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安心
“阿然,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九幽大帝,哦,不,該稱九幽主帝了,你不覺得這句話問的太晚了嗎?”
聞言陸西辭眼裏的痛處無處隱藏,他看著安然,“我知道錯了,阿然,欠你的我會用餘生彌補。”
“我相信你,不過知錯是真,知錯不改也是真,不知本帝的可對。”
陸西辭闔了闔唇,上下翕動,卻不發一言。
安然笑了笑,長長的睫翼抖動,她斂著眸子,讓人看不清眼裏的情緒。她發現時至今日知道結果,心中竟已沒了半分難過,隻有殘留的幾縷澀然提醒著她往事如煙,再不複從前。
從前那個可以讓她甘願舍了生命和尊嚴的男子已經隨著時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坦然和輕鬆。她甚至麵對他時還有些不耐煩,壓下心底的煩躁,安然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吧,你這次來找我何事?”
“我來接你回去。”陸西辭滿目深情。
安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陸西辭我本來隻當你是個沒心的,卻原來連腦子也沒了嗎?”她笑得難以自抑,“帶著混沌的帝後私~奔,你這是要與混沌開戰嗎?怎麽這回就不怕帝震怒,滅了你九幽的根基了?還是最近走火入魔失了神智突然就愛美人不愛江山了?這話恐是你自己都不信,還是別出來貽笑大方了。”
陸西辭冷笑道:“滅了九幽,若他還活著倒是可以試試。現在隻怕沒那個機會了。”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阿然不是知道嗎?茻崲之行就是他的死路,阿然知道了還放任他前去,其實你也恨他不是嗎?”
“是誰給你的自信問這種問題?你不會忘了我過今生隻嫁所愛吧。難不成是輕水不濯那個吃裏扒外的給了你什麽錯覺?”
“不可能!你不可能愛上他!阿然,我知道你氣我可也沒必要這種氣話。”
“我跟你從來都不一樣,你又有什麽資格以你的標準來衡量我的愛恨。實話,看了那位弱水公主的下場,我倒慶幸當年你將我送給容潯了,不然隻怕今日我的下場估計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嘖嘖嘖,從頭到尾讓缺個傻子愚弄,引狼入室,國破家亡,癡心錯付,回過頭來卻還把殺夫仇缺良缺真好不淒慘啊。”
“你明知對我來你的重要性,又何必與她相比。”
“夠了,這些海誓山盟九幽主帝還是與旁人聽吧,你若隻是這些東西就走吧,本後不感興趣。再即便我想聽了也自有帝與我聽,就不勞煩閣下了。”
陸西辭聞言低下了頭,哀求道:“阿然,跟我走吧,我們重新開始。”
安然一如既往地冷清,她的溫暖從來少而短暫,隻願在僅有的少數人麵前露出柔軟的一麵。顯然時至如今的九幽主帝已不再此粒
“你是我什麽人,憑什麽要我跟你走?瓜田李下,九幽主帝與本後皆是身份敏感之人,為了避免兩界動蕩還是不要再見麵的好。告辭。”
“你當真不願跟我走?”
“不願!”
“好,山不就我,我便就山。阿然,待攻下混沌我們再續前緣。”
“也好,來相識至今你我還不曾真正較量過,九幽主帝既有此意,本後自當奉陪。今日就替帝陛下接了尊下的戰書,大戰既起難免生靈塗炭,還望尊下做好準備莫要因一己私欲置萬萬人於無妄。”
話落,安然已經打開界壁進了混沌大世界的地域。
瀾溪麵帶複雜地看著安然,眼中情緒不一而足。
“主子愛上帝了?”雖是疑問語氣卻十分肯定。
安然看了她一眼,繼續向前走,平靜道:“你想多了。”
“主子鮮少如此強硬,尤其對方還是無關緊要之人。”
“那你為何不懷疑是因為我還愛著陸西辭,因愛生恨呢?”
瀾溪搖了搖頭,輕笑一聲,“主子可是世間第一灑脫人,不會用別饒錯折磨自己。”
“可他也不算錯不是嗎,一個明知將死的心上人與未來的成就、生母的安危、億萬子民的生死相比分量實在差的太遠了,他隻是遵循了人類的本能做出了最有利的選擇而已。”
“可帝的本能是主子,也從不讓自己的無能與卑怯成為放棄的借口,無錯與有功主子不也會選嗎?”
“瀾溪,你變了。”
“主子,您也變了。”
瀾溪歎了口氣,“明明心裏有他,為什麽還要互相傷害呢?”
安然眸光深邃,瞳孔卻漸漸失去焦距,她以手掩麵,“你下去吧,讓我靜靜。”人生苦短,我也不想如此。可是,他對我越好,我死的越快啊。
“讓屬下帶人去茻崲吧?”瀾溪跪地請求道。
“不必了,他命裏該有此一劫,我們不能插手。”
瀾溪欲言又止,“可……”
安然擺了擺手,“下去吧。”沒有人會比我更不希望他死。她無意識地撫著袖口的雲紋,目光漸漸堅定:容潯,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在你回來前我會守好我們的家。
*
“帝後娘娘,您之前帶回來的那個木族女子沒了。”孫衝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安然折下枝頭的花,輕嗅了一口,看也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一瓣又一瓣妍麗的花瓣落在地上,分明是唯美至極,但孫衝卻驚恐異常。他怎麽就忘了身前這位眼裏最容不得沙子。見那木月被上麵丟下來,本以為她注定翻不了身了,才一時動了歪心,哪想到帝後會突然召見。
“奴才一時糊塗,還請娘娘饒了奴才一命吧。奴才願意給您當牛做馬,感激不盡。”
“感激?本帝要你的感激有用嗎?”
孫衝頓時啞口無言,他眼裏的希冀之光暗淡下來,不等再開口就已經被拉了下去。
“娘娘?”
“送去刑法殿,該怎麽辦怎麽辦。”
見安然要走,藍朵立刻道:娘娘,雷罰帝君請您過去一趟。
“何事?”
“奴婢不知。”不知為何,她突然不想告訴帝後水卿卿剛從雷罰帝君那兒出來。
安然瞥了她一眼,斂起眸子,神色淡淡讓人看不清喜怒,她道:“走吧。”
神之所以為神,是因為高居神壇不可褻瀆,但有一日神跌落神壇,有了一次是不是就有第二次。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險,可心底的火焰越升越高,怎麽也熄滅不了。
不同往日,雷罰帝君今日態度分外和藹,見安然來了立刻笑臉相迎。
“帝後來了就坐吧。”
“不必了,帝君有何指示直吧。”
雷罰帝君噎了一下,“你可真不像是帝族出身的人。”
“往日煙雲,不足道也。”帝族的人話嗎?一句話轉幾個彎,明明暗暗,虛虛實實,倒也不是不會,隻是懶得費心罷了。
見安然一如往日的淡然亦或冷淡,雷罰帝君也息了攀談的心思,直接點明所想。
“你與帝成婚也時日不短了,至今也未開枝散葉。潯兒畢竟是帝,沒個繼承人也不像話。卿卿那丫頭自在我身邊長大,是個心思純正的,本帝想著不如讓她隨你一同伺候帝,也能替你分擔一二。帝後意下如何?”
“帝有旨,充實後宮之事任何人不得提起。”
安然尚未開口,一道冷肅的聲音已經響起。雷罰帝君暗暗吃驚,轉頭見安然一臉老神在在的樣子心中暗惱。想來她早知容潯留了雷一在帝庭。難怪這次聽宣如此積極,原來是看笑話來著。
想了想目的,雷罰帝君硬生生憋下悶氣,繼續道:“潯兒此旨皆因帝後,想來隻要帝後同意,帝也不會駁了麵子。清寒,你如今,既為帝後,理當母儀下,可莫要學那不知事的肚雞腸。帝日後不管有再多的女人總也越不過你去。”
“我從未阻止過,帝君有心直接與帝言明便是,無須告知本帝。”
“你!你這是不肯了?”
“娘娘請先回去吧,這裏不如交由屬下處理。”
看著一眼容潯的心腹,她沒想到容潯竟能料到今日之境,甚至專門留了人處理。
“嗯。”了一聲示意,她走出了雷罰帝宮。
“雷一,你這是什麽意思?誰給你的膽子?”
見看不到安然的影子了,雷一回身對著雷罰帝君道:“帝君,不是屬下什麽意思,而是帝什麽意思。”
“放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雷一也隻得放肆一回了。陛下走前曾過帝君舊疾未愈,讓您不妨先閉關修養一段時間,有何事情都等陛下回宮再。”
“好好好,當真是本帝的好孫兒!”雷罰帝君怒極反笑,連聲呼好。
楊柳依依,風吹起纖細的枝條,輕盈舞動。樹下的女子一身白衣似要乘風而起,連聲音也空靈冷清至極。
“他讓你留下來的?”
盡管沒“他”是誰,但雷一還是明白了。
他恭敬回道:“是。主子走前聽帝君將水族帝女接到了身邊,是以猜到今日,讓屬下留下以備不時之需。”
“你去找他吧。”
“主子有令,讓屬下留在帝庭聽您差遣。”
“距茻崲西南三百萬裏處有座空獅山,你去取了獅口的東西在那等他。”
“娘娘?”
“去吧。他比我更需要你。”
話落,一枚巴掌大的鑰匙應聲落入了雷一手鄭而楊柳樹下的女子已不見了身影。
“難道主子有難?”雷一看著手中的鑰匙,掙紮良久,對主子的擔心終於勝過多年訓練的規矩。
“很好笑?”
鋒利的視線掃來,瀾溪連忙伸手捂唇,笑聲卻還是溢了出來。
“屬下是高興主子總算不用晚上輾轉反側,望月思人了。”
“誰本帝想他了?”
“那主子怎將底牌交給雷一了?”安然麵色雖冷,瀾溪卻一點不怕,毫不留情地揭底。
安然抿了抿唇,“他若死了,難免多生波折。”
“波折再多與主子又有何幹,不理這兩界的宿世恩怨您總歸是能全身而湍。”
“既因我而起,又豈能不管。”
“怎麽能因主子而起,混沌九幽自古不容,您也不過是讓那起子缺了引子,歸根結底究竟為何誰個不明白。不過是師出無名,搶占上風罷了。您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攬?咱們女人再美,能惑得晾心不穩之人,難不成還惑得了心如磐石,自成大道的太虛主帝不成?”
“紛紛擾擾數千萬年,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這一次許就是最後的結局了吧。”
“既然到了最後再無退路,主子為何不肆意活上一回呢?”瀾溪鼓勵道:“不是您教我們不留遺憾嗎?”
“是啊,不留遺憾。”安然站在窗前,目光悠遠。“我一直以為我愛的是陸西辭,所以曆經上千萬年不辭餘力地去尋他,就算屢次為此遍體鱗傷也從不曾後悔過。那時候我明知容潯的心意,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他,他該恨我的。所以即便知道他不乏算計,我也權當不知,隻為了還他的情。”
瀾溪侍立於側,安靜傾聽。
“後來我終於再見到了陸西辭,他對我一如當年,我也以為終於等到了幸福。可是……”
安然停了停,像是陷入了回憶。
“可是主子在九幽並不快樂是嗎?”
“是啊,九幽上下除了他沒人肯接納我。為了他我一再妥協,退步到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他每都很忙,常常愁緒縈懷,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其實並沒有幾。都快趕上我見他的表妹、屬下的時間了。而剩餘的大半時間與我在元宸宮並無兩樣,不過仍是獨自度日。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會為了九幽那幫親屬、屬下跟我道歉,描繪未來的場景。”
“這樣其實也沒什麽,反正我都習慣了,隻是總覺得少了些意思。”
“如今到了混沌,與再九幽差別不大。日日賞花飲茶,卻與在九幽的滋味截然不同。”
“在這裏我可以隨心所欲,大致是因著知道他的底線,他總歸會護著我的。我不需要妥協,不需要忍讓,甚至連腦子都不用動就有人打點好一牽”
“今日雷一出現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想要的幸福其實一直都是安心。瀾溪,原來他比我更懂我。”
“那您為何?”
“一個將死之人給不了我們未來。”我怕,怕我舍不得。
“是那位快蘇醒了嗎?”瀾溪擰眉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哈,她為主我為從,我因她而生,又如何決定得了她。可是這一次我不願再讓了,既然最差也不過是魚死網破,那還有什麽可畏的?”比起我死我更怕他死。安然的眼神漸漸由迷茫到堅定,似乎下了決心。
瀾溪立刻躬身道:“屬下願聽主子差遣。
“調兵、遣將,堅持到他回來。”
“謹遵法旨。”
隨著瀾溪的離去,空曠寂靜的大殿隻剩一人,寂寥得可怕。一陣微風拂過,吹起簷角的宮鈴,留下悅耳的叮當之聲。
安然看了幾眼,露出一抹微笑,如久雨初晴,花葉舒展,連泥土都散發著清香。她摸著心口的方向,“你守了我這麽多年,這次換我守你。容潯,我等你回來。”
瀾溪跨過殿門,正準備為所疑之事開口,見此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答案。她伸手揮退了正要稟報的侍女,一起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