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治

  容翡的麵孔在晨曦中顯得平靜而蒼白,因嘔過血,嘴唇卻十分紅潤,仿佛常人般鮮活。血般的唇,雪般的臉,形成鮮明對比,有種異樣的美感。


  “喂……”


  明朗揮揮手,小聲的試探出聲。


  容翡毫無動靜。


  明朗靜靜站在床前,凝視著容翡麵容。高鼻,薄唇,額頭,樣樣都如巧奪天工般精雕細琢而出,明朗曾想那雙眼睛睜開會是何等模樣,果真亦是光華動人,卻太過冷清,又含著銳利,仿佛未出鞘的劍,讓人望之生畏。


  “你還是睡著時乖一點。醒著的你好凶。”


  明朗輕聲道。


  容翡醒來後其實未曾說幾句話,更不曾對她說甚做甚,卻依舊叫她心生懼意,留下嚴正,不可接近的印象。


  “不過,還是希望你能醒來。容夫人好傷心好……”


  明朗說著話,緩緩傾身,伸出食指,探到容翡鼻前,小心翼翼感受他的呼吸,但就在這一瞬間,容翡陡然睜眼,接著如閃電般,一手扣住她手腕,狠狠一推,下一瞬,單手扼住了明朗脖子。


  明朗:……


  一切發生的太快,明朗甚至都來不及發出驚呼聲,容翡五指修長,宛若鷹爪,明朗死命抓住他手腕,拚命怕打,竭力呼吸,兩眼突出,盛滿恐懼,倒映出容翡冷酷的麵容。


  容翡瞳孔微縮,眼中充滿戒備與冷酷,片刻後,眼神漸清,認出是誰,終鬆了手。


  明朗軟到在地,劇烈咳嗽,捂著脖子,驚懼的瞪著容翡,比上回雷雨天時還要驚悚。


  容翡微微喘息,已完全清醒,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中殺氣悄然而隱,看向明朗。


  又哭了?

  容翡微微揚眉。


  明朗並未意識到自己哭了,已經嚇傻了,邊咳邊往外跑,卻腿腳發軟,站都站不起來,人便趴在地上,手腳並用,朝門口爬去。


  容翡一動不動,冷眼看了一會兒,掀開被子,起身,赤腳走過去,將明朗一把抱起,夾在腋下,幾步走到門口,往地上一放,麵無表情道:“拉。”


  明朗已嚇傻,此時卻立刻反應過來,戰戰兢兢爬起,死命拽那紅繩。


  叮叮當,叮叮當。


  救命之音響徹院落。


  昨晚的一幕重現,眾人又紛紛趕來,站了一地。明朗這次再忍不住,抱著嬤嬤,便埋在她衣襟裏低聲抽泣。林嬤嬤過來一瞧,見了她情形,暗呼一聲,忙騰出其中一大夫過來給明朗看治。


  那頭,所有人屏息靜氣,目光灼灼,注視著胡醫正。


  “容大人脈象平順,是康複之兆。”胡醫正道。


  “昨夜醫正也如此說。”容夫人盯著胡醫正,神態依舊彬彬有禮,話語卻不那麽客氣:“這次可斷準了?可會再嘔血,再出問題?”


  “這個……這個……”胡醫正身為禦醫,朝中一般大臣見了他,莫不禮讓三分,奈何這容國公府開國功勳,幾朝重臣,便是當今聖上與皇子們俱都以禮相待,他自不敢回駁,隻得小心道:“新配之藥方,本有化血之效,嘔血也乃情理之中,隻是容大人臥床日久,心身虧損甚巨,一時不能承受藥效,是以才會再度昏睡,這次醒來,應是無礙了。”


  其實此番容翡嘔血昏睡,胡醫正等人比容夫人更為焦急。他們奉命來為容翡看病,醫好了不見得有賞,醫不好,為了安撫容府,說不定就此陪葬了去。當真是一顆腦袋在脖子上晃晃悠悠。


  容翡再度昏迷,他們一身冷汗,不約而同亦想到回光返照之兆,隻不敢說。好在蒼天有眼,容翡又醒過來了,當下放下心頭大石,這回光返照總不可能回兩次。反複確診後,雖話不敢說滿,卻總算有幾分把握了。


  容夫人猶不放心,道:“可是……”


  容翡卻開口道,“如此便有勞胡醫正。”


  胡醫正忙道哪裏哪裏,便到一旁與其他人研究藥方,斟酌再斟酌,萬萬不可再出一點差錯。


  容夫人望向容翡,眼眶發紅,道:“可嚇死我了。”


  容翡輕輕一拍容夫人手背,眼中含著一抹歉疚,道:“翡不孝。”頓一頓,又道:“日後翡再向母親請罪,眼下有些事須處理。”


  容夫人不滿道:“你剛醒來,不管何事,都先暫……”


  容翡:“母親。”


  這一聲輕緩平和,卻不容置喙,容夫人霎時便止住話頭,亦知那是正事,倒不覺得被落了顏麵,隻得道:“罷了罷了,但切莫勞神太久。”


  容翡微頷首。


  容夫人目光微閃,示意是否要遣走旁人。


  容翡卻道不必,甚至都不避諱胡醫正等人,幾位姨娘,連帶一眾仆從,俱都留下了。容翡說了幾個名字,便有小廝跑去傳喚。


  這時間,侍女幫容翡綰了發,披上外衣,喝過一盅熱水,取來兩隻臂枕,容翡手臂枕其上,斜斜臥靠。


  眾人俱往旁邊站了一站,留出床前空地。


  人來了。


  先進來一中年男子,著雜役布衣,卑躬屈膝,眼珠亂轉,麵上已然十分心虛,一進來,便噗通跪下,口中道:“公子可算醒了,天佑……”


  容翡卻不容他囉嗦,直入正題:“可知傳你何事?”


  中年男子仿佛已經過深思熟慮,略一猶豫,便咬牙道:“小的知道。小的……”


  “甚好。”容翡道:“拖出去。”


  中年男子本存了事情敗露,索性承認,坦白從寬,再行洗脫罪名將功贖過的僥幸心思,誰知容翡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叉出去了。


  中年男子大驚,叫道:“公子饒命,請聽小的……”


  容翡冷冷注視他,道:“背叛是實,無須狡辯。拖出去,打。”


  即刻有兩個身強力壯的侍從,架住中年男子,拖至院內,院中百年長青鬆柏下,支起一長凳,旁立兩壯實小廝,各持一長五尺,寬五分的青竹杖板。


  須臾,杖聲起。


  啪,啪,啪。此起彼伏。


  房內,又有人被傳進,這次是兩個青年,看樣貌,是兩兄弟。在門外聽與見過那中年男子情形,已知所為何事。兩人跪在地上,麵如菜色,身體輕微發抖。


  “可知傳你們何事?”容翡依舊這麽一句。


  小一點的青年看看兄長,那兄長咬牙道:“小的不知,還請公子明示。”


  “哦?”容翡似並不意外,卻也不明示,靜默不語,隻淡淡看著他們。


  院外啪啪聲不絕於耳,那中年男子起先不斷嘶叫求饒,慢慢變成慘叫嚎啕,片刻後,已轉為虛弱□□,再一會兒,□□亦消,不聞動靜,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


  容翡沒說杖多少,便不能停,一直打下去。


  房中鴉雀無聲,落針可聞,那杖板擊打在人肉上,發出鈍鈍之聲,隻叫人聽的心頭發麻。


  容翡不置一言,麵色依舊蒼白,眉目間幾許疲倦,他靠臥床榻,姿態鬆散,虛弱無力,然則那目光卻甚為銳利冷厲,隱含萬鈞之勢,予人一種實質性的壓迫,合著那不斷傳來的擊打聲,簡直猶如一柄利劍,懸在頭頂。


  小一點的那青年已然承受不住,身體篩糠般抖起來,他兄長勉力撐了一會兒,終也潰敗,咚咚磕頭,道:“小的一時豬油蒙了心,罪該萬死。還請公子看在小的兄弟兩個伺候公子幾年,饒小的弟弟一命……小的全說。”


  容翡抬抬下巴,示意給他紙筆:“寫。”


  那青年趴在地上,抖抖索索書寫,寫完,小廝收上來,呈予容翡,容翡瞟了一眼,揮揮手,讓人收下去,接著道:“拖出去。”


  那青年瞬間大叫起來:“公子答應了,饒我弟弟一命。”


  容翡冷冷道:“便是養一條狗,養了幾年,也該熟了。既咬了人,留著何用。”


  即刻有小廝上來,架住兄弟二人,往口中塞了布巾,強硬拖了出去。


  那中年男子臀部血肉模糊,口鼻流血,長凳下洇出一團鮮血和涎水,已然沒了氣息。行杖之人皆是容翡平日裏的侍從,這等情形見怪不怪,當即將中年男子架起,扔到一旁濕地上,換上那兄長。


  兩兄弟口中被堵,悶著打,隻能發出嗚嗚嗚嗚的悶叫,聞之更為慘烈。


  明朗立在門側,她脖上已被看治過,包上薄紗,此刻卻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她全程目睹了杖刑之過程,心靈受到巨大衝擊。


  她從小未曾挨過什麽打,偶爾惹祖母生氣,最嚴重時,也不過被戒尺敲兩下。到了伯爵府,雖過的不盡如人意,倒也未曾受甚皮肉之苦。伯爵府也懲罰下人,抽板子,耳刮子,鞭笞,罰站,有時亦拳打腳踢,但這些跟眼前一比,完全是,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竟真有人活活被打死。


  就在她眼前,眼看著一點點斷了氣。


  饒是安嬤嬤見了此等情形,亦是心驚肉跳。她緊緊摟著明朗,生怕她發出驚叫。


  殊不知,明朗根本叫不出,她如一隻小鵪鶉,伏在安嬤嬤麵前,瑟瑟發抖,隻恨不得自己能完全躲起來,消失掉。


  這些天,她究竟是跟一個什麽樣的人共處一室?

  杖刑還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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