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再見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本帝隻是認命了。”
“身為修士本身就是在逆改命,何來認命一?”
“您若不認命又何必在這人間逗留呢。”
“丫頭知道的倒是不少。”
“不敢當。這世人哪個能於您比見識。”機閣誕於混沌初開之際,與萬古樓一般無人知其來曆。
每任機閣主臨死之際都會將記憶見聞傳於下一代閣主。世代相傳,積累了無數秘聞奇事。
曆任機閣主皆都上通文下曉地理,即便是意也能窺測一二。傳聞機閣有一本機錄,地間隻要發生過的事都會記錄在案,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是以機閣主也被稱為智者,通曉下之事。
但是與此相對的卻是他們的煞之命。
凡為閣主者,六親皆絕,一世孤獨,都是個煞孤星的命理,愛上他的或他愛上的都不得善終。這其中亦包括這一任機閣主。
“晚輩大婚將近,前輩若有興趣還望賞光觀禮。”
“觀禮?你就不怕老夫這個不詳之人給你帶來災難,這曆來成婚的可沒哪個敢請老夫。”
“不詳?本帝亦非多福之人,縱是不詳又如何,不定還是我拖累前輩呢。更何況我已是必死之人藥石無醫,縱然不幸又能不幸到哪兒去呢。”
“哈哈哈……,這法倒是少見。”機閣主哈哈大笑,不過片刻他又突然斂了笑意,像是想起了什麽,正色道:“藥石無醫不代表必死無疑,元宸丫頭老夫無藥可解可沒你沒救。”
安然一喜,問道“前輩的意思是?”
希望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在沒遇到慕哥哥之前她以為是死是活都無所謂,可是重新再見到他,她才發現她舍不得死了。他那麽好,她的生命讓苦澀占盡了,隻有他給的一點點甜,她舍不得。
她三千萬年的生命裏有三分之二都在找他,可是剛剛重逢又要再次離他而去,太殘忍了。
“你不是認命嗎,這就與命數有關。凡事有始有終,這終點亦是起點,起點亦是終點。”
安然皺起秀氣的眉,各種思量快速閃過,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恕晚輩愚鈍。還望前輩解惑。”
“你要成婚了?”
“是。”安然不解,不明白為什麽突然提到成婚之事,這二者又有何關聯。
“若以婚事換你性命,可願否?”
“前輩莫不是在開玩笑?”
“老夫不言妄語。”
“您的意思是……”
“你與那九幽主宰命格相衝,不宜嫁娶。”
安然緊盯著對麵的機閣主,若非知道這人是誰,她都要把他當成人間的算命先生了。
“你本是至陰之體,那九幽大帝身聚九幽之力亦是至陰至寒,你與他在一起隻會加劇寒氣爆發,折損性命。”
“可我即便不與他在一起亦是時日無多。”
“老夫不是了嗎,終點即是起點,陰陽調和方位正理。”
“陰陽?前輩可否明?”
“機不可泄露,想來以元宸帝座之智不難想明白。”
“若如吾之所想,本帝情願不明白。”
“旁的都是虛的,隻有命是自己的。”
“所以連您都來做客了嗎?”
機閣主一哽,隨即笑道:“哈哈哈……,一代後浪推前浪,看來老夫是老了,連個後輩都能看出來。不錯,老夫的確是與那人做了交易,但剛剛卻也並非虛言。元宸帝座不妨好好考慮一番。”
“不必了,本帝意已絕,無需再改。還望前輩轉告他恩怨已清,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你們的是非恩怨還是自己了結吧,老夫就不摻和了。”
機閣主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樓梯旁突然又轉過身來問道:“素聞青竹之名未曾一嚐,不知今日可否跟元宸帝座討杯酒喝?”
“前輩不必客氣。”安然取出一截裝滿酒液的青竹遞到機閣主手上,“本帝也隻剩這些許了,還望您莫嫌少才是。”
機閣主擺手笑道:“豈敢豈敢,誰不知元宸帝座釀的青竹酒更甚瓊漿玉液,難得一見,有的嚐老夫就知足了。嘿嘿,那群老家夥兒還不定怎麽羨慕呢。”
“這傳言果真誤人啊,都元宸帝座冷清孤傲,老夫都不敢開這口,沒想到竟是溫婉佳人,好話的緊。”
“前輩戲謔了,元宸可當不起。”
目送機閣主遠去,安然久久站在原地,片刻後釋然一笑,喃喃道:“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該貪心的。”
辛曼迎跟在安然身後,轉著手裏的留影石,得意地想著人證物證具鑿,我看你這次怎麽狡辯。還不是別有所圖,趁著表哥閉關鬼鬼祟祟地溜出九幽跟男子私會,就算表哥袒護你也該沒話了。
剛剛背完戒律的辛曼迎一聽手下元宸帝座出了宮就跟上了,表哥一閉關她就急不可耐地出去,可不是有問題嗎。看她這次不逮著狐狸尾巴。
“怎麽,這輩子都不打算理我了。”
“那你我還有什麽好的?”
“太初清寒,你果真是沒有心的。”
眉心一道雷霆命靈的紅衣男子麵色平靜,話的語氣亦是平靜,可眼底深處的痛恨卻昭示著他此刻並不平靜。
出的話不像在回答倒更像是看清事實,認命一般的敘述。
“你的是,我沒有心。你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想跟我劃清界限你可問過我是否同意。來就來走就走,清寒,你把我當成什麽了?”暴虐在眼底醞釀,像是狂風暴雨之前的平靜中裹挾著壓抑。
除此之外就是無法忽視的周身彌漫的悲傷。
聽著他的質問,安然幾次輕翕唇瓣,最後隻是悵然道:“容潯,你答應過我好聚好散的。”
“好聚好散?”容潯突然就斂了神色,不論是悲傷還是痛恨亦或是愛意。“那你就當我後悔了吧。”
他眼裏隻剩癲狂一樣的決絕,“清寒,你怎麽就當真了呢?那個男人會願意讓自己的未婚妻跟自己好聚好散。我們之間隻有一條路,除非我死,不然絕不放手。”
“你騙我?”
“是,我騙你。不騙你怎麽讓你答應接受我,不騙你怎麽讓你忘了那個男人。”
安然瞳孔劇烈一縮,話中帶著肯定,“你都知道了。”
“如果你是指與九幽帝座大婚的話,那本帝的確知道。陸西辭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慕哥哥吧。”
“是。容潯,從前我們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你放手吧。”
“清寒記性怎麽不好呢,我剛剛不是還跟你過要放手除非我死。”
“容潯我等了兩千萬年,你就當成全我不行嗎?”安然平靜的偽裝被容潯的執拗打破,她眼裏麵上都是乞求。
容潯走到安然麵前,將她被風吹起的發絲別到耳後,神色溫柔道:“我自然想成全你。可是清寒我成全你誰又來成全我?你等了他兩千萬年我又何嚐不是等了你兩千萬年。你成全我行嗎?”
“清寒,跟我回去吧!隻要你跟我回去前塵往事本帝既往不咎,就算你愛的人是他都可以,隻要你在我身邊,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你瘋了!”
安然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這個溫柔款款的男子,他依舊一身張揚紅衣,隻是卻不再是當年那個傲氣淩然的少年。
安然覺得她該高心,她曾經一度嫉妒他可以隨心所欲的活著,活成想要的樣子。肆意張揚,傲氣凜然,仿佛地間都沒什麽能讓他看上眼的東西,高高在上,目無下塵。
那是不曾經曆過世間磨難的樣子,她羨慕著又嫉妒著,憑什麽她求而不得,用整個生命去追求依然遙不可及的東西,他卻生來就有觸手可及。憑什麽都是帝族後裔,而她卻在醃臢的角落等著他來救贖,他的一句話就能決定她未來的命運。
妒恨的種子在陰暗肮髒的角落埋下種子,隻等待一個契機就能生根發芽。
她不甘又嫉恨,卻還是隻能仰望。在永無休止的等待之後迎來的卻是退婚,那顆種子終於破土而出。如果不曾期待過或許他們之間會是另一個結局……
最後讓自己將他視若無物,似乎不想到他就不會想到他們之間曾經的塹,就不會想到曾經的卑微無助。
如今他終於讓時間磨成了平常人該有的樣子,不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之驕子,可她卻絲毫感不到高興,甚至還遺憾心痛。
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潛意識裏他就該是意氣風發,傲骨錚錚的模樣,他本就該是寧折不彎,不將下放在眼中的之驕子。那些普通人才會有的七情六欲、汲汲營營永遠不會出現在他身上。他應該永遠高傲下去,並且有高傲的資本。
幾度留名過,不染世間塵。
那才是容氏少主、青源帝座容潯該有的樣子。
所以現在這個磨平了棱角,卑微到塵埃裏的人怎麽能是容潯呢?
他那麽驕傲絕不會將自己放低到如此姿態!
“我沒瘋,我隻是試一下是不是可憐一點兒你就會對我多一份仁慈。既然不論我怎麽做你都如此狠心,那本帝也不必顧忌了。”
安然每向後退一步他便向前進一步,直到退無可退。
繁華的街道上,這一隅卻像被隔離開來,沒有人注意到詭異的寂靜。
容潯看著安然驚惶失措的樣子,竟覺得格外滿足,原來她對他也不是沒有反應的。瞧,這臉色都變了。
“你究竟想幹什麽?”安然從容潯的瘋狂決絕的眼神中察覺到危險,那種感令她心悸,連話的聲音都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自然是做我想做的。”趁著安然沒反應過來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安然光滑白皙的臉頰,神色溫柔,像是在對待最珍貴的寶貝。
容潯撚著指尖,指腹上猶帶著溫熱細膩的觸福
原地已不見那一襲紅衣,安然撤下結界,隨著人流漫無目的地走著。
容潯還是那個容潯,隻是開始把手段擺在明麵上了。
他不會再顧忌她的想法,隻要能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也在所不惜。
隻有他不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安然一直都知道,以他的心智謀略,一統離恨隻是開始。
以前的他受束縛尚且能做到那一步,一旦沒了顧忌,如開閘的猛虎,後果無法想象。
這也是她當初遠著他的原因,因為他將會是最可怕的對手。她不怕他卻也不想整日提防一個難以抹去的威脅。
烈日炎炎,擺攤的販們揮汗如雨,時不時地擦著汗,空氣中彌漫著夏日的氣息。
安然卻像感受不到一般,心底一片冰涼。
從前不怕是因為無所顧忌,沒有在乎的也不怕失去,可如今她們都不是當年的自己了。
無牽無掛的人才能無所畏懼。她有了在意的的人,有了想守護的東西,她怕了。
慕哥哥,我們該怎麽辦?
慕哥哥……
安然腦中一震,突然消失在原地。
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又揉了揉眼睛。拉著一個婦饒袖子,興奮地喊道:“阿娘阿娘,我看到神仙了……”
那婦人摸了摸男孩的腦袋,慈愛的笑道:“這孩子看花眼了吧,神仙怎麽會在這兒。”
男孩急紅了臉跟他娘親講道:“真的,我看到神仙了,是個可漂亮可漂亮的神仙姐姐,剛剛就在那兒,一轉眼就消失了,她會隱身呢。”
婦人打趣道:“你這傻孩子,那你那神仙長什麽樣啊?”
“神仙姐姐穿了一件……,咦?穿了一件什麽來著。”男孩摸著腦袋,急躁地揉了揉,怎麽想不起來了呢?
“走吧,我們回家了,爹爹還等著呢。”
一大一兩個身影也漸行漸遠,男孩牽著母親的手往回家的路上走。臨走前幾次回頭看,他真的見到神仙了,娘親怎麽不信呢?
“留影石是你自己交出來還是讓本帝自己拿?”
辛曼迎往後退去撞上牆壁才發現沒了退路。
安然站在巷口,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剛剛的驚慌恐懼都是幻覺。
“你你別囂張,我表哥不會放過你的。你要敢殺人滅口就是跟九幽為擔”
她做出強硬的樣子,高高仰著頭,卻不知自己此刻像極了一戳就破的紙老虎,沒有一丁點兒的威脅力。
“本帝何時要殺你了?就你還不夠資格讓本帝出手。”
安然麵上平靜心裏卻焦躁,隻想趕快離開。“本帝不二遍,你最好痛快點兒免得浪費本帝時間。若是醒身閣沒待夠本帝可以送你進去再留個幾萬年。”
“你威脅我!”
安然連眼神都不帶給一個,這種廢話沒有回答的必要。她的脾氣最近果真是太好了,連個空有境界的領主都敢在她眼皮子鬧騰了。
看來醒身閣還是沒待夠,如今還不清醒。
“你最好放了我,本公主還能勉為其難在表哥麵前給你求個情,不然……”
辛曼迎話還沒完就呆呆看著一枚石頭從自己的儲物空間飛到安然麵前被她撚成了塵,那石頭可不就是她好不容易保留著證據的留影石嗎?
她清醒過來一抬頭眼前哪裏還有人影。
她咬著牙憤憤道:“太初清寒你以為這樣本公主就沒辦法拆穿你的真麵目了嗎?”今日之恥來日必報。
辛曼迎離開後,安然又從巷口出現,目帶思考,最後看了一眼又再次消失。能瞞到現在已經是意外了,若不是仗著信任慕哥哥早就發現了。
該來的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