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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醉與山翁,二

  “哎呀!要死了要死了!”海桐急的團團打轉。


  “你別鬧——”


  杜若深深吸氣定住心神, 忍著惡心環顧屋內,見靠牆有一木櫃,櫃上放著兩瓶藥膏一卷繃帶。


  “海桐把那兩個藥瓶拿來, 還有繃帶。”


  “娘子做什麽?”


  杜若不理她, 接過藥瓶打開細聞,一瓶滋味辛辣,一瓶香氣柔和, 倉促之間也無法分辨是內服還是外敷。


  榻上果兒稍微清醒, 仍是疼的神智昏迷, 五官扭曲,竟似忘了右腿有傷一般,硬要去抬, 那截斷掉的小腿為血肉相連, 彎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海桐用左手捂住雙眼,大口咽著唾沫, 也快要忍受不住了。


  杜若狠聲道“這也怪不得我”, 揚手便將香氣柔和的那瓶盡數灑在他傷處。


  接骨一事講究手法, 杜若自然一竅不通,所幸數日前才從仁山殿借了《備急千金藥方》翻閱, 這時候便憑借記憶,令海桐以未受傷的左臂按住果兒,不令其掙紮, 自己拿夾板夾緊斷處, 用繃帶狠命纏繞。


  兩人忙活半晌方才收拾好,再看果兒, 早已疼暈過去。


  杜若令海桐打盆熱水進來, 親自拿帕子替他擦拭頭臉, 再將辛辣藥粉抹在他鼻下,片刻之後,果兒竟然悠悠醒轉。


  海桐喜道,“娘子真厲害!”


  果兒緩緩睜眼,見她二人還在,劇痛之下心頭亂跳,雙眼緊盯著杜若不語。


  海桐嘴快,笑嘻嘻的打趣他。


  “你還不快謝過我們娘子!要不是她為你上藥包紮,又尋了藥粉給你嗅聞,你方才就疼死過去了!奈河橋上可冷得很,哪裏比得人間。”


  果兒麵上陰晴不定,出口未有感激,反倒充滿懷疑,“杜娘子為何不喚了大夫來,卻要親自動手?”


  杜若微微眯了眯眼,邊替果兒清洗血汙,邊笑。


  “方才中貴人那般緊張,妾便猜想,恐怕你並不願意被良醫醫治,倒是寧願遇到個庸醫,治瘸了這條腿。”


  此話一出,海桐大為不解,卻不敢插話,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逡巡。


  果兒煞白麵孔,冷冷道,“杜娘子好生聰明。”


  “妾雖然猜中你為何如此,卻並不讚同,更不願意眼看如你這般有勇有謀的人為搏一個可能性,白白斷送性命。”


  果兒心頭大震。


  他出身貧苦,入宮後輾轉多個宮房,吃過不少苦頭。好容易揣摩著聖人與惠妃的心思,將楊玉從獻給聖人的名單裏撥出來,塞進王府待選名單,大大得罪了王洛卿,本以為能就此抱住惠妃的大腿,卻不想不僅沒撈著好處,還險些被打死。


  多虧碧桃從中周旋,才被送到了忠王府。偏忠王妃對內侍極為厭棄,他屢屢巴結不上,隻得轉而投效忠王。


  積年鬱鬱之下,他心性早已磨煉的極為冷漠,別說對別人,就連對自己也頗下得了狠手。譬如今日,以身撞車固然是故作忠勇之舉,但若這傷輕易治好,忠王又能記得他幾分恩義?


  故而方才大夫走後,他便親自動手將藥粉全數抹去,故意扯爛繃帶加重傷情。


  這番自輕自賤的打算,旁人恐怕想一想都覺得汙穢,卻被這個嬌柔的小美人一眼看破。


  他一時之間極是煩惱,恨聲道,“杜娘子懂得醫術?”


  杜若笑吟吟搖了搖頭。


  “不懂。不過你都不拿自己的命當命,妾也就隨便試試運氣吧。”


  果兒勃然大怒。


  “你就不怕一瓶藥粉倒下去,奴婢頃刻間便斃命嗎?”


  “你這般怕死,怎能用命來換榮華富貴?!即便換到了,黃泉路上也要後悔。”


  杜若嬉笑拍手,隻做玩樂之態。


  果兒氣的一股熱氣衝上腦門,臉色驟變,齜牙咧嘴破口大罵。


  “杜娘子!你是女人,生的美貌,又能體貼小意兒,引得王爺親自劈車救你,自知翹著腳也有男人送你榮華富貴!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奴婢有什麽?光禿禿一副身板兒罷了!好容易淨身入宮又叫人攆出來。若不行苦肉計,今日王爺可會多看奴婢一眼?!”


  他不顧尊卑大聲嗬斥杜若,驚得海桐瞠目結舌,一時竟忘了護主。


  果兒冷笑兩聲,厲聲道,“奴婢的命哪是人命呢?你今日覺得好玩,便在奴婢斷腿之上隨意施藥。明日覺得不好玩,便去王爺跟前揭穿奴婢這點小心思,叫奴婢一無所得!”


  杜若原本擔心藥量施用不當,反而斷送他小命,才有意說些冷語以求激發他求生意誌,卻不想惹得他激憤至此,竟至於口不擇言,不管不顧喊出這些話來。


  她恐他氣憤之下牽動傷口,不敢強行爭辯,隻得屈身靠近他柔聲安慰。


  “是是是。都是妾不對,胡亂用藥不對,嘲諷你更是不對。你好好歇著,待傷勢好些,咱倆再辯不遲。”


  她方才那般可惡,言語刻薄至極,轉眼之間卻又變了張臉。


  果兒怔了怔,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隻得恨恨瞪了她兩眼,咬住下唇扭臉不去看她,不想傷處偏偏大疼起來。


  他死命忍耐著不肯吭聲,哪還有力氣喝罵杜若。


  “其實中貴人無需妄自菲薄。妾見識雖短淺,卻聽過許多故事。中貴人若不嫌我囉嗦,便當聽大鼓書吧?”


  果兒恨道,“你要尋消遣別處去!休拿我做個玩意兒!”


  杜若不理他激動大喊,徐徐扯起閑篇。


  “聖人跟前的高公公,剛入宮時是服侍則天皇後的。聽聞他生的高大威猛,容貌端凝,又擅長武藝,所以得了皇後親自賜名‘力士’。與他同時,另外還有一位內侍名叫‘金剛’,兩人一左一右最得寵愛。後來力士因小過被逐出大明宮,輾轉相王、武三思,最後才追隨聖人。如今力士執掌興慶宮,權傾外朝內廷,儼然‘內相’,卻不知金剛安在呢?”


  果兒聽的怔住了,不自覺放開死命捏著斷腿的手指,呆呆看著杜若沒說話。


  杜若見他安靜下來,放下擔心,徑自扶著海桐走到院中。


  海桐縮著脖子輕聲道,“他方才忽然凶起來,真嚇得奴婢不得了。”


  “膽小鬼。他傷成那個樣子,再凶還能吃了你?”


  “可是他小人心機,今日見王爺看重娘子,便著意巴結。明日若娘子失了寵,且不說王爺如何,隻怕他先翻臉不認人。娘子何必將要緊事委托了他去做。”


  杜若微微一笑。


  “你不懂,就是這樣的小人,知道王爺眼下看重我,才絕不會失了這個一步登天的機會。”


  “哎呀!”


  海桐忽然頓住腳,雙目睜的溜圓,大驚小怪地說,“方才他說王爺劈車救你?”


  杜若一怔,見左右無人,方才紅著臉低低點頭。


  “此事切不可張揚。”


  海桐早明白杜若所求並非尋常愛寵,斜眼覷著她笑了一笑,便也不再提。


  杜若道,“我瞧這個果兒人品雖可恥,辦差事倒是一把好手。從宮裏攆出來,怕也是太出挑,點了誰的眼。”


  “娘子明明是為他著想,他倒好,好心當做驢肝肺,活似捅爛了他的肺腑一般,那樣怨恨。焉知日後可會對娘子不利?”


  海桐究竟放心不下,又轉回房裏,不知同那果兒說了些什麽。


  ※


  這頭英芙與張孺人聽說杜若出門遇狂徒,都遣人來問平安。杜若一一周到打發了去,便關在房裏讀書。


  晚間李璵回來,見杜若神態雖還寧和,額頭、麵頰俱是磨得紅腫傷痕,尤其右頰似被人大力按在木板上剮蹭,磋磨得絲絲血痕。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急切問,“可有撞壞其他哪裏?”


  海桐走進來照常服侍李璵脫換大衣裳,換了布鞋,蕉葉打了熱水放下,候著他洗浴。李璵隻不理,走近前抹了衣袖隔著手,扳住她脖頸細細檢視,忽見衣內肩胛骨處似也有傷,眼底頓時騰起怒火,回身喝問。


  “鈴蘭呢?膏藥也不曾塗麽?”


  杜若正要解釋,忽被他指尖不經意劃過下頜,輕飄飄一下,撩得她狠狠震蕩。


  李璵又是著急又是心疼,手底力道大,摁得杜若動彈不得,後背抵住長榻背板掙脫不開,急的瞪大眼低聲罵。


  “你放開。”


  鈴蘭不在,海桐與蕉葉兩個麵麵相覷都不敢出聲,海桐想上前救主,被蕉葉狠狠使個眼色。


  杜若臉脹得通紅,使勁兒踩了他一腳,攏住衣領跳起來,解釋,“藥早上就塗過了,方才洗澡大約是抹了去。”


  “胡鬧!洗什麽澡!誰叫你沾水的?落下疤痕怎麽辦?”


  李璵火冒三丈,見桌上擱著《備急千金藥方》,伸手扯住急於逃走的杜若,語氣又淩厲又霸道。


  杜若愣了愣,這才明白他怒從何來,心底暗暗喜歡起來,遂挑了他一眼,柔聲道,“殿下慣會以貌取人,一見妾頭臉壞了,氣成這個樣子。”


  李璵微一晃神。


  杜若眉目間含著和煦溫暖的笑意,從未有過的溫柔體諒惹得他心底喜悅熱浪翻湧,早沒了脾氣,手也鬆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杜若仰臉看著,心神意動,嘴上隻管嗤笑。


  “今日長生請得太醫院國手為妾醫治。妾特地求他老人家配了一副藥湯配方,可用於外傷浸浴,功效比藥膏還快些。殿下博覽群書,原來並未下過苦功麽?”


  李璵一時語塞,杜若又道,“殿下素喜潔淨,妾若不日日勤謹沐浴,怎敢近身服侍?”


  兩人相處雖久,其實並無親近之舉,今日當著丫頭的麵,她說話倒帶出幾分挑逗風情來。李璵神昏眼迷,尚未作答,杜若已抬手令蕉葉、海桐退了出去,親自擰了熱手巾遞予他。


  “殿下關懷,若兒感激不盡。”


  她臉上又紅又腫,容色不及往日半分,可是眸光閃亮,隱約含情,卻叫李璵看的呆了,半晌回過神來,隻覺燭火搖曳,晃得人心神不穩,片刻明白她所指並非當下,而是白天揮刀劈車之舉。


  想二人相識以來,他逗弄有之,調侃有之,懷疑有之,憐惜亦有之,皆是輕飄飄浮光掠影,此刻才算當真有些滋味。


  杜若已將手巾塞在他手上,退開兩步,嬉笑如常。


  “平日聽海桐說,殿下日日早起,盡練些慢悠悠的內家功夫。妾還以為殿下年近三十,但求長壽養生,原來竟有這般神力。”


  “什麽年近三十?!哪裏慢悠悠?”


  李璵聽她胡言亂語,笑斥道,“五禽戲乃是神醫華佗所創,舉動雖慢,卻有強身健體之功效。”


  杜若不說話,隻俏生生眨了眨眼,纖質嬌逸中的俏皮,一時也難描畫。


  李璵失笑,揮手不與她一般見識。


  “說了你也不懂。不打好根基何來氣力救你。”


  他嘴角噙著笑意,自擦了手,將手巾丟回盆裏,隨口問,“二娘可會騎馬?”


  杜若搖頭道,“不會。”


  “嗯。”


  他摸著下巴想了想,“今日壽王妃問起,請你下月過府一敘。”


  “阿玉可好?”


  李璵聞言詫異地揚起眉毛。


  “咦,原來你們當真熟識?本王還當她客氣。二娘慧眼如炬,能識人於微時。”


  杜若扭臉向著窗外。


  樂水居中一應植物皆為細白香花,並未種植桂花,可是整個忠王府中,金桂、銀桂、丹桂都正開得燦爛。


  這時節秋風送爽,空氣中隱隱帶了幾絲甜膩膩的香氣。


  “阿玉造化驚人,一朝飛上枝頭,殿下便以為妾精明過人,能識人於微時,成心與她結緣。其實,不過是殿下心裏將人分了三六九等罷了。”


  李璵何等聰明人物,早已發覺杜若的性情柔中帶剛,頗有棱角,又極敏感,雖拿捏住了自己和英芙的性子,替杜家討得好處,仿佛八麵玲瓏,其實心底多有自卑不平。


  然而他自幼高高在上,實難與人平等想交,為難半日,方才收斂了往日傲慢性子,悄沒聲息的湊到近前,淡淡道。


  “壽王府上,你可願多走動走動?”


  他沒有居高臨下吩咐辦事,杜若已滿意,便也丟下前言不提,略蹲了蹲身。


  “妾著實掛念阿玉境況,即便殿下不提,妾也要想個法子見她。”


  想她小小年紀,身份有限,平日裏與英芙、秋微周旋已頗不易,如今又叫她去與壽王妃打交道,當真為難。


  李璵心腸一軟,正要收回成命,杜若偏偏已正色道,“況且殿下需要,妾莫不從命。”


  李璵瞧她神色,已然明白她心意,心裏頓時快活得像滿山枯木燃起火似的,小風兒才一吹,就燒了個摧枯拉朽。


  隻是茲事體大,容不得半點閃失。


  他蹙著眉盤算半晌,端著一隻白瓷杯子停在唇邊,且不喝。


  杜若凝神瞧,隻覺得這人從頭發絲兒到腳底板,處處怎麽都這麽好看。


  她托著腮呆看,黃澄澄的燭火搖曳,染得他發梢一絲淡淡金色,落在杯子裏,似月光浮海,亮而沉靜,竟鬼使神差地脫口道,“殿下身上好香啊。”


  李璵差點咬了舌頭,跳起來走到窗邊,呼啦一下推開窗子,硬邦邦道,“喜歡這個味兒?多焚點沉水。”


  ——嗯?


  這又是踩著他哪根尾巴了。


  杜若微微有點失落,還想再招他兩句。


  李璵已背麵負手而立。


  “前些日子,聖人已吐了口風有意廢儲。如今壽王可是炙手可熱人物,便是英芙去與她走動,本王心裏也是晃著一百個水桶,難以放心。”


  這個話題非同小可。


  杜若大吃一驚,肩膀下意識收緊,雙眼瞪得溜圓,如果額頭有絨毛的話,隻怕早已立了起來,活像受驚的貓。


  想起阿耶曾說太子儲位穩如磐石,所以諸王都是一世的閑散王爺。如今國本動搖,諸王又當如何!


  她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這才明白他話中所指,再細想,他交了這麽大的幹係在自己手上,分明是信任親厚之意,不禁又感動又喜悅。


  李璵卻念著廢儲之事懸而未決,還有諸多事宜需要安排,一語既畢,已是神遊物外。


  杜若候他出了一會兒神,站起來輕輕換了熱茶放在他手邊,自去鋪了被褥,兩人各自收拾了睡去不提。


  之後李璵常在外奔走,未再回府。


  杜若因臉上帶傷,得了英芙叮囑不要出門走動,以免受風留疤。杜若初時還耐得住,後來傷口將好未好之際,又癢又不敢撓,才是難耐。


  海桐見她長日無聊,煩悶憋氣,便提議,“不如托長生往東市走一趟,有什麽新鮮吃食玩意兒尋些來解悶兒?”


  鈴蘭便去請,一時轉回來道,“這卻奇怪,長生、長風、合穀都跟著王爺出去了,仁山殿唯有太衝和翠羽在。”


  再問翠羽,也是一問三不知。


  主仆幾個困在府裏如同井底之蛙一般,互相看看,唯有作罷。


  杜若想起廢儲一節,想起上回子佩來訪時誌在必得的模樣,不禁擔心萬一太子當真被廢,子佩當如何自處,如何與英芙、楊玉等人相處。轉而又憂慮壽王扶搖直上,阿玉能否鎮得住壽王府。心裏亂糟糟七上八下,也不敢與人提起,越發長籲短歎個沒完。


  這日起來,陰沉著天,雲翳中散出幾線微茫光亮。


  杜若站在廊下逗鸚鵡,忽見鈴蘭笑盈盈走進來,身後跟著個正在抽條的清俊少年。


  他五官眉眼初初顯形,神情似杜蘅深沉穩重,又似杜若落落大方,身著一件鴉青色繡銀絲點素圖紋的立領長衣,腰上束淺鵝黃雲紋腰帶,別了個月白滾藍邊的葫蘆形荷包,腳底踩著素羅羊皮金滾口的緞子靴頭鞋,幹幹淨淨,漂漂亮亮,一看就是中等殷實人家嬌養的兒郎。


  杜若噯了一聲,歡喜極了,緊著兩步走到跟前拉住他道,“我瞧瞧!怎麽長高了這麽多!”


  滿院子站的宮女都瞧過來。


  那少年走到杜若跟前,拱手而拜,起身大大方方地朝宮女們團團拱手,身量細瘦纖弱,身高尚不及鈴蘭肩膀,卻已經端穩了闊朗的長眉方臉,更兼步態沉著,衣著肅穆,雖然置身於遍地綾羅的王府,卻還維持挺拔如青竹般的郎逸神采。


  眾人見了,都不由得暗讚一聲‘好個美少年!’。


  杜若心裏大有‘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驕傲,可是思晦的目光對上杜若時,卻分明不大自在,往後微微側了側身,窘迫地凝起了眉目眉目。


  杜若不容他閃避,伸手圈住他。


  “這衣裳是阿姐給縫的吧?”


  思晦嗯了一聲,板著臉一揖到底,規規矩矩朗聲道,“二姐安好。”


  海桐忙扯杜若的袖子。


  “迎小郎君屋裏坐著說話吧。”


  思晦漲紅了臉進屋坐下,鈴蘭察言觀色,一言不發躲了出去,海桐倒了蜜茶雙手捧著送上來。


  “小郎君見了娘子,就跟避貓的老鼠一樣,手腳都不知道放哪。”


  杜若心裏頭微微有些明白,無奈地抿了抿唇,輕聲道,“你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往後咱們還是約好了時候,回家裏見吧。”


  思晦忙道,“二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指你去做廣平王伴讀的事兒,頭先沒商量你,實是迫不得已。”


  思晦一聽杜若的音調都啞了,又悔又內疚,忙解釋,“二姐莫想岔了,小王爺待我甚好,隻是內院中多是女眷,我有些不自在罷了。”


  杜若訝然失笑。


  “你才多點大個娃娃,這就懂得避諱這些個了。”


  思晦將臉側向一邊,沉聲道,“師傅說,明理識字不在早晚,朝聞道,夕死可矣。”


  他才八歲多點不到九歲,似是已開始變聲,嗓子幹幹的,說話也是惜字如金,多一個字都不肯。從前杜蘅曾笑談,據說男孩子有一個時期別扭的緊,於姐妹間也疏遠。


  杜若算算時候,似是早了些。


  七七八八折騰了老大一圈,終於把思晦送進了天下最好的學堂。這才小半個月的功夫,說話做事都有模有樣了。


  “誒,這師傅學問深,話都說在關鍵上。”


  杜若既欣慰又惆悵。


  “你說大郎待你好,具體是怎麽個好法兒?”


  “小王爺年長我兩歲多,開蒙又早,會背一百多篇文章,看我不會拿筆,手把手的教我,又幫我裁紙,叫我有不懂的隻管問師傅,或是問他。”


  思晦臉上還肉嘟嘟的,然孩童之色盡去,端了一副板板正正的神情,活像個縮小版的杜有鄰,鬢角如成人般剃的幹脆利落,看去甚是趣致。


  杜若掩著唇向海桐笑。


  “瞧大郎待幾個弟妹也是關懷備至,如今待思晦也好,我可放心了。”


  海桐問,“廣平王身邊有個叫袖雲的宮女,如今可還貼身跟著嗎?”


  思晦將眉一揚,正色道,“小王爺身邊用著什麽人,卻不是二姐該打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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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小時候隻會看小說,覺得小說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東西,後來……因緣際會開始看史書。看來看去,終於明白,藍血貴族真正的優勢不是資源和起點,而是他們從來沒有把別人當人,踐踏起來毫不猶豫。


  杜若在貴族學校學的是屠龍術,可她生活在平民家庭裏,尊重身邊每個人的野心和欲望,包括奴婢。


  這是她和一般攀龍附鳳的女孩子最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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