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離別

  天亮了,又要上班了,臨出門前,楊軍在熟睡的史春玲的漂亮的額頭上吻了一下。“我去多請幾天假,等我。”他留了便條,心情似乎比昨天輕鬆了許多。


  太陽每一天都是新的。這是什麽人說的,楊軍忘了,隻記著這句話。


  迎著冬日的太陽,楊軍趕往工作單位東南乳製品廠。一夜狂風吹走了昨日的大部分的陰靄,天是高高的、湛藍的,空氣是夾雜著北京冬天帶不走的寒意。


  一吐為快過後,讓楊軍步履輕盈了些。他想好了,讓史春玲在北京度過一整個寒假,今天就去廠裏請探親假。他想要多多陪她,帶她去她想去還沒有來得及去的長城、十三陵、頤和園。


  傍晚回到宿舍,倉庫防盜門已經鎖死,他打開第一道門,第二道門,小屋的門緊閉著。推開門,室內空蕩蕩的,涼颼颼的。史春玲不在。桌上放著鑰匙和他曾經打算給史春玲寫信的信紙。信紙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字。竹杆做的圓珠筆壓在信紙上,旁邊放著一束卷起來的紅腰帶。


  信是史春玲寫的。


  楊軍:


  在你接到這封信時候,我已經坐上了歸途火車。


  生日快樂。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還記得嗎,你十九歲那年的生日是我們兩個人一起過的,那天很晚很晚,你複習完功課告訴我,你一直向我保密的陽曆生日就是今天,我們曾經說好,我們要在這一天把我們自己作為禮物送給對方。記得嗎?那天我們奔放澎湃,雖然有點傻、有點遲鈍。在歡愉中,我們交換了禮物,成全了彼此的第一次。那時,我真幸福,慶幸自己有天下最好的男朋友。


  你的鴻鵠之誌,你的不斷進取,你的堅定不移,使你有了更高的夢想,是在我看來永遠可望不可及的追求。我羨慕你、崇拜你、支持你。我知道,你現在的失落並不預示著你將來不會成功。做你的女朋友多年,我太了解你了,你會為你的事業付出全部精力和時間。你會成功的,一定會的!

  你的決斷也讓我意識到我永遠失去了你,失去了讓我用生命去愛的你。


  今天日子特殊,我不敢再往深處想,不願意回憶,我怕在我萬分疼楚的心中,增添新的傷痕。盡管我強烈地還想多看你,還想多在你身邊感受你,盡管在未來的歲月裏我還會有無窮無盡的對你的思念。


  我不能再在北京逗留。為了你,也為我自己,為了我們共同憧憬的你的事業的輝煌。讓我們曾經的愛情悄然流逝吧。我走了。


  天是高的海是深的,你說的;天空是湛藍色的海水是碧綠色的,你說的;我們一起牽手去看海浪,去看一望無際的坦蕩,你說的。我們的願望,我們的曾經的夢想。


  再見了,我生命中的瞬間,我生命中的永恒。


  春玲。


  幾滴淚痕浸濕了信紙。


  楊軍讀了一遍又一遍,在房間中神經質地慌亂起來。幾次衝動想去火車站找史春玲,算算火車是中午12點發車,他才死心。他欲罷不能,心痛不已。


  楊軍不願再多待在宿舍一刻,便倉皇出門,到對麵居委會打電話,讓趙文斌搬回來住,他告訴他史春玲已經走了。


  趙文斌感到詫異,問他為什麽才住兩天就走了。


  楊軍不願意多說,隻答了一句“是”便掛斷電話。隨後他跌跌撞撞來到路旁的“青藤枝酒館”。


  這是一間不大的小酒館,10來張桌子,和並不怎麽華麗的吧台。昏暗的燈光下,所有客人都顯得頹廢。楊軍一向是不怎麽喝酒的,今天直接要了一瓶幹紅,悶頭喝起來。漸漸地,血液沸騰了,思維誇張了。


  小酒館裏的輕音樂吸引了楊軍的注意力。“輕輕地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沒有你的日子裏,我會更加珍惜我自己。沒有我的日子裏你要保重你自己。”


  齊秦的一曲委婉感傷讓他更加意亂心煩。幹脆對著酒瓶,揚頭咕咚咕咚往嘴裏灌。還不解氣,他又要了一瓶。在他醉眼惺忪中,慘紅的酒漿,仿佛匯成了血,楊軍的腦子開始遲鈍,他認定那酒是史春玲的血,涓涓的、汩汩的,滲透的。他感到慘不忍睹。他想大哭,“男人不能哭。”他喃喃道。他還是哭出聲來,盡管聲音小到隻有他自己聽見。血漿和酒漿的雙重作用,讓他感情一瀉千裏。


  兩瓶酒後,楊軍的頭疼得炸了。他還嫌不夠,想再要一瓶。望見他的慘樣,服務生沒有理會。此時,他趴在桌上,一邊使勁揚頭,一邊顫抖著拿著酒瓶努力向嘴裏倒,喝幾口,停半天。


  終於楊軍支撐不住了。悶在胸中的汙物開始翻騰,繼而狂瀉般嘔吐,吐滿了一桌。他再也無法睜眼,趴在嘔吐物上昏睡。


  夜靜更深,酒館打烊。兩個夥計生生把腿軟得完全支撐不住身體的楊軍往外拉。半醉半醒的楊軍踩著青雲挪著步子,手扒著地,蹭回宿舍,“哐當”的一聲一頭栽到倉庫的防盜門上。


  撞門的聲響很大,隔著三道門在房間裏洗衣服、哼著小調的趙文斌愣是聽到了。他想一定是楊軍回來了,正在開門,沒有理會。過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他側耳聽了聽,屋外悄然無聲,怎麽回事?他不放心,站起來,穿過幾道門,試圖打開最外麵的防盜鐵門,推了推,卻推不動,他鉚足全身力氣,好不容易頂開了。


  楊軍緊閉著眼睛,渾身酒氣,一個趔趄重重摔向倉庫門裏,壓倒在趙文斌身上,把趙文斌嚇了一大跳。


  趙文斌連忙扶起楊軍,他身下還粘著一大攤嘔吐物。


  楊軍完全站不直身體,趙文斌隻好連拖帶拽,把癱軟在自己身上的楊軍扯進屋,抱上床,幫他把髒衣服和鞋子脫下,扔到楊軍在放牆角的臉盆裏,給他蓋好被子,楊軍早已響起輕聲的鼾聲。


  不一會兒的工夫,整個房間彌漫著酒氣和嘔吐汙物難聞的氣味。


  “哎……這個楊軍。”趙文斌抱怨地說,剛有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霧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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