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雲獨葉舟,一
做完滿月禮, 轉眼便是中元節,依舊例,繁瑣的祭天典禮將持續整整一天, 聖人禦駕親臨明光門, 與文武百官共賞盂蘭盆會,百姓亦會夾道相迎,共襄盛舉。因而一大早李璵便離了府, 言明日落方回。
杜若待他走了才慢騰騰起來收拾洗漱。
天色暗沉沉的似要落雨, 屋裏又悶又潮, 叫人煩躁。
她便撿了一件肉粉紗衫子,配天藍緞子掐腰背心,底下新桑遍地撒花裙子, 裙邊係了豆綠宮絛, 綴了鴛鴦佩壓裙角,紗衫袖子寬大, 撈起來露出白生生腕子。
海桐嘖嘖道, “明月院用冰厲害, 待久了是冷得慌。”
杜若橫了她一眼,唾道, “機靈就不能放在肚子裏?”
“那奴婢叫鈴蘭姐姐進來服侍罷。”
杜若不理她,徑自在鏡前端坐。
海桐解開她的頭發從底下梳開,青絲猶如萬千刃, 絲絲縷縷脈絡分明, 遂湊趣兒道,“雖是去投降的, 也不妨把妝畫得濃些重些, 雖敗猶榮嘛。”
杜若端端正正坐著, 臉色黑的好似鍋底。
“死丫頭,投什麽降?”
海桐笑的手指發顫握不住梳子。
“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你不好意思白問王爺要好處,非要梗起脖子做點什麽功勞苦勞的才敢開口。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做給誰看?”
杜若悶聲不吭。
一時鈴蘭喚了肩輿來服侍她上去,也是躊躇猶豫,反複叮囑。
“奴婢瞧著娘子也不是溫吞水脾氣,這一去受了氣切莫當場發作,免得吃虧。”
又不是去闖鴻門宴,杜若失笑,頷首道,“姐姐放心。”
待進了明月院,兜頭撞見雨濃袖手立在門口看著人抬箱子,杜若忙站住腳預備打招呼,雨濃已向身邊小丫頭道,“咱們韋家貼補出嫁女兒一向大方,可不像有些人家兒,勤等著往娘家搬好處呢。”
杜若隻做沒聽見,笑著問,“雨濃姐姐辛苦,這當下王妃可得空兒麽?”
雨濃翻起眼皮瞧了她片刻,沒好氣兒的嘿嘿冷笑兩聲,甩開袖子進了內堂,稍後便換了風驟迎出來,笑盈盈問候。
“杜娘子怎麽今日便來了,明日才逢六呢。”
杜若殷殷笑道,“妾侍們服侍王妃原是分內事,從前太懶怠些,前幾日受了阿姐的訓導,妾已是明白錯了。”
提起杜蘅,風驟頗為抱歉,卻也不好多說,隻得欠身賠笑。
“杜娘子快隨奴婢進屋吧。”
兩人往小花廳去,英芙正臨窗坐著,聽到動靜回身瞧見她便搶先笑。
“早許了你不用常來的,這麽熱的天何必多跑一趟。瞧你臉上曬的,油都浸出來了。”
杜若抬頭一瞧,便覺眼前顏色晃蕩。原來英芙一反常態,穿了一襲玫瑰紫灑金花衫裙,背麵不出奇,轉過正麵才發現是暗色底子上繡的大朵亮花,明暗對照之下,很是奪人眼目。
“愣著幹什麽,快坐呀!”
英芙的態度異常親切,叫人措手不及,杜若忙福身見禮,麵上堆起濃濃的笑意。旁邊拉風輪的丫頭把方向對過來,她熱烘烘的身子叫過了冰山的風一激,冷的直打寒顫。
“王妃寬厚仁慈,妾再仗著這份縱容胡亂行事,便是失了分寸了。”
英芙和善地笑了笑,指了跟前座位命她坐下。
“你能好好服侍王爺,便是賢德有功,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她深深地看一眼戰戰兢兢的杜若,加重了語氣。
“王爺膝下子嗣雖多,嫡子卻隻有一個,我的精神自然是要多多放在六郎身上的。王爺身邊便都托付給你吧。”
這一番轉折大出意外,杜若心頭陡然一跳,旋即醒悟過來,便聽到胸腔裏咚咚如擂鼓一般,忙離座蹲身在地,語氣越發恭順。
“韋杜原為一體,從前種種皆是妾無知莽撞,今日有幸再得王妃青睞,妾心神耳意皆聽從王妃,絕不敢有絲毫違逆。”
英芙怔了怔,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目光越發疏離,無奈道,“唉,你實在伶俐,一點即明,早知如此,我當初又何必——,誰知道兜兜轉轉,你注定是我的左膀右臂。”
她聲音越說越低,分明並不情願將杜若納入麾下。杜若也不敢吭聲,兩人一高一低各自沉默著。
風輪呼呼轉動,前頭擺的一盆碩大的牡丹花形冰雕,邊緣處已汩汩融化,幾近透明。清爽的涼意夾雜著沉水香微苦清冽的香氣,叫人頭腦越發清醒。
杜若定一定神,抬起頭對上英芙糾結不定的眼神,誠懇地建議。
“王妃知道妾的娘家家事平平,地方淺窄,負擔不起為小弟延攬名師的費用,可求學一途萬萬不能荒廢。妾想替小弟求一求王妃,能否讓他做大郎的伴讀,既能得名師大儒的教導,人前人後學些眉眼高低,往後出仕也多一份前途。”
“——啊?”
英芙望著杜若十分不解。
“杜伯伯如無力請西席上門,大可照你的例子送他到韋家附學,再慢慢謀求恩蔭。何必給人做伴讀,平白低了三分?兒郎終究不同於女眷,最好還是自立功業,不要依附他人走一時捷徑。”
杜若臉上微微變色,輕輕咬住下唇,側臉朝向窗子,仿佛羞於與她對麵相望。窗下幾叢新開的七裏香搖著細碎的嫩黃花瓣,映在她眼底。
“小弟即便不做伴讀,難道杜家便可與韋家、楊家、裴家這樣的頂級世家平起平坐嗎?這些事從前妾糊裏糊塗,這幾個月卻是都明白了。”
杜若從前何等驕縱天真,這才半年功夫,竟能說出這番深諳人情冷暖的話來,英芙究竟曾與她有些閨閣情意,不禁心頭一軟,生出些許同情來,遲疑道,“這是你的想頭,還是杜伯伯的意思?”
提起杜有鄰,杜若目光越發淒傷,似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良久方掩麵道,“韋家滿門將星,結交的親家也是名門望族。王妃身後有的是能商量,能出主意的人。妾卻是孤立無援,事事都靠自己揣摩,吃了虧唯有往肚子裏咽,至於對著娘家,隻能報喜不報憂罷了。”
英芙聽得‘唉’了一聲,已被她說服了。
“你也是不容易,可是我記得杜家小郎才七八歲大,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又在家裏寵溺慣了的,你叫他去侍奉大郎,他可受得了嗎?”
杜若悶著頭有些賭氣的意思。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杜家雖算不上窮人家,可是為難的地方都是一樣的。家世如此,兒女能有多少選擇?而且,伴讀而已,並非真的為奴為婢。妾的糊塗想法,阿弟與大郎年歲相當,若能處出些情意,便是一輩子的福氣。就好比妾曾與王妃同窗,即便多次僭越惹得王妃不快,王妃都不曾認真處置。這便是小時候情分的好處了。”
從前閨中密友,今朝同侍一夫,英芙本來是十分介懷的。然而杜若將一腔心腸翻出來,無奈懇切至此,也叫她動容。
“王妃能推己及人,心疼小弟的境遇,妾感激不盡。”
英芙悵然歎息著沒說話。
“況且,”
杜若頓一頓,壓低了聲音,“將小弟接到大郎身邊,便如同在王妃臂指之內,王妃也能對妾放心些,不是嗎?”
“你?!”
英芙本來還在嘖聲慨歎家世,驟然間聽了此話,大為駭異,挑眉愣怔了片刻,忽覺心灰意冷,疲憊地揮了揮手。
“我不願意聽你說這些話,你且去吧。”
杜若卻沒走,反把腰身挺直,目光一寸寸打量在英芙身上。
玫瑰紫的衣料濃鬱沉穩,英芙高聳發髻上插戴的金絲冠子、腕子上叮叮當當的素圈金鐲皆與身上的織金圖案呼應,又燦爛又貴氣,真不愧是頂級世家出身,雖然才十八九歲的年紀,已有了幾分內廷主位的氣度。
“王爺天性霸道,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脾氣,恐怕喜歡柔婉些的色調。”
英芙不耐煩,皺起眉頭將臉往邊上一扭,嫌惡道,“快別說了,我是正妻,何須揣摩這些妾婦之道?”
果然如此,杜若暗自唏噓,慢條斯理地理了理鴛鴦佩的流蘇。
“先皇後無子,若果真細論起來,唯有咱們王爺是養在她名下的,大約可算半個嫡子。”
“那又如何?”
英芙聽的奇怪,臉上浮起疑惑的神色。
“聽聞先皇後出身名門,父兄皆於國有功,又端莊嫻雅,博聞善識,是聖人的賢內助。卻不知怎的,一朝淪落,父兄被廢,不僅赫赫太原王氏覆滅,還順帶連累了薑家,害的薑氏姐姐沒做成太子妃,這才做了王妃的嫂子。”
“不知怎的?”
英芙被她勾起薑家的前塵往事,極之不忿。
“哼,此中原委人皆不敢道破,於明眼人卻是昭然若揭。聖人的性子何等獨斷專行?滿朝文武皆不能逆其鋒芒,何況內帷之中?自然是歌女舞姬之流最能體貼上意了,先皇後自矜身份——”
她言及此處,倏然一凜,這才明白過來杜若的意思,登時又驚又怒,瞪大眼睛逼視杜若,語意森然。
“原來杜娘子今日是來教我如何服侍王爺的嗎?”
杜若忙伏下身子,恭順道,“妾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英芙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頗為不悅。
“王妃明察,妾實無僭越之心。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妾決意與王妃同進退,方才膽敢麵陳此言。”
“是麽?”
英芙懷疑地想了許久,直想的滿麵疲倦,日影一分一分挪過去,杜若膝頭酸軟,隱隱脹痛,卻是一動都不敢動。
末了,英芙垂眸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仿佛自言自語。
“真是沒意思。若兒,王爺對你另眼相看,你便一點兒都不動心麽?”
杜若心頭一鬆,知道這便成了,忙道,“琴瑟和諧隻在夫妻之間,妾執灑掃之職耳,豈會做些無謂想頭?”
英芙見她對李璵毫無繾綣之意,反而有些訝異,略略沉吟,還是按捺不住問。
“女子一生一世仰望郎主,情之所付,身之所寄。你還年輕,為何心冷意冷?”
杜若盯著英芙腕子上的鐲子狠聲發誓。
“得隴望蜀乃是貪嗔癡之首戒。杜家微末,情願以己之所有換取所無,王爺曾允諾替阿耶升官一級,保小弟能得恩蔭,妾全家皆銘記王爺恩德,如果再有非分之想,恐怕神佛也不容妾。”
英芙手腕一抖,七八個素金細鐲子頓時碰撞的簌簌作響。
原來是這麽回事,難怪杜若前腳失了永王妃之位,竟未做片刻唏噓傷懷,後腳立刻就從了李璵。
“你,你便情願為他人作嫁衣裳嗎?”
杜若略靜了片刻,淡淡道,“妾的阿姐嫁了何等樣人,王妃也是知道的。”
兩人談了許久,錦羅帳子裏淡淡的沉水香煙霧嫋嫋糾纏,如滄海桑田變幻起伏,眼前的一切仿佛並不真切。
“王妃何用慨歎?本朝公主多有和離再嫁,然皇子們從未休妻再娶,王妃這一生一世都會安安穩穩端坐在上,哪裏需要如妾一般籌謀算計,戰戰兢兢。”
“可不是,你沒上宗室的玉碟,興許還有再嫁之時。我卻是再也出不去的。”
英芙聽了杜若的不得已處,並不覺得慶幸,反有些傷懷,眼望著窗框嵌住的一小塊四方天空,抬手置於乳釘紋豆形嵌銅琉璃香爐上方。
原本扶搖直上的輕煙被打斷,略一停滯,便盤旋環繞,包裹住她修長冰涼的手指。
“從前當真不知道你的心性如此堅定,勝過我良多。我若不是有娘家倚靠,今時今日真不知道該怎麽做這個王妃。”
杜若直盯著她的眼眸,定定道,“王妃再想想,妾便退下了。”
晚間李璵回來,英芙便遣開雨濃,獨留了風驟在房裏侍候。
李璵逗了會兒孩子,想到英芙素來好強,偏滿月禮那日當著眾人沒臉,心下歉疚,遂低聲道,“前日我已進過宮,可惜未見著聖人,都是為夫無用,累得你受委屈。”
英芙低眉順眼笑道,“殿下已替六郎起了小名念奴,念茲在茲,掛懷於心,我十分喜歡。”
李璵驚異於她的變化,扭頭似有深意地瞧著她,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到底是你生的,與旁的不同。”
原來屈一屈膝蓋,當真便換得他看重六郎,英芙心頭五味雜陳。
她月子做的精心,整個人神采奕奕,穿了蜜合色透紗束衣,月白繡裙重疊內外兩層顏色稍有深淺的雲霏紗,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一段飄逸清雅,更兼笑臉盈盈,越發溫馴。
“聖人子孫多,不在意也是有的。隻要殿下看重就夠了。”
自打三月裏李璵執意要擇杜若為妾,又逼迫英芙在惠妃跟前奔走,索要杜若,夫妻倆還是頭回這般心平氣和說話。
李璵微微一笑,見黑檀木架上繃著一張微黃的細葛,旁邊幾十卷深深淺淺的綠色絲線。
英芙揉了揉酸澀的後頸。
“盛暑天氣,葛布帳子最舒服。我手藝尋常,隻敢繡些卷草,殿下肯不肯用?”
李璵伸手掠過令人眼花繚亂的絲線,微笑著點頭,隨意牽了石青色出來。
“工夫叫下人去做。你穿這個顏色的衣裳應當動人。”
英芙聽得他話中暗示,大喜過望,麵上羞紅一片。
“衣服做得了,你叫人去告訴長生一聲。”
英芙滿臉堆出溫柔笑意,“今夜殿下預備去哪個院裏,我叫人傳話。”
李璵搖搖頭,“就在你這兒廂房歇了吧。”
他站在榻前展開雙臂。
風驟一愣,含羞望向英芙,便見英芙遲疑著點了點頭,隻得紅著臉上前替他寬衣。
第二日清早,李璵和英芙坐在桌前用早膳。風驟伏在地上,已換了銀紅衫裙。李璵喝了一口米粥,目光輕快的從她身上跳過去,隨意打發道,“她是你房裏人,你瞧著抬舉吧,這些小事無需問我。”
英芙麵上閃過一絲喜色,風驟的頭卻低低的伏了下去。
英芙揮手令她退下,趨前低聲問,“二哥的事,殿下為何不肯告訴我一聲?”
“怕你擔心。”
李璵柔聲道,“聖人忌諱皇子與臣屬往來,我與二哥雖是姻親,也不得不小心行事,你在內宅照料兒女即是為我分憂。”
英芙聽出他不喜歡牡雞司晨,萬般誌向鬱鬱心中,卻不敢表露,隻得依偎在他胸口低聲道,“夫妻一體,你不告訴我才叫我擔心。”
李璵神色溫文,“好,我今日便答應你,從今往後,事事皆與你商量。”
英芙眼瞧著窗外晨光熹微,遠遠的鍾聲敲響,成群大烏鴉似受了驚嚇,撲棱著翅膀在林間擠擠撞撞。
李璵收緊臂膀問,“冷麽,怎的打起寒顫來了?”
英芙閉一閉眼柔聲答道,“今天好像特別冷。”
盛暑天氣,王府各處花卉皆已避暑休憩,隻剩下青翠蔥蘢綠葉成蔭,越發顯得清淨。杜若走到明月院門口,便聽見內中一片喧嘩的笑聲。
海桐撇嘴道,“這麽高興,恐怕是六郎的名諱終於定了吧。”
杜若在門前站了會兒,直到小丫頭看見,掀起門上掛的竹簾,方才提著裙子慢慢走來。
房裏鶯鶯燕燕坐了一屋子,各位妾侍已都到了。
英芙坐在上首,一掃前幾個月的沉鬱低調,一襲天水碧羅裙束至胸乳,外頭披碧色單絲羅罩袍,金銀絲線繡的美人蕉仿似雨中嬌豔模樣。自與李璵和好以來,英芙的端莊大方中隱約多了一點似有若無的嬌嗔羞怯。
張孺人的位次略靠下,身上衣飾華貴,麵容清減,丹鳳眼斜斜揚起,神色還是那樣冷淡。
杜若忙盈盈笑道,“今日是妾來晚了,要向王妃請罪。”
英芙擺手,反倒是站在身後的雨濃尖刻道,“怪不得杜娘子,昨兒晚上宗正寺來傳話,因王爺在您那兒歇著,便沒叫擾了您。”
當著眾人的麵她大喇喇說起,惹得十幾道羨慕嫉恨的目光狠狠紮過來。
杜若低頭想一想,隻做沒瞧見,看著英芙笑道,“讓妾猜猜聖人擇了哪個好字賜給六郎。”
英芙頓時雀躍,喜上眉梢道,“正是呢——”
——啪啪啪
張孺人旁若無人地拍巴掌打斷她。
英芙愕然,皺起眉頭不悅道,“孺人有話要說便好好說,何必手舞足蹈失禮於人前。”
張孺人不理睬她,隻拿眼望著杜若。
“杜娘子出身親貴,曾與王妃同窗多年,阿耶又做著東宮屬官,想必見多識廣。今日王妃召集眾人,定是為了聽杜娘子講解宗室子名諱中的微言大義了?”
杜若心中咯噔一響,預感到張孺人要無事生非。英芙微微蹙起眉頭,眼神冷厲,淡聲道,“我卻不懂孺人是何意思?”
“王妃家學淵源,怎會不懂這些內宮女眷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呢?”
張孺人意態閑閑,扳弄手指上鬆鬆套著的翡翠嵌寶戒指。
英芙勉強道,“若論親近宗室,在座諸位,就連我在內,有誰比得過孺人?今日孺人既然來了,正好與咱們解說解說這當中的名堂。”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張孺人得意地晃了晃頭,展開長篇大論。
“聖人兒孫滿堂,名字裏頭的講究可多了,恩寵深淺,全都明明白白。譬如皇子之中,郯王李琮的‘琮’字,乃是廟堂禮器,足見聖人對長子寄望深厚,期待他作宗室表率。太子子憑母貴,得盡聖人溫柔喜愛,‘瑛’字乃是玉之光彩。至於壽王李瑁的‘瑁’字,更加非同凡響,乃是天子所持之玉。”
她說的有理有據,英芙不由得“嗯”了一聲,追問道,“若是這麽算,咱們王爺的‘璵’字、鄂王的‘瑤’字,光王的‘琚’字,都是尋常美玉罷了,難道在聖人心裏分量便輕了嗎?又比如排行二十的李玢,為玉之紋理;排行二十二的李環,隻是圓形之物。”
“這個妾身就不敢說了,王妃以為呢?”張孺人側頭瞧著英芙似笑非笑。
“……”
英芙頓感尷尬,問題是自己問出來的,斥責她反顯得師出無名。
杜若忙插口,“咱們關起門來說笑話。宗室繁衍昌盛,先頭生的挑著好字用了,後頭實在挑不出來也是常事。”
英芙笑著點頭。
張孺人哼了一聲,向對麵坐著的女子瞟了一眼。
“杜娘子說話當真一針見血。先生的才能得好字,吳娘子,你說是不是呢?”
吳氏,那便是大郎和二娘子的生母了。
想到大郎在英芙麵前寸土必爭的模樣,杜若十分好奇他的生母是何等樣人。
吳氏隻有半邊身子坐在椅上,縮著肩膀,姿態十分恭敬,待轉過臉,卻見麵色蒼白無光,孱弱消瘦似有不足之症,容貌並不是特別美麗,在滿房妾侍中居於末流,而且較旁人年長,隻有一雙含情脈脈的濃黑眼眸分外清明,描著纖細柔長的柳眉,愁緒宛然。
張孺人有意挑撥,可她卻不能為了趁英芙的心思去踩吳氏的麵子,畢竟五個庶子的生母都在座呢。
杜若盈盈笑道,“聽聞大郎的名諱是個‘俶’字,意為倜儻,多麽恰當,大郎可不是年少英挺,身姿瀟灑嗎?”
吳氏毫無自矜神色,輕輕點了點頭,黯然囁喏道,“妾謝過杜娘子美言。”
張孺人冷笑,“杜娘子當真是一張利口,正說也有理,反說有理。吳姐姐莫要被她糊弄了,照她的分析,大郎的名字再好,也比不過六郎!”
吳氏瑟縮地籠了籠肩膀。
“孺人怎知六郎的名字定然好呢?”
英芙的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徐徐環顧滿房鶯鶯燕燕,隻見吳氏訥訥不言,張孺人滿麵不屑,杜若謹小慎微地垂著頭。除開她們三個之外,其餘人等皆好奇的等著她揭開謎底。
英芙搖著一柄團扇輕笑,“六郎得的‘僴’字,杜娘子喜好詩文,不妨一解?”
這是把她算作一黨了,杜若心頭一鬆,忙清嗓子朗聲回答。
“《詩經.國風》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矣’之句,‘僴’字意為君子胸襟開闊,容貌端秀。六郎年紀雖小,卻是忠王府嫡子,往後有承嗣之責,照看兄弟,為國盡忠,肩上的擔子沉得很呢。”
關氏、林氏等人聽了恍然大悟,忙不迭交口稱讚,紛紛道,“原來咱們都是睜眼的瞎子,不及杜娘子肚裏有貨,不知道兒郎的名字竟有這許多講究。”
張孺人抿嘴笑。
“杜娘子又要尊奉王妃,又要周全諸位顏麵,隻撿漂亮話說,卻不知道王妃眼裏最是揉不得沙子,正巴望著你把話說開。”
此言一出,吳氏等人皆露出惶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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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祝上app榜單,今日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