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靖陽
深幽的皇宮中,老皇帝晃悠著走向一座從未有人居住的宮殿,他身後隻有總管內官跟著。
朱紅的宮門被緩緩推開,院子裏打掃的極是幹淨,老皇帝坐在園中的石凳上喃喃自語著,“琳秀!今日我怎麽覺得顧兒知道了當年的事情呢!當時她才四歲,應該記不得才對!”
“她今日眼中對我這父親的失望是那麽的不加掩飾,朕竟覺得那目光……,竟是那麽的刺眼,顧兒她是怪我的吧!”
月光下老皇帝身形佝僂似一下子老了許多,他一隻手緩緩摩挲著石桌上的裂痕。
靖陽騎在馬上在長街上緩步走著,她目光盯著街角的某處,陷入沉思中,樸川拿著她的長刀在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
刀刃劃開血肉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靖陽似又看到,那時隻有四歲的她躲在車廂黑暗的夾層中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母親死在眼前。
那時的她怕極了,她捂著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母親在外麵廝殺,到處都是敵軍。
她親眼看著刀刃穿過母親的身體,親眼看著她血流如注的倒在自己麵前,靖陽躲在那黑暗的一角裏再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母親輕拍著車板,安慰她不要怕,不要出聲,很快就會過去的,父親會來救她的。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喊著父親,盼著他快點來救她們。
靖陽一滴眼淚落下,她記得父親抱著母親痛哭的樣子,記得他心痛的樣子也記得母親倒在血泊裏的情景。
當時沒人能想到,一個四歲的孩子能清楚的記得這一切,但她就是無比清晰的記住了。
靖陽在夢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著那最令她恐懼的一幕,她開始不說話,開始喜歡讓屋子燈火通明。
直到那年小十二那小小的人兒站在大雪裏對她說他不想死時,靖陽已經封閉的心才有了一絲波動。
那樣瘦小的人兒,卻那樣渴望著活下去,他眼中那種倔強讓靖陽似乎找到了方向。
她牽起十二的手,從此她便有了活下去的念頭。
直到長大了,她才漸漸明白,父親是深愛母親的,但是他更愛成就,更愛權勢,更愛這江山,所以他才會明知道那是陷阱還將母親推了進去。
漸漸的她也明白母親也是愛著父親的,因為愛,她看破了當年的一切卻不說破,因為愛,她拉著早就準備好的車架,心甘情願的踏入陷阱之中。
靖陽明白了這一切便也知道了自己便是這大晟皇帝的逆鱗,無論她想要什麽,她都能得到,無論那要求有多出格。
她開始習武,十三歲便開了自己的府邸,她開始領兵,表麵上是大皇子掌管驚雲騎私下裏驚雲騎的調令卻在她手中。
她是眾皇子中唯一一個有樸姓護衛守護的公主。
她開始摸清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的脾性,她帶著小十二一步一步的來到眾人的視線前,她開始一步一步建立自己的權勢。
靖陽的眼淚簌簌落下,她許久未曾這樣哭泣,那一年她以為她流完餘生的所有淚水。
她不願想起那總在午夜夢回糾纏她的噩夢,但也是因為那些,她才有了今日的權勢。
靖陽記得身上滿是鮮血的母親靠在父親懷裏,她氣息那般微弱,說的那般費力,卻依舊固執的說著。
“苛,我要你答應我!顧兒以後會是最尊貴的公主,不能和親、不能攏臣!她要在你的庇護下,快快樂樂的長大,要有幸福美滿的人生,要有深愛她的夫君……”
街邊孩提的哭聲喚醒了正在出神的靖陽,她伸手抹了抹臉,感受到指尖的濕意,麵上升起一絲苦笑,她催著胯下的駿馬朝公主府的方向快步而去。
俸默齋,曲笙正守在門邊,臉上帶著些許擔憂。
靖陽快步進了內院,曲笙看了,趕忙迎了上來。
“她怎麽樣?”靖陽停下腳步問著。
“駙馬誰都不讓進,就一個人呆坐在那!”
靖陽幽幽歎了口氣,伸手接過曲笙端手中的托盤。
房門打開,沐雲卿隻穿著裏衣坐在凳上,月白色的絲質裏衣靜靜的垂著,將她的僵硬的背影勾勒的更加單薄。
靖陽緩步走入,將盛著藥膏的托盤輕輕放在桌上,沐雲卿木訥的眼珠微微動了動。
靖陽站在沐雲卿的背後,她輕輕拉開沐雲卿的衣領,將頸邊的傷痕暴露出來,沾著藥膏的紗布輕柔的觸碰著傷口。
沐雲卿微微眯起的眼中出現一絲動搖。
“你知道的,對嗎?”沐雲卿聲音沙啞的厲害,當中還藏著一絲難過。
靖陽聞言手下一僵,頓了片刻才又接著剛才的動作。
她轉到沐雲卿身前,伸手拉過她的手腕,輕輕揉著藥膏,“我知道,大概隻比你早上一刻。”
靖陽抬眼便瞧見沐雲卿眸子裏的失望,“與王戰相比,我自然選擇保護你。”靖陽說的理所應當。
“三哥抓王戰毫無意義,他不過是為了引你上鉤,他忌憚我手中的驚雲騎和歸你統管的西境軍。”
靖陽緊握著沐雲卿的雙手,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你我手上的籌碼,是我和小十二的保命符,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更不會讓任何動搖我的根基。”
沐雲卿低垂著眸子,躲開靖陽灼灼的目光,“我甘願做你們手中的棋子,所求的,不過是保我親人平安!”
靖陽伸手撩起沐雲卿的褲管,打斷她的話頭,“有你在,我自會善待你的親人,但若是被三哥抓到把柄,我這艘船沉了,任誰都沒有好果子吃,你應當明白的!”
沐雲卿沉默了,她知道靖陽說的是實話,以她二人的關係,一旦晏王得勢,無論是沐家還是泉州都會淪為砧板上的魚肉。
沐雲卿沙啞著嗓子,小聲的問道,“婉兒呢?”
靖陽包紮著傷口,“逃走了,樸川他們趕到時,剛好幫他們擋了追兵。”
沐雲卿欲言又止,靖陽抬頭看了她一眼,“我著人查過了,救她的是衝霖劍閣的少主,地道的江湖人,三哥拿他們怎樣不了,你倒是可以放心。”
靖陽不動聲色卻將沐雲卿所想猜個透徹,坐在凳上的沐雲卿幽幽歎了口氣,“靖陽,麵對你的時候,我總是倍感無力!”
靖陽的手隨著她的話緩緩停了下來,她抬起頭,仰望著沐雲卿透著濃濃疲憊的雙眼,眼中似有霧氣流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