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印先生的地下室
“陸銘!”鳳珍大喊著鑽進灌木叢,她頂著一身刺痛,揮出潛能,用雙手鉗製住了那條綠色的手臂,然後像掰甘蔗一樣掰斷了它。斷掉的蔓藤縮了回去,鳳珍把陸銘拖出了圓風地。
荊棘和蒺藜叢還在墓地瘋長,卻不會越出這片區域,圓風地被密集交錯的灌木叢封死了頂子昏暗無光。文川和鳳珍拖著陸銘跑了一截路,發現身後的危險沒有跟來時才停下。文川心翼翼的剝去卡在陸銘頭上的枯枝爪子。陸銘的額頭、後腦勺上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刮傷,還好都是表皮傷口,沒流多少血。
“趕緊撤!”陸銘顧不上查看傷口情況,又拽著他倆向村子裏逃去了。
十幾分鍾後,他們強忍著快要爆炸的肺,跑到了村中房屋密集的地方才停下腳步,平日司空見慣的街道和院牆此刻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安全感。
“他們……會不會……也有……危險!”文川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問道。
陸銘感覺嗓子眼被空氣刮擦的生疼,他彎著腰和鳳珍會意的對看了一眼,拍了拍文川的肩膀,繼續朝家人所在的海灘跑去。
人們平安無事,當然,除了假死狀態這一點外。他們依舊擺著庭叩的姿勢,一動不動,仿佛一塊塊被海風風化的三角形石頭。不過對比剛才的險境,他們看到家人完好無損的跪在沙灘上已經非常欣慰了。
“他們在這裏不安全!”文川蹲下伏在他爸爸的後背上,“要是那些玩意兒爬過來,我怕我們保護不了大家。”
風變緊了,黑色的海浪拍在沙灘上,碎成蚊蠅般的褐色泡沫。太陽偏進雲裏,色一下子陰沉下來,陰分辨不出時間,滿身的疲憊和一無所獲的困境讓他們覺得這一已經提前結束了。他們呆立在叩拜的村民中間,被迷茫、悲傷和恐懼團團圍住,饑餓也來湊熱鬧,慢慢爬進胃裏,使三個人更能對同樣沒有進食的家人感同身受了。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和絕望,文川又哭出了聲。
“你個死娘們兒別哭了!”鳳珍激動的穿過人群衝向文川,半路被陸銘攔了下來。
“你能不能堅強點兒!就會哭!你他媽的還有別的出息嗎你?”罵著罵著鳳珍自己也哽咽了,“人不是……不還沒死呢嗎?”
一聽這話,文川更加控製不住情緒,他緊緊抱住文連峰,咬著他的肩膀嗚咽起來。
時間在沉默中一針一腳的走過,等鳳珍和文川雙雙平複下來後,鳳珍蹲坐在地上朝文川了句對不起。聲音很輕,被越來越急的海風卷到了黃菜叢後,無影無蹤。
陸銘站在人群中,眺望著黑色的海水思索著什麽。太陽剛從一片雲中逃脫出來,又被另一片雲捉了進去,海灘亮了片刻,旋即墜入混沌的昏暗中,明暗交替的那一刻,陸銘的腦子裏冒出來一個想法。
“鳳珍。”陸銘轉過頭看著鳳珍,殊不知鳳珍也盯了他一段時間了。
“恩。”
“美人石還在嗎?”
鳳珍攤了攤手,早丟了。
“我突然想起袁碩過,他以前的元老死後都含美人石。”
文川抬起頭,等著他繼續往下。
“我們還得使用你的絕招,現在沒有美人石的話,是不是可以感應那些沒有腐敗的元老,或者沒有腐敗的屍體……”
“你沒有東西在手上,能行嗎?”文川衝鳳珍問道。
“可以,我見過豐在及了,能試一下,隻是……”鳳珍猶豫道:“我不敢保證能成功。”
“別怕。這個失敗了,還有別的辦法。”陸銘堅定的,聲音裏充滿自信。
鳳珍又盯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她暫時揮去黃菜叢下那個幹幹淨淨的身影,也不去想為什麽在海棺中會感應到陸銘這個問題,她帶著陸銘剛剛通過眼神賜予她的信心,再一次拿出了殺手鐧。
為了消除幹擾,鳳珍遠離人群去了海灘東頭的礁石之地,她躺在一塊幹硬平整的黑色岩石上,感受著石頭逐漸冷卻的溫熱,陷入了另一個世界裏。
“陸銘?”文川遠遠的望著鳳珍,幽幽的問道,“如果鳳珍還是感應不出什麽東西來,我們該怎麽辦?你還有別的辦法是真的嗎?”
“目前沒有。”
文川像是提前知道了一個無法接受的答案,“那你為什麽還這麽鎮定?你都不害怕嗎?”
陸銘扭過頭看著他,爽快的回答:“害怕啊。”
“那……”文川語塞,悲傷的表情裏又添了幾分錯愕。
“現實已經這樣了,光害怕有什麽用。我們時間本就不多,再抽空去照顧情緒,隻會耽誤正事。”
文川靜靜的聽著,沒做回複。之後他默默的抱了抱他的爸爸媽媽,擦幹淚痕,站起來和陸銘一起等待鳳珍的結果。
漫長的幾分鍾後,鳳珍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拋下了一句話:“孵化室裏麵有成群的死人。完好無損。”
陸銘和文川瞪著眼睛看著她。
“看得清清楚楚。”鳳珍斬釘截鐵的道。
“有危險嗎?”
“這個我感應不出來,光憑那些東西就讓人發毛了。”
陸銘遲疑了幾秒,:“我們得趕緊去!”
即刻出發的確會為大夥爭取更多的時間,但如果前後準備跟處理的不充分、不妥當,也很容易導致此次營救行動流產。所以他們沒有貿然前行,而是先解決擺在眼前的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家人及村民該如何安置。圓風地的經曆讓村莊變得危機四伏,誰也不敢保證那些怪物不會把它們的長手伸到此地,眼下需要將全部人轉移進安全的地帶。
祥河村哪裏最安全?
“肯定是那啊!”文川扭頭朝斷崖上的司責會會府皺了皺鼻子。
要怎麽轉移呢?全村人數以千計,這段路程少有二三裏,一人馱一個來回也得半時,還得研究會府的防禦係統,畢竟他們誰都沒進去過……
“第一個問題先放放。”文川擺擺手。
第二題,此去孵化室吉凶難測,需不需要提前準備一些武器,從哪獲取?
文川眼睛一亮:“印先生家地下書庫裏有!”
“好!”陸銘提議,“我們先去印先生家找武器——”
“不定那也有能保護大家的東西。”文川插了一句,“就像常人神話裏畫個圈,披個隱形毯子啊什麽的!”
“對啊!我們不一定非得先把他們放到哪裏,可以先藏起來。”鳳珍恍然大悟。
“行,那我們趕緊出發!”
他們快步朝印先生家行進,路過楊發賣部時,文川一把薅住他倆的後衣領。
“先填飽肚子吧!沒力氣怎麽打怪物!”他指著賣部。
陸銘和鳳珍相視一笑。
出事前,楊發剛通過司責會從人類社會那邊進了一批貨,琳琅滿目的商品堆積在貨架和磚地上,使得本就不大的店鋪顯得更加狹溫馨。三個人擠進店裏,對著麵包、蛋卷和香腸吞咽著口水,端出了一些違心的抱歉,像土匪一樣掃蕩起來。他們吃著豆沙餡糕點和脆皮香腸,喝著酸奶和柳橙汁,把唐僧肉,果丹皮,蛋花酥、魚皮花生、青津果等零食塞進三個嶄新的書包裏。
一頓風卷殘雲後,三個人拎上書包,衝向了印先生家。
“這種特殊情況下不算偷。”路上,文川一邊大嚼油炸酥餃一邊安慰大家,“我要是楊發,被人救了我肯定請他吃一年的賣部。”其實陸銘和鳳珍誰也沒多慮這一點,文川是在安慰自己。
拐進胡同,踏入印先生家宅子,文川像房東一樣引著他倆入屋。陸銘和鳳珍心裏莫名緊張,好像印先生沒在海灘,掀開風門會看到他端坐在裏屋似的。
這是陸銘第一次走進印先生的書房,進來的那一刻,他突然納悶印先生的名字是什麽,更納悶自己為什麽現在才想起問這個問題。
算上客廳一共有三間屋子,書房和臥室隔著一道牆,文川領著他倆走進了臥室。
“很多禁書都藏在地下,需要先——”文川跪在磚地上,用手把住四柱床的一根腿轉了一下,“不是這根。”他站起來朝另一根床腿走去,紅木上釉的圓柱床腿有三節突起,文川握住中間一截朝順時針方向用力,床腿被轉動了,同時隔壁書房傳來一陣石板活動的聲響。文川又帶著他倆走了過去,他們看見第一排書架前的地板上出現一個豁口,一條石梯向下延伸,裏麵透著淡藍色的光。
他們心翼翼的走下樓梯,來到了一間陰冷潮濕的地下室,花板上掛著許多隻玻璃瓶,裏麵裝著鵝蛋大的石頭,表麵布滿褐色紋路,燃燒著藍色的火苗。幽藍的光聚集在密閉的房間裏,把陰冷照的更加明顯。
“大深紋藍焰火石。”文川解釋道,“沒有熱度,能燒幾十年不滅……”
“趕緊找有用的吧。”陸銘環視四周催促道。房間很長,擺放著一排排生鏽的鐵架,上麵陳列著書和各式各樣的物品,有些書被焊死在了鐵絲網裏。
“你們看,這上麵有標簽。”鳳珍彎腰盯著貨架上的東西,背著他們揮手,“蜂妖調樂隊。這什麽意思?”
陸銘和文川湊上去看,那裏擺著一個亮黑麵的棱柱盒子,上麵豎著一把提琴樣子的把手,很像一個八音盒。
“打開看看?”
“別!”文川製止道,“我聽過這個玩意兒,裏麵裝著彈奏催眠曲的蜂妖,放出來咱們都得在這過夜了。不過拿上吧。”著,他把它塞進了自己的書包裏。
“再看看別的,分頭找吧。”
“這裏有個牛*的!”鳳珍又叫道,“雙響風暴。怎麽看上去像二踢腳。”
文川接過來一看,的確像個粗大的炮筒,棕色的硬木外殼,中間係著兩條紅色絲帶,絲帶中間有條縫隙,似乎可以掰開。
“這頂上有字。”文川念道:“雙響風暴。兩端存有兩枚十二級陣風,朝中間擰開,前後投擲,五秒鍾內爆炸。常用於被敵人包圍的情況。注意:嚴禁同一方向投擲。”
念完文川把它心的放了回去。
鳳珍調侃道:“沒看出來印先生是個狠人啊。他收藏這些東西幹嘛?他又是從哪弄到的?”
“不如等他醒了我們問問他。”陸銘把那個“二踢腳”收入囊中,催促道:“抓緊時間!”兩人收到指令,繼續尋找。
不一會兒文川再次叫到,聲音裏透著毫不遮掩的激動和喜悅:“快來看這!是紙墨監獄!我的呢!”他興奮的指著鐵絲網裏排列鬆散的書,書本的封麵像是灰褐色的花崗岩,凹凸不平。
“那是什麽?”
“這一本書就是一個監獄,把犯人拍進去,那個人就會被關押進書裏,成為書中故事的一個角色,一般都是恐怖故事,作為對犯人的懲罰。”
“書怎麽可能是監獄?這也太……”鳳珍思索著那個詞,“薄了吧。”
文川沒理她。
“怎麽才能放出來呢?”陸銘問。
“後覡們有不同的方法釋放他們,一般執行前會用鉛筆寫上犯人的名字,刑期滿後擦掉,再念覡文釋放,不過不寫名字也可以把人收進來,就是不容易放出來。”
“夠變態的,否掉,找點實用的吧。”陸銘。
可是文川沒聽他的,他見鐵絲網的一角鬆動了,偷偷掀開網麵,抽出了一本放進了書包裏。
新鮮勁過去後,三個人安靜下來,各自尋找認為比較有用的東西。最終,除了蜂妖盒子、雙響風暴和紙墨監獄外,他們還“借”走了一對犀牛角形狀的傳聲筒,一隻折成手掌大的火風箏,一節短柄火銷,三隻煙霧哨,三隻水吞珠和其他一些用處不大但看明不是很危險的東西,這些東西和食物將三隻書包塞得滿滿當當。
臨走前,鳳珍被最裏麵鐵架底下伸出來的東西絆了一腳,她趴在地上把那個東西抽出來,發現是一個長長的木箱,上麵寫著三個毛筆字,字體歪歪扭扭:淆幻唄。
出於好奇,鳳珍打開了木箱。蓋子掀開的瞬間,縫隙裏飛射出一簇簇火星,很快消失在空氣中。
“這是什麽啊?”
文川和陸銘聽見鳳珍摔倒的聲音就跑了過來,他們看見箱子裏裝著滿滿的白色細沙。
鳳珍下意識的撐開手指伸進了沙子裏,柔軟到可以用細膩來形容的沙子溫柔的包裹住了她的手掌。突然,她的指尖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她把手伸進沙子裏抓住它,一把拽了出來。
表層被帶起的細沙又燃燒成了金光閃閃的火星,紛飛進空中逃匿了。細沙垂下,鳳珍雙手托出一根細長的筒狀物體,很像一根大號的轉經輪。上端成圓筒狀,刻著鏤空的符文雕花,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裏麵大大的圓球和齒輪。筒的下端掛著一圈金屬流蘇,每一根上麵麥穗般倒掛著米粒大的鈴鐺。一根骨頭質感的棍子從筒下伸出,除了“淆幻唄”三個字外,上麵刻滿了他們看不懂的文字。
淆幻唄周身成骨白色,可是稍微一轉動,又浮現出金屬般的光澤。
“這裏有明!”文川掀開木蓋時,發現內側有一段細毛筆寫的文字,“淆幻唄,障眼法器。覡文施動,立地而生,幻聲覆野,虛境成形。日出始,日落終,遇水止。擬覡文者自清。”
“什麽意思?”鳳珍聽得一頭霧水。
文川則好像讀懂了什麽,他從蹲著的姿勢一下子跳了起來,興奮的喊道:“妥了!”
三人搜刮完畢,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離開了印先生家,文川手裏拎著那根太長裝不下的淆幻唄。趕到海灘時,石像般的村民安然無恙,讓他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我雖然沒聽過淆幻唄,但是在介紹後覡法器的書裏讀到過類似的障眼法器,白了就是製造幻象,迷惑敵人的眼睛。我們可以用這個東西把他們都隱藏起來,讓那些妖魔鬼怪們看不見,或許就能保護大家了。”
文川解釋期間,他們已經走到了家人身旁,他把淆幻唄插在沙子裏立住接著:“按照淆幻唄的明,應該是把它插在地上,念覡文施法,念覡文的人不會被迷惑,能看清真相。”
“覡文是什麽?”
“口令,魔咒,咒語之類的。”
“我知道,我是問這個東西的覡文具體是什麽?”
“哦。我不知道。”文川淡然的。
一陣沉默。
“你不知道?那你妥個屁啊!”鳳珍生氣的罵道,“不知道那個不跟沒用一樣?”
“別急啊你,障眼法器的覡文並不像其他一些法器的覡文一樣是固定的,大多數需要施法者自己定,因為你要施加的幻象不同,覡文肯定不同。我可以試試……”著他把手扶在了淆幻唄的上端,回憶他曾在《後覡的遠古法器和隱秘物質》裏讀到的一篇很短的文章。其實文章介紹的並不是法器,而是一種名為“夜鵾”的神獸的骨灰,它的骨灰被後覡加持後會產生強大的抵禦能力,文章提到弭海二十四堡有些村莊被詛咒,入夜後環境極其凶險,建造房屋的磚就是用混入夜鵾骨灰的紅泥燒製而成的,可以保護村民不受夜靈侵擾。
文川翻找著記憶裏後覡對夜鵾的骨灰喊出的覡文……
“屋裏著火……憋個大的……讓它保護我們……哎呀好像不對……得先太陽落山以後……嗯……好像有個什麽藕荷菱角……哦不對,那是鬼池塘那章……”
鳳珍實在看不下去了,把一臉便秘表情的文川推到一邊,伸出雙手扶在了淆幻唄的兩側,再次使用她“遙感”的能力。
她在試圖搜索淆幻唄上一次被人使用的場景。
一些閃爍的片段從她的眼瞼下飛速劃過,緊接著,耳邊傳來了不屬於這裏的聲音。
“方圓五…裏……後覡…裏……垂髫盡失……”
感應中充斥著孩子的哭啼聲,產生了嚴重的幹擾。鳳珍努力將她捕捉到的隻言片語念了出來,陸銘和文川在一旁仔細聽著記著。突然,鳳珍的視野被一股力量扯住,穿過一片混沌的光線,拽到了另一個地方,與此同時,哭聲退去,覡文消失,浪濤聲鬼魅的湧現在耳畔。混沌的景象不見了,她又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大海,黑色的棺木和孩童的屍體擱淺在沙灘上,她驚恐的回過頭,看見一個幹幹淨淨的少年站在黃菜叢底下衝她上揚著嘴角……
鳳珍打了個寒顫,睜開了眼睛,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