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拍的是她們一家三口,站在療養院不遠的路邊,身後是大片的鈴蘭花。
照片裏,媽媽和爸爸都牽著她的手,倆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麽,相視而笑。
那麽美好,那麽溫暖,鍾意把照片抱在懷裏,淚流滿麵。
許久,她才平靜下來。
有人遞過來紙巾,是季堯川。
她擦擦眼睛,隨後對Linda說:“謝謝您。”
Linda卻有點不好意思,“我是個攝影愛好者,照片是我偷拍的。”
“可以……送給我嗎?”
Linda忙點頭,“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謝謝。”
鍾意拿出了照片,跟寶貝一樣護在胸口。
她和父母本來有很多照片的。
可這些東西都莫名的消失了,就連她最後珍藏的一本影集,也給鍾晴燒了。
事後,她不過是得了大人的幾句責備,後來鍾意才知道,這些都是大人授意她做的,大房和三房就是希望鍾意把父母的印象完全淡化,成為他們的工具。
也就是因為這樣,父母的容貌會漸漸淹沒在回憶裏,現在看到,怎麽又能不令她百感交集?
她把相冊還給Linda,還眨了眨哭紅的眼睛,“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Linda卻更喜歡她了。
“我們竟然在這麽久之前就見過,看來都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寶貝,你住在這裏吧,我還學了很多中國菜,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聽到這話,季堯川的神色裏也流露出希望。
鍾意卻一凜,有種要上當的感覺。
她知道Linda是被某些人利用的,但難免神色冷起來。
“不用了,我馬上就走。”
Linda雖然熱情,卻不是個不會看眼色的,她有些慌亂的去看了季堯川。
可惜,季堯川瞎。
鍾意已經站起來。
她大步往外麵走,她想過了,可以去車裏等海倫,在療養院門口,總不至於出什麽事。
Linda想要去追,卻給季堯川阻止了,“隨她去吧。”
鍾意走的很急,迎麵要撞上人了才發現。
“爸爸。”她驚訝的看著來人。
季雲書微微點頭,別看他麵上波瀾不驚的,但鍾意還是發現他微微鬆了口氣。
“我聽說你差點遇險,沒受傷吧?”
“我很好,您那麽忙怎麽過來了?”
季雲書不著痕跡的往裏麵看了一眼,“順便過來看阿川。”
“他在裏麵。”
季雲書來了,鍾意反而不好一走了之。
季雲書對她的好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季堯川的妻子,總有些她看不透的東西在裏麵。
當然,即便看不透,但也能感受到那是來自長輩的關愛。
季雲書卻不為難她,“這裏風景很美,你隨便看看。”
鍾意鬆了一口氣,要不她會覺得季雲書好,那是因為他值得。
見鍾意聽話的離開,季雲書才提步進屋。
他一進去,就看到季堯川抱著頭坐在那裏,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從額頭上滾下來。
而他身邊的Linda則大聲打著電話叫人。
“阿川又犯病了。”
Linda看到他也不顧不上驚訝,連連點頭。
說完後,又翻找出針劑,“堯川,我給你注射一針。”
季堯川的手緊緊抓著沙發的扶手,已經把皮質的表麵抓破了。
他用力搖頭,“不需要,我能熬的過去。”
季雲書的大手用力在兒子肩膀上摁了摁,“挺住。”
Linda差點哭了,她一麵心疼季堯川,又佩服他。
季堯川當年僥幸逃過一命,卻傷的很重,這種針劑不知道打了多少。
這些藥物雖然能緩解疼痛,可依賴性很強,用的多了,會成癮。
後來,他依靠頑強的毅力戒除,重返部隊。
可是誰能想到,多年後竟然……
鍾意看到很多醫生護士往季堯川那邊跑,有些詫異。
難道,季堯川出事了?
不會吧,他除了看不到,打人都力道十足。
難道他們父子吵架,動手了?
鍾意認定季雲書是打不過那頭蠻牛的,生怕季雲書會受傷,她忙走過來。
等跟進去看到室內的情形,她大驚。
季堯川已經被綁在一張特製的椅子上,他胸口的衣服撕開,額頭一條條青筋猙獰,臉上的肌肉也扭曲,整個人看起來像個發狂的野獸。
這樣的季堯川,鍾意不是沒見過,那次在病房裏他強迫她,也是這個模樣。
看到他這樣,鍾意自然心生懼意,邁出去的腳步收回,下意識的退後幾步。
“請讓一下。”
一個拎著藥箱的醫生從她身側過去,因為太著急,差點把她給撞到。
對方也來不及道歉,快步走到季堯川身邊。
幾個人都是主治醫生,顯然發生了分歧,正在激烈的爭論。
他們的英語又快又急,夾雜著一些專業詞匯,鍾意卻大體聽懂了。
有人提議要用鎮定的藥物,但有人怕成癮,想要靠一些心理療法。
但是提議用藥物的覺得心理療法不靠譜,耽誤下去,會給病人的身體造成損害。
鍾意的目光再次落在季堯川臉上,以前跟海倫聊的那些,都浮現在她腦海裏。
失眠、暴躁,怕打雷,一個看似什麽都打不倒的男人,其實脆弱的滿身是傷。
鍾意並不心疼,隻是有點憐憫。
是一個善良的人遇到一個痛苦的人的憐憫罷了。
她轉身,走了出去。
她沒看到,那雙泛紅的眼睛正毫無焦距的死死盯著某處,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流露出絕望。
鍾意很快又回來了,懷裏抱著一大把鈴蘭花。
這時候,醫生已經準備好了,要給季堯川打針。
“等一下。”
鍾意衝上去,脆生生的打斷了。
她因為著急,說的是漢語,不過她的存在感太強烈,以至於大家都停下,不解的看著她。
鍾意這才想起用英文說:“能不能給我點時間?”
眾人正不知所措,季雲書卻點了頭,“大家都先出來。”
他的話就是命令,眾人嘩啦啦推到外間,最後麵一個人是Linda。
她往裏麵看了一眼,驚訝的問季雲書,“她拿著花幹什麽?”
季雲書搖搖頭,但是又說:“一定有她的用意。”
屋裏,鍾意看看左右,把花瓶裏的鮮花拿出來,插上了鈴蘭,然後放在了季堯川身邊。
從她進屋後,季堯川跟剛才的狀態就不一樣了,好像強弩之末,沒有了剛才的掙紮,臉上一片灰白,額頭上的汗卻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