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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腳印

  漩渦消失,蒸汽散盡,沸騰的大海冷卻下來,回歸了往日的平靜。岸上的人們像經曆了末日浩劫,卻又品嚐不到劫後餘生的喜悅,被恐懼的雷區久久禁錮著。他們如同一群驚弓之鳥,噤若寒蟬,提防著四麵危機,也等待著司責會的回應。


  袁碩轉身走向眾人,直奔主題:“團結!穩定!不是義務,不是責任,就現在來,是我們村民自己的解藥。如果大家能保證做到這兩點,給予司責會充分的信任和時間,我們一定會帶領大家走出困境。我請你們每一個人看清一個事實並且把它牢記在心裏,那就是祥河村所有人現在都在同一條逐漸沉沒的船上,相互傷害,隻能讓毀滅來的更快。”


  完,他帶領著其他司責會成員朝會府返回,來到村民麵前時,他停下腳步,慢慢的掃了他們一眼。眾人麵麵相覷後,給他們開了一條路,司責會全部通過時,袁碩又站住,轉過頭對他們:“謝謝你們的信任,請將我剛才的話傳達給其他的村民,七日之內,我們必將想出辦法。”


  像一串搬家的螞蟻,沿著斷崖的坡路,在眾人眺望的目光中,行進了那片神秘的高牆之內。


  海水沒有再沸騰,詭異的水柱和聲音也沒有再出現,危機似乎解除了,是司責會在大家最危難的時刻出現並掃除危險的,時地利人和全部占盡,司責會再一次登頂村民信仰冠軍寶座,袁碩交待的話以烈火燎原之勢迅速席卷了祥河村,被添油加醋的程度也是親所未有的,最誇張的版本中提到了他使用無形的法力,單槍匹馬迎戰海水幻化的巨龍。


  騷亂止息,袁碩的話往絕大部分人心裏扔下了一顆定心丸,他們收起一身的疲倦,泰然自若的等待著被人拯救。


  日子陡然間安寧下來,唯一一處擰巴著的是莊念禾的眉頭。


  “隻怕七後,外頭的我們也就餓死了。”回到家後,她對其他人抖出了憂慮,“到現在司責會都沒提夢壘的事。”


  “不定,他們用不了那麽久,就能把我們救出去呢。”丁閔對袁碩報以希望,安慰大家。


  莊念禾不再開口,她不想再潑冷水,破壞難得的希望。她自己也清楚,無能為力的時候,擔憂是多餘的,蒙在鼓裏反倒是件幸運的事。


  會府中,除袁碩外,司責會全體成員投身文獻室,尋找破解夢壘的答案。其中一套《夢壘真實案例集》快被翻碎了,成員一邊篩選一邊記錄,比較靠譜的方法會被直接拿去試驗。


  袁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他坐在深綠色大理石書桌後閉著眼思考。他清楚書本裏是找不到答案的。就那本夢壘案例,那是他父親袁常胤參與編製的,他完整的讀過十九遍,單章閱讀不計其數,用裏麵的方法破解困住他們的夢壘,就好比用牙簽去開一把鏽死的鐵鎖。


  答案不在書海裏,他朝窗外望去,凝視著斷崖底下那片熟悉的海洋,不知什麽時候,它從深沉的藍色變成了墨汁般的濃黑。他絞盡腦汁的思考、聯係、回憶,心中翻江倒海,快要承受不住時,便趕緊勸慰自己——還有七的時間……還有時間……


  其實被夢壘困住的人,現實中可以活十之久,袁碩根據這個時間計算出了七的餘地,但是他沒計算到,當來者不善時,偽造的和平撐不了多久,今晚,祥河村便迎來的第一場血腥慘案。


  李勝仁隨眾人從海灘解散後,去了自家漁船上,他把夥計們全都遣回了家,獨自坐在船艙裏,一根接一根的抽卷煙。


  夜像一頭那麽大的黑色海蜇,一點一點紮進碼頭,船艙裏越來越暗,不曾熄滅的煙頭越來越亮。


  “就知道你在這了。”李勝仁的妻子寇豔菊站在碼頭上朝船艙裏望,她的身影比黑夜還黑,提著一個籃子,沿著長踏板走上了船。


  “吃口飯吧。”她把籃子放在床板上,掀開了籠布。太黑了,看不清,她起身去合床頭的電閘。


  “嗬!這一地煙頭。”她用腳踩了踩幾個沒滅的煙蒂,坐下後把籃子推給李勝仁。


  籃子裏有倆花卷,一盤蒸狼魚條和一盤幹蝦。


  “沒酒?”李勝仁,嘶啞的聲音透著旱煙的土嗆味。


  “這不?”寇豔菊從盤子底下抽出一個渾圓的玻璃瓶,裏麵裝著祥河村地道的泊風酒,酒體泛著淡淡的青色,口感輕薄爽辣,像泯了一口卷著塵沙的烈風。


  李勝仁拿過酒瓶,拔掉木塞,當白開水似的咕嘟咕嘟喝起來。


  “死呀你!”寇豔菊一把拽過酒瓶,沒拿穩,酒瓶脫手而出,摔碎在地上,剩下的酒全撒了。


  寇豔菊怒目而視,李勝仁麵無表情,兩人中間隔著一道沉默的高牆,無形勝有形。


  “你能不能跟我話,你到底因為啥這樣?”


  李勝仁用手背擦了擦灑在下巴上的酒,送進嘴裏,他沒理一籃子飯菜,又卷了一根煙,晃了晃火柴盒,空了。


  就是那次出海回來,他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少言寡語,萎靡不振,酗酒,煙也抽的凶。當好言好語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便搬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刺激他,可得到的仍然是默然的回應。叫醫生來治,算不上疾病,偏方求來一堆,全予進了茅坑。實在無能為力了,她便妥協,事事順著他,他要煙,給他煙,他要酒,陪他喝,他不話,她就不問……但是這種妥協是間歇性的,過後她又想給他治病。


  “你要是覺得跟我過得乏了……你可以。”寇豔菊的眼淚就像水龍頭裏的水,一擰就流,聲音也哽咽的不行,“孩子們都大了,也不用我們管了,你要有旁心,我沒那個心力死纏爛打……”


  李勝仁仍然不為所動,四處找火,寇豔菊哭的更凶了。


  這時,一對濕漉漉的腳印出現在了長踏板上,快風幹時,前麵半米處又出現了一隻,然後又一隻,一直朝船艙走去。


  李勝仁在窗戶縫裏捉到一根火柴棍,他點燃卷煙,猛吸一口,朝窗外吐出一口蒼白的煙,奇怪的是,這會兒明明沒有風,吐出去的煙卻轉了彎全都撲到了他的臉上,嗆辣的煙味裏還含著陣陣惡臭。那一刻,他後背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完全沒有聽到寇豔菊絕望的遺言。


  “這還有一瓶酒。”寇豔菊從兜裏掏出一個很的棕色瓶子,“裏麵下了藥,跟你再喝最後一回酒,我也就不攔著你了。”


  她的話早已傳進了李勝仁的耳朵裏,隻是他遲遲沒有反應過來。當“哐啷”一聲悶響,終於敲動李勝仁思維的齒輪時,他轉身看到寇豔菊手裏的酒瓶掉在了地上。


  他衝過去,把手伸進她的嗓子眼裏,給她催吐。她隻是幹嘔了幾下,什麽也沒吐出來。毒藥很快發揮作用,寇豔菊的臉由蒼白轉為暗青,嘴唇發紫。


  “你還在意我嗎?”她吃力的問道。


  李勝仁的麵容糾在一起,堆出一臉的褶子,眼淚順著眼角的皺紋橫著流出了眼眶,那一刻,他的臉像被時間單獨撥快了十幾年,一下子蒼老了,他哭著點頭,嗓子裏呼出粗細混雜的嘶嘶聲。


  寇豔菊微笑著閉上了眼睛,留下李勝仁在身旁嚎啕大哭。


  寇豔菊是個在感情上十分敏感的女人,她敢愛敢恨,常常意氣用事。但她也不傻,她準備的毒酒是真的,可沒打算真喝,隻要李勝仁有稍微阻攔的意思,她都會把酒扔進海裏。遺憾的是,在她那麽大聲的完告別的話,他竟然沒有任何反應,讓她徹底心碎和惱怒,兩種感情像兩股蒸汽推著她的手越過恐懼的防線,拔開了毒酒的瓶塞。


  夜深了,李勝仁把死去的寇豔菊平放在床鋪裏側,自己躺在外麵,牽著她的手守著她。


  他不知道自己睡沒睡著,腦海中光怪陸離的畫麵很像一場淺淺的夢,最後他看到他的妻子從床鋪上坐了起來,衝他微笑。


  那個笑容和她死前的笑容一模一樣。


  李勝仁很激動,激動到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迷茫間,他睜開了眼睛,月光站在船艙中,明晃晃的眼前,是寇豔菊毫無血色的笑臉。


  她跪在床上,俯瞰著他,手裏握著那截摔碎的酒瓶。。


  還沒等李勝仁叫出聲,寇豔菊把碎酒瓶鋒利的邊緣刺進了他的嗓子眼兒裏,然後對著他的全身,一下,又一下。


  鮮血潑濺到地板上,那裏留著一對已經風幹了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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