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大婚
“他對你就那麽重要?太初清寒,……我容潯在你眼裏究竟算什麽?”
他的眼裏有光,卻像風中搖曳的殘燭,隻要一陣風就會熄滅。墨色的瞳孔如濃雲一般,烏雲滾滾,怒浪滔。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
十年生死尚且相逢不識,這兩千多萬年,她又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她能夠忍受漫長的等待,卻無法忍受又一次被放棄。
麵前的這個男子所做所為一一在眼前心上回放,那感情太複雜,她還未梳理清楚。
剪不斷理還亂,糾葛難分,恩怨難斷。
安然翕了翕唇,又緩緩合上。她想解釋,隻是為了送回信物,做個了斷。卻不知怎的張口道:“現在還未大婚,你後悔還來得及。”
“嗬,後悔?”
他走近鐐下頭,薄唇微張,對著安然耳邊道:“我容潯這前半生唯一後悔的就是當年在殘音容你離開。清寒,就算是折磨,那我們就在一起折磨一輩子好了。就算是死,你也隻能死在我懷裏,以我榮潯之妻的名義。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再也不會給你離開我的機會。”
灼熱的氣息拂在耳邊,引起安然一震顫栗。她恍恍惚惚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眼神迷茫微怔,一如那年初相識。
少年衣衫獵獵,劍舞驚鴻,神采飛揚。而她在人群中隻一眼便記了許久,直到多年後殘音再逢。
而今他依然孤傲自負,卻更添了幾分偏執深沉。
或許當年相逢便是錯,一步錯,步步錯。
容潯看著怔愣的安然,眼裏劃過一抹疼惜,卻卻在看見身旁的輪回池時轉瞬即逝,他攥緊安然的手,兩人消失在原地。
嗬,以為輪回就能擺脫他了麽?為了別的男人要死要活,那他又算什麽?
安然看著容潯臉上的怒氣有些不知所措,她回頭看見輪回池,怔愣了幾秒,明白過來他是想岔了。
輪回池雖是輪回之地,主六道輪回,宰萬界生死,卻效用有限僅限神魔人巫妖詭。一旦踏上帝位便不在六道之內,五行之中,不受簇規則束縛。
這是上古頂尖帝族內部高層眾所周知的秘密,不過卻要撇去一個早就被帝族放棄的她。她雖曾為太初帝族的帝姬,卻被排除權力核心圈外又早早離鱗族,容潯該是如此斷定她不知的吧。
安然心裏苦笑一聲,他莫不是以為她要尋死覓活吧?
那可不是她太初清寒的作風!她還不至於卑微到這個程度。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帝庭長長的甬道上空無一人,即便有路過的,看見來人也早早垂下頭去,不敢揚首張望。
“你瘋夠了沒有,放開。”
手腕讓他攥的生疼,到了內殿安然終於忍不住甩開了容潯的手。
“瘋?清寒大概還不知道本帝瘋起來是什麽樣子?我相信你不會想知道的。”
他如炬的目光看著安然,薄唇輕啟,“大婚在即,你好好準備吧,這段時日就不要再出去了。”
“你要軟禁我?”安然諷笑道,她倒是想好好話,可偏偏一碰著她就忍不住心煩氣躁。
安然恍過神來,發現自己又被他牽動了情緒。
她或許不該怪他?
安然目色複雜地看著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覺得有幾分孤寂悲涼,莫名其妙的情緒占據了心腔。她突然道:“我知道帝者不入輪回。”
已踏至門檻的身影微微一頓,有接著如常地往前走去,隻是步伐卻不自覺地輕快了幾分。
安然在身後咬了咬唇,頗有幾分懊惱。
她似乎太心軟零?
陸西辭失魂落魄的回到九幽,當踏進墨羿殿就看到一個此刻不想見到的身影。
那人坐於主位之上,神色慍怒,冷冷地看著他。
長而寬的衣袖拂過,茶盞應聲而裂,滾燙的茶水濺在地上,飄起白色的煙霧。
“陸西辭,你是想要了我的命才甘心嗎?”
她麵目猙獰,聲嘶力竭的吼著:“這世上那麽多女人,你找誰不好,偏偏要去找她!我了不許見,不許見你是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了嗎?也是你如今已是九幽的主宰,翅膀硬了,哪會聽我一個廢饒話。”
“完了嗎?”他不帶一絲感情的望過去,“若母後訓誡完了,本帝就先行告退了。”
那冰冷的神情,讓辛後一陣心慌意亂。仿佛她的憤怒不過是虛張聲勢,張牙舞爪隻能掩蓋她的無力。
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她能掌控的聊了。她也隻能憑借著生母的身份試探他的底線。
陸西辭看著自己的母親不發一眼,轉身離去。
“你站住。”辛後竭力掩飾自己的心虛氣弱,硬撐著道:“弱水公主將隨忘川大帝到訪,你準備好接待。”
“母後的客人,母後自己招待就好,本帝還有要事,恕不奉陪。”
昆夷秘境,陸氏祖地。
諾大空間裏隻有一座有一座的墳墓,像蟄伏著的巨獸,威嚴蒼茫卻又死寂沉沉,沒有一點生機。
風吹起,滿頭白發,步履蹣跚的老人一遍又一遍地掃著地上的枯枝和落葉,時間在這裏靜止成永恒,千年萬年不曾變過。
陸西辭步履沉重地踏進了這一方地停在一座巨大的墓碑前。良久,他屈身坐在碑前的蒲團上,背靠著寬大的石碑。
酒入愁腸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
仿佛甜隻甜了一瞬間,苦卻苦了好久,就到連呼吸都是澀的。
辛辣的酒液流入喉嚨,轉瞬間進入腸胃,嘴裏卻隻能嚐到苦味,苦的比他曾吃過的苦蓮還苦。他右手持著玉壺對著嘴灌入,酒水沿著唇角流至喉結,上下起伏,流下蜿蜒的水跡。
他卻恍若未覺,似乎隻剩下吞咽的本能。
一個又一個的空壺堆積在地上,陸西辭也不知他了多久,直到最後一個壺也一滴不剩,他晃了晃瓶子,隨手擲在地上,嘴角掀起一模嘲諷的笑容,“父帝,你夠狠!”
他殺了他的心尖頭寵,他也逼他親手放棄他的摯愛。
當年上任九幽大帝也就是他的父親獨寵薑氏,後宮一人獨大,辛後勢微。薑氏有孕之後連他這個少主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暗殺陷阱接踵而來,幾次遇險。他的父親卻視若無睹,不聞不問,甚至要廢除後位,立薑氏為後。
忍無可忍,退無可退。
當證據擺在案頭,證實薑氏乃是烏族安插在九幽的棋子,他的父親卻用憤怒的目光看著他,如果他不是他那時唯一的子嗣,或許早被挫骨揚灰了。原來他早就知道,甚至在替薑氏隱瞞。
一場妖獸暴亂,薑氏葬身獸潮。
這是一場心照不宣的交鋒。
出乎意料的,他不僅沒收到責罰反而被委以重任,父帝當時隻是用他看不懂的複雜目光久久看著他,他:“陸西辭,你會後悔的。你不懂愛也不配被愛。”
難怪當時風平浪靜,原來他把報複留在了今。
白發老人看著地上頹喪的男子,長長地歎息著,又默默轉身拿著那把用了幾千萬年的掃把繼續掃著地麵,盡管地麵已經一塵不染。
老主人留下的是一個死局。
陸氏血脈隻有在傳承之地才能激發透徹,不然永遠無法晉升傳之境。
而進入傳承之地需要兩把鑰匙,一把被上任大帝給了辛後,一把幾經輾轉到了忘川大帝手。而忘川大帝的獨生女兒一直對當年有過一麵之緣的陸西辭心生愛慕,是以忘川與九幽素大帝有聯姻之心,聲稱會把密鑰作為嫁妝送與自己的獨女弱水公主。
他若留下安然,不僅安然性命難保,同樣他也無法晉階,屆時已為主帝的帝兵臨城下,敵我懸殊,九幽億萬萬生靈都將陪葬。
可若他放棄安然……,這輩子他和她都再無可能。
薑果然好是老的辣啊,他那個曾經也名赫赫奇才的父帝早就算到了今日。他以為殺了薑氏就能解除困境,事實也是如此。可原來這是有代價的,那個男人痛失所愛,所以也要他嚐嚐永失所愛的滋味嗎?
不,他不認命!
若不曾見過光,他或許能忍受黑暗。可如今他曾擁抱過溫暖,這漫長歲月又要如何忍受萬萬年孤寂?
陸西辭謔地起身,長眸微眯看著墓碑,嗬的一聲,邁步離去。
若無路,那便踏出一條路來吧。
出了昆夷陸西辭抬頭朝著東麵的空望了一眼,色一如既往的昏暗,灰蒙蒙的,透不出一絲光亮。
恍然間,一束微光透過層層濃雲折射出來,一身雨過青色紗衣的姑娘從遠處走來,笑容清淺,朝著他伸出手。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言笑晏晏的女子,向著她走去伸出手相握。
一步踏空,他身形猛地頓住,像是當頭一喝。光芒消散,唇角含笑的姑娘也消散了身影,像是從不曾來過。似乎剛剛看到的都是夢境。陸西辭怔愣在原地,他僵硬地緩緩低下頭,看著掌心,連溫度都不曾留下。
陸西辭淒然一笑,緊緊閉上了眼睛。淚水滑落,在黑岩上響起啪嗒的響聲,又轉瞬間被蒸發幹淨。
今日是她的婚期,那個與她成婚的的男人不是他!
*
眉似遠山不描而黛,唇若塗砂不點而朱,膚若凝脂,色若桃李。
流光鏡中映出女子姣好的容顏,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眉目如畫。
一身火紅的嫁衣以金線鑲邊,袖口衣擺嵌著幾許七色珍珠,層層疊疊鋪了一地,華貴絢麗,流光溢彩。
身著嫁衣的絕色女子拿起梳妝鏡前的眉筆輕掃蛾眉,神色淡淡。不見歡喜亦不見傷悲,仿佛在做著最尋常不過的事。
與她的淡定無波相比,身後的月袍女子卻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幾次欲言又止,臉上都是愧疚不忿。
茗溪看了安然一眼,突然跪下,神色堅毅道:“陛下,您走吧。”
安然停下手中的動作,斂了眼睫,“什麽傻話呢,快起來吧。”
“是我們連累您了,屬下……”她微微哽咽著,再不下去了。主上若非顧忌她們,又豈會受帝所製。元宸宮上下的性命如今都捏在帝手中,陛下不論做什麽都投鼠忌器。
“傻姑娘,什麽連累不連累,有你們本帝從未後悔過。這麽多年你們不離不棄,本帝始終記在心裏。如今若連累也該是本帝連累你們了。往後切莫這麽了,快起來吧。”
安然側過身子,轉過頭去,伸手扶起茗溪。
“可是帝逼婚,您……,陛下您若不願便走吧,去找大人,他定會護您周全,我等在此為您斷後。”
“噓!”纖細白皙的手指放在唇邊,安然看了窗外一眼,示意茗溪止聲。
“我為何要逃,如今這般也好。既然注定不能都得圓滿,那有一人高興也不錯了。何況……”
“茗溪,我累了。就這樣吧。以後是好是壞我都認了。”
“可……,那九幽?”茗溪遲疑了一下,秀眉微蹙問道。
“殊途難歸,終究有緣……無分。”安然出神地望著窗外,雲卷雲舒,清風拂過,羽樹輕搖,紛紛揚揚灑落一地花瓣。“從此後不要提他了。”不是他不好,也不是愛不夠深了,隻是有緣無份,意如此。
長地久可遇而不可求,朝朝暮暮更是奢望。
“您放得下嗎?”
“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從今日起我就是別饒妻,再念著他不過是傷人傷己,對誰都無益,也對誰都不公平。我已經任性過一次了再也任性不起來了。”
越是失去過什麽就越是難以舍棄什麽,權勢地位,江山萬民哪個不比她重?他幼年積弱所受百般磋磨,如今又怎能忍受再次落於刀俎之下,每一個向上爬的機會都不容放棄。
而她隻是錦上繁花,可有可無。兩者相權取其重,在他心上總有比她重要的。
裂空之後,無望再別,她與他便再無可能。不管因為什麽,她再一次被他放棄都是事實,而那種痛她已經承受不起了。
安然一生所求不過繁華盡處,與一人朝夕為伴,歲月無憂。
所愛之人既不可求,那她的執著又還有什麽意義存在。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如今這樣已經很好了,現世安穩,她還有什麽不甘呢?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出自—莊子)
陸西辭母子團聚,衝擊傳,少願終成。容潯得償所願,偃息旗鼓,君臨下,四海歸寧。
而她,她也該知足了,至少那些跟了她多年的人都還在。若因她一己之私而致她們與死地那她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隻是這些就不用讓她們知道了。
“茗溪,去讓他們都撤了吧。”
“陛下,您……”茗溪麵帶猶疑,仍有幾分不情願。
在她看來這場婚事就是帝一手算計來的,拿她們這些舊部威脅陛下,陛下無奈之下才被迫允婚。她絕不能讓陛下為了她們置幸福於不顧。
現在就屢次軟禁,成婚之後還不知如何呢?
而且布下埋伏,大婚之日趁亂離開混沌也是暗中商議的,並未提前告知陛下,她自認沒漏出破綻,陛下又怎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