說,到頭來可別又怪我不問!”蕭琅叉腰,沒好氣地問他可還有別的事沒有,若沒有她便回去歇息了。
容宣無力地搖頭,蕭琅不等他送便抱拳道一句“告辭了”轉身縮地成寸,迅速消失在他視線內。
“你!”此人就這麽走了?容宣頓時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翌日,儒家萬儒總院大院長孔芳老先生古稀大壽,儒家祝壽的方式一向與眾不同,哪位夫子做壽哪位夫子便當眾講學一日。
今歲終於輪到大院長,數千儒家弟子歡欣雀躍,天還未亮便攜筆墨尺牘等到廣場上占下自己心儀的位置,前後左右一臉興奮地交頭接耳,互相討論著自己備好的疑問,這可是難得的解疑答惑的機會!
來客的坐席在弟子案席的兩側,容宣雖已出師卻仍是儒家弟子之一,故與眾位遠道而來的師兄弟坐在了一處,子謙亦在,與他剛好是前後之位。
子謙自燕趙之地而來,乃是燕趙二王親拜的上卿,亦是眾位儒家弟子中的佼佼者,與容宣談論起各自成名的國策時相當意氣風發,身旁圍著的師兄弟們隻聽他二人交談的內容便已是瞠目結舌,大開眼界。
前麵的蕭琅像是被這邊的熱鬧吸引了一般,回頭看了他二人一眼,子謙猛然瞧見蕭琅的麵容一時倒有些驚訝。
待周圍弟子一一散去,他悄聲問容宣那位回頭看的道服女子可是陰陽家疆景先生不是,容宣稱是,子謙有些感慨道,“疆景先生與你多年前在臨淄念念不忘的那位小淑女的眉眼頗有幾分相像。”
容宣臉一紅,眼神亂瞟,“什、什麽小淑女?”
“嗐,你忘記了嗎,那年你吵著非要去臨淄花林,便是你在園子裏見到的那位小淑女呀,你還與人家說了好些話,你當真忘記了?!”子謙狐疑地瞅著容宣,懷疑此人記性怎地這般差勁,他與疆景子長久相處,那年的小淑女與疆景子長得又像,他竟一點印象也無?
“你怎知我遇到一位小淑女?”容宣尷尬又驚訝,這般問便是承認了。
“我那時隻是醉酒又不是瞎了,夫子命我好生看住你我豈敢怠慢!兩者可是一人否?”
“師兄好眼力,那位小淑女確實是疆景先生。”容宣無奈點頭,他未料到當年自以為隱蔽小心的動作竟被他人盡收眼底,更未料到子謙記性竟這般好!
“呦~子淵師弟當真出息了啊,從小眼光就高人一等,心儀的居然是陰陽家方士,果真與我等俗人不一般……”
“別別別胡說!”容宣趕緊打斷子謙的話,緊張地說話都結巴了,他偷偷摸摸地瞄了蕭琅一眼,對方剛好回頭,他趕緊移開視線裝作無事發生。
蕭琅總感覺如芒在背,像是有人在背後盯著自己似的,但她回頭卻又不見有人看向這邊,等回過頭來又感覺背後有人盯著,真真是奇了怪了。
孔芳講學於辰時初開始,卯時末廣場上便已經坐滿了人,人數眾多然鴉雀無聲,亟待孔芳來此開講。
蕭琅身後坐的是醫家掌學與其兩名弟子,三人竊竊私語了一番,其中一女伸手想要觸碰蕭琅但左思右想又縮回了手,猶豫地看著夫子與同門。掌學鼓勵地點點頭,同門見她仍是猶豫不決便替她著急起來,身體前傾拉了拉蕭琅的衣袖。
蕭琅回頭,疑惑地看著拉她袖子的醫家弟子,那人悄悄推了身旁的同門一把,示意她有話趕快說。
那女子紅著臉,十分羞澀地向蕭琅問了好,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小聲問道,“聽聞先生與東原容相交好多年,嫘鬥膽想問先生一件事,敢問容相可曾婚娶?”
嗯?感情這淑女是瞧上容宣了嗎?
蕭琅心裏的感覺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很難形容,她瞄著那女子的神情搖了搖頭,“並未。”
女子雙眼一亮,語氣裏滿是期盼地問她,“那容相可有心儀之人?”
心儀之人?
我算不算一個?容宣可是親口說過喜歡我的,我應當算罷?
蕭琅想了想,道,“應當是……”
“沒有的!”一旁的沉蕭打斷她的話,“我家先生與容相共事多年從未聽說過他有甚心儀之人,醫師若是對容相有意不妨讓我家先生旁敲側擊一番,也好成就一樁佳話。”
不曾想心中所求這般順利,醫家女子十分高興地向蕭琅表示謝意,同門亦是替她開心,兩人一直躲在掌學背後咬耳朵,直到孔芳到來才意猶未盡的收了聲。
蕭琅有些不解地問沉蕭為何要撒謊,她與容宣兩心相悅怎能不算互相心儀,她才不要給容宣牽線搭橋,她又不是傻子。
沉蕭白她一眼,問她可是打算嫁與容宣為婦否,蕭琅雖搖頭卻猶自辯駁兩人與眾不同的情分,沉蕭不甚讚同,勸她一句“先生不欲為人婦便勿要阻撓他人另尋新婦,此非好友應為”。
蕭琅正要再反駁卻聽孔芳已經開講,她隻好怏怏住口,心中很是不爽,反複措辭隻等講學結束再與沉蕭一吐為快。
台上的孔芳正說起禮法之製,此乃先賢大儒荀況畢生追求的理想,曾為儒家眾人斥作“異端胡說”。孔蓮因視荀況為師極力推崇禮法之製而在萬儒總院遭受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排斥孤立,直到他的學生容宣在東原一場新令變革做得風生水起名揚四方,他主導的法學才漸漸上了台麵,為人所提及。
孔芳先前便想要為孔蓮另開書塾招收弟子以傳承禮法之製,但當時新令剛剛推行,東原一片唱衰之聲,再加上國中貴族強烈反對,針鋒相對者不計其數,容宣尚未施以教化便以重刑處置,嚴苛殘酷的刑罰雖推動新令不斷前行然其過程卻令儒院學生倍感血腥殘忍,與傳統仁義禮相悖,故自詡清高而不願與孔蓮容宣等人為伍,禮法學堂也就沒了下文。
隨著時間推移東原日漸壯大,新令越發穩重嚴謹,法學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又見容宣在朝中的地位一再上升,已然成為第一諸侯國之中流砥柱,眾人對禮法之製難免有了新的看法,依舊排斥者有之,不以為意者有之,轉為好感者有之,蜂擁至刑堂請求拜師者亦有之。
如今孔芳將此般理論當做今日講學的主題已是表明將要扶持荀況儒法一派,他敢當眾提出,必然不怕引起儒法交鋒的罵戰。
果真,孔芳話音剛落便有一名弟子舉手起身開始反對他儒法並重的措施,此人剛將觀點陳述完畢又有另一名弟子陳述與他相悖的觀點,前後不過兩刻鍾孔芳講學便成了一場大型辯會。
蕭琅悄悄歎了口氣,儒名縱橫三家的辯會慣會折磨人,一群人圍著一個話題爭得你死我活,好像爭出個是非高低便能有甚大用似的,嘴皮子功夫倒是厲害非常。
她撇著嘴,窩在憑幾裏像隻小蝦米,見孔芳的目光掃過來蕭琅趕緊低下頭裝作十分淡定的模樣,此人向來喜歡點人名字起來作答,她沒有想法也不想作答,希望他千萬不要看到自己。
孔芳捋著胡須微微一笑,“老夫見疆景先生若有所思,應當心中頗有見解,不知疆景先生是否願意將心中所思陳述一二。”我看誰不說話就偏偏點她名字!
“啊?”蕭琅一愣,暗暗呸了他一口方道,“並無特別見解,凡事皆需遵養待時方可適時應務,萬事從善順應天意則必有善終。”
一名儒生揚聲問道,“敢問疆景先生,儒法兩學何為從善,何為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