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孫自可留,一
殿內位次自有講究.
惠妃居中, 自排行十八的壽王李瑁、排行第二太子李瑛往下,席位皆以行次排放。
太子下首依次是居長的郯王李琮、行三的忠王李璵、行四的棣王李琰、行五的鄂王李瑤、行八的光王李琚等等,直排到行十六的永王李璘。
至於年紀再小些的皇子, 因尚不及十五歲, 今日便都不曾來。
諸人交頭接耳各自議論,又看了兩組,惠妃笑道, “方才有個女孩兒我瞧著甚好, 隻是出身委實低了些, 指給你們誰都要遭埋怨。”
鹹宜掩口嬌笑。
“阿娘是說那個楊玉麽?論容色也算一等一了。”
她眼風掃過在座的十來位兄長,嬌笑道,“不知二哥覺得如何?”
太子李瑛跪坐在右手邊第二位, 與惠妃中間隔著壽王。
他三十出頭年紀, 模樣肖似聖人李隆基,寬額方頤, 氣度穩重, 正握著太子妃薛氏的手竊竊低語。
乍然聽見鹹宜發問, 諸人都瞧著自己,太子不由麵上一窘。
薛氏紅著臉欲抽出手, 他卻不放,反往近前又扯了扯,敷衍道, “都差不多。”
諸王妃今日本就有都幾分吃味。
壽王剛剛長成, 尚未婚配,為他選幾房妾侍原是應當。惠妃幫他挑挑就罷了, 又充爛好人硬拉上兄弟們。
誰家府上添新人, 主母能真心高興呢?
況且既是挑選妾侍, 自當以容色為先。
偏王洛卿搗鬼,除開楊玉、杜若等美人,竟還摻雜了許多名門望族之女,譬如博陵崔氏、中眷裴氏,都有選女參與。
雖說細論起來,都是高門大戶的旁支偏房,究竟姓氏高貴。往後真進了門,貴妾便是惹禍的根源。
因此諸王妃各個麵色不虞,見太子與薛氏濃情厚意,都覺得暢快,有幾個沉不住氣的便笑了起來。
“想來今日太子是一個都瞧不上了。”
惠妃笑吟吟的看著太子,語氣卻冷冰冰的。
太子心頭一驚,忙離座向惠妃俯首。
“阿娘疼惜,兒子們豈能不領情。不如諸位弟弟先挑,下剩的再予孤便是。”
“二郎懂得謙讓弟弟們自是極好的。隻是你母妃去的早,王府裏也不能沒個掌事的人兒。”
惠妃的目光在薛氏身上來回逡巡,見她嬌怯怯弱不勝衣的模樣便皺了眉頭。
“我聽說薛氏身子不好,生的孩兒也不康健,接連兩個都沒養住。自己生不出來,就該延攬貌美女子入府,為何連庶子也隻有一個呢?焉知不是嫉妒太過的緣故。”
皇室遠比普通世家看重子嗣,缺乏健康的嫡子是主母最大的過錯。惠妃的話比幾個大巴掌打在薛氏臉上還厲害萬倍。
薛氏登時麵皮就漲紅了,忙不迭離座跪下請罪。
太子皺了皺眉,拖延片刻也跟著跪下。
諸王之中,隻有鄂王李瑤和光王李琚是明晃晃的太子黨,然而場麵上、禮製上,兄弟們皆當唯太子馬首是瞻,故而雖然滿腹牢騷,也少不得一個跟著一個跪下了。
郯王妃隻怪薛氏連累了大家,唧唧噥噥拖到最後一個跪下。
轉瞬間地下趴了許多人,一室靜默。宮女太監們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了。
惠妃不以為意,端起酪漿吃了兩口,隻說味淡,催著宮人換過一盞吃了,喬張做致地念起辛苦。
“唉,喪子的苦楚我是最知道的,當初我接連三胎都留不住,所以繈褓之中就將雀奴送出宮去,養到十歲才接回來。母子連心,難道我就不心疼嗎?可是為人母親,就該將兒子的前程放在第一位。我當初也和聖人置氣,過後一想,還是聖人的主意對,雀奴自打出了宮便無病無災,順順溜溜長到成人。”
她隻管長篇大論嘮叨,薛氏自從兩個孩子夭折後,身體大不如前,這會子趴在冰冷的金磚上,越發覺得從後腰到膝蓋一溜兒又涼又麻,冷汗浸濕了後背。
“要叫我說,太子府那根獨苗兒不如送去忠王府上,也沾沾喜氣。你瞧瞧人家,長子都九歲了!養的又高又壯!眼看著嫡子又要出生!”
惠妃說到此處陡然提高聲調,疾言厲色地訓斥。
“你是太子!年逾三十而無嫡子,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宗室福薄?”
薛氏低眉順目,伏在地上柔聲屈服。
“阿娘教訓的是,臣妾當勸諭夫君廣納妾侍,為皇家開枝散葉。”
太子麵色尷尬,半晌方道,“這也不是她的過錯。”
“那是你的過錯啦?”
惠妃冷笑了兩聲,瞧著太子。
“哼,這話連我都不敢輕易說嘴,怕踩著你的痛處,更怕不吉利!二郎倒是明晃晃沒個顧忌。”
若說太子無力傳嗣,等於直指他不宜為儲君。太子被她捉住話縫,不由得怒從心頭起,驕傲的偏了偏頭,板起麵孔不答話。
諸位皇子與王妃忙齊聲道,“都是兒臣們的過錯。”
殿內氣氛壓抑到了極處,隻聽見外頭黃鸝一聲長一聲短遞著音兒。
鄂王李瑤向來自詡聰明,兩眼咕溜溜轉著,抬起頭插口調笑。
“阿娘莫惱,二哥府中剛添了幾個人。我聽說有個胡人舞姬,姿色上佳,舞蹈更是一絕。”
他說的輕鬆,薛氏臉上卻漸漸失了血色,垂眼看著深陷在厚重紅色地衣中瑩白如玉的雙手。
鹹宜笑道,“是嗎?早知如此,今日該去二哥府上開開眼。”
英芙扭頭笑嘻嘻看著鹹宜。
“十九妹嫁了人,說話也風趣多了,想是與駙馬琴瑟和諧。”
忽然說到自己身上,鹹宜白了她一眼,撇嘴。
“三嫂最壞了。”
殿中人各個都是鹹宜的哥哥嫂子,看著她從小小肉團兒長到如今這麽大,竟也挽起頭發嫁了出去。自她婚後,這還是頭一回見麵,聞言莫不笑了起來。
惠妃瞧著女兒嬌羞嗔怪的小模樣也覺得有趣。打小兒就嫌她長得不像自己,麵容不夠溫婉,性情也剛硬,婚後仿佛好些,聽她咯咯嬌笑,想是夫妻和順。
她欣喜滿意的目光轉回雀奴身上,笑意便淡了。
從李瑁六年前回宮,母子倆總像隔著層紗似的,親近不起來。比如眼下,專門將他的座位越過諸位兄長甚至太子,安排在最上首,他卻懵懂無知,對眾人語意間的鋒芒視若無睹,隻掛著清減疏離的笑容定定發怔。
這臭小子,惠妃心想,正妃也當挑起來了,再撿個合心意的妾侍,人也能快活些。
太子握著拳頭假意咳了兩聲。
“五郎才娶王妃不久,怎麽聽說胡姬就躍躍欲試。方才有個杜氏我瞧著倒是有幾分胡人樣貌,自能入你的眼了?”
鄂王李瑤連連擺手,偷眼瞧自家王妃韋水芸的神色,高聲拒絕。
“你護著寶貝莫拖我下水!”
薛氏聽見‘寶貝’一語,神色越發暗淡。
太子恍若未見,假意抱怨道,“阿娘今日若不叫王妃們來,多少便宜。如此大家坐在一處倒麻煩得緊。”
諸位皇子心中皆有此意,聽見素來持重的太子當麵揭穿,無不哄然一笑。
惠妃也忍不住笑了。
“此事倒是本宮想差了。也罷,明年便隻叫你們來,有什麽不好,兒媳們不要惱就是了。都起來吧。”
諸人紛紛喘出一口濁氣,爬起來歸位。
太子攙扶著薛氏坐好,因惠妃臉色難看,也不敢再拉她手,隻微微側著身子,向她靠近了些。薛氏木著一張臉不言不動,眼角卻似浸出淚來。
內侍附在惠妃耳邊提醒。
“這是第五批,後麵還有八批,娘娘莫挑花了眼。”
惠妃懶懶地,仿似未聞。
鹹宜便道,“阿兄,我借你後堂歇歇。”
郯王妃忙站起來躬身道,“兒備了間上好屋子,請阿娘去歇息。”
“不如大家散散,過一刻鍾再來,坐得久了,腰酸腿軟的。”惠妃反手捏了捏後腰。
時近正午,惠妃分明不耐煩與眾人一屋子吃飯,想和女兒關門說些體己話。郯王妃還要跟上,被英芙扯了袖子低聲笑勸,“鹹宜婚後頭回見娘娘,咱們別跟著挨光了。”
這頭自有宮女引路,惠妃母女倆相攜從花架下穿出,順著曲廊,穿過朱紅邊門,行至一處涼亭。宮宇重重,遠近樹木欣欣向榮,廊下紫藤蔓延纏繞,借高大的女貞樹枝條屈曲蜿蜒,有若遊龍驚鳳,出沒於波濤間,溫潤的淡紫色花瓣珠串般垂掛,散逸清淡寧馨的香氣。宮人們畢恭畢敬夾道跪迎,卻是鴉雀無聲。
貼身侍女遠遠跟隨,鹹宜倚著惠妃低語。
“看了半日,就隻有楊氏、杜氏,還有前頭有個江南選來的劉氏不錯。”
“劉氏小家子氣,杜氏年幼了些,楊氏著實美豔,挑給雀奴做妾,也算說得過去了。”惠妃也讚同。
鹹宜感慨。
她看得分明,方才十幾個哥哥都瞧上楊氏了,可是唯有雀奴有親娘疼愛,是個心頭肉、掌中寶,要風能得風,要雨能落雨,旁人就別做指望了。
“阿娘這番用心,但願雀奴領情吧。”
惠妃蠻有把握地笑了笑,“他自然要領我的情。你與楊洄如何?”
鹹宜新婚燕爾,夫君房裏無人,又擅奉承她,正好得蜜裏調油,聽見阿娘問起,麵上騰起紅暈,頗帶得色。
“他在祖母跟前長大,親事是老人家向阿耶求來的,自然是他的意思。他待我極好。”
惠妃喊太夫人舅母,楊慎怡是她大表哥,楊慎交是二表哥,鹹宜與楊洄成婚則是表兄妹親上加親。從前鹹宜隨著惠妃,管太夫人叫舅外祖母,婚後改了口,隨著楊洄稱呼祖母。
惠妃瞥她一眼,見她搖頭晃腦骨頭輕的樣子,停了腳步,噯聲道,“你呀,就是嘴皮子厲害,心裏頭沒個成算。子佩今日也來了,他可有知會你?”
鹹宜一驚,風吹過頭頂繁茂的枝葉,發出沙沙響聲,她定定神。
“子佩參選妾侍麽?她可是楊氏嫡女,我公公怎會如此自損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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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場的新人物都是宗室,排行見開頭第一段,劃一下重點:
1、太子黨:太子李瑛(行二),太子妃薛氏,鄂王李瑤(行五),鄂王妃韋水芸,光王李琚(行八),光王妃龍套。
2、惠妃黨:惠妃武驪珠(則天皇後的侄孫女,母親楊氏是子佩祖父的妹妹)、鹹宜公主(行十九,李隆基最寵愛的公主)、壽王李瑁(行十八,小時候由李隆基的哥哥寧王李成器撫養,回宮很晚,封王也晚,所以宮人喜歡稱呼他十八郎,而不是壽王殿下)。惠妃還有兩個孩子,分別是太華公主和盛王李琦(行二十一),現在還是小朋友。感謝在2020-08-13 16:05:40~2020-08-17 23:37: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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