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第六課. 捉蟲
容卿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眼皮發沉,眼睛幹澀難忍,連身子都沉得動彈不得,好像在地獄的刀山火海裏闖過一圈似的。
她偏了偏頭,看到大殿中飄飄蕩蕩的紫羅蘭色帳幔,慢慢認出這是她常住的閣安殿,在鳳翔宮西麵,距離皇姑母的寢殿很近。
皇姑母……
一想起她來,容卿腦中恍然閃過無數畫麵,血淋淋的白皮人頭,吐血倒下的身影,捂傷痛呼的人,那個昏暗的大殿……
“蘭如玉!”容卿忽然坐起身,像魔怔了一般,緊緊抓著被子,“蘭如玉死了嗎?”
床邊的人本是背對著這邊,聽見聲音後急忙轉過身,驚喜地撲過來把住容卿的肩膀:“縣主,你醒了!怎麽樣,還有沒有覺得身子不舒服?”
容卿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青黛,一雙眼睛逐漸恢複色彩,她反手握住青黛手臂,猶如抓到一束光一般期待著看著她:“青黛,我是做噩夢了對不對?誨哥哥和三叔沒有死對不對?陛下也沒有下令要誅殺卓氏全族對不對?”
青黛被晃地一怔,雙唇微動,卻始終沒有出一句話來,眼中滿是悲意。
容卿抬了抬細眉,兩手忽然放開了青黛,向後挪動身子,好像要躲開什麽一般。但她終究沒能逃開,後背碰到了冰冷的牆壁,而她也回到了現實。
一切都不是夢。
那些她揮之不去的畫麵,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眼淚啪嗒掉到膝頭上,容卿忽然驚醒,她急忙揚手用掌心揉了揉眼睛,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眸,兩腳向前蹭了蹭,看著青黛,細聲問她:“皇姑母呢?”
聲音雖還有些漂浮,卻已見冷靜。
青黛回道:“娘娘沒事,隻是縣主那日昏迷過後發了兩三夜的燒,怎麽都不醒,娘娘一直守在縣主身邊,接連兩日,自己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才回去歇息歇息。”
青黛看了看殿門外的方向:“怕是一會兒還得過來。”
卓閔君最疼這個一直養在自己身邊的侄女,眼下兩人更是相依為命,回去休息一會兒心裏也還是掛念,青黛以為縣主不想自己一個人,便添上這句話安撫她。
誰知容卿隻抓到了“那”的字眼,她恍然想起自己崩潰昏迷之前發生的事。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她傷了蘭如玉也是真的。
“蘭如玉怎麽樣了?她還活著嗎?”她急忙問出聲。
如果能親手將她殺了,容卿能了卻一半的心願,她問出這句話時,心中已經有了最期待聽到的答案,可是,青黛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那一刀的位置是有些險,但經過太醫救治,蘭惠妃已經脫離危險了……”
容卿心中滿滿失望。
她應該再用力一點,再狠心一點的。
“那我怎麽會一點事都沒有,陛下沒有怪罪我嗎?”
“陛下本是震怒,要拿縣主的命相抵來著,是四殿下求情,陛下看在他應對受傷的蘭惠妃時處理及時,才救回蘭惠妃一命,所以答應了他,沒有怪罪縣主。”
青黛勉力笑了笑,不知是陰差陽錯還是蓄意而為,結果雖喜憂參半,可是對於她們縣主來,能保住一命,就已經是阿彌陀佛的結局了。
容卿怔了怔:“四哥……四哥真的來了嗎?”
腦中的印象十分模糊,她隻記得一個暗色輪廓和那句話了。
這一個月來,鳳翔宮雖然像與世隔絕一樣,可卓家之事在外麵必定鬧得沸沸揚揚,一直沒有出麵的四哥忽然在那過來,是有什麽深意嗎?
還是終究不忍心看到將他一手帶大的皇姑母受到那般傷害與侮辱,所以才過來的。
容卿想不清楚。
可她也沒有時間來想這個。
她掀開被子,自己去置衣閣裏拿出一件月白色鬥篷,讓青黛為她梳妝,將臉上哭痕遮住後,她飛速地去往皇後寢殿。
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注定了就無法更改,明白自己的弱比明白敵人的強大更重要,卓家人已無力回,她除了記住那些印刻在腦子裏的仇人,此時此刻,最應該做的事就是先陪在皇姑母身邊。
很快她就到了寢殿,去問了紅櫻才知,皇姑母回來後就躺在床上起不來了,好像也染上了風寒。
之前她就一直纏綿病榻,身子未曾有一日好過,如今經受了這麽大的打擊,就是一個八尺男兒漢也照樣會被拖垮,皇姑母能挺到這時已實屬不易。
容卿脫下鞋子爬到卓閔君的大床上,許是聽到了動靜,床裏的人慢慢轉過身子,見是容卿,眼中有驚訝閃過。
“卿兒……”
卓閔君的聲音有氣無力,麵唇發白,容卿低下頭碰了碰她的額頭,不熱,甚至有些發涼。
“我沒事了,來陪陪皇姑母,一個人怕。”她抬頭輕聲道。
卓閔君看著容卿清澈的眼睛,靜靜看了半晌,而後笑了笑,支著身子半坐起來,伸出一隻胳膊:“來,到姑母這來。”
容卿爬過去,躺到卓閔君的懷裏,然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殿中的宮人都悄悄退了下去。
安靜了好一會兒,時間長到容卿都要沉浸在這刻的安逸裏了,然後耳邊忽然響起了皇姑母壓低了嗓音,溫柔地能撫平一切傷痛的聲音。
“我都沒發現,原來卿兒已經長這麽大啦,”卓閔君一手撫了撫她的頭發,“懂得安慰姑母,懂得體貼姑母了。”
其中的放心讓容卿有些害怕,她急忙搖了搖頭:“不,卿兒還,還需要皇姑母護著。”
卓閔君更加用力地摟緊了她的肩膀:“皇姑母知道,你其實什麽都懂,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以為把你接到宮中,是對你好,其實是皇姑母自己害怕孤獨罷了……我就是一個這麽自私的人,以前是,現在也是。”
容卿張了張口,想要一句反駁的話,可又不知道該怎麽。
“但人活著本就是自私的,想要從別人身上汲取溫暖,想要從別人身上獲得快樂,不就是這樣嗎?”
“那你怪皇姑母嗎?”
“我不怪。”
卓閔君閉了閉眼,輕輕吻了吻容卿的頭頂,眼中一滴淚滑落,無聲又隱忍。
容卿聽到皇姑母在她耳邊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
“我與他初見,始於鬧市上一場因縱馬而起的禍事,那日我與父親吵了一架,心中煩悶,便騎了我最愛的紅駒在街市上馳騁,排解不快,卻不想一時沒注意,差點將一懷抱嬰兒的婦人撞到,我急忙拉住韁繩,算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了那對母子,自己卻從馬上摔了下去。”
“那日他一身白衣,在眾多嘲笑的圍觀人群中,忽然對我伸出雙手。”
“他對我的第一句話是,縱使是大將軍府上的千金,鬧市縱馬也是觸犯大盛律例,姑娘是自行到衙門投案自首呢,還是讓我送你去?”
“我平日裏雖時常被父親教導要謹慎守禮,可私下最是叛逆不羈,當時我並不認識他,還覺得他是個大言不慚又迂腐刻板的臭書生,便想離開,誰知道被他三兩下就拿住了,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被他押到了衙門。後來才知,他竟然就是當朝那個不受寵的二皇子。”
“我本是十分討厭他,尤其是讓我在大庭廣眾下出醜,父親將我從衙門帶回來後,還動用了家法,把我打了十杖,我更是恨他入骨。”
“誰知道第二日,他拿了東西親自到府上給我賠禮。當時聽到後,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即便再怎麽胡攪蠻纏,可我心裏也清楚,他做的並沒有什麽不對,待見了他麵後,我當麵問他,為什麽要來給我賠禮,他隻是拿出一瓶傷藥來,擱在桌子上就離開了。”
“後來,在雨中,在宴席上,在馬場邊,在酒樓裏,我總是能意外遇見他。”
“直到某一,在一個寺廟的佛堂裏,我祈願菩薩賜我一樁好姻緣,磕了三個響頭,一轉身,眼中忽然納入一個影子。”
“我又遇見了他。”
“他手中執著一枚上上簽,笑著看著我,他菩薩聽到了我的心聲,所以送他到我眼前來,他問我這樁好姻緣,敢不敢應下。”
“後來我想了想,菩薩若是真的聽到了我的心聲,那大概是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吧,才會遇上這麽一樁‘好姻緣’。”
卓閔君輕輕地述著,到了這裏,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容卿聽著那些話,眼前浮現出一幅幅畫麵,那樣千百次精心設計的相遇,那樣曖昧誘人的話語,像皇姑母這樣的人,也許很容易就陷進去了,事實證明也是如此。
可是往事越是這樣美麗虛幻,就越顯示著那個人有多可惡。
“他將我引到花團錦簇的花園裏,然後在我頸間套上了繩索,我在這皇宮裏三十年,三十年浮浮沉沉,想的都是怎麽討他歡心,怎麽讓別人失去他的歡心,怎麽樣立於不敗之地。”
容卿忽然抬頭去看皇姑母,看到她臉上幹幹淨淨,可聲音分明有些顫抖。
“若是早看清卓家的危機,卓家的結局必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那又會是什麽樣子呢?容卿很想問出這句話,可皇姑母沒有給她出聲的時間。
“卿兒你記著,前朝與後宮,永遠是密不可分的,你依附家族,家族依附你,相輔相成,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後宮裏,不能隻看到陛下的福澤恩寵。”
她抱著容卿的頭,在麵上輕輕蹭了蹭:“後宮是個魚龍混雜的泥潭,若想在三千佳麗裏成為笑到最後的人,必須有兩件事要做到。”
“什麽事?”
“不能愛上皇帝,也不能讓他知道你不愛他,”卓閔君的聲音像一根根尖利的刺,又像冰淬過的刀刃,出口便有風,好似能奪去人性命,“時時保持冷靜,永遠也不能像皇姑母一樣陷進去。”
“一旦陷入,你就什麽都看不清楚了。”
容卿心中冷徹,那些話的分量重逾千金,是用一條條性命換來的,是用皇姑母三十年光陰,痛苦和磨折換來的,她不敢忘,不能忘。
“但卿兒……不想成為後宮裏的其中一個。”她忽然道。
卓閔君身子一顫,她鬆了鬆手,慢慢放開容卿,看著她的臉。
半晌後她輕輕撫了撫她的眼角,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的是啊,皇姑母希望,你有一日能飛出去,看看外麵的山河。”
容卿點了點頭:“跟皇姑母一起!”
卓閔君愣了愣,眼神忽然暗了下去,容卿以為自己錯話了,剛想要補救,就看到她蹭了蹭眼角的淚水,招呼青黛過來。
“聽你一直想放紙鳶,現在正是好時節,讓青黛帶你出去,放放紙鳶放鬆一下吧。”
容卿奇怪地轉頭看了一眼青黛,青黛神色無常。
她是皇姑母派來跟在她身邊的,自己所有事都會稟報到皇姑母那裏去,因此皇姑母知道並不奇怪。
可是為什麽一定要今去放呢?
她還想多陪一陪皇姑母。
“姑母今日跟你了很多話,心裏敞亮不少,隻是有些累了,讓姑母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好嗎?”卓閔君溫柔地看著容卿,俯身去給她擺好鞋子。
容卿微皺了皺眉,固執地不肯動:“卿兒不能陪皇姑母嗎?”
“傻丫頭,”卓閔君摸了摸她的頭,“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陪的。”
話中似有深意,可那時的容卿並沒有想到那最可怕的一層,她慢吞吞地下了床,和青黛離開之前,忽然又轉身看著她:“那我放完紙鳶回來,可以陪皇姑母了嗎?”
卓閔君笑了笑:“嗯。”
容卿跟著青黛走了出去,卓閔君便一直這樣看她,的背影踏出門檻後,隻剩一團黑色的暗幕,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來人,去請陛下過來,就,有關卓家謀逆之事,本宮還有東西沒。”
——
容卿不敢離開太遠,便和青黛去了鳳翔宮北麵的清禦園,因為靠近皇後的住處,尋常人都很少過來,雖是青白日,整個清禦園空無一人。
耳邊徐徐春風拂過,容卿看著滿園春色,才發覺原來已經到了開花的時節了,她拿著燕子紙鳶,又想起了祖父的承諾。
“縣主,奴婢拿著紙鳶,你拽著線,等風一來,縣主就向前跑。”青黛很積極,像是故意要用這玩意讓容卿忘記所有煩惱一般。
容卿點了點頭,倒不是體諒青黛的好意,隻是想完成祖父未完成的事。
她照著青黛的話去做,拉著風箏線使勁向前跑,可是試了幾次,紙鳶都沒能放起來,越是這樣,她便越執著,仿佛和風卯上勁了,一次比一次跑得快,就在她以為這次紙鳶能飛上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青黛的驚呼。
“縣主等等!”
她轉身回頭,才發現原來紙鳶勾到樹杈上了,青黛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樹下,試著蹦起來去夠,可還差得遠。
容卿走回去,到了青黛身旁,仰頭看了看被卡得死死的紙鳶,如果硬要用繩子拽,那紙鳶一定會損壞的。
不死心的容卿也學著剛才青黛的樣子蹦了蹦,可是比青黛還要矮一頭的她更不可能摸到紙鳶,最後一下跳得太用力,她腳下一絆,差點摔了個跟頭,好不容易平穩了身子的她有些氣急敗壞,對著空氣狠狠踹了一腳:“竟連個紙鳶也要欺負我!”
完時已有哭腔。
“你又把紙鳶放到樹上了。”
就在容卿與紙鳶生氣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一句話,聲音的主人溫潤如玉,語氣帶了一絲回味的眷戀,容卿頓了頓身子,慢慢轉過了頭。
李縝正站在她不遠處,笑著看她。
三哥,她張了張口,卻沒辦法叫出聲來。
李縝好像沒看到她的異樣,抬腳走了過來,到了近前,剛一抬手,容卿就如受驚的貓一樣向後退了一步,手擱到胸前,好像防禦的姿勢。
李縝的手就那樣頓住,他看了看自己手心,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果然還是怕我。”
容卿抬頭去看他,眼睛睜得鼓鼓地,胸膛緩緩起伏,呼吸漸變,有些控製不住心中怨懟。
“你知道你舅舅,做了什麽事嗎?”
李縝手指微蜷。
“我知道。”他道。
“那你還敢出現在我眼前?”
李縝眼中還是含笑,卻是無奈地道了一聲:“不敢。”
容卿眼睛一紅,剛要話,就見李縝指了指樹上的紙鳶:“隻是想幫你把它夠下來。”
已到喉中的話卡在那裏,容卿有些怔然地看了看他的手,好像還是這棵樹,好像還是這個燕子紙鳶,好像還是同樣的情景,她還是個剛及人腰的孩子時,三哥架著她,使勁去夠樹上的紙鳶。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和三哥疏遠了呢?
是在發現蘭惠妃與徐亥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之後,還是在她意識到徐亥與卓家政見不和之後,她忘了,她隻知道三哥已經不單純是三哥。
雖然皇姑母曾動過心把她托付給三哥,雖然徐亥十多年來,不曾對李縝有過任何的親近,可她仍舊不放心。
李縝已經彎下腰來,他拍了拍自己後背,對容卿道:“踩上來。”
如今,他已不能像從前那樣直接抱起她架到自己兩肩上。
容卿沒有話,她走過去,伸手讓青黛扶著,然後一隻腳踩到了李縝手上,借著兩個人的力爬到了後背上,上去後卻有些不敢直起身子。
“等等,別晃……別晃!”
李縝任勞任怨地讓她踩,忍著笑意回道:“卿兒,三哥沒晃。”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你踩到這上來,我好直起身子。”
容卿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紙鳶,咬了咬牙,抬腳踩了上去,身子忽然升高許多,她趕緊抓住樹杈,有驚無險地呼出口氣。
“夠得著嗎?”
“不要害怕,我把著你呢。”
“就算摔著,也是砸到三哥身上。”
底下的李縝有一聲沒一聲地問著,不是催促,好像隻是想要跟她多幾句話。
容卿伸出去的手就那樣停下,她始終是那個姿勢,垂著眼簾,長久的沉默過後,她忽然吸了聲鼻子。
李縝下意識向上看去。
“別抬頭!”
容卿喊了一聲,她咬了咬唇,壓抑著喉嚨裏的哭意,李縝仰到半路的頭僵直片刻,又低了下去。
“好,我不看。”
又是順著她的話。
容卿換了臉色,用袖子擦了擦眼,聲音已然變得低沉,滿是怨憎的恨意:“三哥,我有一日要親手殺了你舅舅。”
徐亥,徐昭儀的親哥哥,李縝的親舅舅。
“嗯,我知道。”
半晌後,底下傳來溫和的聲音,好像永遠沒有感情起伏一般。
容卿飛快拿了紙鳶,從李縝身上下來,又退出去一步遠,冷眼看著他:“我要殺了他,你會不會阻攔?”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能力。”
一聲清冷的嗓音將之打斷,話的卻不是李縝,容卿左顧右看,隻見大樹後麵突然轉過來一個人,那人背著手,另一隻手裏拿了一本翻得卷邊了的書冊,看向這邊的時候,深黑色的眼眸中波濤洶湧。
他似乎不太高興。
“你連蘭氏都殺不了,更不要徐亥了。”
容卿看到來人後有些驚異,而後馬上又皺起眉頭:“如果不是你,蘭氏或許已經死了。”
“如果不是我,你也已經死了。”李績冷道。
容卿噎了一口,心中卻莫名有些生氣:“四哥就跟以前一樣就好,冷眼旁觀,若無其事,不管我和皇姑母發生什麽事,你都隻看著就好,下次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李績眉頭微皺,視線從李縝身上掃過,最後落向他被踩得滿是泥土的肩膀。
“也不算是閑事,”他開口,語氣生硬,“隻是上次跟你的話,有了結果而已。”
容卿一怔。
上次的話,還是一個月前,他背對著她:“皇姑母的話,我會考慮的。”
有了結果,是什麽結果?
容卿剛要問,卻忽然覺得胸口一疼,疼得她馬上蹲下身去,紙鳶被她丟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遠處一個宮人的哭聲傳了過來,容卿睜開眼,仔細辨認那人,發現是皇姑母身邊的綠梅。
“縣主!你快回鳳翔宮吧!”她哭著跑過來,嘶啞著喊道,“娘娘……娘娘投繯了!”
容卿腦中轟得一聲,整個人好像忽然墜入了深水裏,灌進五髒六腑的冷水讓她發不出聲,看不清物,也無法呼吸,離開鳳翔宮之前的畫麵曆曆在目,無盡的自責和後悔滋生不止。
她突然想起了今的日子。
昏迷前是三月初六,燒了兩三夜,今日醒來,是三月初九。
卓家行刑的日子。
容卿推開身前人,瘋了一樣往鳳翔宮跑去,眼中早已模糊一片,她看不清路,在路上摔了好幾個跟頭,狼狽地跑到皇姑母的寢殿時,她看到門口站了一個高大的男子,身穿龍袍,怔怔地望著梁上吊著的人。
那人是她皇姑母,死了之後也不肯低頭,好像要這樣睥睨著他們去上路。
她直直跪了下去,痛苦地閉上眼睛,跟著追來的李縝和李績都停在她身後,看到如此決絕的畫麵,都不禁為之一震。
李績也跪了下去。
容卿耳邊忽然響起皇姑母的話。
“的是啊,皇姑母希望,你有一日能飛出去,看看外麵的山河。”
皇姑母啊,你有沒有飛出這深宮,看到了外麵的錦繡山河呢?
原來,這世上有些事是真的不能陪的。
不能陪你生,不能陪你死。
好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