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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嫂宴

  船夥計最先發現李勝仁夫婦的屍體,後經專業人士調查判斷,凶案過程為寇豔菊用碎酒瓶刺死了李勝仁後再服毒自殺。


  剛平靜下來的祥河村又生起輿論的風波,在有人把此事和夢壘聯係起來的當口,李勝仁的鄰居站了出來,道出這對夫婦感情不和已久的秘密,悲劇的根源找到,有心人士的口舌方才被拴住。


  於是,人人開始扼腕歎息這對兒女雙全,家庭幸福的模範夫妻了。


  不管這件事是否和夢壘有關,祥河村近期災禍不斷是有目共睹的,村民合計為李勝仁夫婦舉辦葬禮後,抬一出大戲給祥河村衝衝黴運。


  這是祥河村被夢壘封鎖的第四了,這下午五點多鍾,村喇叭底下的十字街道上,一米高的圓形戲台搭建起來。戲台上鋪著草綠色蓬蓋布,中間立著一根竹杆,杆頂懸掛著一盞大瓦數的白熾燈,工作人員將各種各樣的道具搬至舞台不同的地方,有飯桌,水缸和床鋪等等。觀眾圍了好幾層,對上好狀但沒換戲服的演員指指點點。


  丁閔央求了老半,莊念禾才答應來看戲,等五個人吃完晚飯抵達時,還以為誰家賣部在一折拋售呢,十字街被村民圍了個水泄不通,連街角人家的屋頂和牆頭上也滿是人影。


  他們沒往裏生擠,戲台夠高,站在最外圈也能看個大概。


  過了半個來時,舞台布置完成,演員在鄰舍裏換好了戲服,樂器組也準備就位了,一隻古銅色的嗩呐在戲台後麵抬起頭,迎著火雲燃盡的紅色空,道出一聲蒼涼的啼鳴,正式拉開了大戲的序幕。


  這場戲的名字叫《嫂宴》,伽湳戲,一共分五場,分別是:月光;月圓;月缺;冷月;血月。


  伽湳是弭海海岸之外的地方,具體在哪裏,現在的祥河村人也不知道,老一輩傳言那個地方極其重男輕女,在他們的傳統中,女人的使命是伺候男人,結婚是她們人生中最光榮的事。婚後如果丈夫死了,不管是什麽原因,這個女人將徹底失去社會地位,她不能改嫁,要以仆人的身份,為婆家當牛做馬一輩子,因為她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那就是沒有照顧好她的丈夫。


  嗩呐奏畢,報幕人登場,這人是楊發的大女兒楊新蘭,今年二十歲。她塗著煞白的粉底,眼睛正下方各抹了一暈胭脂,桃粉色連體束身紗裙卷著層層荷葉邊,她輕飄飄的走到了舞台中央,向觀眾簡單的問了聲好,然後清唱起了《嫂宴》的故事背景,內容大致如下:

  女主角叫震秋月,付清人,自幼喪母,與父親相依為命。她的父親震才方做絲綢生意,家境殷實。因工作關係,秋月成年後跟隨震才方來到了伽湳,在這裏遇到了她未來的丈夫尹忠。然而那時,秋月還沒有覺察到當地男尊女卑的傳統,也沒有預見結婚後等待著自己的悲慘命運。


  報幕結束,楊新蘭退下,飾演震秋月的女角登場。她叫魏青雲,祥河村黎山派第九代傳人,冥戲一姐,魏家長女,五歲接觸戲曲,一唱就是三十年。雖然她生了一張娃娃臉,塗脂抹彩後仍顯老氣,飾演大十七歲的角色略有難度,好在她悟性很高,對剛剛成年又初來乍到的少女的表現拿捏的恰到好處。


  首章“月光”正式開場,象征愛戀的月光用白熾燈模擬,正好,色也暗了下來。


  男女主角的相遇十分的簡單。震才方隨一行生意人去樓上喝茶,秋月覺得無聊,跑到樓下閑逛,逛累了倚在酒樓門口的石獅子旁休息,眼睛望著牆角發呆,尹忠正好從牆角處拐過來,順著她的目光,就那樣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她的心裏。


  尹忠的長相,用秋月後來的話,鼻子再大一點,或是眉毛再高一點,或是嘴巴再一點,都會偏進別人的心裏。那次相遇,讓情竇初開的她明白了一見鍾情的膚淺與深刻。


  尹忠也覺察到了秋月,但並沒有動心,不是秋月不漂亮,而是在當時他壓根沒有考慮太多,秋月隻是路上隨便偶遇的一個美女,讓他養了一下眼睛而已。


  秋月看他走進了一家藥店,她以為他去買藥,可這一進去就沒出來,等震才方談完生意下樓,她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之後是隔層紗戲碼。秋月第二去了藥店,發現他竟然坐在櫃台裏麵,於是趕緊假裝生病抓藥,這一抓就是半個月。秋月將所有能想到的病“生”了一遍,就是沒想到可以替人拿藥。尹忠覺察出了端倪,但沒有往那方麵聯想,是一位老病號戳破的窗紗。老病號第三次來看病時又遇到了秋月,等她走後,她對尹忠撂下了一句話:夥子,姑娘得的是心病。


  兩人正式認識,雖未確立關係,可彼此心照不宣。這段日子其實是最值得回味的,就像包下了全部的獎券,你知道其中一張是大獎,每過去一就刮掉一張,中大獎的日子越來越近。淩駕於命運之上,玩弄著本該玩弄人的中獎遊戲的體驗,比中獎本身更讓人上癮。


  他們像置身於一條漆黑的巷,夜空垂下了一束隻屬於他們的月光,照亮了通向彼此的路。


  男女主角在沉默凝視的戲份裏跳脫出來,通過畫外音的形式,各自歡唱著內心的渴求,感染著觀眾。


  次章月圓主要講婚禮。婚前幾幕戲,引出了尹忠的家人,分別是尹父,尹母,大哥尹義,大嫂綺枚以及侄子繼五人。飾演尹忠侄子的演員是楊發家的老幺楊健旭,今年隻有七歲。


  迎親部分將戲劇推向了一個高潮。樂隊裏,嗩呐齊鳴,鑼鼓喧,演奏著大家耳熟能詳的婚樂,舞台上,眾人披紅,載歌載舞,比現實中的婚禮還要熱鬧喜慶。


  觀眾的情緒被點燃,十字街爆發出一波接一波的鼓掌和喝彩,有些人不由自主的跟隨旋律舞動起來,台上台下,一片歡騰。


  第三場:月缺。題目裏透露著不詳的事情即將發生。劇情沒有急轉直下,而是躲在秋月婚後對迦南男尊女卑傳統的認識過程中,一點點轉變。看似平淡的幾幕戲裏埋伏著很多暗示,包括大哥對秋月的垂涎,震才方生意破產,婆婆家人的虛偽以及尹忠的死亡。本場結局,秋月被診斷出身孕,同一,采藥回家的尹忠因救落水人遇難。樂隊用鐵板和銅鑼模擬出了一道雷聲,宣告秋月悲慘命運的開始。


  第四場“冷月”一開場,白熾燈突然熄滅,黑夜迅速扯緊十字街的兜口,今晚月光很亮,但一時照不進觀眾剛剛被抽走光線的眼球裏。他們以為是劇情需要,驚叫了幾聲沒有了動靜,等白熾燈再次點亮時,人群最外圈,離莊念禾十幾步遠的地方,又出現了一雙濕漉漉的腳印。


  冷月的戲份裏,先是震才方生意被騙,又被債主追殺,與秋月失去了聯絡;之後尹忠救人遇難,秋月成了寡婦。葬禮後,婆家人卸下了麵具,以遵照傳統為由,將秋月視牛馬雞狗對待,公公婆婆和大嫂對她的打罵如同家常便飯,尤其是大嫂,隻要秋月幹活一怠慢,她就拿織網的鐵梭子刺她,對外還編排了一套秋月人盡可夫的過去。


  整場戲,秋月全都穿著肮髒破爛的粗布衣,露著的身體塗了紅色紫色的藥水,模擬梭針刺後的傷口。她的臉上抹了煤灰,頭發披散著。她的唱調裏加入了哭腔,哀傷的戲詞勾下了很多人的眼淚。


  最令人發指的是,大哥露出獸性,對她開始了肆無忌憚的侵犯,舞台上用詭異的舞蹈動作表現著強尖的場麵。秋月生不如死,她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咬牙堅持著。她逃跑過很多次,每次都以失敗告終,他們把她抓回來後,也不打她,而是扒光她的衣服,給她潑一身雞糞,拎到大街上示眾,告訴外人這個女人坑害了她的丈夫後不盡守寡之責,試圖逃跑,乃梟獍之心,背恩忘義。很快,伽湳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尹家有這號破爛貨。秋月人人喊打,被無數雙正義的眼睛盯著,逃出尹家大門也無濟於事。到最後,就連她的大侄子,在大人的教唆下也改變了態度,用石頭子砸她的肚子,詛咒她生一窩老鼠。


  第四場終了時,全場寂靜。


  報幕人再次登場,她換了一身深紫色的旗袍,走到舞台中央,用淒涼婉轉的腔調唱著銜接劇情的戲份:


  命是長河一岸


  一去無牽絆

  平順無常

  風浪不歇

  把閉月羞花


  打得月殘花謝

  後無家前無岸

  懷中骨肉係生念


  誰知

  月黑風高淒冷夜


  人皮獸心再作孽


  嗚呼

  一地紅池兩心散

  涕淚流幹血脈斷

  奈何

  回春妙手伸地府


  孤魂野鬼回人間


  也罷

  以恨為水仇為米


  吃盡人煙做鬼差


  拿!命!來!

  終章“血月”被一群密集的鼓點聲催促著拉開了帷幕。不知道是夜色更暗了,還是燈光更亮了,舞台上用簡單的道具搭建的家顯得窗明幾淨,大圓飯桌上擺著月餅,水果和兩根燃燒的紅蠟燭,今是中秋節。


  “你放屁啦?”


  觀眾發出一聲質問。


  “誰放了?”


  “不是!真臭!”


  “咳咳!”


  舞台上,蠟燭抖動了一下熄滅了,棉芯上冒出一縷蒼白的煙,像人死後的鬼魂,升入了夜空裏。


  最先登場的是繼,他腆著圓圓的肚子,一手拿著啃過的月餅,一手拿著彈弓,從舞台一頭跑到了另一頭,嚷嚷著要喝水。他跑進廚房,掀開水缸蓋子,拿起木勺,假裝咕咚咕咚的喝水。


  秋月登場,從暗處一步一步走進燈光下。


  觀眾發出驚呼。太美了。


  和上一場乞丐般的裝扮對比,秋月判若兩人。白皙的皮膚,豐滿的紅唇,偏分劉海,厚重的長發垂到腰際。她穿著一件黑色勾邊的絳紅色旗袍,裙擺上繡著紛飛的金的落葉,外麵還披了一件及地的黑色開衫紗衣,黑色包裹著紅色,像被烏雲吞噬著的一輪血紅的月亮。


  她慢慢的走到廚房,來到了繼的身後,將他按進了水缸裏。


  水缸裏並沒有水,繼假裝溺在水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可是他真的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他的喉嚨被水缸的邊沿死死的卡著,很快勒的滿臉通紅。秋月擋住了離他們最近的觀眾,其他地方的人看不清細節,隻覺得演員撲棱著雙臂,演得十分逼真。


  繼的胳膊垂了下去,楊健旭死了。按照之前排演,怕演員在地上裝死太難受,設計的情節是等他死後,秋月把他扔進缸裏,躲開觀眾的視線。


  秋月把他扔進了缸裏,蓋上了缸蓋。


  尹母登場,她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秋月走進屋子,尹母瞪了她一眼,秋月未等她張口,衝上去拿起梳子,殷勤的替她梳頭。尹母哼了一聲,默許後了一句話。


  “讓你換身幹淨衣服過節,不是讓你重操舊業。”


  梳頭和上妝完畢後,秋月給尹母係上了一條紫底銀絲印花的絲巾,並用它勒死了她。


  漫長的一分鍾,人們在恐懼中驚訝著老戲骨的演技,場麵實在太逼真了,有人不太相信這是演戲。秋月把身上的黑紗脫下來,蓋在了她的屍體上。


  “飯呢?”舞台另一頭響起尹父的怒喝。


  秋月拿起尹母屋內的一瓶酒,打開瓶塞,從兜裏掏出一個紙包,將裏麵的藥粉倒入了酒壺中,端著酒壺款款的走了過去。


  尹父也是個色胚,人前把秋月當狗一樣對待,睡著後把她吃了一遍又一遍。此刻,精心打扮過的她站在他麵前,讓他一瞬間回到了夢裏。秋月不傻,早就從他眯縫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的肉體,三言兩語就勸他喝了酒。


  尹父臉色鐵青的趴在桌子上時,尹義從台下笑著走了上來,一路對著觀眾唱自己下午擲骰子贏了多少錢。


  他走到舞台中央時,停了下來,燈底下擺著一張蓋著紅布的圓桌,是第四場戲結束時被人抬上來的。秋月背著他站在桌子另一邊,當他轉過頭時,她恰好也回過身。秋月一把扯開紅桌布,大盤盤的燉肉炒肉擠滿了一桌子。


  “弟妹好手藝!”尹義淫笑著坐了下去,抽開旁邊的凳子,邊朝秋月笑邊用手撫摸著凳麵。


  秋月漏出一個直挺挺的笑容,機械的走了過去。


  雙方開始歌唱。


  男問女答。


  “你的身體怎麽這麽香?”


  “你隻穿了這件旗袍嗎?”


  “你夜裏踢不踢被子?”


  “你的腳冷不冷?”


  ……


  秋月用平直的音調唱著回答。


  最後尹義問了句:“你嫂子去哪了?”


  “這不都在這嗎?”秋月手朝桌子上一揮,漏出一臉的真與無辜。


  尹義以為是個玩笑,直到秋月手裏的尖刀刺進他的腹部。血流出來,順著尹義的衣角流到了地上。


  觀眾還在鼓掌稱讚逼真的道具,工作人員卻全部嚇傻了。他們看著滿手是血的秋月站起來,踩到了桌子上,用血把白熾燈塗成了紅色,遠看像一輪血紅色的月亮。光線一下子暗了下去,猩紅色的光芒氤氳在十字街,每個人仿佛都在透過一隻紅眼睛看外麵。


  “啊!”


  尹義仰麵倒下去時,前排的人叫了起來,他們看見飾演尹義的男演員肚子上的刀隻露著刀柄。


  秋月站在紅色的燈泡底下,漏出曾在寇豔菊臉上出現過的笑容。


  眾人驚恐的朝後退去,有幾個膽大的男子衝上舞台,兩個人控製住了秋月,其他人查看其他演員,他們互相報告著演員已經死亡的消息。


  “青雲!”魏青雲的爸爸在人群裏大喊。


  魏青雲聞聲打了個寒顫,一雙腳印從她身後偷偷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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