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客棧,行了半日,天色已黑。
范小刀本想找個山洞之類地方借宿,可此處多是平原,再往前便是密林。
行走江湖,夜不過林。
一來樹林中常有野獸出沒,而且有些獵戶習慣在樹林中設置機關陷阱,若是貿然闖入,很容易被傷到。二來人生地不熟,深夜入林,很容易迷失方向。
范小刀決定在林外過夜。
一陣涼風吹來。
看上去要下雨。
范小刀找了一株老樹,用樹枝和藤條,作了個簡易的棚架,找來了芭蕉葉,鋪了厚厚的幾層,又在四周挖了排水溝,棚下,底下鋪上芭蕉葉防潮,又從附近找來了一些茅草,蓋在上面。
弄完這些,用了將近大半個時辰。
徐妙子還在生氣,靠在樹邊,盯著范小刀忙裡忙外,也不上來幫忙,等一切弄好,范小刀道,「行了,晚上你住這裡。」
徐妙子道,「我才不住。我住樹上!」
范小刀道,「這種地方,半夜常有蛇出來覓食,你若不怕,儘管住下便是!」
徐妙子聞言,嚇得花容失色,乖乖躲進了棚中。
范小刀生了火,不知從哪裡弄來了紅薯,扔在火堆之中,不片刻,一陣香味傳來。
范小刀掰了一半,遞給徐妙子。
徐妙子道,「我才不吃你的東西,髒兮兮的。」
范小刀哦了一聲,也不管她,自己拿著烤紅薯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說,「怎麼這麼香!」
一整天沒怎麼吃東西,徐妙子肚子咕咕亂響,看著范小刀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咽下口水,自己使下小性子而已,你不會真的全吃了,一點都不給我留吧?
啊,真的全吃了?
范小刀將最後一口紅薯吃下,摸了摸肚子,好撐啊。又看了一眼徐妙子,徐妙子哪裡受得了這委屈,哇得哭了起來。
「哭什麼?」
「嗚嗚,范小刀,你這個壞蛋,就知道欺負人家!你跟湖邊那些壞人一樣壞,不,比他們還要壞,早知道,還不如讓他們殺了,這樣我也不用讓你看不起。」
范小刀道,「我何時看不起你了?」
「就有,就有!」徐妙子眼睛通紅,「你故意氣我,餓死我,就是想擺脫我這個累贅,好啊,你不用管我了,你走吧,我不用你救,也別去巢州了,我自己回金陵,就算被他們抓了,也好過被你羞辱。」
范小刀心中暗想,若我不救你,我也不會冒險躲在車底下,連夜出城,若不想救你,昨日蒼龍要侮辱你,我也不必出手相救了。
可是徐妙子腦迴路清奇,一身的大小姐脾氣,跟她講道理,她根本聽不進去。
如此一對比,還是范火舞更善解人意。
范小刀攤了攤手,「既然這麼說,我也無話可講。」
「誰要你講了,你走啊,離這裡遠點!」
范小刀轉身就走,消失在夜色中。
徐妙子當場傻了眼,荒郊野外,黑燈瞎火,那個可惡的范小刀,竟真的把自己丟下不管了?
她喊了幾聲范小刀,可是沒有迴音。
篝火滅了。
徐妙子嘗試學范小刀生火,可是她大家小姐,平日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裡會做這種事情,沒多久,弄得灰頭土臉,也沒有生起火來。
遠處,密林中,傳來狼嚎聲。
徐妙子嚇得渾身發抖,蜷縮在棚底下,不敢亂動,心中後悔,不該趕走范小刀,可是現在已來不及了。
雷聲陣陣。
如今正是四月,江南進入梅雨時節。
沒多久,雨點落下。
春雨打芭蕉,倚床閑讀書。
本來是徐妙子最喜歡的事,可如今雨聲敲打,聽在心中卻是一陣心煩意亂,偏偏芭蕉葉又沒蓋好,想要去修補,結果弄巧成拙,在棚頂上捅出個大窟窿。
如此一來,雨水順著窟窿落下。
草棚成了水簾洞。
徐妙子又冷又餓,如今又淋雨,渾身濕漉漉一片,心中越想越是委屈,忍不住抽噎起來。
嗚嗚嗚!
是風聲,是雨聲,還是伊人的哭泣聲?
范小刀嘆了口氣,從熄滅的火堆中,取出一塊泥巴,走進了棚子,徐妙子看到他,哭得更厲害了。
范小刀把泥巴遞過去,「先吃點東西!」
「你又欺負我!」
范小刀微用內力,震碎泥巴,裡面竟是一隻用荷葉包裹得野稚,雖然不大,但是香氣四溢。
徐妙子見狀,也不講究優雅的吃法,一把抓過叫花雞,大口的啃了起來,不需片刻,一隻山雞,落入腹中。
「好吃嗎?」
「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
不對,我堂堂徐妙子,怎麼會被一隻雞收買?可是,又生怕范小刀再離開,眼睛一紅,躲在角落不肯說話。
范小刀搖頭苦笑,這丫頭,沒有經過社會的毒打,讓她吃點苦頭,就算給她點教訓吧。
他修理好棚頂,又見到徐妙子渾身濕漉漉,脫下衣服,披在她身上,「別著涼了。」
最怕,莫名其妙的關心。
這一句話,讓徐妙子破防,眼淚又嘩嘩的流下,可又怕范小刀生氣,她極力忍著,沒有哭出聲來。
范小刀也不再說話。
最怕,空氣忽然安靜。
兩人躲在雨棚下面,四目相對,各懷心思。
江南夜雨,來得快,去得也急。
雨停。
范小刀便要出去,徐妙子連道,「你又要走?」
范小刀道,「這裡太擠,睡不下,我去樹上。」
她沒有忘范小刀的警告,「樹上有蛇!」
范小刀笑道,「那敢情好,明天早上做蛇羹。」
徐妙子一把從後面將范小刀抱住,「不要走,我害怕。」
「我在呢。」
「不要,我們可以擠一擠。」
范小刀點了點頭,道,「把衣服脫了。」
徐妙子聞言,鬢間臉頰,變得無比通紅,如一朵紅雲,從臉上升起,她望向范小刀,雙唇微微張開,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羞澀問,「在這裡?」
范小刀道:「不然呢?」
徐妙子道,「你轉過身去。」
范小刀道,「你先脫,別凍著,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干樹枝,生著火,把你衣服烘乾。」
徐妙子一聽,原來誤會了。
心中忽然一陣惆悵。
自己可是江南第一美女,怎得眼前這個男子,似乎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的衣服怎麼沒濕?」
范小刀道,「我有內力。」
生起火來,范小刀弄了兩根樹枝,削尖插在地上,將她衣服掛上,徐妙子穿著范小刀衣衫,斜靠在樹下,望著火光鋪面,心中覺得微暖,一連兩日的逃亡,讓她心生倦意,很快睡了過去。
等范小刀忙完,已
是下半夜。
他看了一眼徐妙子,見她臉頰通紅,如同喝醉了一般,呼吸也十分急促,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伸手摸向她額頭,只覺她額頭滾燙,口中喃喃道,「冷,我冷。」
范小刀只道是她感染風寒,向她體內渡入一道內力。徐妙子本來身體孱弱,連日奔波,早已透支了精力,又被內力一衝,整個人陷入昏迷之中。
范小刀扶她起來,連連喊她名字,可徐妙子雙目緊閉,沒有半點反應,起初是胡言亂語,緊接著,臉色由紅轉白,呼吸也變得十分困難。
徐妙子道,「娘,我不想死,娘,我好想你,當年,你不該拋下我們的,我要來找你了。」
范小刀大聲道:「徐妙子!」
他也慌了。
在山寨之時,胡三刀曾教他醫術,學了幾年,也就能勉強認識一些草藥。他武學天賦異稟,尋常武功招式,他一學就會,可是醫術醫理,在他眼中就如天書一般,就連胡三刀也說他不是學醫的料。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
距離巢州府,尚有五十里路。
可徐妙子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身體已開始無意識的抽搐起來,若任由發展下去,怕是不等天亮,整個人便要交代在這裡了。
思索片刻,當機立斷,連夜入城。
他將徐妙子背在身上,以藤條纏在腰間,真氣縈繞體內,發瘋似的,向巢州府方向,狂奔而去。
兩日兩夜,沒有休息,范小刀此刻也是精疲力盡。
可是他沒有時間休息,甚至連打坐一個周天的時間都不敢有,深夜之中,范小刀背著徐妙子一路疾馳。
大雨又忽至。
范小刀取來兩片芭蕉葉,做成了一個簡易遮雨傘,可如此一來,風得阻力變大行進速度更是便緩。
這場雨,來得更大。
路上到處是積水,泥濘滿地。
范小刀根本不敢停留,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也要將把徐妙子送到城內。
他知道,自己在跟死神賽跑。
撲騰。
腳下一滑,范小刀整個人撲倒在地,身上、臉上、頭髮,滿是泥濘,如從泥漿里洗過一般。
他爬起,用手摸了摸臉,繼續前行。
十里。
二十里。
范小刀已是精疲力竭,真氣早已耗盡,口中不斷呼出濁氣,已是到了油盡燈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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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不敢停下。
他知道,一旦停下,徐妙子的生命就會終止。
他機械的邁動步伐,眼睛也變得迷離起來。
三十里。
路過一個破廟,門口拴著幾匹馬,看上去,也是行人錯過旅店,中途在破廟避雨。
他來到廟前。
驚鴻劍出。
一劍劈斷韁繩。
奪馬,上馬,雙腿一夾馬腹,向巢州府方向而去。
破廟中,有守夜人聽到有人靠近,又搶了馬屁,喝道,「有盜馬賊!」
頃刻間,有幾名江湖中人,有男有女,提著兵器,跑到了廟外,此刻,范小刀已跑出了三十多丈。
幾個人追了片刻,見距離越來越遠,在後面破口大罵。
一女子道,「盜馬小賊,別讓本女俠抓到你,否則讓你生不如死!」
威脅,在范小刀耳中,就如耳邊的風聲,根本生不出任何漣漪,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趕到巢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