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楊軍和史春玲也已回到了宿舍。本來就很小的床上也擺滿大包小包，史春玲噘著嘴抱怨：“東西買得太多了。你怎麽這麽能花錢？大手大腳的。還太固執，不聽我話。”
楊軍坐在自己床邊，提醒史春玲：“你檢查檢查，哪樣東西有什麽毛病明天去換。”
史春玲把一件一件疊好的新衣服，放到大旅行包裏，新鞋試好後放在鞋子盒裏，之後坐在趙文斌的床邊，喜歡地擺弄有生以來第一個化妝盒。她抬頭，和坐在對麵的楊軍對視了一下。慢慢地，她低下頭，目光停在破桌子上，臉上的微笑一點一點褪去。
“春玲。”楊軍輕聲叫了一聲。幾乎同時，史春玲也輕聲叫：“楊軍。”
緊接著是一段沉默，過了可能幾十秒鍾，史春玲打破了寂靜：“你肯定猜到我這次來的目的。”
“是。”
“你有什麽打算？”
“……”
“楊軍，我想我們過了年就24歲了，24周歲。”史春玲特別加重了周歲二字的語氣。
“是，也不算小了。”
“我們是不是……是不是應該結婚了。你大學已經畢業了，工作也穩定。”
“……”好一陣沉默，楊軍想一股腦把自己全部意思表達清楚，他在腦子中編排著思路。
“春玲。”他頓了一下，開始了艱難的對話。“我想，我現在的狀況並不好，剛剛在北京工作，還在實習期，收入少得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憐，窮困潦倒的感覺。你也看得見，我現在住的地方是窮湊合，比十三中的宿舍差遠了。”
楊軍不敢看著史春玲，便低下了頭，繼續說道，“上大學，把你拖累得不得了，讓你花了這麽多錢，我一直很內疚，總想大學畢業後，多多掙錢，報答你，感謝你！”
“這麽多年，你對我太好了，你鼓勵我上大學，在遙遠的邵陽拚命工作，掙錢資助我完成學業，為我付出了你的一切，你的並不多的錢，你的真摯的感情，和你的鼓勵。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表達我對你的深深的謝意。我珍視我們的感情。一直為無法報答你，無法讓你實現你渴望已久的幸福，感到愧疚，感到歉意和苦惱。春玲，我欠你的多得數不清，欠你的錢，欠你的情，現在又要欠你的了，我實在沒有辦法給你一個安全的、美滿的家。”
楊軍的慢慢地說著的話停止了。他對自己在表述中沒有因為慌亂而語無倫次感到一絲欣慰。
史春玲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她聽懂了楊軍的意思，不知何時，熱淚湧出了眼眶。她抬起淚眼，看看對麵的楊軍，她蠕動著嘴，張了張，沒有說出話來。她垂下頭。
楊軍接著說：“看我目前飄忽不定的樣子，我連我自己都沒把握什麽時候能夠改變，我並不是信心十足。繼續拖累你，我於心不安，有犯罪的感覺。”
楊軍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也想過回去，回邵陽，我們又可以在一起，我想這也是你可能想到的。可是，春玲，可是，我想讓你理解，我拚命從邵陽考到北京，圖什麽，你支持我為什麽，不就是讓我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嗎。我不可能再回到原來狀態，決不能回去。”楊軍的口氣漸漸強硬，雙手攥成拳頭，攥出了汗。
此刻，史春玲已經淚流滿麵，開始低聲抽搐。她捂住臉。楊軍不知所措，也低下了頭。他想勸慰史春玲，可是不敢。他從沒有麵對過史春玲如此傷心地痛哭，他知道自己的決定傷透了史春玲的心。
“我想說的，我都說完了，春玲，希望你能夠理解我。”楊軍起身走到史春玲跟前，把雙手放到她肩膀上，然後又掰開史春玲放在臉上的手，捧起這張太熟悉的臉，用手指揩去上麵的淚。史春玲推開楊軍的手。
“我非常希望你有很好的歸宿。”楊軍的話音有些顫抖，“你是這麽好的姑娘。無怨無悔地陪伴我，陪伴沒有本事的我好多年。”
楊軍感到自己不能再說了，再多說一句，自己的眼淚也要掉下來，於是他轉過身去，背朝著史春玲。
史春玲繼續抽搐著，大顆大顆淚珠從雙頰滾落，她並沒有說話，她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了。
冬日的北京，雪後的北京，又遭到強勁的西北風肆虐。楊軍宿舍的窗戶被呼號著的大風搖晃得哢哢做響。
然而，房間裏異常寧靜。
史春玲已經停止抽搐。楊軍背對著她，麵向牆，痛楚地發呆。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他的絕情他的選擇是對是錯。
過了很長很長時間。又過了很長很長時間。
史春玲長歎了一口氣，好吧，我聽你的。你不要再說了。
夜深了。還是楊軍的木床上，懷著最後的忐忑，兩顆年輕的心緊緊貼在一起，他們擁抱著，想把對方永遠融化在自己的生命中。
“我在北京時候，你一定要天天抱著我睡。”史春玲可憐兮兮地說。
“好，我一定。”
“真不願意離開你。你別讓我走。”
“……”
“我想好了，就照你的辦。”史春玲又說。
“謝謝你。”楊軍柔情地抱了抱史春玲。
“要知道現在這樣結果，還不如當初給你生個孩子，你一樣聰明的孩子。”
“不好。別說傻話了。你以後還要再找男朋友結婚。有個穩定的家，然後生個胖娃娃。”楊軍竭力幫助史春玲把事情往好處想。
“以後我再不找了。”
“不可以這樣。”楊軍嘶啞著嗓音說，“答應我，你不能這麽想，離開我你要好好生活。”
史春玲沒有吱聲。
“答應我，一定答應我。”
“好。”
“我知道，你會忘記我。”史春玲又說。
“不可能。我永遠不會。我發誓。”
“你發過誓。”
“是，對不起。”
室外，強勁的寒風沒有絲毫減弱的意思。這就是北京的隆冬時節。
“今晚我是你老婆。”
“……”
“我想讓你再親親我。”
“我會的。”
楊軍細心地親吻著史春玲的每一寸肌膚，她的柔軟的短發、她的突兀的肩胛，她的隆起的胸部、她的平展的腹部、她的圓潤的腿、纖巧的腳踝、腳趾。
楊軍用自己的熱烈，感染著史春玲，他們要在迷茫失落中重新找回往日的激情，往日的感覺。他在她身上觸摸著高山，叢林，他要越過高山，穿過叢林，奔向甘冽的清泉。他用自己的鏗鏘有力撫弄著盛開的美妙的花朵、花心、和沁人心脾的花蕊。
那麽溫柔，那麽動情，那麽讓史春玲在傷感中陶醉，在陶醉中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