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後院起火 四
如此,流民軍費上整日功夫,方才在壕溝上搭上20餘座木橋,韓世龍正待明日白天再派大軍自木橋處進攻。
不提防鎮北堡中守軍連夜縋城而下,借著皎潔月光的相助,施施然將壕溝上的木橋全部掀掉,然後從容撤回城中。
流民們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普遍患有夜盲症,晚上根本就不敢出戰,所以他們隻能任由鎮北堡守軍將木橋掀掉,卻沒有任何辦法。
第二日一大早,韓世龍看一看眼前景象,不免又驚又怒,他沒奈何之下,隻好又派人重新搭建木橋。
於是攻守雙方又按照既定程序,你射箭來,我死人,忙活一陣,當日日落之前,終於又將木橋搭上。
這一次為了防止城中守軍趁夜又來搞破壞,韓世龍特令自個兒的得用手下提著木頭打製的盾牌就守在木橋處。
這一次鎮北堡中的守軍見到流民軍已有防備,也就不再打木橋的注意。
於是韓世龍終於可以派人進入下一關,以削尖的木頭打製的拒馬木樁。
卻說這拒馬木樁連綿三層,料想也是極難突破的,可是,修這個拒馬木樁也不能把整個鎮北堡都圍住,是以在城門正對著的地方,留了一個兩丈見方的大口子未曾打入拒馬。
如今為了防備外敵,也隻是用幾個三角形的簡易木馬堵在那裏而已。
如此破綻怎能不好好加以利用,韓世龍命令手下人馬著重攻擊這個缺口。
於是大隊流民在各自監軍的驅使下,頂著漫天箭雨,終於將活動拒馬搬開,隨後正待衝向護城河的時候,除了弓箭兵之外,城頭上的火銃兵發話了。
這條通向城門的缺口處短時間內聚集了大隊人馬,實在是攻擊的絕好目標,何二狗望見流民軍已經攻至30步的距離上,而且其他地方幾乎沒有流民,就幹脆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到缺口處,弓箭射完,就火銃射擊。
這一下隻打的流民軍叫苦不迭,然後在又受到幾輪排槍射擊以後,流民軍全線崩潰,即便韓世美著力彈壓,也隻能勉強鎮住場麵。
韓世龍士氣已跌至穀底,知道軍心已經不可再用,便叫鳴鑼,叫流民軍先退回來。
“世功,叫夥夫生火造飯,先叫他們吃飽,然後才好再驅他們去廝殺。”韓世龍道。
韓世功聞言,眉頭一皺,有些為難道:“大哥,軍中糧草本已不足,就算是省著點吃,也隻能維係5日,如今讓他們敞開了吃,隻怕隻能維係兩日了。卻不知哥哥可以從何處覓得糧草?”
韓世龍聽到了,默然良久,才盯著韓世功幽幽道:“糧草自然是有的,將那些戰死的流民屍身收攏起來,洗剝幹淨,叫夥夫做熟了,咱不就有肉吃了嘛。”
“這.……,”韓世功雖則殺人如麻,也算是個冷血屠夫,可是猛然間聽說要吃人,還是難免小吃一驚。
“這什麽這,若不如此,咱們如何能夠支撐著攻下鎮北堡。”韓世龍淡淡道。
“唉,罷了,額這就去叫夥夫生火造飯。”韓世功也是默然良久,最後還是一跺腳,徑自去找火兵去也。
打了半日,攻守雙方都有些疲累,於是流民軍生火造飯歇息一下,鎮北堡守軍也趁著這個機會蓄養精力,為接下來的大戰做準備。
流民這邊本來正因為遭受重大傷亡而心膽俱落,士氣低迷之際,不提防滿滿一大碗麥飯擺在眼前,更難得的是麥飯上麵還有肉(暫時不是人肉)。
千裏飄蕩,攻打城池為的是啥,不過是一碗飽飯罷了,流民們端著飯在手,自然是不打話,一口緊似一口地大吃大嚼,吃完了,還不忘舔一舔碗底,直到舔的舌頭都痛了,方才罷口。
“你們想吃這樣的飯嗎,想敞開肚皮吃個飽嗎?想的話,就他娘的好生賣力攻城,等咱們進了城,額韓老大旁的不敢說,飯管叫你們吃飽。”韓世龍大聲說道。
流民們聽了韓老大的話,反應各不相同,有的興奮,有的木然,有的躍躍欲試,有的想到生死未卜,不免垂淚。
如此,待流民們歇息一陣,韓世龍又令攻城,這一次,為了分散守軍的火力,他特別命令流民分作幾波,其中一波還是從那個缺口處隻撲城牆。
另外幾波則帶著木柴,借著最大那一撥人的掩護,跑到拒馬的其他方位,堆起柴木,點起大火,燒那些拒馬。
城頭上何二狗見到拒馬處燃起好幾處火頭,雖則心中大急,卻又無計可施,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拒馬滿滿地化作焦炭,最後成為飛灰,飛散無蹤。
流民軍成功地在拒馬綿延的拒馬中打開數個缺口,然後韓世龍便命令手下人等,兵分幾路,隻撲護城河。
到了護城河左近,再想搭幾座木橋就進攻自然是萬萬不可能的,所以流民軍便開始搬運土石,打算填平護城河。
守軍豈能讓流民軍如願,隻見城頭上弓矢,火銃齊發,城下流民中箭者,中火銃者無不痛苦哀嚎,在地上連連打滾。
其他流民對此等慘狀早已司空見慣,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們隻是在將土石傾倒進護城河以後,就幾個人一起把那些負傷的,或者垂死的流民拉回去。
這些負傷的流民原本還以為這些臨時夥伴顧戀著這幾日患難與共的小小感情,要把他們送回去救治,自然是千恩萬謝,可是等他們又被另外幾個人轉手抬到一個僻靜的樹林中的時候,他們卻看到一個屠戶正在宰殺他們這些傷兵,他們驚恐萬狀,放聲大呼,可是沒有任何人理會他們。
當日晚間,夜幕低垂,流民軍中難得的肉香四溢。
不少流民見到碗中居然有肉,而且分量還不少,都是喜不自勝,都大聲呼喝道:“謝大將軍和軍師厚待。”
混世王也端著一碗肉(他吃的不是人肉),笑道:“大家好生吃,吃完了明日繼續努力。”
“是。”大夥兒高興地應一聲,接著就嘰裏咕嚕,吃飯聲響成一片。
其中一個流民正自興高采烈地吃著吃著,卻忽然看見旁邊的一個同伴眼睛瞪著碗裏的肉,神色複雜,而且一口也沒吃。
有肉都不吃,有毛病吧。
“何三水,你咋不吃呢,這是肉啊,咱們從前過年都吃不上的,這次可以吃這麽多,你還不趕緊吃。”那流民問何三水道。
那何三水聽到這個問題,把頭搖一搖,似乎是在強忍著什麽情緒一樣,麵無表情地說道:“額不想吃。”
“你不吃,就別浪費了,給額吃。”那流民口水直流地說道。
“給你。”何三水慷慨地把碗中之肉讓了出來。
“多謝,多謝。”那流民口中含糊不清地一邊說著,一邊大吃大嚼起來。
何三水就這麽呆呆地看著自個兒身邊的人吃了一陣,然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樣,手捂著嘴跑到一邊大吐特吐,隻吐得咳嗽連連,好不辛苦。
“額吃東西很惡心嗎?這廝真是有病,腦子有問題。”那流民見何三水如此作態,很有些摸不著頭腦。
次日天色大明,韓世龍又驅動流民輪番帶著石頭,裝著黃土,朝著護城河推進,來到護城河下麵,又將土石朝著河水裏傾倒下去。
城上的守軍自然又是弓箭,火銃伺候。
在守軍的連番打擊之下,流民軍折損的人手足有千人之眾,不過那條護城河靠近城門的那部分,已經逐漸快被填起來了。
又是一個夜晚,何三水又端著一碗人肉,旁邊又坐著那個問他討肉吃的流民。
何三水已經連續兩日未曾吃東西了,他現在已經餓得頭暈眼花,若不是韓世龍叫他在殺人取肉的樹林裏幫忙轉運傷員,沒讓他去攻城,隻怕他早就死了。
“你又不吃啊,不吃給額吃。”那流民伸出手。
這一次何三水不肯再給了,若是再不吃飯,他必然會倒地不起,若是那樣,他說不得就會被拖進樹林,挨上一刀,然後他自個兒的肉說不定又會被身邊這個流民給吃掉。
為了活下去,何三水不得不吃人肉,他吃的時候,由於心理抵觸,吃上一陣,就吐上一陣,接著又吃,又吐,最後終於不吐了,畢竟活命要緊啊。
那一直找他要肉吃的流民見他情狀,冷不丁地說道:“人肉吃起來很難習慣的,多吐幾回就好了。”
“你知道!?”
“額知道。”
“怎麽會!?”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誰個不知道,而且額一聞這個問道,就知道這是人肉。”
“那你如何能夠吃得下嗎?”
“為何吃不下?”
“這是人啊。”
“是人又怎的!不吃人,你吃什麽,吃觀音土嗎?”
“這是傷天害理的事情。”
“什麽是天理,活著就是天理,再說你說天理,你不也吃了嗎?”
何三水聞之愕然,是啊,他不也吃了嗎,什麽天理,原來在他心中,無論如何也比得過活下去這件事兒。
他默然良久,最後又苦笑道:“額倒是不如你們厲害,都是第一次吃人肉,額吐得厲害,你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流民忽然截斷他的話,淡淡道:“你怎知額是第一次吃人肉?”
“你!?難道!”何三水瞠目結舌,定定地看著身邊的流民同伴,然後忽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這鬼世道,不叫人活涅。”那流民不理勃然變色的何三水,自顧自地抬頭望天,喃喃低語。
他頭頂上的天空,黑的深沉,黑的看不到希望。
次日天大明,流民軍又鼓起勇氣,仗著人多的優勢,一波又一波,接連不斷地朝著護城河中投石填土。
在付出共計2000人傷亡的代價之後,流民軍終於衝至城牆下麵。
先前鎮北堡守軍一直在遠程打擊流民軍,而流民方麵一絲反製的手段也沒有,是以鎮北堡這邊兒並沒有人傷亡,隻是消耗掉一些弓矢,彈藥而已,如今流民軍攻至城下,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