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死穴
監控錄像當中,一陣血霧濺出,然後電梯裡面那個西裝革履的壯漢,直通通地往後一靠,倚著牆壁,緩緩地坐倒下來,再無動作。
這個位於電梯天花板角落裡的攝像頭,清晰地拍下了電梯內外,兩個有著不同命運的人的面孔。
有了監控錄像,就是有了鐵證如山,完全沒有狡辯的餘地——唯一開脫的方法,就是偽造病歷,偽造出一份精神病史,然後打通每一個環節,就能輕而易舉大搖大擺地走出法院……這也正是為什麼,在親自與姬霄交談之前,孫大樹對他這麼個人,很是不屑。
但是,親眼看著一個人被折磨幾天卻一聲不吭,一道慘叫聲都不發出來,多少是會讓人有所改觀的。
有如此氣節,如此鐵骨錚錚的一條漢子,真的會是自己揣測的那種十惡不赦的混球么?孫大樹開始有些動搖了。
這樣的人,主動要求重新看一次庭審時的卷宗資料,是為了什麼呢,是處於何種心態呢?他實在很想知道。
是殺人後的愧疚?還是為了堅定自己悔改的心?
出乎意料的是,看完監控錄像之後,長桌另一頭沉默不語的那人,終於說出了視頻開始播放之後的第一句話。
「你說……依你看來,我和屏幕上面的那個兇手……長得像么?」那人緩緩問道,從那副平靜至極的面孔上,絲毫看不出他此時心底的喜怒哀樂。
這是什麼意思?孫大樹愣住了。
「有點……像?」他試探性地問道。
然而心底裡面,他可不是這麼想的:
何止像啊大哥?你和視頻裡面那張臉,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好嗎?這兇手不是你,難道還是你失散多年的孿生雙胞胎兄弟不成?
敢做就要敢當,之前看你一副很是愧疚的樣子,莫非全是演出來的么!他心底有些不忿地想道,默默等待著姬霄的下文。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姬霄突然……笑了起來。
在陰冷而又昏暗的地窖深處,他用沙啞的嗓子,放聲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有什麼可笑的?」孫大樹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拍了拍桌子,接連追問道。
「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說著,姬霄抹了一把笑出來的眼淚,「不過,要是和你說的話,你恐怕會把這都當成瘋言瘋語吧。」
「……這錄像當然很重要,很嚴肅,它幫我確認了很多事情。」
比如說,確認了自己並沒有瘋,而是整個世界,不記得那消失的兩個月了。
準確來說,經過好一陣震驚之後,姬霄才接受了自己回到了過去的這個事實。
而且似乎,既定的事實,已經被他改變。
於萬里還沒有死!老爹也還沒死!
這笑,是確認自己並無大礙,開心的笑;這笑,是堅定了自己的信念,爽朗的笑;這笑,是親朋好友依舊健在,欣慰的笑。
所以說,這笑聲裡面蘊含的感情,實在是很複雜——複雜到姬霄根本不想開口向外人解釋的地步。
「我再確認一次……我和視頻上面的人,長得一模一樣對吧?」他臉上依舊掛著一絲微笑,輕聲確認道。
孫大樹滿心儘是不解,簡直到了想要回去醫務室檢查剛才自己帶來的藥物到底有沒有過期的地步。
這是瘋的更徹底了?他在心底腹誹道。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可他還是只能點了點頭,不知道姬霄對此提問,到底是存何居心。
不過很快,姬霄就簡單地向他解釋清楚了,畢竟要是不讓這精神病院里的安保隊長意識到自己的決心,今後想要借他這條路子辦些事情,威脅起來,也會多上不少麻煩。
「雖然我不會解釋其中的細節,但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無論你看到了什麼,我在這個視頻上,只看到了我的未來。」
那是什麼?孫大樹用眼神問道。
「……那就是,即便知道某些事情是錯的,即便知道前方道路是錯的,也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的決心,」說著,他發出一道不帶絲毫愧疚的輕笑聲,「不過,這種想法可能會被所有人鄙夷就是了。」
聽到這裡,孫大樹的瞳孔不可覺察地縮了縮,咽了一口唾沫。
「……我要走的是一條復仇之路,無關對錯,只是因為私人恩怨罷了——對方要是不死,我良心不好受。」他很是誠摯地解釋道。
他這邊是越說越起勁,一旁默默聽著的孫大樹是越聽越糊塗:
私人恩怨?這些被殺害的保鏢……不是你家弟弟雇傭的么?這世道……真是搞不明白。
「都殺了這麼多人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還不夠嗎?」沉默良久后,懷揣著心底的疑問,孫大樹如此問道。
「不夠,」姬霄毫不閃躲地直視著他的雙眼,「殺三個與主謀毫無血脈關聯的人,不夠。」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這句話說的好,」他點了點頭,「還有一句差不多的,你倒是提醒我了:」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一定要血債血償,才算的上結束。」
聽到這裡,孫大樹先前積攢下來的那些對姬霄為數不多的良好印象,都在短短一瞬間,盡數消失了,轉而化為了背後的一身冷汗。
也許這人從精神疾病的層面上,並不是個瘋子……可從思維方式和這違世絕俗的觀念看來,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所以,直到我的復仇行動完全結束之前,你確實可以把我當作一個完完全全的瘋子。」似乎是讀透了孫大樹的心思,他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你想怎麼樣?」孫大樹緊皺著眉頭,深吸一口氣,對上了姬霄的視線,緩緩問道。
他要問的,是姬霄心底最深處的想法。
「別擔心,」姬霄嘲諷道,「如果之前那種親自參與到犯罪裡面的事,都能被你們自己在腦子裡面美化為伸張正義的話——即便知道我要對某人發起報復,也絲毫不妨礙你們夜晚安睡不是嗎?良心這玩意兒,要是真想糊弄,好糊弄的很。」
「……我要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以囚犯的身份,」姬霄強調道,「只有這樣,我才不會受到外界的關注,才可以做成我需要做的事。」
「什麼關注?什麼意思?」孫大樹聽得是一頭霧水,對於一個完全不了解內情的人來說,想要跟上姬霄的對話,實在是過於困難。
「簡單來說,你們要讓我這麼個十惡不赦的罪犯……哦不對,經審判應該是無罪釋放的精神病人,繼續住在這帝域精神病院里,」姬霄有條不紊地解釋道,「只有清楚我一天到晚都待在牢房裡,才不會有人追查我的事,我才有機會達成復仇的願望。」
「牢房?我們這裡可是正經療養院。」孫大樹下意識地回復道。
「別傻了,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姬霄嗤笑一聲,「正常的療養院,裡面住了一群大爺大媽,頂了天除了男性工作人員以外,有一個保安鎮場子就不錯了,怎麼會有一個獨立的安保部門?療養院都是普普通通的病房,怎麼會有一層單獨設計成監獄的模式?」
「你們是披著羊皮的狼,是某些罪犯不見天日的硬性保證,這一點,我很清楚。」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這幾個人質『救』走,然後宣布酷刑已經結束了,把我放回到牢房那一層關著——只不過,有時候在我需要的時候,在夜深人靜三更半夜的時候,把我放出來一陣子就夠了。等到第二天早晨之前,我就會重新回到牢房裡面,你的工作,你和你那在後廚當主廚老婆的工作,也不會惹上任何麻煩。」
如果說,先前關於精神病院的消息,可能是搜索出了具體的資料,可能是被關押進來的時候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得到的結論……可自己老婆是這裡員工之一一事,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
要知道,這精神病院入職的時候,嚴格排除了所有互相有親故關係的員工……他孫大樹自己也是,只在鄉下老家舉辦了個簡單的婚禮,在工作場合,也是裝作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不曾和后廚的妻子說過半句話!
「你是怎麼知道的!」第一時間,孫大樹下意識就要一個箭步衝到姬霄跟前,揪起他脖子前面的領子,逼問下去。
可下一刻,理智就讓他清醒過來:
如果一個人對你最深的秘密都了解的如此透徹,他一定還有著更大的能量。
也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汗如雨下的孫大樹背後,又逼出幾滴比深秋更為寒冷的冷汗,停在了原地,舉起的雙手也緩緩放了下來。
「我會的東西不少……」姬霄神秘兮兮地笑著,「這麼簡單的東西,想要卜算出來,倒是不難。」
這下子,孫大樹總算是認栽了。
他寧願蒙蔽自己的良心,也要在這裡留下去的原因,說到底,就是為了精神病院里的優厚待遇,就是為了兩口子那份工資——這是他們兩人的命門。
有人拿刀戳著你的死穴跟你談話,無論他提出什麼要求,我想,應該都是要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