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場6第四章
靳一夢家裏是歐式裝修,廚房直接連著餐廳,空間倒是比陳英華的廚房更加寬敞朗闊。餐桌旁一壁落地窗,陽光如水鋪瀉。島台櫥櫃皆是木色,牆壁則漆成淡淡乳黃,整體色調溫馨又莊重,像溫柔的秋天。
島台是靳一夢難得上心布置的地方,因為李/明夜經常在這裏。當他做飯或是為她準備一些點心甜品時,她喜歡坐在島台旁邊,看一本平板電腦或是大部頭書,共度一段愜意的時光。於是他將島台上方的其中一盞吊燈拆下,換成了一囊水培白花紫藤。潔白如玉的花穗一掛一掛地垂落,豐美如瀑,淡香襲人。
李/明夜正在島台旁切奶酪。此時她放下了手中的刀,拿起一旁的隔熱手套。就在鬆鬆垮垮的手套滑/下手腕的那一刹那,“叮——”烤箱發出提示,時間已經到了,中間相隔不超過半秒。李/明夜打開烤箱,一股脂香四溢的鹹鮮肉/香撲鼻而來。培根香腸卷已經烤好了。
這道佐酒小菜並沒有耗多少時間。香腸是靳一夢一早就做好的,新鮮細膩到幾乎可以抹上麵包生吃的豬肉,冷藏醃製之後灌入腸衣,想吃時隨時可以取用。李/明夜預熱烤箱至180度,趁預熱的功夫挑選了十隻長得比較好看的小香腸,在香腸外裹好培根,烤個15分鍾就能出爐了。
李/明夜挑出一隻滋滋冒油的香腸卷,正在考慮要不要試吃,眼見一星晶亮油滴墜下,頓時又覺得有些過於油膩。“再裹一層生菜吧。”她心想,“吃的時候也可以配上番茄醬。”
她一念至此,心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居然開始計較食物的好壞了呢?
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陡然之間,無數記憶爭先恐後,紛至杳來,猶如潮水般將她吞沒。三歲零六個月十五天那杯太甜的牛奶,五歲零一個月二十天那碗蒜味過重的炒肝,薄胎琺琅彩骨瓷的碗,盛開在碗口的纏枝蓮花,一瓶裝在袋子裏的蓮花白……每一個場景裏的每一個人,與每一絲纖細的氣息,每一星飛揚的微塵……“停!”幾乎就在下一秒,李/明夜厲聲低喝,手上迅速抓起一把刀,將手伸到水池裏,手掌緊緊攥/住刀刃。刹那間劇痛來襲,她閉上眼,讓疼痛將大腦逼成一片空白。
她深深地呼吸吐納,像以往進入冥想時那樣。過了片刻,她睜開眼,“終於又關回去了……真是一刻都不能放鬆啊。”她長長舒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刀刃捏斷了,尖銳的棱角深深紮進肉裏,鮮血不斷湧/出。她漠然看了猩紅淋漓的水池一眼,把斷成三截的刀往儲物空間裏一丟,接著往嘴裏拋了一顆回血藥物,另一隻手則拉過水龍頭開始衝洗。
手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洗去最後一層浮血之後,露/出的手掌潔白如玉。李/明夜低頭凝視自己完好無暇的左手掌心,眼眸深暗寒冷,猶如不透光的永夜。
或許近期不宜繼續提升基礎屬性,她心想,又或許,我應該盡快將精神屬性提升至裸裝80?這會使我的意誌屬性突破裸裝40點。鑒於基礎屬性40點是一道關卡,高級屬性應該也是如此,這或許會帶來轉機。如今我的精神屬性與智力屬性一樣,皆是58點,可以輕而易舉地提升到60,可是60點之後每一點屬性的提升都需要1500賽斯泰爾絲與5奧雷。奧雷稀少,且涉及技能提升,這需要好好規劃……也許我可以詢問奧利西歐,隻是不知他是否可靠?將弱點告知他人,實在是不智之舉……
不過更加迫在眉睫的問題是,靳一夢快回來了——鑒於他的平均速度與鬥獸場中超市飯店的分布規律,其實他已經晚了大約10分鍾左右。他或許又是去買了一些其他東西,大概率是中式下酒菜或是他認為能夠取/悅我的“驚喜”,比如我剛才提到的花露。這裏血/腥味太重,又少了一把刀,極有可能被他發現……
李/明夜打開智能終端,將本房間空調的送風模式調整為換氣,又將刀柄洗淨,直接插/進刀架裏。“大V,救我。”她私/聊文森特,“我把詹姆的刀弄壞了。”
文森特有些困惑:“哦。”壞了就壞了唄……
“你幫我個忙,趁他還沒發現,去給我買個一樣的。”
“好吧,你這個小屁孩……老爸就幫你這一次。”文森特嘟囔道,“什麽刀?是裝備嗎?”
“不是。”李/明夜將一片刀刃塞/進團隊空間裏,“趕緊拿走。”刀片不到一秒就消失了。
“嘿,這把啊!”文森特一見就樂了,“雙立人/大馬士革七件套裏的切片刀,切肉可以,材質工藝在D那一檔,但手/感和重心都不適合打架。這你都能搞壞?你用什麽搞壞了它,是你的原力·衝撞,還是你那顆刀槍不入的黑心?”
難怪能把她的手切進去半個厘米。“啊哈,這你都能猜到,剛才我試圖用它自/殺,結果失敗了。現在這把刀改名了,叫薯片刀,它比薯片還脆。下次自/殺我要考慮薯片。”李/明夜用極其不爽的語氣抱怨道,“好啦,快些弄一把薯片刀給我。”
“算你走運,這一套我正好有……其實吉米那套也是我送的。給你,你直接拿去吧。”
不過多時,一把刀出現在團隊儲物空間,李/明夜趕緊取出更換,將原本那把殘花敗柳塞/進自己的儲物空間裏毀屍滅跡。等這一切做完,她的目光落在沒切完的奶酪上,微微一怔,拿起刀子繼續將奶酪切塊。
一刀又一刀,刀刃破開乳酪,規律而均勻,每一塊乳酪的大小幾乎相等。這是物理係能力達到一定境界的角鬥/士所共有的本領,法則身/體凝聚剔透,更近道理,於是舉手投足間自有其韻/律。若非李/明夜此刻正心不在焉、思緒煩亂,這些乳酪的體積應該是完全一致的,即使她並非刻意。
——從半個月前,李/明夜就無法進入寧心靜氣的冥想狀態了。
精神係角鬥/士的冥想聽起來玄乎,實際卻非常的乏善可陳,比如男女在達到性高/潮的刹那,大腦必然會一片空白,空空冥冥,恍恍惚惚,意識如墮混沌,又如同超脫……這種狀態就類似於角鬥/士的“冥想”狀態。
正因為此,密宗出身的角鬥/士在火候不夠時,必定會購/買一個或多個女性生化人“明妃”參演歡喜禪,用於以色求空;修/煉瑜伽的角鬥/士則有現成的技法,可以調息練氣,寧靜入定;魔法/師出身的角鬥/士往往有自帶的“冥思術”、“靜思術”之類法/門;就連追求戰鬥與激/情的西斯原力修行者都有冥想室。總之,精神力修行者總是會以隔絕外界、維持安靜、調整呼吸之類的手段,來獲得心平氣和、心靈空冥的“冥想”狀態。當角鬥/士處於這種狀態下時,血量與精神力恢複速度會加快許多,除此之外,這種狀態還能有效地恢複角鬥/士的精力,結束一場冥想,就相當於睡了一次好覺……當然,也有不少人冥想著冥想著就真睡著了,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冥想與睡覺的差別,在於角鬥/士在冥想時是醒著的——這乍一聽是廢話,其實並不然。正如以色求空並不是耽於色,隔絕外界並不是杜絕外界,瑜伽結束後的行者終歸要回到世俗一樣。所謂“冥想”,就是在墮/入空冥混沌之境後,才能夠排除外界幹擾,理清自身思緒,梳理修/煉疑難,尋求內心突破。冥想時的角鬥/士並不是在休息,與之相反,他們極端清/醒,並且極端專注,隻不過僅僅專注於自身心靈,拋卻外物,唯剩自我。否則的話,真不如睡一覺算了,反正效果都差不多,睡一覺倒還更省事。
李/明夜的冥想與其他人的冥想也差不太多,她冥想時同樣在思考,比如複盤戰鬥過程,品味技能催發,體會技能催發時自身的種種變化。這種思考對於角鬥/士而言是極有必要的,是“由技入道”(奧利西歐語,據說來自於真武堂的某位皇帝)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關於“由技入道”,這裏舉個稍微有些複雜的例子。得益於覺者煉世,所有世界都是物質的,所有存在於物質世界的物理現象皆能以自然科學來解讀,比如人的思想就是電波,“原力·讀心”就是控/製四大基本力之中的電磁力來解讀電波的某種方法,而“原力·控心”則是以電磁力改變電波的方法;又比如,李/明夜可以用原力之道控/製引力,做到隔空取物,而克裏斯同樣也可以隔空取物,隻不過控/製的卻是磁力。在這一過程中,控/製的方法就是“技”,在琢磨提煉“技”之後,明白為何能夠控/製、掌握控/製的規律、以規律來駕馭控/製,則是“道”。若是能夠掌握“道”,比如若是克裏斯能夠從隔空取物中領悟出完全掌控電磁力的法/門,那他就真的強無敵了。最簡單的,他沒有學過原力技能,卻也一樣可以像“原力·控心”那樣改變敵人的腦電波,讓敵人直接自/殺。
——對於“由技入道”,李/明夜在與奧利西歐交談之前就有這方麵的隱約思考,隻不過沒有這麽明晰罷了。在“由技入道”這一過程中,天賦悟性與經驗閱曆缺一不可。再是天賦異稟、悟性超卓,“技”的積累依然少不了水磨功夫,因此這一過程不僅漫長複雜,還非常無聊,更何況李/明夜在此之前也不太能體會這一過程的重要性……總之,她在冥想時也會思考一些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比如《美因茨協定》的條款、歐洲魔法界的局勢、下屬上報的提案、格林德沃躲藏的地點、法語與德語中的拉丁語含量等等,有些很有用,有些並沒有什麽用,隻是隨便想著玩一玩。由於在冥想時她狀態專注,思考效率自然提高許多。
——又比如,像是她跟靳一夢所說的那樣,整理多年記憶,設立檢索機製。一些記憶平時無用,比如過去16年少/女生涯中所有的平凡軟弱,需要沉入識海深處,以免影響平時決斷;一些記憶用處極大,像是拉弓搭箭、感知靈覺一類,歸入戰鬥經驗,可在刹那間予以調用;一些記憶比較有用,比如化學知識、物理知識、邏輯學知識之類,這些記憶是否有用要取決於當下環境,因此需得設立權重;一些記憶幾乎沒有任何用處,比如三十四天前居住之旅店房間地毯的材質與圖案、印/尼那間旅館一樓至二樓有十五層台階、二/十/年/前買下的那盞台燈燈罩有四十七根金黃/色穗子……她並非幻術師,無需通/過這些數量巨大但正常人根本就會直接忽略的無用記憶來布置幻境,因此這些並不會起到任何卵用的鬼東西最好還是忘掉,以免空耗大腦性能,偏偏屬性提升之後還忘不掉,那也沒辦法,隻能找個角落放起來了。
半個月前的某次冥想中,往昔曆曆在目,鮮明如同現在,靜待逐一收拾揀選。忽然之間,如水落石出一般,一個疑問陡然浮現。
——誰是我?我又是誰?
——那個軟弱平凡天真無知的富家少/女,她是我嗎?
——那個心誌堅韌機警敏銳的正義偵探,她是我嗎?
——那個絕望掙紮迷茫哭泣的孤獨靈魂,她是我嗎?
心靈識海之中,李/明夜審視紛紛擾擾、浩如煙海的記憶,感到了與自己新生於鬥獸場之時一樣的迷茫。她找不到答/案。當她回首鬥獸場中經曆的諸多腥風血雨,她可以清晰地看見自己的所有抉擇,其中多少源於富家女,多少源於大偵探,多少源於那個在無數黑夜裏哭泣卻流不出眼淚的絕望幽魂。然而它們混雜在一起,像混沌的灰,分不出具體的顏色。
這一刻,她認不出自己。
對於一名法係角鬥/士而言,自我認知的迷茫所帶來的後果是災/難性的,這意味著對自身存在的否定。如果李/明夜是個普通人,那她可能想想就罷了,最多也就得個精神病,當然也有可能成為哲學家。但她是一名角鬥/士,還是一名法係能力雖為副業,卻比許多同階人/士的主業還要強一些的角鬥/士……這下樂子就有點大了。
當時(即李/明夜經曆中的半個月前)的李/明夜人在美國。她在苟/延/殘/喘之際及時磕了一瓶白塔藥劑,接著強打起精神花了一晚上跟美國人解釋自己的魔力暴/動,除此之外,她還額外賠了那間旅館好大一筆錢。
用真武堂角鬥/士的話來說,李/明夜是在冥想中走火入魔了。幸/運的是,由於她第一時間搞出了大動靜,及時從走火入魔中清/醒過來,入魔程度還不算太深,而且她本身意誌的頑強程度也令人咂舌——正如文森特所說,她有一顆刀槍不入的黑心——她便以意誌力強行封/鎖壓/製魔念,使得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當然,疑惑仍在,魔念猶存,維持這種狀態不僅很累,而且難以持久。意誌的封/鎖終究會隨時間減弱,偶爾也會有封/鎖不力的時候,比如剛才,比如……夢裏。
自從半個月前,李/明夜一旦入睡,勢必做夢。大部分時候,她夢到的是繽紛繚亂的回憶,如同時光倒流,認知蒙蔽,再度成為每一個過去中的“自己”。有些時候,她能從“自己”中掙脫出來……於是記憶如雪崩般坍塌,她來到一片蒼白純淨的荒原。這片荒原她並不陌生,她新生於此。
然後她看見了陌生的事物,那是一堵高牆。
說是牆,其實並不恰當。它驟然地橫亙在她的視線裏,上下左右皆是沒有邊際,像世界的盡頭或是開端,一切都於此戛然而止。它並非由磚石所造,而是某種難以明確界定的材質,像是水晶或是玻璃般冰冷瑩潤,卻又並不透/明,有著比巨石或是鋼筋水泥更加渾厚有力的質感。可是它傷痕累累,裂隙叢生,仿佛被時間或是命運狠狠地摧/殘過。每一次見到它,它都比上一次更加的滄桑與疲憊。
李/明夜望著這堵不堪重負的高牆,她意識到一旦它崩塌,世界也將隨之瓦解。她知道牆的另一邊是什麽。
一般來說,強到一定程度的精神係角鬥/士即使入睡,思維意識依然不會失控,故而他們很少像普通人一樣頻繁做夢。若是真做了夢,那大部分情況是他們在清/醒地意/淫,比如福克斯想起李/明夜時就會去睡覺,然後便夢到自己穿越回休斯頓虐/殺李/明夜;或是感知到某種玄妙的征兆,比如福克斯夢到自己在休斯頓時被李/明夜幹掉,接著聽說影盟刺殺失敗這一消息。總之,排除意/淫那部分,精神係角鬥/士的夢具備別樣的意義,通常意味著某些礙於個體局限而無法覺察的征兆。若是強者的夢,則幾乎可以視為預/言。
對於李/明夜而言,征兆已經十分明顯了,明顯得任何人都能猜到。她歎了口氣,將切塊的奶酪、核桃、聖女果與洋蔥拌到一起,轉手開始調沙拉醬汁。考慮到靳一夢不大適應鹹味的奶酪,而菲達奶酪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變成甜的,她索性往醬汁裏加了更多的紅酒醋與細鹽,這樣一來,說不定還能使他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平靜地想著,“必須盡快認清自我,解決這個問題,否則我即便僥幸不死,也會變成瘋/子或者傻/子。不過再撐七天應該不難。如果從阿薩神域回來之後,問題依然存在,就立刻將精神屬性提升至80點。”
李/明夜將“提升精神屬性至80點”視為最後手段,主要還是由於她切身/體會到了屬性實力超越心境修為的悲催苦果。這種悲劇在物理係角鬥/士身上並不明顯,但對於精神係角鬥/士而言,那是真的要命。值得一提的是,正因為此,物理係角鬥/士經常亡於外因,這是由於他們需要經常與各類敵人做殊死搏鬥,於生死一線間尋求“技”之突破的一點靈光;而精神係角鬥/士所需要麵對的危險也並不少,許多不在其外,而在其內。鬥獸場中經常有傳言,某位強大的精神係角鬥/士冥想時突然隕落,精神世界之靜水深流、凶險莫測,由此可見一斑。
李/明夜的困境源於精神意識層麵,若是她在還未將其解決之時就貿然將提升精神屬性,幾乎等同於破釜沉舟、圖窮匕見,到時候說不定就不成功便成仁了。要知道她越強大,她心中的魔障也就愈發強大,這並非比喻,而是實際,它們本身就擁有力量。屆時這種偶發性的、狂/暴迷亂的“記憶閃回”會演變成什麽樣子,恐怕隻有諸神與鬥獸場才能知道。
念及鬥獸場,李/明夜心頭忽然微微一動……然而還未等她捕捉剖析,門口傳來響動。這是靳一夢回來了。她垂下眼睫,平靜深沉如同永夜的冰冷終於融化,流/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笑意轉瞬即逝,她深吸一口氣,用/力閉上眼,再睜眼時,目光雪亮鋒利,隱隱有種陰狠的瘋狂,像是被/逼到絕境的荒獸。
我真的不能這樣輕易地死去,她心想。這一路走來,連影盟的刺殺都挨過,連威壓當/世的黑魔王都殺過,最終卻輸給自己……這未免太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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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靳一夢踏進廚房時,李/明夜抱著手臂坐在島台上,兩條腿一蕩一蕩,臉上表情氣鼓鼓的,身邊擺著一碗沒有加醃漬橄欖與醬汁的奶酪沙拉。
“在你出去的時候,德國魔法界成功脫離了落後的小農經濟,變成了現代化、工業化的資本主/義社/會。”李/明夜陰陽怪氣地諷刺道,“就在你進門前,五月花號魔能飛船升空,抵達火星,船長將降落地命名為普利茅斯,並屠/殺了當地火星人足足三天,總督將第三天命名為‘感恩節’,感謝偉大的魔法與強/權的魔法部成功征服了愚昧無知的火星人。他們在當地立了一批曆/史人物雕像,其中路易斯·科蒂的雕像前頭擺了個碗,碗裏是沒有加橄欖的沙拉。”
靳一夢聽得直笑,趕緊過去把人抱住親了一口,“怎麽能讓我寶貝兒吃沒有橄欖的沙拉呢?這些家夥真不地道,一個個都壞死了。”他取出一罐橄欖放到吧台上,低頭一看,那眼睛圓溜溜的可愛得要命,果斷又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行了行了,橄欖來了。勞駕換個座兒,看我把有橄欖的沙拉給您變出來。”
“不換!”李/明夜坐在島台上,紋絲不動,“我的火腿呢?”
“火腿一整個的,變出來不好看,一會兒給您變到盤子裏。”靳一夢又掏出一個精工細作、剔漆盤花的大禮盒,“你剛提到的花露,真武堂那兒給出了一個係列,我挑幾個賣得好的湊了一盒小份的。你得閑就都嚐嚐看,喜歡哪個就給我說,回頭再去買。”
“哇。”李/明夜興致勃勃地打開禮盒,一溜巴掌大的水晶玻璃瓶,裏頭花露五色繽紛,晶瑩玲瓏,襯著堆雪一樣潔白柔/軟的綢緞,愈發顯得精致可愛。她拎起一隻標有“桂花露”的小瓶,大聲宣布:“我要喝桂花酸梅湯!”
“好。”靳一夢笑著應了,這個他會做,“我還買了螃蟹。你想吃炒的還是蒸的?”
李/明夜的眼睛又是一亮。她極喜螃蟹,卻又戲劇性地痛恨生薑,方才陳英華席上的蔥薑蟹什麽都好,偏偏用的是碎薑,味道過重,令她著實是又愛又恨,很不痛快。她手臂環上靳一夢的脖子,眉開眼笑地親了他一口,“我都想吃。”
於是螃蟹便半蒸半炒,薑塊切得極大,起鍋時便直接撈出,生火腿卻切得薄如蟬翼,幾乎入口即化。奶酪沙拉鮮美可口,培根香腸卷滋味醇厚,再加一碟酸辣清新的拍黃瓜。對於佐酒小菜而言,量有些過多,不過角鬥/士都有牛一樣的胃口。這其實昭示了一個比較悲慘的未來——隨著等階屬性的提升,角鬥/士們最好學會某些無需進食也能獲取能量的方法,否則的話,他們遲早得淪落到就連高品質特殊食材亦無法滿足需求,不得不依靠高能營養食品(白塔有售)度日的境地。前者若是買的話實在比較貴,因為多半取材自天材地寶或是傳/奇生物/人物,至於後者嘛,貴也就罷了,關鍵是味道還非常的不咋樣……
值得一提的是,白塔議會上次開/會就是討論高能營養食品是否需要降價,因為這些玩意兒作為日常消耗品,價/格實在是太高了,以至於鬥獸場中的角鬥/士紛紛自尋出路。有人把自己的肉/體改為機械,從今以後靠充電過日子;有人索性拋棄肉/體,以精神體的方式存在;也有人對自己進行生化/煉金改造,力求改變進食方式……“元素法/師什麽都吃”這種頗有些職業歧/視意味的傳聞就是這時候冒出來的。實際上那並不是傳聞,而是確有其事。隨著境界的提升,他們與正常觀念中的“人”也會產生更大的、全方位的差距,至於進食,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罷了。
好在那一境界對於目前的命運團隊而言還比較遙遠,如今的他們依然能夠體會到尋常人的快樂。陳英華那瓶酒口感柔和清醇,在白酒裏味道算是不錯,至少好入口。二人都不會品酒,也就一邊喝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此時此刻,氣氛正好,酒菜愜意,落地窗外陽光/明媚,花園裏草木蔥蘢……作為曆練中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他們人貴事忙,聚少離多,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溫馨悠閑的時候了。
“以後打工歸打工,活兒得挑一挑,像阿斯特羅這回的工作可別接了。”靳一夢拎著酒杯抱怨。酒過三巡,他還不至於醉,話卻是不由多了起來,“每天都累得要死,這也就算了,工作嘛!哪有工作能開心的呢?老板花錢就是買開心的,他開心了,咱們當然就不開心了。關鍵是這個老板地不地道……”
“挺地道啊,他出價挺高的。”李/明夜笑著說道。她饒有興致地打量靳一夢,由於酒精的緣故,他有些臉紅,這委實是難得一見。
“他地道個屁。”靳一夢撇撇嘴,“反正……反正你離他遠點。”
“我離他夠遠的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在出差。那些該死的壁爐,陳年積灰的抽水馬桶,有一個還壞了,空間法陣缺了一角,那玩意兒能把人抽到新幾內亞土人的篝火裏……我走之前真應該讓綜合事務辦公室多出點考核指標,把飛路網辦公室那些混吃等死的白/癡好好罰一通……”
靳一夢打斷了她嘰嘰咕咕的抱怨,“你離他遠點。”他輕聲說道,“阿斯特羅這個人……影盟要殺你,他早就知道。”
“嗯?”李/明夜詫異地挑挑眉。
“我猜的,不過應該沒錯。你走之後,我跟他吵了一架。一開始是在做戲,結果他說你是被我害死的……我聽不得這種話,後來話趕話就真吵起來了,他漏了點口風。”靳一夢眼裏帶著三分酒意,然而卻亮得驚人,清/醒得無與倫比,依稀有一絲殺意,“雜/種。”
李/明夜“哦”了一聲,不甚在意的樣子:“沒說開吧?”
“沒有。”
“沒說開就好。”李/明夜略一回憶結盟時的情景,大致能猜到來龍去脈,“沒有必要為這種事生氣。利/用總是相互的,他利/用我對付福克斯和斯克芬奇,我同樣也可以利/用這件事介入堡壘內鬥。如果沒有報仇這個借口,場情局哪裏肯默認我幫阿斯特羅?他們要麽和我做切割,要麽就給點補償息事寧人。我們不能失去場情局,但單靠一個場情局,我們就是一輩子給人打小工的命。”
——鬥獸場中的一切,都得從給人打工開始。比如若是場情局的孔雀計劃將魔戒大/陸索倫大君的黑/暗王國打下來,轉化為自身的奴/隸階資源點,這種大項目極為繁瑣,有領頭有管理有分項有打雜,有前期基礎有中期業/務有後期維護,每一種都可以單獨列為一個項目。可想而知,場情局肯定不可能全部自主經營,而是會提前做好項目計劃,把一些部分外包出去,像這種時候,場情局的外包團隊就能派上用場了。當然有時候外包也不夠數——比如場情局有可能同時需要魔戒宇宙黑/暗王國與黑夜傳說宇宙奧匈帝/國兩大資源點——那麽場情局就會在鬥獸場裏打廣告,搞個類似投標會之類的玩意兒。到時候肯定一堆大小組/織團隊聞風而動,洶湧而來,場情局招牌掛在那兒,這些項目指定靠譜。這就是組/織的用處所在,它能夠最大限度地整合資源。
不過在此之前,場情局肯定會找李/明夜一趟:科蒂女士,聽說您在黑夜宇宙有點關係,開個價吧?您要嫌難度低收益不夠,那您就當個專/家,場外支援一下就行,對了,你們團隊那資源點維護我們包了!李/明夜聽了以後挺開心,開始商量合作細節,她不用自己找/人維護資源點,還額外有得賺。孔雀也挺開心,這個大項目是他主持,完成了他也加業績,到時候他攜此業績升階,那是妥妥的資源傾斜。諸多外包分包更開心,場情局出手大方,曆練裏又抱著場情局大/腿賺了一筆,還積累了經驗,下次投標會更有競爭力了。當然最開心的還是主要業/務團隊——可能是孔雀的副手或低階心腹——這資源點可是在他們團隊名下的,這業績加的海了去了,另外還有各種收益入賬,到時候頂上的人一升,他們就是妥妥的負責人。
有鑒於此,不難想象,鬥獸場中許多團隊組/織——不論他們自己是否有/意識到——都或多或少地給十大組/織打過工,或是致力於給十大組/織長期打工。其中有些團隊或許有類似於靳一夢的戰爭機器,或許有類似於李/明夜的管理人才,或許有的團隊特別幸/運,能兩者兼得……但李/明夜跟他們比起來,有個特別的優勢。她的渠道和客戶不一樣。
普通團隊與組/織,何德何能插手十大組/織的曆練項目,乃至於內部負責人更替?他們既沒這個資本,又沒這個渠道。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阿斯特羅實在是個優質客戶,他夠聰明,出手也很大方,與十大組/織以及一些極具潛力的團隊組/織都有頗為良好的關係,像這種客戶,跑了一個就難抓下一個了。隻要把這個客戶做成了,那真是現成的又一張蜘蛛網。別的不說,投標會肯定是不用再跑,她也可以開始考慮渠道販賣、中間業/務、擴招團隊、建立組/織、自己招標、一次曆練一個資源點這類在普通角鬥/士看來幾可稱為天荒夜譚的美事了。
除此之外,李/明夜一心想要擴展平台渠道,還有另一個非常令人鬱悶的原因——作為十大組/織之一,場情局竟然沒有聖主鎮場子,偏偏她又被一張無主之座選中……現實如此悲催,她不得不為自己多找幾條通/天路。
十大組/織之中,她比較看重堡壘、至高榮耀與晨星,這三個組/織的聖主都是那種真正活過了萬/古的老怪物,皆是與先代覺者同時期的大人物。可惜她在至高榮耀與晨星雖有認識的人,卻多是外協分包一類,而且委實都不怎麽熟(哈拉爾德還跟她有點小仇),不過酒肉交情。當然李/明夜也無所謂。眾所周知的一件事,人越強大熟人就越多,根據她的成長速度,想必鬥獸場裏很快就會遍地熟人了。
李/明夜想了想,還是慢慢地將自己的構思分階段說給靳一夢聽,後者聽著聽著,眼神慢慢就變了。他盯著李/明夜看了許久,方用一種緩慢的、歎息般的語氣念了一聲她的名字:“李/明夜……”
“怎麽?”李/明夜問道,“哪裏不對麽?”她笑了一下,“這是初步計劃,或者說……呃,戰略?其實我沒當過老板,這種事情並不是很擅長,如果你覺得哪裏不對,可以告訴我。”她很謙虛。
靳一夢思索了一下,笑了。他喝了一杯酒,道:“沒什麽不對,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吧……沒必要摳得太細,我們架子小,鋪開做的時候怎麽樣都挺方便。”他略一停頓,又道:“不過……如果按照你這個構思,以後曆練的時候,咱倆可能都得分開了。”他坐直了身/子。
“你不願意?”
“廢話。”
“其實我也不願意。”李/明夜的語氣中多了一絲謹慎的意味。或許是她的錯覺,空氣中的某些東西改變了,氣氛像是暴風雨前的雲層,安靜卻壓抑,充滿滋滋作響的電荷,“所以我們需要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那種如你我一樣能夠篳路藍縷,獨/立探索的人。他可以像我一樣,能夠有效地做好後整個封地的管理工作,或是初次進入哈利波特宇宙就能探索到複活石;他可以像你一樣,贏下索斯/諾克城,贏下長峽之喉,贏下統/一戰爭……”
“——而在找到這種人之前,我們得分開。”靳一夢總結道。他琥珀色的眼睛盯住李/明夜,在清澈透亮的陽光下,瞳色異常淺淡,像是獸類……是雨林裏最致命的那一種。“你到底什麽意思?”
一次失敗的試探,他真的太警惕了,李/明夜心想。親愛的,如果隻是分開曆練就讓你如此無法接受,要是我死了,你會變成什麽樣子?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繼而猛地一怔。
靳一夢是那種罕見的、幾乎完全能控/製微表情的人,所以李/明夜很少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來,可是此刻,或許是飲酒後喪失了些許自/製力的緣故,他的神情中,除了憤怒之外……“你在害怕?”她難掩驚訝,不由伸出手撫上他的臉。他閉上眼,似乎在感受她的觸/碰,又似乎在壓抑某些情緒。過了片刻,他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李/明夜盡可能放柔了嗓音,“哥,我剛才的話……”她沒能把話說完。手腕上忽然一緊,一股無可抵禦的大力傳來。靳一夢將她拽到自己跟前,握住她的後頸,重重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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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夜跟靳一夢說她那些戰略發展計劃,其實是在交底來著,她需要跟最親密的合作夥伴一起把控戰略大方向。隻不過說到一半,她想起自己的情況(很可能快死了),所以在猶豫要不要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他,就試探了一下他對“分開”這件事的反應。
至於李明夜為什麽試探而不直說呢……一方麵,她也是在害怕,另一方麵,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害怕。其實她在這方麵跟我們普通人差不多,對於真正害怕的事情是不想說出口的,好像隻要沒說出口就不會噩夢成真;因此不願意向人求助,不願意承認自己無能為力,事情不可收拾,甚至還會找借口杜絕求助,比如“他幫不上什麽忙”之類的。可是另一方麵呢,我們的本能會使我們想要求助,隻不過會使用另一種更加曲折的方式……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比如有人衝動消費把信用卡刷爆了,還款日就要到了,這個人還不起,開始焦慮。他可能會用開玩笑的語氣頻繁打趣自己買了298塊錢的賽博朋克2077的朋友,比如“有錢人家啊”,“玩遊戲都花錢”之類的,但是不到最後一刻,他不大可能去跟這位買遊戲的朋友借錢。而與此同時呢……作為一個成年人,跟家人坦白自己刷爆了卡,要問自己老爸老媽要錢,肯定會是這位倒黴孩子的最後選項,其最後程度,大概和網/貸並列吧……
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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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李明夜目前主要是一心撲在“扶阿斯特羅上位”這個項目上,需要集中力量去搞定這件事,而且後期可能也沒什麽資源點要打(打資源點要麽需要長期準備,要麽看機會)所以至少現階段,她不會真正跟靳一夢分開帶隊。不過分隊終歸是必須的,所以她本來是想跟靳一夢說“這段時間招人”“我有一些還不錯的人選”“這段時間培養文森特”之類的話題,隻不過腦筋一轉,就決定試探一下透點口風,說得好像兩人必須分開曆練一樣……其實她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在往回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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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一夢確實是誤會了,不過這個不能怪他。他喝了酒,而且攤上李明夜這種機械一樣對自己生死都無動於衷的女朋友,誰都會缺乏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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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下一章可怎麽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