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欲望
半夜,容宣自醉酒中悠悠醒來,發現自己趴在矮床上的姿勢十分詭異,也不知睡了多久,四肢與脖頸僵硬得幾乎動彈不得。.
他抬眼望去,裏室的蕭琅睡得倒是開心,半邊身子掛在床邊,大半薄衾都蓋在地上,不知是她冷還是地板冷。
容宣端了碗水走過去,拾起衾被給蕭琅蓋好,推了她兩下問她是否要水。
蕭琅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隨便”,容宣險些笑出聲,又推了她一下,引誘道,“你且往裏邊靠靠讓我躺一會兒可好?聽我的話我才給你水……”
“滾!不要了!”蕭琅揪著衾被翻過身去,厭煩地捂上耳朵,嘀咕了一句“煩人”。
容宣好氣又好笑地捏了一把她的臉頰,將水放在床頭後便悄悄翻窗潛回了自己的小院,隔壁明義等人的鼾聲他在這邊聽得一清二楚。
翌日清晨,蕭琅尚坐在床上一臉惺忪時便聽見院外有人在敲門,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仍是呆呆愣愣茫然的狀態,直到外麵的人開始喊她的名字她才回過神來,匆忙起身穿衣去開門。
門外之人是薑妲,看她發絲淩亂雙眼浮腫的模樣應當是一夜未眠。
她看到蕭琅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樣撲過來,似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
蕭琅將她扶進屋,突然瞄到矮床上有一塊玉佩,那分明是容宣常係於腰間的物件兒,她暗暗咒罵容宣一通,趁薑妲不注意趕緊摸起來塞進了袖裏。
“我見到了兄長,也見了母後。”薑妲癱坐在矮床上,有氣無力地倚著牆,雙目空洞地盯著案上的酒壇出神。
蕭琅問她真相如何她隻搖頭不說話,木訥地發著呆亦或是太息,看上去遭受了極大的打擊。
“汝乃太女之尊,未來的東原乃汝之天下,無論何時何地、何人何事都未敢擊中汝之要害,事有千萬,汝心隻存關乎萬民之國政,私事自有他人操心,此乃汝之義務,需謹記。”
蕭琅端了床頭的水重重地放在薑妲麵前,薑妲冷不丁地被她一嚇,抬起頭來一臉茫然。
蕭琅接著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天地不仁,聖人亦不仁,然凡人並非如此,一碗水尚有傾斜潑灑時,更何況兩碗水,如何能端平?又為何要端平?人心鬼蜮尤盛鬼神,你會猜不透、會難以置信、會匪夷所思……你能做的便是接受,而後未雨綢繆,人皆自私,多為己而生……”
薑妲,你勿怪我挑撥,隻是紫微垣麵前誰也不能擋了去路,這是規矩,亦是天意。
既然薑妲不肯透露昨晚發生了什麽,蕭琅也沒有興趣再問她,隻是勸她回去好生休息,勿令瑣事擾了心情,別院還有一堆國事政務等著她去處理,耽擱不得。
說起來,蕭琅畢竟是以太女傅的身份住在太女府,總歸不能白住,她得做一個盡職盡責的太女傅才行。
薑妲深深地看了蕭琅一眼,對方臉上幾近冷漠的表情令她欲言又止,她失落地垂首,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蕭琅在薑妲眼中的模樣一直是笑語晏晏、溫柔可親的淑女,或許日子長了,她們未嚐不可像別人那樣成為無話不說的閨中密友。
可如今她才恍然大悟,縱使笑容再甜美,性子再溫和,蕭琅也依舊是那個詭秘莫測的陰陽家,她的身份地位注定她不會去安慰任何人,也不會討好別人,更不會將誰放在心上,所以她二人做不成朋友,隻會是紫微宮與陰陽家的冷硬關係,或許連師徒都算不上。
一直試圖與蕭琅親近的薑妲終於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並非像自己想得那般容易拉近,她是太女不假,但撕開這層光輝的外衣後她隻是一個渴望朋友安慰、希望有人和她一起抱怨不平的少女而已,她真的沒有想象的那般堅強……
蕭琅難以滿足薑妲內心的需求,這讓她感到厭煩而不快,難過、煩躁、怒火在一瞬間交織,還有低人一等的憋屈與被忽視的委屈,一時之間心緒複雜難言,她忍不住小聲吐露著內心不滿,“你又沒有父母兄姊,你高高在上也未遭受過親友背叛,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
蕭琅瞟她一眼,嗤笑一聲,道,“我有,但他們來不及背叛我便不在了,你應當慶幸你還能感受到這世間的不平與偏頗,眷戀溫暖而厭惡背叛,這說明你還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溫度的人。世人說起蓬萊山雲中台陰陽家皆是無比敬畏與豔羨,這般向往卻偏偏不肯入我門下做方士,他們都清楚,雲中台上哪裏都好,唯獨一點不好,聊以自娛,無人賞光……”
想來也是,疆景先生自幼生長於蓬萊山,那裏山高水險無人問津,身旁區區三兩人亦終生與星鬥乾坤為伍,降生便已超脫紅塵,哪裏感受得到這塵世喧囂!
薑妲心中一番思索,一時竟張口結舌,無力反駁。
蕭琅此時困得眼皮都要垂到腳麵,一身高貴冷清的形象眼看就要破功,她可不想毀了陰陽家的名聲,但見薑妲枯坐於此還不肯走,遂不管薑妲能不能想明白便趕緊打發她離開,她要去床上再躺一會兒。
待屋裏沒了人,蕭琅撲在床上滾了一圈,手臂底下好像壓了個硬硬的物件兒,她隨手將其掃到床下,聽到“叮”地一聲響也不在意,錦衾一蒙就埋頭睡了過去。
剛剛有些睡意便又聽見外麵有人敲門,蕭琅忍耐住暴躁的心情問了一句,“誰呀,大清早的煩不煩!”
敲門聲立刻如她所願消失了,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腳步聲輕輕淺淺地,一直走到床前,蕭琅捂上耳朵,呢喃一句“煩死了”。
那人在床邊坐下,拾起玉佩塞進她手裏,幽幽太息道,“拿了我兩塊祖傳的玉還嫌我煩,這以後的漫長歲月裏你隻看著我一個人豈不是要煩死,這日子可怎麽過啊……”
蕭琅轉過身來怒視容宣,“你又擅入我的房間,還要不要臉了?”
容宣很是委屈,“見不到你我還要這臉給誰看!是你說過我好看的,這麽快就變心了?你這女子,已是拿了我的信物,怎能如此見異思遷……”
蕭琅爬起來,要將頸上的玉墜與他落下的玉佩一並還給他。
容宣斷然拒絕,隻道是送出去的東西絕無可能再拿回來,非君子所為。他心中暗喜,“我好不容易送給你,怎可能再拿回來!”
他還怕數載已過蕭琅會將那枚琴墜丟棄,不曾想她竟貼身帶著,容宣頓時喜不自勝地笑道,“你將我家國璽貼身帶著,你心裏果然是有我的!”
那枚琴墜被蕭琅夫人摔過,被香萱埋過,被齊子客拿走過,被疆德子丟棄過……但最終都回到了蕭琅的手上,那時她不知這是秦國國璽,亦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寶貝這個墜子,隻當是朋友的禮物便好生收藏了。
後來她知曉了緣故,對墜子更是上心,她本以為這個秘密旁人不可能知道,不料今日竟被傾心之人當麵戳破她心中掩藏許久、壓抑許久的秘密,著實令蕭琅惱怒,有個詞叫做“羞惱”,說的或許就是她罷!
蕭琅一把扯下頸上的墜子扔給容宣,“誰要你國璽,趕緊拿走,我要歇息了,你趕緊滾!”
容宣不知她怎地突然就生氣了,一時竟找不到安慰的措辭,隻能一迭聲地道歉。他見蕭琅頸上細細一圈紅痕,像是見血了,紅絲白玉極致妖冶,突如其來的心疼與悸動促使他不知不覺便吻了上去。
一種奇怪的感覺直擊心底最敏感處,蕭琅呼吸一顫,急忙躲開容宣的親吻,然而那雙放在肩上的手卻越發收緊,不許她逃。
蕭琅掙脫不得,容宣更加放肆,將她整個人都收進了懷裏,用力裹住,細細吻遍側臉與頸項。
“不要臉!”蕭琅一時氣急,反手拍向容宣的肩膀,對方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對她的嗬斥充耳不聞。
或許這人喜歡聽軟話?
蕭琅又變了臉色,故作羞澀地道,“哎呀~被人瞧見了可如何是好?”
“不怕,別人都忙著收拾行李回太女府去。”
發絲淩亂玉頸生香,容宣心動不已,十分奇妙的愉悅感與無比強烈的渴望從心底湧向四肢百骸,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呼吸頓時緊促起來,他將蕭琅抱得更緊,似是要揉進血肉裏合二為一。
蕭琅的心砰砰直跳,後背倚著的那顆心跳得比她更厲害,她強自鎮定地問道,“為何突然要回太女府?我才在這裏住了一天,藤蘿舫還未去,風景還未看遍,為甚要回去?”
“太女與國後頗有爭執,她欲攜公子忌一同回宮卻遭母子拒絕,心中許是不忿。無人強命你回去,你可以一直在這裏住著,我每天夜裏來找你可好?”
容宣的手指鬼祟地探進領口,撫上一側肩膀,細膩的觸感讓他難以隱忍地顫抖起來。
蕭琅突起一腳將他踹到床下,容宣坐在地上腦子裏有點懵,自雲端墜落地獄的感覺應是這般。
“前段時日你還說什麽君子行端立正,男女大防非禮勿視……這麽快就出爾反爾了?此番可非君子所為啊,儒家老先生的教導都被吃了嗎?”蕭琅抬起容宣的下頜,看著他的眼睛皺起眉頭,“公子宣,你的欲望已經寫在眼睛裏了,無論對權勢還是情愛,如此,十分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