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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 洪州有邀

  展昭一路上往東過來的時候,許多原先斷了消息的好友,也陸續的打聽到音信了。聽他們說,東麵那邊的戰場上,當初韓煦他們運輜重時,韓煦戰死的位置,就在贛江楓林渡南邊的一處淺灘裏。骨殖什麽的,可能被敵軍帶走請功去了,因為戰後軍士們收拾戰場,韓煦和另幾個將領的屍首,眾人根本就沒找著。


  在隨後的路上,李蛟也很快負了傷,還傷得不輕,落了殘疾。傷好之後,李蛟便回到了他的老家河北,徹底解甲歸田了。


  鄧禹、蘇興那些人,捐軀的地方,展昭聽別人說起過。可親自走到那放眼一看,漫山遍野的,到處是沒有寫名字的土丘,裏麵埋著的不知道是誰。可他們都有一個名字:曾經為國捐軀的烈士。


  走著,走著,展昭已經來到了全州。此時已經是一月底的天氣,馬上就要到二月了。都這季節了,天上又突然下起雪來。一大早展昭去寂照寺走了一趟,雪還不小,新雪覆在山崗上,白皚皚的,連廟宇屋簷上都落了雪。


  今天的日子,正是展昭三哥展平的生辰,每到這一天便想起他來。有些思念,並不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減少。好像積年的舊傷,平日裏雖然不明顯,到了陰天下雨的時節,會疼到噬骨。


  因為下雪,今天廟裏的香客不多。廟門口托盤兒賣符的那個頭陀,沒什麽生意,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裏,瑟縮著怕冷,展昭給了他五兩銀子。頭陀不肯白要錢,急忙把求長生的、求財的、求子的、求官的、求姻緣的符,一溜兒擺開,緊著他挑。


  然而這些展昭並不需要: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後,似乎有千萬斤重擔在心裏壓著,隻有萬石的船隻,才勉強能裝載,靠一兩片樹葉擎不住。展昭便對頭陀道:“你到那邊去看看吧,我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前幾天展昭做了夢,夢見推開了一扇門,姨媽在一張椅子上坐著,流著淚告訴他說道:“七郎,你煦哥哥沒了。”自己連忙跑過去,抱著姨媽就安撫道:“還有我,我還在呢!韓煦還沒做完的事,我替他做!”一聽見這話,周圍的女眷立刻都哭了。姨媽過世的這件事兒,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不知道為何做這個夢,有些奇怪。


  在南方待了這麽久,展昭突然想回去了,回北方去,回到西軍。所以前幾天王德用寫信來問他,延州金*明寨如今要重建,要不要過去,展昭立刻就答應了。


  王德用在信裏麵告訴說,現在金*明寨條件有限,過去了生活會苦一些,這些展昭都不在乎:苦倒不怕,就怕閑著。更何況對於延州來說,金*明寨是個地勢要緊的所在,重建十分有必要。現在才提重建這件事兒,都有點晚了,早就應該準備了。


  如今戰事也完了一段時間,南洋的商路又重新通了,白玉堂早已經忙碌起來,事做的風生水起的。他門口熙熙攘攘的賓客,熱鬧非凡,到他門上談買賣的,已經把路都堵上了。對此展昭這麽想:若不是因為打仗的話,或許他們本來就是兩路人。到如今戰事已經打完,各自又該重新回到各自的圈中去了。


  從全州出來,展昭本來想直接往北去,突然間表姊夫高柏托人捎信,說他新任了洪州的知州,多年不聚碰巧在此,表姊種素華又十分想念,闔家邀他去洪州。


  展昭本來不願意去,怎奈韓煦有遺物還留在這裏。如今他要去延州了,韓煦的遺物,他不會帶,需要托付給一個妥當的人。素華或韓梅這兩個表姊,總是得見一個的。倘若去見韓梅的話,等見了麵,怎麽跟韓煦的姐姐說?說韓煦沒了,連屍首他都沒辦法找到,自己卻完好的無損回來了?!這個話實在無顏說出口,還是去見素華吧。


  二月的時候,天仍舊短。一路上緊趕慢趕的,等展昭趕到洪州時,時間已經傍晚了。等到趕到了州衙,展昭跟高柏見了麵兒,太陽都已經落了山,天色都黑了。


  高柏二子求學在外,家裏麵隻有兩口兒閑住,後衙的家眷並不多。高柏想著展昭一路上旅途勞累,叫他暫時先安歇了,素華那邊,等明天一早再見麵。


  知道了展昭要來的消息,素華高興得了不得,臨睡前還對丈夫道:“才剛我在州衙後麵,看見你旁邊有一個軍官,在燈下麵看著很有些麵熟,不知道是誰?”


  一聽見這話兒,高柏笑得大驚小怪的,忍不住詢問夫人道:“你問他?!哎呦,我的夫人,你的眼神是真不濟!平常的時候你念叨人家,怎麽看見了反倒不認識了?!那個不就是明熠麽!今天傍晚才到的,長途勞頓,怕他太累,我安排在南麵書房裏歇了,明天一早再見你吧!”


  素華聽了丈夫回答,忍不住笑出聲來道:“幾年不見,變了模樣。這要是在外麵碰見了,可能我真就認不出來了!他今天傍晚就到了?——腳程倒快!”高柏便道:“他走的是贛江的水路,過來容易。就是一路上有些暈船,我看臉色都白了。我讓大夫開了幾劑藥,安排他吃了,今晚睡一個好覺吧。”


  素華免不了抱怨道:“他的性子還這樣,怎麽不知道走陸路?或者找一條大船也行!又沒有什麽著急的事兒,晚一兩天怕什麽?!”說了幾句,被高柏以“小心嘮叨多了長皺紋”,才把夫人勸住了口。


  因為提到“贛江”這話兒,免不了讓人想起來韓煦,素華遂道:“如今外麵有許多消息,不少人都在傳話說,韓相公是因為明遠的事兒,才和狄元帥鬧得不好。”


  高柏遂道:“這種謠言你別信他們!韓相公是格局大的人,絕不會在公事上泄私憤。再說明遠的事兒,並不是狄帥導致的。隻要是上了戰場的人,就有為國捐軀的可能,若明遠當真怕死的話,當初他就不去了。一遇到事情就怪罪人,倒成了市井裏麵的那一套了。”


  素華又道:“可是外麵還在傳,說什麽‘韓公曾指著狄元帥的部下說:“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此豈得為好兒耶!”’故意貶嘲咱們的將士。”


  這話兒高柏不願意聽,不耐煩道:“這是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趕上事兒,碰巧就說了一兩句,虧了他們還記得起來!這個時候提這話兒的,明擺了就是非蠢即壞,故意挑撥文武之間的矛盾!”


  倘若“東華門外”這句話兒,是丁謂、王欽若這些人說的,也就罷了。亦或是夏竦、呂夷簡說出來,多少也讓人好受些,還不至於太憤怒。偏偏由號稱“君子”的韓琦說出來,愈發讓人寒心了數倍!

  尤其高柏還向著韓琦,素華遂就不滿意道:“不管別人提不提,到底這話兒是他說的,那麽人家就不算扯謊。他又不是市井平民,身居高位的一個人,就需要言辭謹慎才行。那些讓人寒心的話兒,順便就能說出口,難道不應該被指責麽?!”


  高柏遂就解釋道:“韓相公年少成名的一個人,又家世尊貴,儀表過人,免不了身上帶著些傲氣。何況那又不是公開說的,私下裏嘀咕一兩句玩話,底下他們就當真了。你也不想想:這件事情,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這時候提出來,這些人究竟是什麽目的?!”


  素華隨即哼一聲道:“在你們這些文官的眼裏,凡是科考出身的人,天生比別人就高一等,武將就可以隨便貶低。哪怕說得再難聽些兒,也就是一句玩笑話,人家根本就不怕得罪你!跟我成婚,你是不是現在後悔了,我們家當初高攀了你?”聽出來夫人真生氣了,高柏這邊急忙賠罪,也就按住了這個話頭兒。


  停了高柏又解釋道:“這一次為國捐軀的將士不少,人人敬佩,怎麽可能比別人低?!這不是有人故意帶出來風氣,把怨氣撒在其他人身上!這麽一弄,到頭來傷害最深的人,還是咱這些親朋故友。”


  聽見這個,素華忍不住垂淚道:“來這之前,聽見大妹妹和我說,她親手做的幾件新衣服,明遠沒機會穿上了。聽見這話兒,我心裏麵很不是滋味兒。”


  高柏隨就說她道:“說好了,咱們不提這件事兒,你看你又這樣了。去打仗麽,這種事都是難免的。難道說眼看著外敵入侵進來,因為怕死,都眼睜睜看著不管麽?!”


  素華遂又垂淚道:“中國的土地,自然是一寸都不可能讓的。隻是做了母親的人,看到那麽多年輕人,為保護咱們死傷慘重,我心裏恨不得去替下他們。過兩年我就四十了,他們不嫌我年紀大,肯要的話,我親自帶上幾個丫鬟,去給兄弟們洗衣服做飯!”


  高柏遂拍著夫人道:“最糟的時候都過來了,有這份心就行了,再說也輪不到婦孺上陣。明天看見明熠了,你可別露出馬腳來。”這時候素華遂保證說,明天一定高高興興的,那些話一句都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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