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決定

  宿舍裏,楊軍重返桌前,把信紙又放回破抽屜裏,他實在不知到該如何下筆。隨後他又打開抽屜,撕下信紙一角寫下便條:“我去上班了,你自己買飯吃,下午見。”


  楊軍躡手躡腳關上房門,三步兩步繞進黑洞洞的倉庫。楊軍的宿舍其實就是東南乳製品廠的倉庫,因為是新分配來的外地大學生,工廠騰出倉庫一角的小辦公室臨時當宿舍。倉庫裏裝滿了上下三層疊放的大桶,一直夠到天花板。從宿舍房間到倉庫門隻有一條一米寬的拐著彎的通道。倉庫有兩層防盜門,出了裏麵的防盜門有一個大約兩米寬的走廊,走廊盡頭是另一道防盜門。楊軍把停在走廊的自行車推出去,回身關好防盜門。翻身騎上自行車。路太滑,晃晃悠悠的,楊軍幾乎摔倒,於是他便下來推車向前走。


  一路上,楊軍思緒混亂,確切地說是在琢磨如何向史春玲挑明分手,說清分手的理由。他知道此次史春玲來京的明確的目的,就是要和他商討結婚的事情,最起碼也是訂婚。在小城市或小縣城,像史春玲這個二十三、四歲年齡的女孩早就為人妻為母了,她的同學朋友不少孩子都兩、三歲了。


  該斷絕嗎?楊軍的心流淚,他已經想過千遍萬遍。矛盾攪得他腦海發漲,頭都痛了。楊軍決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他愛史春玲,史春玲為他實現人生目標做出了巨大支持和犧牲。他沒有勇氣,他怕傷害史春玲,他怕史春玲承受不住。但他也怕自己的決心毀於軟弱。


  在北京上大學的日子,他一直恪守著自己對史春玲的承諾,忠實於自己的愛情。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和史春玲的差距漸漸拉開,他的充滿激情、充滿幻想、近乎瘋狂地冒險做大事業的念頭,與史春玲安定祥和、四平八穩過日子的想法格格不入。尚未畢業,僅有的幾次和史春玲見麵,史春玲總是流露一畢業就結婚願望。


  楊軍深知,依自己目前的狀況,和史春玲結婚從各個方麵來說可能性等於零,沒有錢,沒有住處,沒有賴以生存的事業,沒有成家的任何一個條件。或許也有另一個可能的解決辦法,就是調回到邵陽,走回頭路。


  走回頭路?楊軍搖搖頭,斷然否定了這個想法,他真想狠狠地打自己一個耳光。他感到隻是因為史春玲的癡情和望眼欲穿的期待,自己才會閃出這種荒唐想法。自從上大學,楊軍就再也沒有想過回頭路,也從未冒出過如此軟弱如此無能的念頭。他覺得在他的人生十字路口上,隻有史春玲這一條退路,此外再沒有任何了。


  我決不能再和她回到男耕女織的田園狀態。我要奮鬥,我有的是精力和體魄,有能力在北京落腳紮根,我要實現我的理想,要為我的理想不惜代價。在北京冒險闖一闖,或許我有可能成功。回去,回去再過那單調乏味貧窮令人窒息的生活,我可就死路一條了。更談不上實現父母弟妹寄予我的厚望。錢,掙錢。掙錢是我的唯一的當務之急。


  短短的二十分鍾的路,楊軍想了很多,想得很遠。他想到自己20多年在貧困線上的痛苦掙紮,想到在北京的所見所聞,想到千載難逢地擁有了獲得北京戶口的機會,想到畢業給自己重新規劃的命運軌跡,想到自己上無片瓦、手無寸金的窘困。


  他想,退一萬步,倘若真的接史春玲到北京結婚,姑且不說沒有立錐之地,自己無從給史春玲找到她喜歡的安定工作,將來有孩子,孩子的北京戶口、升學、考大學、就業,無窮多的麻煩事會把自己拖垮,我還能做我想做的事業嗎?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楊軍慨歎。


  他想到自己既光明燦爛,又迷茫無措的前途,想到未來……想到這裏,他摩拳擦掌,豪情萬丈,鼓足勇氣,他要徹底斬斷退路,放棄愛情。


  北京冬天,即便下雪,氣溫都不是很低。下午4點,大馬路上已經幹淨了,清潔工人用鹽水融化了雪,雪水沿著路邊的地溝流走了。小街小胡同裏,白雪化做淤泥,路變得坑坑窪窪。行人要踮起腳、跳著走。


  下午,楊軍向師傅請了假,匆匆回到自己的宿舍。他打算傍晚帶史春玲逛逛北京的繁華街景和商廈。借此給她買洋氣一點漂亮一點的衣服飾品,他覺得欠史春玲太多的情義,他要要好好報答她,盡量滿足她的要求,讓她開心。


  宿舍門前的雪已經堆到兩旁。史春玲掃的。


  宿舍屋裏讓史春玲收拾得井井有條,窗明幾淨。楊軍進門時,她正坐在床邊看小說。這是她的愛好,她喜歡看愛情小說,喜歡為愛情故事的幸福而歡樂,為主人公的不幸而傷心落淚。有時她會對照自己,慶幸自己有了愛自己、自己又很愛的男朋友。自從楊軍上大學,上北京的大學,史春玲的自豪感溢於言表。私下裏她也焦慮過,雖然每每收到楊軍不多的信,一遍一遍地讀啊讀,稍能緩解焦慮,隨著楊軍的畢業和在北京工作,她的焦慮越來越強烈。寒假剛到,她匆匆登上前往北京的列車。


  “回來了。”史春玲的口氣好像等了楊軍很久。她還想說什麽但是沒有說出口。


  “嗯。”楊軍一臉笑容。“我想陪你去逛街,你趕緊穿大衣。”湖南人經得住寒冷,穿得非常少。“你來北京好幾次,沒有好好逛過街。這次來,一定到處逛逛,再去公園、博物館的,好不好?”


  “當然好,好極了。”她在宿舍憋了一天,出門玩,自然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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